M14螺母

楼上没有洗衣机，但我分明听见机器转动的声音，一宿一宿地搅动这不眠之夜，卷走睡意，不得安宁。  次日，我上楼。又一次敲响他的门，门自动打开，一股檀香袭来，像是巨兽张开翅膀，示意我进去。  周围的一切都杂乱不堪。哼哧哼哧，蒸汽机在铁锈味里吃力地呼吸；咯噔咯噔，时间在转动的齿轮间寂静地流动。  我从满地的扳手、螺丝中穿过，扶着镶在墙上的梯子勉强站稳，把倒挂的时钟摆正，踩着泄气的轮胎走过客厅，终于在一大堆钢板间，看见了那个乖僻的老头。  他头也不抬，但我能明显感到他很高兴，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可怜又可笑的态度让我不忍再说什么，于是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晚上就别搞发明了。”便就准备逃走，以免自己的时间被老头偷走，用以排解孤独。  可这时他却开口了，“M14螺母。”  我回头看他，他并没有抬头，我只当听错了，便匆匆离开。  即便已经回到家，我身边仍流淌着淡淡的檀香，那大概是他老伴留下的唯一的最后的痕迹了。  最开始，他把废弃轮胎抬到自己家，把梯子镶在墙上，把家装饰成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儿童乐园。我们都难以想象，一个八旬老人是怎么在没有电梯的小区，把轮胎搬上十二楼的。可有一次，一个孩子不慎跌下，摔伤了腿，从此再也没有家长允许孩子们光顾了。后来，他的家里出现了很多要帮忙的小事，伪造的灵异事件，自制的古怪玩意，蹩脚的发明……再后来，邻里的态度越来越差，而这个和蔼的老科学家也渐渐变得易怒、讨人厌。  躺在沙发上，呆在现代装修的家里，我的衬衫上还能嗅出透透的檀香。  人终究是老了，越希望有人在乎，却不断往周围塞满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  或许有一天，这间一百平的小屋会长出机械臂、轮胎腿，把自己从这栋楼剥离出来，倒挂的时钟正常转动，天空弥漫古旧的檀香，全世界都会听见那沙哑的高呼从四面八方迸发，回荡在最深的小巷，汇聚出响亮到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声响：  “M14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