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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狮牙之卷》(11)

2021-01-17 11:35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公山虚归来(1)

       北离三年十一月七日,白清羽刚从兵乱的困厄中稍稍解放出来,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姬扬刺杀了货殖府的前任副使萧中行。

       这件事对于白清羽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货殖府前任副使萧中行虽然已经随着姬惟诚晋升长史而辞职,不再是皇室的大臣,但是他任货殖府官员长达二十年之久,对于账目极有心得,姬惟诚依然把自己这位前辈奉为上宾,经常向他请教问题,而且萧中行辞职之后把自己名下的产业经营得很红火,是帝都屈指可数的富商之一,和旧时的同僚以及世家贵族的大人物们都有着良好的关系。萧氏遍植桂花的后园是帝都公卿聚会的场所,每当“怀月明节”,那里总有殷勤主人所设的女乐、名馔和纯酿,一般平民是难以想象其中的奢华绮丽的,多次有御史弹劾萧家的宴饮有僭越的嫌疑,使用了宫中的器皿和诸侯进贡的奢侈品,更有御史怒斥其淫荡和糜烂。但是这些声音都被看不见的势力缓缓的压下了,萧氏后园“怀月明节”的宴饮不曾中断,甚至传说深冬大雪的天气,主人依旧点燃无数的炭盆,招待贵客们痛饮北陆的醇酒,歌伎们裸身裹着貂裘奉酒,焚烧香料的味道一直弥漫到两条街外。

       这样一个显贵的人物被姬扬一枪解决了,他守候在萧家门外,在萧中行踏出家门的一刻冲上去问你是不是萧中行。这位前皇室重臣如今的豪商带着不下十名贴身护卫,却没有一个能阻止姬扬,萧中行只来得及大喊救人,就被姬扬一枪贯穿了胸口。事后尸检的结果,萧中行胸口的伤口有碗口大小,可见那一枪的雄沛力量,姬扬出手就是要杀死萧中行,这是一场纯粹的刺杀而非武力挑衅。萧中行的护卫们根本留不住姬扬,姬扬在得手之后以大车载着萧中行的尸体自己向京尉投案。

       无论谁都知道姬扬背后的人是大胤的皇帝,京尉不敢擅自开审。消息立刻送入宫禁,对此没有准备的白清羽几乎是绝望了。证据太完整了,当街杀人,按照帝朝的《大律》这是死罪,他也无权去赦免姬扬。可是他意识到这里面必然有原因,于是以最快的速度破例安排了御史台的“天启七御史”共同主持审讯。

       这是一场极为特殊的审讯,如姬扬这样的案件按照惯例应该由大理寺审理,在胤朝历史上,只有皇室大臣中的领袖,级别到达或者接近“三公”的人犯案,才有资格由地位超然的天启七御史共同审讯,并且也不是每个这样的人都能有这样的待遇,而姬扬此时还只是一名虎贲校尉。但是一个消息使白清羽的安排有了完全的理由,就是在姬扬犯案的几乎同时,姬氏宗祠宣布他们认可姬扬为新一任的姬氏家主。

       七大家族之一的姬氏家主犯案,天启七御史的出场终于有了理由。这也是白清羽的苦心安排,天启七御史的地位在臣子中是极为特殊的,作为“言官”,弹劾是他们的工作,所以御史们很少和其他皇室大臣有密切的过往,职司要求他们保持苛刻的公正,他们为首的“清议”力量还没有被宗祠党完全渗透。白清羽安排这支力量审判姬扬,无疑是要救他的忠诚党羽。

       事实上白清羽自己对“言官”力量也无能为力,所以他还耍了各种手段去把这场审判弄得更加复杂,比如立刻开始查抄萧中行的财产,调查萧氏后园奢靡的宴会,并且在萧氏经营的产业中清查税务。这些貌似是为案件收集证据的行动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把水搅混。白清羽已经意识到从案件的简单层面上看,姬扬必然是死罪,只有将案件复杂化了,或许他还能救这个朋友一命。所以执行查抄和税务清查的无不是蔷薇党的干将,力敌百人的武士们此刻不得不立刻充当税官和钦差,以比宗祠党党羽更快的速度行动于帝都中。

       姬扬的供词中表露出他刺杀萧中行的原因,他认定了萧中行是那天下午拜访姬惟诚的人之一,而且是隐瞒了姓名悄悄的混迹其中。他的论断是姬惟诚的死并非畏罪自裁,而是一场政治交易,贪污的并非姬惟诚本人,而是他背后的势力。现在姬惟诚背后的人要胁姬惟诚自杀,从而掩盖了一切的罪证。而萧中行恰恰是幕后那人的忠实党羽。

       换而言之,萧中行和他之间的仇恨是杀兄。

       而证据则是姬惟诚曾经留了一封信给姬扬,驿站的官员证实姬惟诚确实在当天下午发出一封信,而这封信是发到淳国毕止的,奇怪的是发到毕止的当天它就被转回,分为两份,一份交给姬氏宗祠的长老之一姬惟恩,一份则是交给他的弟弟姬扬。所以姬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姬惟诚的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以确信姬惟诚在信中推荐自己的弟弟接任姬氏家主的位置,这促使了姬氏宗祠对姬扬的认可。但是姬惟诚写给姬扬的信中到底透露了什么,后人再也无法追究了。因为开审的当日,姬扬在天启七御史面前把那封信吞掉了。

       这种奇怪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记录在庭审记录中,当时白清羽亲自莅临听审,众多宗祠党重臣也都出席,而姬扬在皇帝和重臣们的面前坦然撕碎并且吞掉了哥哥写给自己的信。

       从这一点看来姬扬所得的证据这封信并不充分,不能够证明姬惟诚的死因,无法让他当堂指认背后的主使者。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他杀死萧中行的目的之一应该是逼迫主使的人露面。但是这个策略无疑失败了。他意识到这个幕后力量隐藏之深,乃至于被天启七御史和皇室重臣们围绕之下,他已经不相信殿堂上的抗辩会产生任何实际效果,此时连他的主上白清羽也自身难保。所以他吞掉了信,选择什么都不再说,他相信家传的猛虎啸牙枪胜于语言。皇帝不能杀死的人,姬扬却能,此时他只是需要找出幕后的那个人是谁。

       白清羽非常明确的和扶他起家的兄弟们站在一起,这个习惯跟他的老祖宗白胤一模一样。所以尽管姬扬在重臣如云的殿堂上做出如此冲动和冒犯的事,白清羽依然要死保这匹将为他拉动战车的铁马。他几乎是暴怒地驳回了宗祠党惩办姬扬的各种奏章,尽管这时候这些奏章有着充分的理由,而且是咄咄逼人的。姬扬销毁了最后的证据,如果不是他试图包庇罪孽深重的哥哥,他为什么要毁掉哥哥最后的信件?而且是当着满朝大臣的面。白清羽也并不解释,而是反过去质问大臣们,是否要断绝七大家族之一姬氏的尊严,把它的新任家主姬扬送上绞架?这个反问击退了大臣们的进攻,毁掉姬氏是谁也不敢做的决定,即便是那些幕后掌握大局的宗祠长老们。姬惟诚临死的态度也影响了姬氏的宗祠,使得部分长老的态度倾向了姬扬这位新家主,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帝都的政治局面,给帝党增加的一些筹码。宗祠党不愿在此时把枝叶茂盛的整个姬氏家族树立为自己的敌人。

       这件事在官史中没有明确记录,但是各种私史的记载都说明了姬氏宗祠是在报答姬惟诚这个被从家谱里销名的家主对于家族的巨大贡献。姬氏长老们必须感恩,因为姬惟诚牺牲了自己,挽救了货殖府中上百名姬氏子弟。事实上当时全部的姬氏子弟都参与了胤朝历史上这起最大的贪污案,如果没有姬惟诚的自杀,或者详细的账目被保留下来,这些姬氏子弟都难逃脱一死。

       挽救了家族的人必须被报答,即便他在家谱里不能留下名字,这是以家族的血确立的准则。

       当然,宗祠党不敢继续对姬扬公然发难的还有一个原因是白清羽确实表露出他可能为此彻底和满朝大臣翻脸的决心。此时的白清羽已经是困兽犹斗,宗祠党担心如果继续施加压力,白清羽会放弃他皇帝的尊严发动反扑。

       宗祠党并不担心,他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改变历史的人归来。公山虚思过的期限结束,他走出了原素王府曲塘小岛上的曾经作为楚道石官邸的小院落,再次踏入九州的政治舞台。三年的宗卷誊录之后,公山虚成熟了,作为一个权力赌徒,他下注的时候更加的凶猛和决然,因为此刻赌桌对面的对手也更加的残酷。时局容不得他思考太多,此时曾给予他提携和指引的智者楚道石已经离开了人世,他必须独立面对风云激荡的天启政局,杀伐决断!

       白清羽迫不及待的封公山虚为“兰台令”。这个职位并不如何尊贵,负责在皇室重臣们和皇帝秘密议事的时候进行笔录,却有着旁听最高政治秘密的特殊权力。其实终其一生,“帝师”公山虚在官职上都不怎么高,不过他坐在哪个位置上,哪个位置便是权位,官衔于他,不过是浮名。

       即便“兰台令”这样一个秘书职位被授予公山虚,也引起了朝野喧哗。此时无人质疑这个卜筮监走出的书记其实就是白清羽幕府中的第一谋士,最大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人一手颠覆了东陆的政局。而如今此人终于走到的阳光之下,要坐的位置就在三公九卿的下首,记录他们和皇帝开会时的一言一行,世家大族的领袖们终于要面对这个出身卑微却如野火般满是侵略xìng的年轻人。公山虚带给世家大族的,隐隐是一种恐惧。

       可白清羽已经不能等待,他必须让他最强的斗士立刻出马,力挽狂澜于即倒!此时的天启局势确实是危若累卵,而公山虚确实也是生来就为了力挽狂澜的一个人。

       公山虚立刻抛出了大胤历史上苛刻排名极为靠前的著名税法《十一宗税法》。很难说这项紧急推出的法律是否由江氏在宛州的重要盟友李景荣提案,以这份税法文理上呈现出的严谨,必定有个极为精通刑法的人或者组织在背后推动。依据这项全新的税法,为了应对当前紧急的状况,以及协助皇室支付对北蛮的供奉,诸侯国必须在以往对皇室的赋税和供奉之外,再拿出赋税收入的十分之一缴纳给皇室,作为“宗室特税”,而且是按月缴纳。

       在既有赋税基础上增加的“十中税一”,不可谓不严苛,以往的皇帝很少敢于去诸侯国的君主那里如此重手法的“刮地皮”。

       触动了各诸侯根本利益的税法,诸侯们的反应相当激烈,抗拒居多,接受的很少。除了淳国和西华因为多年受蛮蝗袭扰,早就苦不堪言,有意戮力北伐之外,其余诸侯或是拖延不肯接受,或是暂不做声,并不愿意表示支持。


    公山虚归来(2)兰台令

       兰台令其实是一个虚职,只因公山虚不愿显名于世,白清羽便安排公山虚担任这个虚职,朝议时便隐身太清殿御座后的屏风后倾听,其余时间便待在勤政殿里参议政事、批阅奏章。朝野上下均见批回的奏章上署着一枚“躬勤细事”的私章,初以为是风炎皇帝用以自勉的私章。然时隔不久,众臣工便体味到发回的奏章上竟有两种字体,遂确信有亲信之人代皇帝草阅奏章,而那枚“躬勤细事”的私章就是此人所有。众臣工于公堂议事、私下聚会乃至书房独处之时,猜测议论这代阅奏章之人的真实身份,或直言断定,或互相试探,但均不得证。左都御史顾铮上表参劾,称皇帝无私事,遑论私臣。风炎皇帝笑曰“朕容众卿招贤纳士,谘询幕僚,众卿便难道容不得朕养一个书启私臣?”众臣无言以答,遂不了了之。但此后难免彼此猜忌,看谁都像皇帝的私臣,俱都闭门谢客、谨言慎行,生怕稍有不慎,不当言行直达天听。风炎皇帝认为这样有助于防止大臣结党营私,也乐得袖手旁观。


    公山虚归来(3)十一宗税诏

       这篇诏书用词雅训,不似白清羽手笔,宗室重臣们立即知道有一个棘手人物在为白清羽幕后策划,多年之后,帝师公山虚已经做为天启最不能惹到的名字在他们中流传时,这份诏书依然会被拿出来作为一个证据。


       近者金戈日炽,戎事隳突,烽燧连举于边,驿驰不绝于途。朝野上下,交相议论,虽野老小吏,无不传言:强寇倨侧,将有事于北疆矣!朕以不德,方登大宝,恭承天命,荷义于民,宁见黎庶横罹倒悬、闾阎竟逢倾颓而安坐乎?

       然兵者大事,未可轻出,岂不闻“十万之众,动以盈库”邪?盖旅中一日之销,所费不赀,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朕闻先王制法,必於全慎,临敌交刃,贰以周备。特谕传诸郡县,清验地亩图册,细勘田薄丁本,无使有遗漏逋逃者,迩后行什一宗税,除田赋岁贡,另置什一之捐,缴库入簿,谓之“宗税”,聚少积多,克绍成屯,俟衅鼓北渡之时,以输养大众。私者虽稍侵,不废大义。倘天下公利而莫或兴之,国必倾陵,虽一廪之实,不能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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