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梦9
第九章:
奥菲利亚之死
我的樱花凋谢了,少年死了,我在中医馆里听到了这号新闻,晚上十点他在桥边徘徊了一小阵,最后还是跳了下去,一直到凌晨四点尸体才被打捞队拖出水面,我的樱花他不会游泳,他没有像奥菲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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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巨大的裙撑,却像奥菲利亚一样被水淹没,他基本上没有漂浮,直直地沉入水底。
《奥菲利亚之死》网图
①奥菲莉娅是莎士比亚作品《哈姆雷特》中命运悲剧的代表人物,自己的父亲因参与谋害国王,而成为心上人哈姆雷的杀父仇人。哈姆雷特最终杀死了她的父亲,奥菲莉娅则一下病倒,变得精神恍惚。最终失足落水淹死。——来源于网上
少年的葬礼上小姐始终站在我身边,我在屋内透过窗看见那个凉亭,坐在下面的人聊着天打着趣,女管家端着红茶绿茶,还是专业的微笑,我本来想好好写写他的死,写写本应该有的悲伤,写写他的葬礼,但不知道从何写起,又写到哪里为止。
“你不是总问,人为什么而死才可以得其所吗?”小姐看我望着窗外出神,伏在我耳边轻轻问。
“信仰,为了所谓的信仰。”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那通电话还记得吗?小刘警官查到那是陆死前最后一个电话,她也像红一样,有一个只联系一个国外号码的电话卡,只是联系者并不是同一个号码。”
“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您?”
“我不清楚,也许在死亡到临之时,她想不到和谁分享这份喜悦,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式庆祝,她只能采用这种方式,告知像我这样愚昧的人——她很快乐,她看见了她想看见的,得到了她想得到的。”
“所以她走得很坚定,但是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她没有理由毒杀红,没有理由自杀,她果真是凶手?”我又一次在脑海里凝视那张记忆中的照片,试图理解毒药如何让她的死亡到达高潮。
“陆确实和红把画偷走了,但是红的死是为了她自己内心的信仰,陆的死也一样,她们之间没有凶手。”
“那今天的他呢?”
“他?也许是信仰的破碎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三张照片吗?”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走到了无人的地方。
“本来我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我一直在思考两个死者的共同点,她们需要计划那必定私底下就要接触,但是没有人见过她们碰头,没有任何通讯留下线索,甚至没有资金往来,只是都拥有一个只联系一个人的电话号码,而且联系的人各不相同,我有理由认为她们被一个严密的组织所控制,而这个电话就是牵着木偶的线,她们不需要商量,只需要执行上头的命令,甚至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这应该和最近网上所说的‘欣赏力’有关,最近关于中毒的新闻也不断出现,虽然我们听到的信息零碎,没有明显联系,但是我相信这是他们修饰过的版本,太多的真相被巨石沉入大海,他们不单单可以操控这些懵懂的女孩们男孩们,他们还能引导舆论。”
“像红像陆这样的受害者只会不断被贡献被献祭,在明里暗里的手段下,无数的艺术品集中在所谓有‘欣赏力’的人的手中,他们似乎想做到垄断,这简直是一个‘艺术的xie教’,我们的敌人可能来自四面八方,可能位高权重,也可能毫不起眼,而我面前就有这样一个完美受害者,他年轻,缺少朋友,没有自信,就像红的肥胖和陆的内向。”
“您说的是今天葬礼的主角吗?”我的嘴唇已经干燥。
小姐点点头:“还记得那一天,我们带着画来庄园做鉴定,我独自上厕所吗?我偷偷翻找了这个庄园主人儿子的卧室和书房,我怀疑是他泄露了画的信息,很快我发现一块怀表,一块普通的怀表,但是它的花纹很有意思,有一只海鸥叼着画卷,我在红的房间的风景画看到过,和她服毒的瓶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而陆有个内容相似的纹身,这应该是这个组织的象征性动物,她们都是为了所谓的信仰而殉教,所以我确定,下一个受害人就是他,我要把握这个机会。”
“那您为什么没有救下他?”我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得到答案。
“我没有能力左右一个成年人已经做好的决定,让我说一下你在中医馆后我们发生的事情。”
“我们?”
“是我和刘警官,当然你也是重要的一环,你帮忙使开了王夫人,因为有她在她是不会同意我的计划的。王老板是个收藏狂魔,我根据这个设了个圈套,我知道这个小镇子真迹不会很多,它们大多集中在收藏家和王老板手里,收藏家是个商人,货来货往,他的反而没有王老板这种狂人多,我说服王老板用他的画引蛇出洞,我把假画的事情告诉了他,把我们的危机说明白,当然说的半真半假,他知道被盯上是迟早的问题,所以在刘警官的保证推波助澜下,他答应了下来,但是前提是一幅画也不能丢。我们以王老板的名义邀请了各种各样的人来观赏画,其中当然包括收藏家的公子,他就是这个圈套里的蛇,果然他当天晚上就下手了,他偷走了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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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幅画,本来画廊是有防盗门,但是我放走了他。”
“为什么呢?难道画是假的?”
“画是真的,假的可骗不了蛇,这个圈套也是套住王老板的圈套,我就是想利用他的画,我根本不能保证画不丢失,但是我在画里放了追踪器,其实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要他把画带走,那样我就知道他们的老巢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偷哪一幅画?丢了的画怎么办?”
“你记不记得那个怀表,怀表里嵌了个跳舞的姑娘的照片,你仔细看看。”小姐拿出手机让我再次看看照片,我接过手机仔细检查,我突然认出来那个瞳孔,那根本不是“女孩”,是现在躺在棺木里的少年,我吸了口冷气,这是我没想到的。
“再看看坐在台下的有谁。”我再看,一个灰色的身影躲在角落。
“他们的关系并不简单,不像一个组织上下级的关系。他并不喜欢做生意,他喜欢芭蕾,而王老板收藏了德加的芭蕾舞者的画,他的心思没有那么难猜。他应该意识到,那个人利用了自己,没有真正知音的世界还是早点退出为妙。”小姐说完,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凉亭,但是下面坐着的是灰色的市长。
“所以市长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就是牵着线的木偶师。”
“是的,难道你以为谁可以操控警局结案,并且让犯人在监狱里做仿画,是王老板吗?当然不可能是。”
“那万一王老板也是组织中的一员呢?”
“如果是的话,就不必出现后面的事情了,可以买得起这幅画的人不多,排的上名的王老板算一个,但是最近海产生意低迷,他已经拿不出多余钱财购买,而市长可以随时拿出这笔钱,不过最近贪污案正在风口浪尖,这时候的他怎么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话,大可以用市长的钱,王老板的名义购买,就不必要出现偷这样的问题了。”
“如果收藏家的儿子出手不也可以避免偷盗吗?”
“他现在还是完全依附于他自己的父亲,受到父亲全方位的控制,并没有一点实际的权利在手里,又怎么能有什么实质性帮助呢?而且这次行动他应该根本没有受到指令,这个可怜的孩子在父亲那边得不到认同,他急于想得到别人的认同和接纳,或者说是那个人的爱,才会掉入我的圈套当中,我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怪不得那一天您会说‘下次见,年轻人’,您看见了他的受挫和软肋,您知道您的计划行得通。”我心里想。
“那王老板那边怎么交代?”我继续发问。
“立案了,要不然市长会怀疑,不过他应该不会细究,我害怕打草惊蛇,当然我保证会把画平安带回来。他们速度很快,画的位置已经没有变动,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藏宝洞在哪里,只等着那一句芝麻开门了。”
“所以您说的‘自认倒霉’,只是说给他们听的?”
“嘘!如果打了草可就抓不住蛇了。”
网图
②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1834年7月19日—1917年9月27日),印象派重要画家。——来自百度
葬礼很晚才结束,坐在车里的我觉得世界好小好小,里面的空气好浓稠,淤积在胸腔里,它被压缩成了一块果冻蜡,透明又轻飘飘,我们都被凝固在了这里。
在车上我迷迷糊糊睡下了,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我已经熟悉了规则,我推来梯子,以最快的速度清点书本的数目,每一本书都贴有标签,只要我知道每个书架每一层最后一本书的排架号,再把每一个书架每一层的数目加起来我就可以知道总数,一共一千九百零六本,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梦境笑了声。爬上爬下消耗了我不少体力,但是这个数字有什么用?我把最后一个书架的最后一本书,拿在手里翻开又合上,合上了又翻开,里面的内容一团浆糊,模糊不清,每一个黑色的字体就像一只黑色的蚂蚁,爬满了整本书的每一合页,又像雪花了的黑白电视机,但是怎么拍打它也不能恢复信号,它封面黑底白字写着《where are you now?》,前面一本书是一本红色字体的书,我也把它拿在手里,它的书名是《惹眼》,它们都是小说,同样没有清晰的内容,这样的线索根本毫无作用,我不由得变得懊恼和自责。
机械表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是第一声,我从消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我得找到下一个环节,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数字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第二声和第一声相隔不久,书的数目……书……轰鸣声让我头痛如裂,我看着手里的书,书滑过指尖从手里滑落,我蹲下准备捡起来,又一次听到乌鸦明厉的鸣叫,我双膝跪地抬头看着盘旋的乌鸦,我醒悟了, “where are you now?”这个地方唯一一个可以显示地方的东西就是那个大幅海报,所以海报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时间不多了,在第三次轰鸣声响起后我就会被杀死,我要赶在第三声前找到新的线索!我要摆脱这种痛苦的生活!我的灵魂不应该被禁锢在这样的地方!我拼命朝着海报的方向跑去,准确来说是连滚带爬,我顾不上已经摔得伤痕累累的手臂,顾不上已经脱离脚跟的鞋子,我跑我要跑起来,我的生活不应该变成这样……一个大跨步,我冲出了书架构成的树林,“深呼吸”我提醒着我自己,我有预感这我是最后一次被困在这个梦境了,我忍着大声哭诉的冲动,握紧海报的一角,“哗啦”海报被我扯下,在海报背面的墙上嵌着一个保险柜,上面是八位数的密码锁,但是书的数目明明只有四位……轰鸣声响起,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伸出食指,对准我的右眼球,没有犹豫,我选择了自我了结。
我睁开眼睛,车还在行驶,小姐在看着手机。我手里落下了几根我自己的头发丝,生命就像抓在手里的头发丝,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把它攥在手里做一只在石榴地扑朔起飞的鸟,一直小心翼翼护在无风无雨的襁褓里,只求平平安安,或是连同手一起伸出行驶中的车窗外做一只田间地头的田鼠,追求轰轰烈烈,让它在风中凌乱飘摇,它们两个都没有优劣之分,只是不同的选择。在梦里死去多次的我已经释怀,不再害怕生命结束得毫无意义,因为它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一道选择的问题罢了,无所谓什么得其所不得其所,也没有愚蠢不愚蠢的问题,所有所谓的“所”,都是你自己创造,就像这一句话:“芝加哥没有海,但牡蛎带来了海”。
这只是没有裙摆的“奥菲利亚”的选择,“她”选择爬到树上,“她”选择沉入水底,我要做的是和“她”一样,享受可以选择的乐趣,我可以选择缤纷多彩,也可以选择提前结束,很自私,但是很快乐,生命就是在于不同、不停的选择,我不想像《黑镜:潘达斯奈基》里的男主一样,至少选择怎么样死去的选择权杖应当握在我的手里,不管现实还是梦境中。
作者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