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阿什贝利诗十首

2023-06-09 17:46 作者:戴玨  | 我要投稿

戴玨译


约翰•阿什贝利(John Ashbery,1927 - 2017 )生于纽约州的罗彻斯特,1949年毕业于哈佛大学,1951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曾在法国游学并居住多年,从事艺术评论工作。阿什贝利的第一本诗集《一些树》被奥登选入耶鲁青年诗人丛书。主要作品包括《网球场誓言》(1962),《山山水水》(1966),《春天的双重梦幻》(1970),《凸面镜中的自画像》(1975),《船屋的日子》(1977),《影子列车》(1981),《四月的大帆船》(1987)丶《罗特拉蒙酒店》(1992),《鸟儿,你能听见吗》(1995),《你这名字》(2000),及评论集《据称看到的:艺术记事,1957 - 1987》(1989)等。阿什贝利获奖无数,为当今美国最知名的诗人之一。



在北方农场


某处某人正激烈地向你行驶而来,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日夜行驶,

经过暴风雪和沙漠的热浪,穿过激流,通过狭窄的山口。

可是他会知道去哪儿找你,

看到你的时候,会认得你,

把他带给你的东西交给你吗?


这儿几乎什么也不长,

然而谷仓塞满了粗碾的谷物,

一袋袋谷物都堆到斜梁了。

小河带着清新甘甜奔流,肥了鱼儿;

鸟儿弄暗天空。晚上把那盘

牛奶摆在外面就够了吗?

我们间或想起他,间或而且总是,

带着矛盾的心情,就够了吗?

1984


如何继续


噢,曾经有个女的 

她开了家店 

卖廉价小饰物给游客 

离码头不远 

这些人来看远在岛后方 

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那里老是开派对 

每次都不一样但都挺好的 

新朋友会给你意见 

或爱上你,挺好的。 

而且每一个都由另一个如此完美地 

成长起来,那可真是诗 

和具有讽刺意味的事。


在这个不安全的地区 

龌龊吓人的东西不少 

但似乎没有谁太过 

在意 

派对在一栋接一栋的房子里继续 

有很多朋友和爱人 

店里到处都是 

冬天有月光 

夏天有星光 

每个人都开心地发现了 

他们发现的东西


后来有一天船开走了 

码头上再也没有做梦者,只有 

沉睡者以沉重的姿态 

在移动仿佛他们知道 

怎样在廉价饰物与纪念品之间移动 

随机的现代家具店 

与一阵风来了并且说 

是时候把你们全带走了 

从树顶带给大惊的 

小路上的小房子


到了要走的时候 

他们没人愿意自个儿离去 

因为他们说我们在这里是一起的 

要是走了一位另一位就不走 

风低声告诉了星星 

那些人都站起来走了 

然后回顾过去的爱

1992


季节性


延长的季节是什么意思, 

环绕一个单音的晕珥? 

投射在萤幕上的直率文字 

是我们想说的,不是我们写下的。


环绕一个单音的晕珥 

令人仰视。小心的呼哨 

是我们想说的,不是我们写下的。 

而一位说谎的作者知道


的令人仰视。小心的呼哨 

松开一个寻求已久的定义。 

而一位说谎的作者知道 

的是快意,因损耗而备受敬异。


松开一个寻求已久的定义: 

延长的季节是什么意思? 

因损耗而备受敬异的快意 

是投射在萤幕上的直率文字?

1992


醒着的沉睡者


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的时候是睡着了的。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的游岩章节期间睡着了。 

荷马在《伊利昂记》的大部分时间里犯困,偶尔睡着了;不过他写《俄底修斯纪》的时候是醒着的。 

普鲁斯特在《女囚》中一路打呼噜,大批读者跟在后面。 

梅尔维尔在《白鲸》里大部分时间睡着掌舵。 

菲茨杰拉德在《夜色温柔》中一直在睡,这大概也不奇怪。 

不过曼在《魔山》的山坡上入睡则很不寻常──他还真写出来了,这就更不寻常。 

卡夫卡,当然从来不睡,甚至在法定假期或不写的时候。 

没人知道太多乔治•艾略特的写作习惯──我猜她会睡几分钟,醒来,写一点,然后突然又回头再睡。 

路•华莱士在《宾虚》的马车比赛期间不可思议地打瞌睡。 

艾米莉•狄金森睡在安姆赫斯特镇她那冰冷丶狭窄的床上。 她醒来的时候,窗玻璃上就会有杰克•弗罗斯特[1]刻下的一首新诗;外面,玻璃叶子鸣响。 

忠厚的老沃特[2]写东西的时候打呼噜,而且像我们很多人一样,坚持说没那事。 

毛姆在里维艾拉[3]打呼噜。 

阿嘉莎•克莉丝蒂睡得娇美,像女人睡觉,所以她的小说像茶点三明治──大都给人以美感。 

我在无可避免的时候睡觉;我的写作与睡眠不断改进。


我还有其他事要说,但不会耽搁你们很久。 

千万别跟一位作者上船出去──在水上他们不知道怎么说。 

鸟儿原来是差劲的模范。 

哲学家应该被轰出去,但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别去试。 

奴隶原来是不错的仆人。 

刷牙未必总能改善外表。 

把干净的破旧衣服收藏在旧枕头套里。 

狗要等它吠了才喂。 

把茶叶冲进马桶,咖啡渣冲进洗脸盆。 

小心匿名信──可能是你在无言的睡眠内爆中写的。

1995

注: 

1) 带来霜冻的精灵。 

2) 指惠特曼。 

3) 法国东南部丶摩纳哥及意大利西北部的地中海沿岸地区,有很多度假胜地。


关于那光


那水一般的光,如此被低估, 

被评估的时候除外,这不常 

发生,或许甚至从未发生过──我有意以某种方式 

将它保存,存在书里,盘子里,甚至在晚上, 

像灯泡里的一只虫子。


是的,天或许就要亮了。重要性不在于此 

而在于树木优美的飞行 

接受它们自身松软的命运, 

或季节的绷索。 

近距离看它们的时候我们都很害怕 

但国王并不介意。他担心的是潮汐,


新的满足心境有多么得体 

而且要多长时间才会磨薄。


我如此热切地盼望见到你, 

我把国王从他的藏身处拉出来:那儿, 

感受一下,你这老巫师。够巫的了,他回应, 

但这并不会把我们从早餐的 

光里救出来,或修补你长筒袜上的窟窿。 

“请等一等”──可是又一天消耗掉了, 

精神饱满,带着激情与痛苦,就像三十年代杂志上 

的插图一样干脆,那时只有我们和这光是最要紧的。

2000


原载《新大陆》


这房间


我进入的房间是这房间的一个梦。 

沙发上那些脚无疑都是我的。 

那椭圆形的 

狗肖像是早年的我。 

有东西在闪烁,有事情密而不宣。


我们每天午餐都吃通心粉, 

礼拜天除外,这天一只小鹌鹑会被引诱 

至餐桌上奉客。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事情? 

你都不在这儿。

2000


原载《红山诗刊》


当一个人把醉鬼放进邮船[1]


我试过每一样事情,只有部分是不朽和自由的。 

在别处我们就像坐在一个有阳光渗透下来 

的地方,每次渗一点, 

等着人来。刺耳的话说了, 

在太阳将枫树的绿变黄的时候…


就是这样了,只是模模糊糊地 

我感觉到了书页中新气息的动静, 

整个冬天它们闻起来就像是旧目录册。 

新的句子突然出现。只是夏日 

已盛,还未过中点 

但充分而且颜色深暗,带有那充分的迹像, 

某种时刻的迹像,即当一个人再也不能信步离开, 

甚至最不留心的人也沉默下来 

观看准备要发生的事。


看一眼玻璃让你停下来, 

你继续走,吓坏了:我是被观察者吗? 

他们注意过我吗,就如这次,我让人注意了, 

或者又推迟了?孩子们 

还在玩游戏,午后天空中迫不及待 

迅速升起的云彩,后来在清澈,浓密的 

暮色到来时消散了。 

只在下面喇叭的 

嘟嘟声中,有一会,我以为 

伟大丶庄重的事件,在精心安排下就要开始了, 

它的色彩在一瞥之中浓缩,一首写下 

整个世界的叙事诗,如今,只轻轻地, 

依然轻轻地,但带有广泛的权威与老练。


各处都有那些灰色碎片飘落? 

它们是太阳尘埃。你在太阳里睡的时间 

比斯芬克斯[2]还久,却没有因此变得更精明。 

进来吧。我还以为一个影子落在了地板上 

只不过是她又一次回来问 

我要不要进来,要是不进来就别急。


夜晚的光泽支配了一切。如熙笃会[3]僧侣般面色 

苍白的月亮爬到了天堂中央,安顿好, 

终于和黑暗事务亲近上了。 

地上所有的小东西发出一声叹息, 

书籍,报纸,旧袜带和连衫衣的扣子 

放在某处的一个白色纸箱里,而所有较低 

版本的城市在令一切均等的夜色下变得平坦。 

夏日要求丶取走的太多, 

而夜,矜持寡言,讳莫如深,付出的却比取走的更多。

1975


注: 

1)此句出自安德鲁•马弗尔(Andrew Marvell 1621 - 1678)的讽刺诗《汤姆•梅之死》。 

2)希腊神话中的狮身女面怪物,专杀猜不出其谜语的人。 

3)天主教一教派,注重体力劳动及农务以求寺院的自力更生。


小拇指[1]


奢华的酒店,跳舞女郎 

在“消失的错觉”面纱之下将行动 

鞭策至今日或另一个日子。 

牛奶公司送出的日历里 

没有哪一个日子 

可以让你狂暴地占有它,就如 

占有梦里面一位梦寐女郎的肉体那样: 

当你抓住它的时候一切都在顶部披散, 

梗子过于纤细,顶部过于松弛,沉重, 

因梦的纤巧枝叶而脸红。 

汽车,饰有金属光片的帽子, 

蛋糕晚餐,含情脉脉的孩子们 

向下走荒僻的梦之路 ,  

然后再也没人看见过。 

是什么,昂丁[2]? 

在这扫平一切的风暴的嘈杂声中 

那些音符现在几乎都听不到了, 

第三个愿望也没说。 

我记得在四月的一个黑暗梦幻里 

遇到你,你或某个女孩, 

愿望的项炼生气勃勃,绕着你的喉咙呼吸。 

在那片黑暗的盲目之中,其光亮 

变成了在午时的阳光里上了盐釉的沙子, 

我们在电子风暴般的雨中被连续击打,  

无法互相了解,或了解哪一部分属于对方。 

那些小丘,也就是穿戴着我们自我的 

我们的身体,只逐渐地凹陷至视野中,  

却也断断续续,就像穿过黑暗的薄霭 

涂污了雾气。没有比这更差的时机, 

然而一切都在想望,纵然已经想望过并且已经过去, 

这瞬间是它自己的纪念碑, 

没人会看见或知道它存在过。 

那时机也消退了而夜色 

变得柔和,要抚平晚间的的螺旋线或枝叶。 

附近有熟睡的小木屋,盲目的灯笼, 

有盘牛奶留给了夜里的小精灵,以示友好, 

要不然他们也未必有这样的好感: 

打上了牛奶补丁的白色床单的友谊。 

而且总是一片开阔的黑暗,里面有一个名字 

一次又一次地呼喊:阿丽安[3]!阿丽安! 

就为这个你把你的姊妹从睡眠中带回去了? 

而如今蓄蓝胡子的他[4]计胜了你一筹? 

然而结果大概终是好的:就让 

那姊妹们溜进正在 

发动白天的蔚蓝毛发里。 

还有其它的虚构国度 

可以让我们永远躲藏, 

瘦弱下去,带着永恒的欲望与悲伤, 

吸吮果汁雪糕,轻哼曲调,指名道姓。

1975


注: 

1) 指法国童话作家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 1628-1703)作品中的小人,原文直译为“在我的拇指上跳”。 

2) 传说中的水精灵,她能通过与凡人结婚并生育小孩而获取灵魂。法国作曲家拉威尔所作钢琴组曲《加斯帕之夜》的第一乐章所描绘的便是昂丁在水中的诱人景像。 

3) 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公主,曾帮助忒休斯走出半人牛怪物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4) 夏尔•佩罗作品中的人物,是位结婚后在自己的城堡里将妻子一个接一个杀死的富有贵族。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1862 - 1949)的作品《阿丽安与蓝胡子》将阿丽安和蓝胡子这两个人物联系到了一起,法国作曲家杜卡斯还将这部作品谱成了歌剧。


离岸的微风


也许我只是忘记了, 

也许真是如你所说, 

我怎么知道? 

生活变得越来越神秘,危险, 

其它的人全都不大可见了, 

而我就一个人,像草一样 

沉默,今天无风 

只有炙热的知识。 

叶子飘落,越发少了,并燃烧。


至少可以小睡到最后审判日── 

真的可以吗?说话小心点,不安的 

教众在一条持久的 

多彩等式中左右摇摆丶退避。 

没人知道是什么微生物 

在蜕变。我喜欢你 

因为这是我所能做的。


实际情况是,你得到未重组的故事, 

一阵离岸的微风把人轻轻地推开, 

没有很开。那些聚在一起照看这事的人 

的绑腿是一片落霞, 

耀眼而凌乱,像一个含在口中 

太久未吐的词一样锐利。 

他把果核吐了出来。

1987


原载《新大陆》


已经不很清楚


诚然,我已经不很记得 

我们最早开始相互了解的时候。 

不过,我却很记得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走在阳光里, 

拿着一朵雏菊。你说:“儿童原来是不可靠的证人。”


如今,那次以后过了这么久, 

我仍然让它的精神搏动。 

想法还是一样的,它们膨胀 

填满了一个个巨大的古董立方体。


我女儿最近有一天在读其中一个, 

她说,“真像透明的雕像,爸,或是像一… 

一台发动机。”


在这座充满各种蓝色的房子里,寒冷悄悄地爬到我们身上。

我不敢做我幻想做的事。 

随着时间蓝色凝结成类似房间的紫色 

形状各异,壁凹,楼梯平台… 

所有东西都像其他的东西。 

在我认识到这点之前我应该等候的。

1995


原载《诗生活年选》


阿什贝利诗十首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