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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牛奶瓶(五夏)

2023-03-25 02:53 作者:柳-1763  | 我要投稿

织井医生告诉我,百香子的病情已经无法再拖延。她是个温柔的女人,说话时温声细语,即便我反复再三地确认,仍不厌其烦的向我解释她的无能为力。大抵是见得太多,她的脸上虽然依旧表现着伤感,却也及时谨醒地建议我带上百香子去洛杉矶,找当地的一名德拉医生碰碰运气。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夏日居,恍惚间记起今早的《九洲日报》,堺利彦和坂野参三在内的八十多名共和党成员,以散布‘社会主义阴谋发动内乱’的口实集体被捕。经过严刑拷问,他们中的意志不坚者势必会牵连出第二批被捕名单,等到政府开始行动,东京将变得不再安全。 动荡的时局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不决,接下来的几天,我辞退了佣人,联系上关系不错的上野君变卖了府宅,又委托好友小天井弄到了两张前往大阪港口的车票。 等一切处理妥当,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三月十七号,百香子在长达四个小时地晕迷后转醒,她没有食欲,却还是在我地恳求下,勉强喝了一些味噌汤,等她的情况趋于稳定,我们才在下午两点坐上了开网火车站的专车。 车外到处是举着横幅游行得工人,其中一些人的脸上、工装上甚至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清洗地油渍。他们将坂田桥堵得水泄不通,专车几度停滞不前。 等待导致我的内心焦躁不安,我一边希冀着政府军能尽快解决这场暴乱,又不希望本就恶劣的阶级矛盾被进一步激化。 “安藤君,我看到一群雨燕正经历风暴,”百香子掩嘴轻轻咳了两声,语气中不免失落,“终究不是海鸥。” 我无言以对。 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因为意外延迟了近四十分钟,好在火车同样发生了晚点,并没让我们错事火车。 安置好百香子,我向乘务员要了一份最新的报纸,曾经日俄交战中的最终妥协,在各政党心底种下了不甘的梦魇,而十几年的资本积累促使他们膨胀、野心勃勃,并想彻底取缔特权番阀政治,将伊藤博文赶下台,不出意外,政党联合即将达成所愿。 火车路径芈原、名古屋、景冈、小田园以及横滨,等我和百香子抵达大阪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当时的车站外,政府军得到上级命令,正大肆搜索共和党残党,大阪港口全面封锁,普通民众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引起高度关注,进而打上共党标签被捕入狱。 我亲眼看见一名行商被带走,似是他妻女的两人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无力反抗。陆续被带走得大部分是青壮年,少数几名老人,以及一些年轻女人,而留下的也并不代表安然无恙。 我们被迫滞留再距离码头一公里外的民宿,那里的和室狭窄,但胜在整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港口停泊处的飞鸟号游轮。百香子喜欢坐在那儿,如果天气不错,还会要求井野小百合(民宿老板娘)多送一份点心。 可随着时间加剧,港口的政府军仍没有撤离的迹象,前去询问,军官给出的解释也从模棱两可逐渐变得敷衍空洞,这无疑使我焦虑不已。 转机来自于停滞的第四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的下午三点。一张纸条无故出现在门缝,我慌张的将它抓在手里,一时间不知是将其撕毁好,还是打开看上一眼。 我瞻前顾后,心绪不宁的在和室里来回踱步,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而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在一旁难的熟睡的百香子。她白皙的脸庞因病痛缠身而日益消瘦,乌黑的长发也不复往日般秀丽。 我亲身经历着她清醒的时间不断萎缩的全过程,恐惧着某一天她将再也无法睁开双眼。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无法想象她会在某一刻消逝在我的余生中,每每念到这样的结局,那如天塌般的悲痛顷刻间便会将我压得喘不上气来。 趁着百香子还没醒来,我找到了井野小百科,并以一块银饼的报酬拜托她多加留意和室的动静,然后才前往纸条标注的目的地。 此时夕阳渐沉,我绕处民宿,远远地眺望放置柴堆的库房,在那儿聚集了一些鬼鬼祟祟得人影,他们围堵着一名身形矮小的渔民,走进了还能听见可以压低地窃窃私语。 往日里,面对藏头露尾得鼠辈,我极为不屑一顾,可如今却不得不加入其中。 我没立即上前与渔民攀谈,而是在细致地观察后找上了人群中看起来和善的中年人交流。在谈话中我得知渔民名为浅田山太郎,是附近一个叫吉昌村的村民,平日里除了捕鱼为生外,还会在闲暇时去渔业加工厂工作。 他透露,自己认识一名明后天返航货船的船员,借助这层关系,能借此送一批人上船离开日本。 其他人还在犹豫,但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 我用小拇指大的金块从浅田山太郎手里换到了两张船票,并记下了明早汇合的时间。等我返回民宿,井野小百合刚关上和室的木门,温良的向我微笑。 我上前和她寒暄了几句,就把话题转向这几天的住宿费用。我向她说明我们会再留宿一个晚上,同时委托她在明早提供三天左右的两人份干粮。井野小百合欣然同意,但很快她又欲言又止起来,正时这份迟疑令我心生好奇,鬼使神差地询问其原由。 “安腾君,任何决定都该经过深思熟虑。” 百香子病重后我最为痛恨的莫过于故弄玄虚,以至于明知小百合时出于好意,却仍对她隐晦地提示心怀不满,可随后我意识到这是弄清吉昌村的绝佳机会,于是按捺住辩驳的冲动接连追问。 起初井野小百合不愿吐露太多,但在我强势地逼问下,她节节败退,最终不情不愿,又讳莫如深地讲述其了荒诞离奇的吉昌村传说。 “吉昌村在港口这一片的名声很差,那里常年弥漫着浓雾,空气里充斥着谁也说不清的怪味,却奇异的拥有一年四季接连不断的鱼群。据说,吉昌村的村民信奉着天照大神以外的真神,每年的第五个朔月日,只要站在海边,就能从风声里听到夹杂在密集鼓点中古怪又晦涩的呐喊。如今狐狸娶亲被证实是气候变化,豆腐小鬼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莫须有故事,大部分的志怪传说都能在科学依据里得到全新的注解,但请相信,吉昌村和那些不一样。” “八年前,曾经有一只研究民俗的考察团,不知从那里儿听说了那边的传闻,想要前去一探究竟,他们带上了一组录像设备,准备了大量的食用品和饮用水,分别坐三辆车去了吉昌村。我记得他们中有一位气质温婉,名叫铃木美奈子的年轻女人。我一共见过她三次,每次都是星期五,每次都是一个人,每次都只干一件事——寄信,但第四个星期五,她却再也没有出现。大概一个月,镇上来了一队自称神奈川的行商,他们以兜售商品的名头打探吉昌村的消息,然后在确认信息无误后消失了一个晚上。又见过他们的人说,那些人看起来像生了某种怪病,厚重的呢子大衣下裸露的皮肤红肿,走路歪歪斜斜,像随时能跌倒似的。” “安藤君,吉昌村不是一个好地方,政府军不能一直把持港口,只要耐心等待,他们总会撤离。坐上飞鸟号远渡重洋,远比在不明不白的黑船上担忧不知去往何方要来的安全。” 我感受到小百合是真的为吉昌村的出现而忧虑,在她的眼中,我的所作所为大抵与自寻死路无异,她凭借着善心劝阻我,想说服我选择更为稳妥的路,并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所动摇,可转念间我想到了那份令我手脚冰凉的诊断书,百香子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尽快带她去洛杉矶。 小百合见我固执己见,便不再多言,只是她再次看向我的眼神中隐含悲悯。 我回到和室时百香子仍未醒,我握住她枯槁的手,将额头抵上她的手背,渐渐的,我的心安定了下来,不多会儿便意识模糊了起来。 等我醒来时,已是旭阳初升。我将小百合准备的干粮和饮水收进行李,背着百香子去往名宿后方,靠近山脚处的大石旁。 那里早早等候了一群人,其中不乏凶神恶煞之徒,但人数明显比昨日少的多。 没多久浅田山太郎佝偻着背,从茂密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此刻一瞧,我发现他才约有十岁孩童般高,脸上的皮肤因长久日晒而黝黑粗糙,眼型细小,鼻梁扁塌,嘴唇肥厚,最醒目的是他的长脖子,以及脖颈处拳头大的暗红色斑迹,乍一看像是某种鳞状的皮肤病。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比普通人长一节,握成拳状时,仿佛看不到关节,柔软的不可思议,同时似有似无的,如同鱼腥味般的怪物伴随着风窜进鼻腔,令我忍不住皱眉屏气。 没有巴士和私家车,队伍徒步向沿海前进。我忍耐着不适,跟着浅田山太郎穿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绕过两处村庄,然后再经过一片丘陵后踏上一条人为踩踏的荒凉小路。 日照由暖转烈,抬眼远望,能看见陈旧的渔业加工厂宛如迟暮的老者高举着标志性的三角塔,低眉凝视着模糊不清的海天交际线。 近海处零星漂泊着几艘渔船,它们莫名令我产生了一种死气沉沉的联想,而这种压抑的、充斥着不详的预兆如影随形,即便实现中出现冒着袅袅青烟的简陋木屋也无济于事。 浅田山太郎把我们安排在意见空置的老房子里,厚重的灰尘,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与发潮生霉的被褥都在宣告着这件仿佛年久失修,常年无人居住的事实。恶劣的环境令人心烦意乱,相互间的陌生更是滋生暴力的温床,而冲突又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我全程目睹了由口角发生的斗殴,单冷漠的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意愿。避开随时可能事态升级的战场,我护着百香子悄悄离开了那儿,然后再面对遥无边际的大西洋时,升起一时的茫然与无措。 腥咸的海风掀起浪花冲击着鳞次栉比的礁石,又因无法击溃而崩散着退回大海。这一幕令我那些不远触及的念头在脑中升腾,它让我感到绝望无助,而这些也仿佛预示着,不论多么奋力坚持,终将回归虚无的命运。无力感把我推入无尽的低潮,神思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某种细碎的、像是绵密的气泡破裂的‘啵啵’声。 “她死了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将我从那股窒息的心境中拉回了现实,我本该感激,可当听到那话时,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冲上头,叫我忍不住愤恨地瞪视对方。 “她不动了,”男孩握着竹蜻蜓,背着光跳下礁石,说道,“只有尸体才不会动。” “她活着!百香子只是病了!我会治好她!” “哦,是吗。”男孩低头转了转竹蜻蜓的长杆,然后像是想要确认真假似的向前走了两步。正是着两步让他脱离了刺眼的日光,走进了我的视野,并使我在那瞬间猝不及防地跃了夏季里如梦似幻般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刹那间的愣怔过后,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地移开目光。这个孩子…… “我很健康。”男孩背靠礁石,撑着腮,盘腿而坐,“你看我的眼神和樱子一样,你在可怜我吗?” 被看穿的窘迫让我不自在,我道歉道,“抱歉。” “为什么道歉?”男孩问。 “因为以貌取人是一种坏习惯,”我说,“明明百香子不喜欢我这样,但我还是下意识的以自我经验去判断事物,她一定很失望。” “你很在意吗?”男孩歪了外头,困惑不解。 “她希望我做的,我总会尽力做好。”理了理百香子飞旋的长发,我说。 “她也没什么不一样嘛。”男孩探头盯着百香子看了好几眼,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趣。 约莫是远离的纷争,男孩无意识的孩子气令我放下了戒备,于是我说,“人类本就没什么不一样,不一样是某一刻的记忆,某一时说的话,某一天发现,原本飘荡在无垠世界的,名为自我的帆船突然抛下船锚,从此不再居无定所,四处飘零。她,是我的船锚。” “自由自在不好吗?” “那会寂寞的。”我说。 “我才不会寂寞,”男孩小声的嘀咕顺着海峰传进我耳里,正当我兀自发笑,他却拍了拍身上的沙砾站了起来,“别上今晚的船。” “什——什么?”我想追问,但男孩动作利索,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吉昌村不算大,从村口到村尾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一路走来我略有计数,前后不过几十户人口,这意味着村民见彼此熟稔,信息传播速度极快,所以浅田山太郎带着一队陌生人进入村子,还没走到村尾,消息就已经以独特的方式在村子里传播的人尽皆知。 我回忆着与男孩的短暂交谈,不难发觉其中的怪异之处,那仿佛静候多时的姿态,对尸体的直言不讳,以及最后如同谨言的短语,似乎都在诉说着某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秘密,它像一粒种子扎进了我的心底,我甚至能听到它掘动心土,奋力萌发的爆响! 屋子里的动静趋于平静,我心事重重地带着百香子回去,入眼的客厅中遍地残害,但我却无心探究。找到一处尚且整洁的角落,我护着百香子坐下,内心深处莫名的不安感像聚来的乌云经久不散,我按捺住心底的焦躁,忐忑期盼着浅田山太郎能带来好消息,可直到烈日落入海平线,他都没有出现。 入夜时分,百香子虚弱地转醒,她打量着四周,从行李里去除烛火点燃,将其随手搁置在一旁。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她瘦削的侧脸,把蜡黄的脸色衬出了一抹红润。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让原本沉闷的气氛增添了几分压抑与紧张。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节奏的锣鼓声从窗外传来。 咚-咚-咚- 第一声与第二声间隔了两到三秒,之后便以此重复,接着沙哑的呐喊参与了进来。我眯着眼探头向窗外张望,只能看见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像利剑般直直地刺向夜幕,我能肯定那里正发生着什么,并与我们密切相关。 我的预感应验了。一名哑巴老妪提着煤油灯来到木屋,她跨进门,比划着手势让我们跟她走。人群中有人谨慎的提出异议,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这将会成为第二场争端,而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或许挨不下在场任何人的一记拳头。 广阔的夜空失去了星星的踪影,半隐半现的月亮宛如一片弯刀,吝啬地播洒着少得可怜的月辉,它让老妪布满褶皱的脸增加了崎岖不平的阴影,整个人也笼罩在阴森诡谲的气氛里。 她冷嗖嗖地看向闹事者,僵硬且缓慢地递出纸条。 纸条在众人间传阅,上面浅田山太郎的手写落款让争议暂时得到平息。我搀扶着百香子混在队伍的中央,沿着泥泞的土路,穿梭在吉昌村纵横交错的小道里。 我听到了远处的呐喊声逐渐增强,它结合着怪异的鼓点,显得撕心裂肺,像是蕴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绝望与大恐怖,叫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百香子全身冒着冷汗,苍白的唇线拉得笔直,性格使然,她即便脱力,也想凭借自身的力气勉力前进。 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两侧开裂的墙皮扭曲抖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不可名状之物从中冒出来似的。湿冷的潮气也在这时作起怪来,我感觉到衣服不自觉地加重,接着牙关止不住地打颤,一阵阵发冷,白日里宜人的海风在当下也变得罪虐深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码头,一眼望去各处修补的痕迹明晃晃地宣告着这里不乏使用者,再往前的海面上静静驻泊着一艘两层帆船,船头与船尾分别绑着注连绳。 我注意到老妪在看见船只时眼神忽地下垂,双肩跟着瑟缩了一下。 她在害怕这艘船。 这令我不免又想起了男孩的警告,贯串一路上的种种古怪,促使我萌生出了退意。可此时此刻却不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了。 浅田山太郎带着十几个村民从后包抄,将我们团团围住,泛着寒光的武士刀对上上了膛的猎枪,没有人认为前者能获得胜利。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希特勒!是为了实现理想不惜使用暴力的法西斯!反抗镇压在暴力之下,我们被浅田山太郎及十几名村民胁迫着登上帆船关进下层船舱。 未知前路的恐惧几番冲击我的意识,而我即使坚持了下来,也已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我畏惧着看到的一切,似乎任何事物都能叫我联系到模糊且鬼祟的恐怖。我害怕靠近潮湿的船板,散发着霉味与鱼腥气的木桶,那些在头顶摇晃的绳结也仿佛吊死鬼的绳套令我惊骇不已。 我感受到船身的晃动,听见海水拍打船壁的声响,暗褐色的木板随着船只的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恶魔低语,沾着泥的土豆从木箱中滚落,它们随波逐流的从这头到那头,然后在某个时刻挤进暗无天日的角落,等待着被人重新挖掘,或被留在原地孤独的腐烂。 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并将注意力转向女人们的低声啜泣及男人间的相互指责、谩骂,接着我被一门之外的走廊频繁响起得脚步声吸引,它令我确定了这艘船上正准备接见某位尊贵的大人物,可能是英国佬,他们很有钱,英国女王从不吝啬嘉奖功臣封地,而领地总需要大量的劳工,不过也有可能是美国人,联系到近几年的政治因素,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叫人信服。 我坚信着这些猜测,坚定的认为这才是吉昌村隐瞒的秘密,而不是可怖的弯刀状月亮,也并非深海中的恐怖阴影! 百香子的状态十分糟糕,她需要干净的空气,舒适的床铺,还需要吃一点东西,而这些在我们登船后都没有办法满足。 我后悔没有听从小百合的建议,埋怨着自己当初草率的决定,懊悔着没能在得到警示后立刻离开村子!事已至此,宣泄情绪对改变现状毫无意义,我必须振作起来,至少就目前而言,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为此我强迫自己思考。吉昌村信息闭塞,工业水平落后,滞涩的人口促使这里失去了先进的技术,从而导致村子缺少真正意义上能远航的船只,所以不论浅田山太郎的目的是什么,有一点不会改变——他们需要逃生船。 我思索着从这一点下手会有多少机会,并在认为可实施后逐一完善计划。 突然间,耳旁‘嗙’的一声响,舱门毫无征兆的向内推开,几名矮胖的船员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他们戴着斗笠,披着滴滴答答掉水得蓑衣,然后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人群。 恐慌再一次席卷上每个人的心头,我预感到了骚乱的发生,由软弱引起的瘟疫让不少人疯了似的向船员讨饶,他们许诺送出丰厚的财产,恳求对方放过自己,而我为了不显得特立独行,也只能混迹其中跟着谄媚、讨好。 我们被驱赶着涌向通往室外的舱门,被逼着走上湿滑的甲板,暴雨在电闪雷鸣中倾盆而来,我只来得及护住百香子,让她少受风雨的侵扰,却也叫暴雨黏住了眼皮。 狂风掀起海浪,撬动船身,过程中产生大幅度的颠簸,我奋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一切,但又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浪头中左支右绌。身后的船员呵斥着我们向前,将我们聚拢到船头搭起得两英寸高木台上。 连番的打击,消弭了胸中鼓起的勇气,不再有人试图反抗。这时,四周亮起火把,它们似是使用了某种神奇的油脂,遇风雨不熄。鼓点夹杂着呐喊重新出现,每一次的声响都像是击打在心脏上。 一时间,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含混不清的低语不断徘徊在耳畔,每当我想要听得更清楚时,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就宛如被一把拽住了似的,使我胸闷气喘,眼前一片昏黑。 想要保护百香子的念头让我坚持着没有晕倒,不过更多的人却没法拥有和我一样的好运气。 东倒西歪的人群,如果不是还能看到他们起伏的胸口,会让人产生一种站在尸堆里的错觉。 耳边呢喃般的低语渐渐变得尖锐,一次比一次响亮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我的耳膜,与之相伴的是出现在视野中不停旋转的各色色块,它们极为绚烂,不断压榨着我的视线,模糊着我的感官,跳跃得恶鬼在四处闪烁,扭曲旋转的色块令它们越发神出鬼没、难觅踪迹。 无穷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侵染着我的意识,它在一步步把我逼疯!也在一步步要我的命! 我不会让它得逞的,绝不!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疯狂,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过根据百香子的描述,与事后的伤情鉴定可以得出,那会儿我的状况非常糟。 留在我记忆里的似乎只剩下那夜呼啸的狂风,倾泻而下的暴雨,如同树枝般扩张收缩的闪电,以及吸引着我不断靠近的黑色旋涡,与围栏上疑似患有白化病的男孩。 “人类,你手里的小瓶子,我很喜欢,给我,我就不杀你。” “给了你,我就没有了,这样好像很吃亏。” “我会吃了你哦!” “嗯…我们做朋友吧!好朋友之间要分享,我们就谁也不吃亏啦~喂,我叫五条悟,你叫什么名字?” 当我清醒时已经在玛利亚游轮上渡过了两天,带有苏格兰口音的水手告诉我,我们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幸运的是奥尔巴尼旋风偏移了方向,最近几天海上还算风平浪静,否则我和百香子绝对无法等到救援。 二十四号下午,我们抵达了普里亚斯,在当地住了两天后,我买到了前往布朗斯维尔的船票,并在第五天的上午九点登上了凯里号游轮。 如今过去了大半个世纪,而我和百香子也早在纽约定居多年。那场共同经历的遭遇使我们更加珍重彼此,于是在1932年,我们在蒙特贝洛的乡下小教堂里举办了婚礼,婚后的生活清淡而幸福。 这天,是百香子预约复检的日子。 我们开着车前往了洛杉矶-罗曼德雷根医院。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煎熬的,好在天照保佑,报告显示,她的身体状况良好。 回去的途中,我们遇到了冰淇淋车。在百香子强烈的央求下,我驱车停了下来。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跑过去,挑起了冰激凌口味,充溢胸膛的幸福感使我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杰!冰激淋!冰激淋!” “嗯,哦。玛丽夫人的甜甜圈促销要结束了。” “啊啊啊啊!!!!杰!快走快走!!要赶不上啦!” 那场噩梦回来了!它在向我逼近!一时间我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钻进了我的脑子剧烈敲打!我—— “安藤君?” 百香子的呼唤及时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后怕的颤抖不止,也是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汗流夹背。 “怎么了?安藤君,出了什么事吗?”百香子担忧的询问。 “没,没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事,”我说,“邪神和祂的仆人战胜了勇士的世界,或许和我们的世界没什么区别。” “又在说胡话了。”百香子无奈地嗔了我一眼,她坐回车里,“走吧,回家了。” 是的,回家了,我想。记忆中的阴影逐渐模糊,终有一天,它们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但,只要远航的船只与它的船锚相伴,我们依然相爱,这就够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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