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嘉之难 第六节 长江鏖战
关键词:殷孝祖被射杀、刘胡与沈攸之大战、刘勔攻克宛唐
(本节共5218字)
有一个问题:在刘彧平定会稽五郡的同时,邓琬在干什么呢?
答:啥都没干。
为什么?说到底,还是邓琬飘了。
一个江州寻阳城内的小吏,忽然就成为了“皇帝”之下、万人之上的达官显贵。这种待遇放到邓琬这种格局小的人身上,自然而然他就飘了。邓琬的性格,史书上说他“鄙暗贪吝”,换做白话文就是“粗鄙小人”。
邓琬自从掌握大权以来,就疯狂地卖官鬻爵,并且每天在城内纵酒欢宴、大宴宾客、广收贿赂。而且他私生活也不检点,每天啥事也不干。至于寻阳政府内的政务,就委托亲信褚灵嗣等三人处理。这三个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地方上和邓琬一个德性,每日作威作福。
长久以往,寻阳的百姓对于邓琬的支持率直线下降。同时,邓琬等人的沉迷享乐也让寻阳政权丧失了绝佳的出击时间。等到邓琬反应过来后,张永、江方兴、殷孝祖等人早已完成了集结,来到了长江前线。
似乎有点晚了……邓琬猛地反应过来:建康那边还在“负隅顽抗”,必须要“剿灭”他们!邓琬这才派孙冲之、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率军一万,抢占长江边的赭圻。孙冲之在出征途中信誓旦旦地给刘子勋写信说:“我们现在舟楫齐整,兵器完备。士兵十分踊跃,人人都争相效力。如今我将要直接顺流而下,拿下建康城边的白下、新亭。”
此外还加了一个条件:愿速遣陶亮众军兼行相接,分据新亭、南州,则一麾定矣。
这个请求误导了寻阳大军,断送了寻阳政权的机会。
刘子勋不明白用兵,就同意了孙冲之的请求。
于是,陶亮就带着郢、荆、湘、梁、雍五州的兵力,共计两万余人,浩浩荡荡地沿江东下了。可是这两万人看似是金玉其外,一到陶亮的手中就败絮其中了。陶亮听闻建康方面由建安王刘休仁亲自督兵作战,又有殷孝祖作为前锋,心中瞬间慌了半截。
原因很简单,孙冲之所信誓旦旦向刘子勋推荐的陶亮……他是个战斗力全无的渣渣!如今听闻建康方面已经率军前来,陶亮马上停止了脚步,把大军驻扎在鹊洲。
可是事情总是一波三折。正当大家以为建康方面将会在殷孝祖的带领下很快平定叛乱的时候,官军中出了点“小问题”。这问题就不偏不倚地出在了殷孝祖的身上。
还是性格问题。
话说这殷孝祖虽然是一位能打的将领,但是他仗着自己对皇帝很忠诚,是忠于建康方面的人,心中自然就瞧不起那些家人有参加叛乱的将领。这种鄙视一开始还是一种自我的清高,但是发展到后来,就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殷孝祖觉得这帮人背景不纯,将来必然会造孽,所以他向刘彧上书,请求严厉惩治那些有家属参加叛乱的人。
这明显与刘彧听从蔡兴宗“以和为贵、以仁待人、以信彰义”的建议相违背。对于这个违背中央精神的请求,刘裕想都没想就打回去了。可这事儿却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知道了殷孝祖看不起自己,又想把自己惩罚一顿……老子不干了!
军中掀起了一场针对殷孝祖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后来,大家发现宁朔将军沈攸之是个好人,既严于律己,又宽于待人,与同事相处也很融洽。所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沈攸之的麾下,为他而效力。
两极分化的局面必然会导致矛盾,甚至引发大的内斗。可是戏剧性地,这并没有发生。
殷孝祖死了。
关于他的死亡原因,史书上讲了一大堆。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三个字:要面子。
殷孝祖是个体面人,十分注重自身的形象管理。在军中一样,在外边打仗也一样。殷孝祖每次出来打仗,都要头顶华丽的顶盖,在整个战场之中是十分的显眼。殷孝祖又不是薛安都,当年薛安都在陕城底下身着红袍四进四出的确很猛,但殷孝祖要玩这一套,只能是给叛军徒增一个活体靶子了。
于是就有人说:“殷孝祖可谓是不怕死的将领了。每次打仗的时候居然都要以羽仗来标明自己的位置。但凡对面有十个射箭的人一同开弓,殷孝祖小命就难保了。”
真让他们说中了。
三月初三,宋军从水路与陆路出发,进攻赭圻。陶亮带兵迎战。正当双方打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嗖”的一声响,殷孝祖应弦倒地,死于军中。官军都开始撤退,有不少人越过战线向陶亮投降。
情急之下,有不少人找到了沈攸之,让他出面主持前线的战局。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问题:殷孝祖在的时候,大家都听殷孝祖的,这没问题;但如今殷孝祖一死,与沈攸之平起平坐的还有建安王刘休仁的特使宁朔将军江方兴。好了,现在军中有两个宁朔将军,请问,打起仗来听谁的?
沈攸之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认为,时间不可以再拖下去了,陶亮迟早要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如果在此之前官军没有反击的话,势必会助长叛军的气焰。所以,必须在明早之前在军中取得统一的意见。
他站起身,向江方兴的军营走去。
沈攸之进去之后也没含糊。他进去之后直接问了江方兴:“将军想取得胜利吗?”
江方兴愕然:“怎么不想?”
沈攸之向江方兴吐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现在四方都发生造反叛乱,国家所拥有的只有仅仅百里之地,而朝廷所的依赖的也只有殷孝祖一个人。现在倒好,两边还没有打起来,他就先一步死掉了。这样的结果使得文武百官都垂头丧气,朝野上下人心动摇。明天早上的战事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如果这一战不能取得胜利,我们会全盘皆输。现在大家都想让我来指挥明天的战斗,但是我自认为自己生性不够刚毅,才能与谋略都比不上您。所以我想推举您为总指挥。我将努力跟随您进行战斗!”
江方兴赞同,接受了他的建议。
等到沈攸之离开江方兴的营帐之后,大家纷纷凑上来埋怨道:“我们这么热情请您出来,还不是希望您能够指挥作战?现在你却把指挥权交给江方兴,这不是冷落了兄弟们的心吗?”
沈攸之解释说:“我的本意是为了挽救国家,保全大家的性命,怎么又会计较呢区区名位的高低呢?我的名位可以低于他,但他一定不愿意自己屈居人下。现在正处于危难的时期,我们两个人怎么能够闹矛盾呢?”
这才叫君子之风。
另一边,孙冲之与陶亮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孙冲之认为:殷孝祖这么勇猛的战士,一开打就死掉了,这说明优势在我。所以不用与前线的那些军队纠缠了,应当派军队迂回,直取建康。
陶亮不同意,孙冲之没有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陶亮认为,三月初三一场仗,官军已经打得闻风丧胆了,所以接下来可以休息几天,再与官军进行大决战。于是他就睡下了。可是正当酣睡之中,三月初四的清晨,江方兴突然就指挥各个将领发动了攻击!后路的宋军紧随其后,总共三万余人开赴前线作战。战斗一直从寅时(3~5点)打到午时(11~13点),陶亮的军队没有太多的准备,大败而逃。
陶亮一路向北逃去,直到没有追兵了,他才鼓起勇气回到军营。这时候陶亮这个人的成色就显现出来了:他被一战破了胆。他认为:北边的姥山阵地已经守不住,在巢湖与白水修的两座城池也被官军夺去,所以赭圻已经不安全了,一定要后退。
他发布命令:让孙冲之回到鹊尾驻守;薛常宝驻守赭圻,先前屯驻在姥山和其他要塞的士兵,由于太危险了,也一并撤回。
而他自己,则回兵守卫浓湖。
一番调动之后,陶亮的饭桶本色暴露无遗。邓琬都看不下去了,下令撤掉陶亮的主将之位,改由豫州刺史刘胡接替。刘胡是当时寻阳军中少有的猛将,邓琬将他抽调过来,带着三万两千名士兵驻扎在鹊尾。
也就是说:长江前线的寻阳一方,士兵的人数已经达到了10万人的规模。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刘胡。刘胡,南阳涅阳人,本来名叫刘坳胡,因为他脸面黝黑似胡人,所以用坳胡为名。成年后,因为坳胡叫起来拗口,所以就把“坳”字去掉,只单呼为胡。
刘胡任郡守出身,能言善辩,又善于处置安排,因此渐渐提升为队主,讨伐诸蛮时,作战每每都取胜,蛮人很畏惧他。甚至小孩子啼哭的时候,对孩子说“刘胡来了”,小孩子的啼哭就会停止。
可以说,这是一个张辽式的人物。
对于建康一方来说,仗还得一场一场地打,城还得一座一座的拔。如今刘胡走马上任,成为叛军主帅,平叛的难度无疑又增大了。好在三月初五,刘彧下令解除江方兴的统帅位置,改为沈攸之接替,也算是稳住了军心,增强了凝聚力。
双方换将之后,都在猜想对面会有什么新活动。
沈攸之先动了。他带领官军包围了赭圻城,昼夜围攻不止。薛常宝粮食吃尽,只好向刘胡求救。刘胡这下子可是被难住了:在几万人的重围中杀开一个缺口,把足够一座城中的人吃好几天的粮食送进去,这何尝简单!
但是,赭圻修在江边,有水啊!
刘胡把船翻倒过来,把物资都放在船舱里。接着从上游放下小船,希望借着水力将粮食送入,赭圻城内。
但刘胡忽略了一点:运粮,总得要个几千只船吧。试想几千只船从上游浩浩荡荡的漂下来,又呈底朝天的反常状态,这是何等令人费解的场面!你城中的薛常宝可以看到,难道城外的沈攸之就看不到了?
好奇心驱使着沈攸之打开翻倒的船只看看:嗯,木头……木头——米袋?!这船不是什么战损废物,而是给城里的人送粮食的!快,快,扣留住!
一声令下,官军集体出动,在宽阔的江面上截留船只。经过一日一夜的奋战,所有的船都被沈攸之劫了胡,刘胡给薛常宝的救命粮,全都变成了沈攸之的军粮。
又围了几天,城里实在是守不住了。薛常宝给刘胡发告急信,让他火速来给自己送粮。这下刘虎也没有办法了,只好自己充当救火队员的角色。三月二十九日,刘胡从鹊尾出发,一万多人天暗时上路,一路上砍树开路,整整走了一夜。然后,在天亮的时候,刘胡抬头一看,差点崩溃了。
——自己距离赭圻不远不近,刚好隔着一条沟的距离,可就是没有进城!
天一亮,沈攸之亲自领兵来截杀刘胡。刘胡的士兵刚刚走了一个晚上的路,此刻又要放下米袋子即刻开始战斗。刘胡与沈攸之打了整整一天,最后是刘胡的士兵撑不住了,先溃了败。刘胡见状,钱粮也不要了,独自一人沿着山间小路逃回了鹊尾。在他的身后,一万余名叛军或死或降,粮食再次成为了沈攸之的战利品。
好像刘胡也就打打蛮人还算顺手嘛……真的交战就不行了。
得了,别守了。
四月初四,城门突然大开,一队人马冲出赭圻城,一直有向西逃去——薛常宝与陈绍宗放弃了赭圻,向鹊尾撤退。沈攸之趁机猛攻城池,一鼓而克赭圻。
刘休仁听闻捷报大喜。他将军营前移到赭圻,以示决不后退之心。
长江大战的同时,刘彧在淮河沿线也四处出击。而此方向的攻击重点,是寿阳城。
刘彧派大将刘勔到淮南,围攻殷琰所在的寿阳。殷琰让将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带领八千人占据宛唐,抗拒朝廷军队。刘勔丝毫不慌,在宛唐城外数里扎营。
在当时在叛军一方的军队中,刘顺是名义上的统帅,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他见刘勔仍在城外扎营,就想趁他扎营还没完成,先一步发动偷袭。可是刘顺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给他了狠狠一击:柳伦、皇甫道烈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呢?皇甫道烈是淮南当地的土豪出身,柳伦地位高贵,然而刘顺却出身卑微。现在要是出击把刘勔打败了,这功劳可不是都要落到刘顺身上了?那可不行!所以,当刘顺向皇甫、柳二人提出出兵的要求时,两人坚决地拒绝了。
唉……刘顺无可奈何地收兵回营。过了一会儿,探子回报:刘勔已经扎营完毕了。就这样,在叛军内部的一系列骚操作之后,两边对峙了起来。
然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刘顺……缺粮了。
责任出在殷琰的谋士杜叔宝身上。当初杜叔宝认为建康方面只专注于在长江一线打仗,在淮河一线不会增兵。所以当刘顺进军宛唐的时候,也就带了一个月的粮食,结果刘勔在不久之后就突然出现,将刘顺包围在的宛唐城中。当时是三月二十日,到现在已经四月下旬了,刘顺自然而然就缺粮了。
宛唐城外没有大河,所以没有水路运输的条件。就算有一条河,刘胡的前车之鉴摆在那边,杜叔宝是万万不敢用水路运粮的。
怕被截胡嘛!
杜叔宝计无所出,只得说一声:“我去!”然后带着五千精兵,背着粮袋,日夜兼程向宛唐行军。但他暴露得比刘胡那次还要快。刘胡到天亮才被沈攸之发现,而杜叔宝才刚上路就被建康方面的探子知道了。刘勔手下将领吕安国连忙向刘勔进言说:
“刘顺那边有精兵八千余人,而我们这边人数不到他们的一半。就这么干耗下去,会使强的更强,弱的更弱。到时候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如今我们的优势所在,便是粮食比他们多,倘若让杜叔宝把粮食给送到了,就是这么一点优势也得抹零。所以我请求带兵偷袭杜叔宝的运粮车,这样刘顺的人就会溃败了。”
刘勔同意。
吕安国带着近千人的部队埋伏在寿阳与宛唐之间的横塘——这几千人是刘勔的家底,所有的精锐都在这里了。随行的还有龙骧将军黄回。吕安国在横塘埋伏了两天,本以为杜叔宝会赶来给宛唐送粮,不想连一头猪都没有撞着。
几千人就这么呆呆地守在路边。
有人问吕安国:“大哥,你这情报准不准啊?要是杜叔宝再不来,他是没事儿,我们的粮都要吃完了。”
吕安国自信地说:“大家再等半天,今晚米车必然会出现,等我们打下来之后就可以就地开饭。如果杜叔宝再不来,我们再回去也为时不晚。”
于是大家又开始等。直到夜半,杜叔宝的先锋杨促怀带着五百人在前面开路,摸到了横塘这一块。大家都很兴奋,吕安国、黄回马上出击,把杨促怀极其五百人打得溃不成军。有几个士兵趁乱逃回了杜叔宝那边,向杜叔宝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番刚刚的战况,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刘勔主力数万在前面”“官军埋藏大批人马在前面”这种夸张的话。
杜叔宝一听,全身的逃跑神经发作。他下令丢弃米车就地回逃,五千人就这么逃了回去。直到人走完了,吕安国才让人出来打扫战场,烧掉了米车,把两千头牛牵了回去。
刘顺的心理彻底崩溃。
五月初一夜,刘顺开门逃跑,刘勔进入宛唐。
(未完待续)

参考书籍:
《资治通鉴》《宋书》《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