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诉言
喜明楼乃万川圣地,也是圣姑的住所。
与外边相比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亮同白昼,俨然进入一片世外林地,林木丛生,屡屡光线透过层层密林,虚幻光影交叠。
石床小池秋千,池中小鱼游动,似无忧无虑又同困笼鸟一般,只能在固定范围内活动。
一身神秘黑袍包裹一妙龄少女踏足。
她摘下面纱,乌黑眸子恍如一滩静幽深潭,终年不见起澜,清秀巴掌小脸,精致秀丽五官,紧抿嘴唇。
及笄之年,面容淡漠,寡淡胜清水,勘破红尘般无眷恋。
无端令人生出一种错觉,她的任务便是活着,仅是活着,从她眼里看不出别的情绪,无论是悲是喜,不像一个活人。
肤色极白,毫无血色的苍白,虚弱泛病态。
侧身坐在小池边缘台上拉起袖子,素手探入水中来回拨水。
小鱼儿纷纷游到其手旁边亲吻手背。
独自和鱼儿玩了好久才起身拖步走到在秋千摇椅边坐下,柔顺长发自然披肩,和她眼睛一样漆黑。
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两缕头发,仅用一根红绳缠住。
定定凝视半天时间,而后合上盖子收好。
回到洛城居住所,林稚一脸深沉地环胸而抱站在窗前凝望外面湖景。
万川越发激起他好奇心。
就那么一个黄沙之下,建造于湖面上的国家。
放眼而去,全是寻常百姓,甚至没有多少兵卒,那么一个看起来不强的国家却能做到令客国言听计从的。
对于客国而言,万川是个神秘莫测,实力强大的国家。实际上一看,并无多大战斗力。
隐藏在底下看不见的势力究竟藏在何方?另外,巫族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在万川这几天,他始终没打探初阿萤的下落。
迎亲分为两部分人,洛城这边对另一批人毫不知情,万川向来对外人进出有着严格管控,没理由无人察觉多了个小孩。
难道说阿萤并不在万川?
不在万川又会在哪?
出嫁那日,有几人走进阿萤房间将她带走,秘密避开人群视线离开客国。
此事只有客国国主和死去的刘夫人知道。
两队婚嫁人马错开时间,洛城记忆显示万川只有一个进出口,就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出口,可是骆驼管理室中的记录文书中并无阿萤的相关记录。
需要细致严谨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没蠢到被万川表面祥和蒙骗,真要是一个温顺小猫咪哪震慑得住客国?
该怎么去找隐藏在深处的缺口呢?
感到一人走近,林稚没回头,淡道:“看来这趟浑水不好淌。”
玄暮卿走到他身边:“水再浑也有澄澈一刻。”
林稚开玩笑道:“要是我不小心英年早逝,到时候得麻烦丠宁带我骨灰回无泠。”
玄暮卿脸色一变:“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莫要说胡话。”
林稚倒是无所谓,看淡了生死:“人终会一死,在世潇潇洒洒做自己该做的从心事也就不枉此生了。”
玄暮卿提醒道:“先生若是离世我想月禾门人也会伤心吧。”
林稚回想月禾音容,心口难受,师父会为他伤心的,不过人生在世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平静道:“没事,还有稻子陪他,生为义死,知危而行,我师父会理解。”
玄暮卿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生,如果我以后不在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林稚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何不在?”
显然不喜欢玄暮卿这句话,十分不吉利。
无法想象那么大个活人冷不防就没了,心中堵的慌,如果自己死了,月禾也是一样感受吧。
玄暮卿低声道:“我后面可能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天下虽大却又小,总会再......”林稚见“字”还没说出口便生生拐了个弯,“......你要去哪?”
不相信“缘分”之说,隐隐感觉玄暮卿一走真的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但他以什么身份挽留?
一个萍水相逢认识不久的朋友身份吗?
“随便找个世外桃源隐世,从此不闻千秋事。”玄暮卿淡淡道,“我习惯了清静生活,打算如此渡过寥寥余生。”
林稚无言以对,这是玄暮卿的想法,他尊重,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抱着人家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泣求人家留下来吧。
从英水庄开始就习惯了对方存在,仿佛自很久以前那人便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回无泠之后也好,待在客国也罢,总是有意无意回想起一抹红色身影,其实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怕不是越长大越往后长了,长时间不见师父也不见得出现这种惆怅若失感,可能胆子随年龄增长变小了。
一想到玄暮卿以后真的和自己失去联系就难以抑制地失落。
林稚憋出一句违心话:“人各有志,丠宁向往闲静生活也挺好的。”
玄暮卿:“先生,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故事里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稚:“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玄暮卿:“故事人死了,他之前有一个特别好的兄弟,他兄弟在他死了之后伤心欲绝,一度自暴自弃沉迷荒酒中,最后才慢慢忘掉以前的事情重新振作生活。”
林稚顿了顿身,惆怅道:“有时候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的确是。”玄暮卿:“后来偶得机遇,本该死去的故事人突然重生现世,然而他只有短短寿命,时间一到他还是得离开人世归九泉,重生的那个人明明知道他兄弟特别想他回来他却一直瞒着不现身,这是为何?”
林稚听完沉思一会道:“我能理解,如果我是他也做出同样的选择,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两次,那种滋味如刀挖心......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玄暮卿:“先生可否和我说下你以前的事情?我感觉先生此番行程不单单是为了找阿萤寻无尽门。”
“确实不单单因为两件事,我本来住在一个村庄,和古蔺那个村庄一样,安宁祥和,后来来了一群强盗,他们杀人放火,我娘亲带我逃到附近一处地方后就将我打晕,师父说他发现我时候我被藏到一隐密处,身上覆盖干草,处于昏迷状态。”林稚双手交叉置于台面道,“想来我娘亲也是太了解当时的我,以我那时候的性子断然会跑出去和那些贼人拼死一搏。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和师父就站在村庄入口,家家户户猛火冲天,浓烟黑雾刺眼熏鼻。后来师父带我回无泠安置好,我根骨极差,偏偏师父还是收了我做徒弟。初月总遭梦魇侵蚀,梦里贼人肆无忌惮地当我面杀死我亲人,一个一个人倒下,我拼了命挣扎想阻止他们却始终动弹不得,红色模糊视线,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特别讨厌红色。”
听到到讨厌红色时候玄暮卿下意识看向自己衣服。
林稚:“不过我不讨厌你穿,相反很喜欢,有种寒冷雪天内静静燃烧的赤炎感觉。”
全程林稚都是以一种平淡口吻叙述,仿佛他只是一个旁人讲述他人故事。
林稚:“我怨恨过弱小的自己,老天爷却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古蔺也好,阿萤也罢,都让我看到了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村庄亲人毁于一旦的自己,我想……出于正义和私心,我都想把他们从火坑里拉出来,哪怕自身不强也想拼尽全力去做。”
玄暮卿凝视对方伤神侧颜:“先生......”
林稚:“师父当初没有和我提起过,可我一直都知道,烧抢我村庄的强盗已经被他杀光了,同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生却还觉得亏欠我很多,自责当初没能早点赶到,自责早点赶到村庄就不会死人了。”
玄暮卿:“月禾向来心系天下,内疚自己没能阻止一场悲剧吧。”
林稚:“无论怎样事情都过去了,没有师父也就没有今日的我。我想守护我所珍重的每一个人,我不想再失去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不想村庄发生的一幕再次重现。”
玄暮卿:“换做是我,我也会和先生一样。”
林稚眼眶发红,抓紧两拳:“事与愿违,痛恨朽木的自己,一次次在想,为什么付出努力得不到回报,甚至生出过绝望,曾自暴自弃偷偷离开过无泠,我师父悄悄随我下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陪着。折腾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放开心了,尽力去做好了,无泠于我而言是宗门更是我的家,我舍不得离开那里也舍不得我师父。”
嘴上说着放开心,心底还是十分不甘。
失败乃成功之母,没说她容易难产啊,生了那么多年生不出一个子。
玄暮卿将林稚不甘收入眼底,心疼道:“先生是因为少了......一丝悟性,等悟开那天自然而然突破颈瓶了。”
安之易被誉为天才,拥有极佳的修炼根骨,上一世他离开太久,并不知晓最后一段时间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何这一世突然少了一魄?
依照月禾性子定然会竭尽全力帮其寻回,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还是老样子。
那一离魂的一魄究竟去了哪?怎么会令月禾废了那么大功夫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