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爱过
龙城这个月最人尽皆知的事情是关于老城楼的修复,政府花大力气请回了井然,世界知名建筑设计师。 其所修复的古建筑凡多,好评如潮。最为人称道的是意大利圣天使桥,精美繁复更胜昨日,一如往昔。 项目竣工那天,千里之外,中午12时30分许,一名身着白色广告衫、浅蓝色牛仔裤的高个青年男子走进了位于龙城市城区殷行路上的邮政储蓄所,劫得十万元现金后懵头闯入龙城大学,以过路女生为人质。幸得沈姓教师相助,最终死一人,伤十九人。 井然已经很久没来过龙城了,这座城市留给他的回忆太好又太差,他做不到平常心对待。负责接洽的部长特意组织了晚宴,一方面欢迎井然,一方面认认人。 井然到的早,喝口咖啡寒喧的功夫余光里就瞥见个他死都忘不了的人影,穿全套灰色西装,背影挺拨清瘦,有框架眼镜的边角一闪而过。井然道声失陪追上去,最后被堵在休息室门口。 “你在找我吗?” “沈……”井然咬咬舌头,收起些快要藏不住的情绪,目光却贪婪地黏在来人脸上舍不得挪开,“面面。” 沈面故意露出些被发现了的笑,“井先生,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儿吗?” 沈面勾起唇角,“来领沈巍见义勇为,九死无生的表彰。” “面面,今天不是愚人节。” “你很清楚,我从不说这么低档次的慌。井先生不知道么?哦,应该还没来得及看新闻吧,你可以去看看。11月1号,一个蠢货抢劫抢到龙城大学,劫持人质,而沈巍比他还蠢,自己就敢迎上去,被捅五刀不也是应该的么。” 血液冲到头顶,井然耳朵里充满异样的轰鸣,早就听不清沈面后面的话。他像个失去灵魂的偶人一样向前走,转过弯来,开始一遍遍给沈巍打电话,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终于忍不住跑起来,手机里只传来一遍遍噩梦似的机械声,“对不起,您拔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not be ……” 已经是深秋了,阵阵寒风裹着枫叶去吹井然薄薄的西装外套,吹得人心都跟着一起凉下来。 井然第一次见到沈巍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天。白亚茹心脏手术后回龙城修养,井然随行,顺带完善圣天使桥的图纸。 龙大建筑系有位陈教授于古建筑方面颇有研究,井然抱着图纸去请教,连人带手稿被车蹭了一下。右手血流不止,连带面颊、肩膀擦伤,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顾得捡自己手稿,到了医院也不愿意放开。 “先生,我要先看一下您的伤势,东西先给护士保管好吗?” 井然立时就像应激的猫,说什么也不放手,“这个很重要!” “我知道”医生语气轻柔温和,手劲却不小,一把将东西抽出来,嘴上还不停,“但是先生,它已经沾上血了,您继续拿着会沾更多。” 医生叫沈巍,眼睛漂亮温和,会悄悄在枕头底下放一块大白兔。井然手差不多好的时候,糖就变成了他的图纸,沾了血有些糊住的原件和一份手抄件,结构图都几乎是1:1完美复刻的。 沈巍对他说,“好好养伤。” 井然已经记不太清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在给沈巍拉半支小提琴曲,沈巍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蜜糖拉成的丝,又甜又黏。 “这两天放的钢琴曲吧?我以为你会更喜欢那个。” “没。医生,你又拿走我的笔了。” “咳,顺手。” “没关系,我准备了一盒。” 他喜欢和沈巍抱在一起的感觉,很满,很暖。除了建筑,井然没有想过自己是能产生如此巨大感情的一个人。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爱沈巍的时候,第二日睁眼,他总会发现他还能更爱沈巍。 所以当圣天使桥开始招标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井然犹豫了很久。 现在的生活好么? 很好。 圣天使还是他的梦想吗? 是。 他舍得为了梦想打破现在的生活吗? 他不知道。 沈巍无意间在他电脑上看到了圣天使桥的招标,很兴奋地去问他。 井然趴在爱人边上,脸埋在枕头里,“我还没想好。” “有什么好想的,去啊,为什么不去?你的梦想唉。我陪你一起去。” 井然弹坐起来,默默把那句要很久呢咽回去,“真的吗?” “当然,我的年假还没有修过,攒一攒能有一个月。我先陪你过去,其它的后面再说。我们应该还是会异地一段时间。” “异国。” “嗯,异国。但身体上的距离不会阻拦我们精神上的交流,对吗?” “对。” 沈巍笑着来抱他,声音低微近乎耳语,“也不会阻拦我爱你。” 井然听到了,但是没听清。没关系,他们有很长很好的以后,他可以慢慢从沈巍那里听到这句话。 井然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然后,像所有烂俗小说那样,他们的故事迎来了转折。 要走的那天沈巍没带行李,井然可以欺骗自己,可以笑着圆场,“打算过去买吗?很聪明唉。” “我不去意大利了。” “早就说了,我一个人也可以,那你等我好消息吧。” “我们分手吧。” 井然便再也装不来,微笑的唇角垮下去,“为什么?因为异地吗?我真的很喜欢圣天使桥,我只去竞标,后续就可以回来完成……” “小然,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所以你在干什么呢?是,是我先动心的,是我跨出的第一步,是我跨出的很多步。可是你真的不爱我吗?那为什么要帮我抄图纸?为什么去龙大的公交车上,我的手心是暖的?…… 一句句质问在他脑袋里爆炸,最终只挤出一声,“你爱过我吗?” 他知道自己疯狂,烦人,不可理喻,但他还是想问出那句八点档狗血电视剧说烂了的问题。 沈巍依旧温和,嗓音仿佛都没有波动,“爱过。但是然然,爱情不是所有。” 井然曾经最爱这种温和,此时却只想撕烂这张面具,“哦,我知道了,何况只是爱过呢。沈巍,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在那天出门,一定不会去龙大,一定不要碰见你。” “一路顺风。” “我不需要。你这样只让我觉得恶心。”井然最后砸过去礼品盒,“生日快乐,沈巍。就不说再见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井然那天没有回头。 井然现在空着脑子站街口拦车,他打不通沈巍的电话,巨大的恐惧如山般包围住他,拿手机的右手几乎不可抑制的在颤抖。 对不起,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遇见你,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所以……能不能,再见我一次?只要你好好的,怎样都可以。 太阳穴一跳一跳,脑袋嗡嗡地疼,井然去搜11月1日的新闻,白底黑字里生生能看出血色。[最终死一人,伤十九人。]所以死的是谁,伤得是谁! 桑塔纳cu-地一下停在他面前,沈面瞧一眼脸色,声音缓和下来,“上车,我带你过去。” “去搜新闻了?你听我说完。沈巍是二十人中的一个,但他不是那一个人,已经没危险了。” 井然木着张脸,发觉自己已经做不出多余表情,大起大落之下心脏里只余下一点空落落的万幸。 万幸万幸。 “到底怎么回事。” “有一刀扎在动脉上,昏迷了三天。今天刚从icu出来。” 井然几乎不能把沈巍和他们谈论的这个人联系起来,才……两年啊。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沈面自知过分,示意井然去看副驾驶前搁着的袋子,“我取证件时候发现的,九成九是给你的。还有一张11月1号去意大利的机票,他那天该是想去找你。” 井然像被烫了一下移开目光,机票底下还有一封信和一个丝绒盒子。他抖着手打开,里面就是很眼熟的,流光溢彩的一双指环,简单又漂亮。 是在……去给白阿姨挑项链的时候,井然无意中看见这双指环。陷进爱情的人总会对这些东西有不一般的喜欢,井然看了好几眼,想着以后他求婚一定要自己设计指环,要比这双好看千倍、万倍。 这样才能配得上沈巍。 如今这双指环在井然手上,只像凭空长出万千针尖,扎得眼睛生疼。 沈面车开得飞快,下车后跟着井然跑得也快,然后在病房前停了停,“井然……如果我只是你朋友,我会让你远离沈巍这个神经病,但他是我哥哥。我还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推开病房门,雪白被子下面只隆起个薄薄的影子。 机会不机会的,谁能说的清呢?井然只知道他不能失去沈巍,绝对不能。 “面面?我记得你今天有排班,不用一直过来,我这里有护工。” 沈面顶嘴顶的毫不客气,“护工能管你死活吗?” “吃枪药了又?”沈巍截住话头,没了半分方才的自在“小……然。” 受伤的人没什么好气色,沈巍一双眼睛满是疲惫,身上绷带缠到脖颈和右手指尖。井然一点“不”心疼,甚至还能麻木的想,啊,真不错,比他想象中半死不活的境地强多了。 沈巍捋顺了舌头,攒出一个笑,“小然,要抱。” 他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呢?像原先夜班后一样有意撒娇,好像分开的两年从没发生过,井然一边暗地里骂人,嘴巴一边自顾说话,“能抱哪里?” “左边。” 左边也有绷带,井然不敢抱实,只湊过去脑袋。沈巍手指摸过去,满足地喟叹一声,“好想你。” “想我?我恨死你了沈巍。”等眼眶里的热意退回去,井然把胳膊也虚放在沈巍身上,手下仿佛就只剩了骨架。 “就一年多,搞成这样。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就该把你浑身骨头打断了绑在我身边,好过被别人伤成这样。” “面面怎么说的?别听他胡说,不是什么大事,养几天就好了。” 井然直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右手呢?” “也没什么事,做不了精细活了而已。” “我就这么好骗吗?”井然握紧沈巍完好的左手,覆盖到脸颊上,沈巍比屋外寒风还冷的指尖就沾上了一点湿意,“你自己不在乎,我呢?” 沈巍不太动得了,努力笑得更灿烂些,“只是上不了手术台了,你觉得我以后专职教书怎么样?老师不会像医生那么忙,从今以后,你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沈巍闭一下眼睛,给他们的关系留条后路,“以……朋友的身份也可以。” “我不跟谈过恋爱的人当朋友。” “小然。”沈巍都不太敢看他。 “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绝不只做朋友。” 你有后路? 很好。 你现在没了。 沈巍咳嗽两下,又往回缩,“小然今天是不是有事情啊?” “你怎么知道?” “小然穿得很正式,面面方才穿得也很正式。” 井然瞥他,“都这样了,少动点脑子吧。” “我让面面带了衣服,一会儿穿厚一点。” 井然去卫生间洗一把脸,对着镜子开始系领带,手指纷飞,他也慢慢把情绪收拾好。 今天还有事,至于沈巍,等养好伤了再算账。 他穿好沈面带来的大衣,在沈巍床边转了一圈,“满意了?” “加条围巾更好。” 大衣是沈巍的,沈面估计懒得找,随便拿了一件。看着衣服裹在井然身上,沈巍动动指尖,有很想抱他的冲动。 井然没理关于围巾的提议,“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路上小心。” “不是这句。”井然沉默半响,轻轻在沈巍嘴唇上舔一下,满意地去看多出的那抹血色。 “我晚上再过来。” 再次回到宴会厅,井然就多了些应酬的耐心。有人在等他呢。 “井先生居然真的回了龙城。当时那么多案子,我们并没什么优势,没想到您答应了。” 井然礼貌的笑一下,“我在龙城待过一段时间,感情自然是有的。至于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来人给他递酒,顺势就看见井然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多了一双指环,“戒指很漂亮。”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 白亚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当年她没去找井然吵。儿子会逆反,她约了沈巍喝咖啡。 “你想要多少钱?” “你的前途还想要吗?” “离开我儿子,不要说你爱他。” 井然小时候听话,白亚茹半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活得像狗血剧里的反派。但能怎么办呢,那是她儿子,她总不能看着他走上歧途。 她就没给沈巍说话的机会,“我是他妈妈,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井然。圣天使桥快招标了,你以为基督教的评委会容忍个同性恋?那是他的梦想。” “如果你不分,我就把这件事闹大,龙城医院是吧?你喜欢条幅还是举报,医院会留你吗?” “当然,你可以以牙还牙,但井然可以出国,你呢?所以不管是为他还是为你自己,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对面漂亮的年轻人推回支票,脸上还挂着笑,把阿姨改成了,“女士,对井然好一点吧。” 沈巍小时候也看过很多八点档,每次到支票环节他就总想着,如果换成是他,一定拿走支票潇洒离开。 现在真的换成他,才发现确实没有半分搞钱的心思。他看着窗外的云,慢慢喝掉那杯咖啡。 沈巍不喜欢喝咖啡,井然喜欢,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已经能熟练地做出一杯井然喜欢的低因咖啡,也能说出他手里这杯咖啡香气独特在哪儿。 只是以后可能不需要了。 井然去意大利那天,沈面得知事情经过,摔了他办公室的杯子,“你是圣父转的世吗?” “母亲和爱人,这个选择太残酷了。” “你怕他不选你?” “是,我害怕。我既怕他不选我,又怕他真的选了我。所以,我来做这个选择。” “记不记得你上个月刷知乎,有篇文章开头是,我的宝贝女儿最近好像被下了降头,掏心掏肺的对个一无是处穷小子,说要跟他结婚。” “在井然母亲眼里,我就是这个穷小子。她说的,其实是对的。就算我们是异性,这件事也不一定能成,何况我们都是男人。” 他们有一样的身高,但井然比他年轻,比他勇敢,他贪恋于温暖,到头来还是不行。 还有梦想啊。多么美丽的词汇。 井然跟他说过梦想,眼睛亮得招人疼。那个时间点,井然脸上还有些微的婴儿肥,他用手捧着,可以亲到嘟嘟的软肉。 沈巍也有梦想,他想做自己喜欢做的研究。但他需要钱,他要吃饭,也要还钱。他毕业后进入龙城医院,慢慢回校兼课,多花了五年时间才重新摸到研究的边,他也要让井然花这样一个五年吗? 他没有选择,井然有。 沈面翘个二郎腿,“井然会恨死你的。” “我知道。” 沈巍笑一下,“抱歉,我无意中瞥到了,不是故意看你手机屏幕。” 这个笑简直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