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露伴梦女/志怪)猫目
是猫。
公路两旁的路灯光一闪,她从后视镜清楚地看见了出现在车后座的生物。
纯黑色的猫端坐在那里,姿势非常优雅。两个绿宝石般的眼瞳目光灼灼,正凝视着她的方向。
在上车之前她检查过车厢,里面除了必要的东西,什么也没有。从发动汽车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更不可能给这种动物留下上车的时机。那,这只黑猫到底是怎么上她的车的?
猫的眼睛真像两块宝石。晶莹剔透,倒映着车窗外的路灯光折射出近乎妖异的色泽。如果自己真的有两块沉甸甸、货真价实的宝石就好了。这样她也不至于在这个长夜里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可以回家搂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睡个好觉。
喵——
念及此处,仿佛为了回应她的想法,猫长长地叫了一声。它的口中似乎一闪而过一个亮点。接着它发出“咳、咳”的声音,好像要吐毛球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立刻把这只猫赶下车去,让它不要弄脏自己的座位。可现在在高速公路上,上哪停车去呢?
“咳!”猫抖了抖身子,终于把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那不是黏糊糊的呕吐物,而是一个发光的固体,坠落在座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屏住了呼吸,手中逐渐握紧了方向盘。
那果然不是什么呕吐物。是一颗耀眼的钻石。钻石足足有一只猫的眼睛那么大,镶嵌在一个银色的圆环上面,那是个戒指吧?
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她露出一丝苦笑,重新把目光投向眼前逐渐铺展的高速公路。
“谢谢你。不过……现在做这些已经没用了。”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猫看着她的后脑勺,似乎在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然后又低下头看那个沾满唾液的戒指——它套在一根苍白的人类手指上。手指的断面是新鲜的,正在往外淌血。
意大利,那不勒斯。一间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餐馆,只比普通人的消费水平高一些。
“然后,接下来要讲的是第四个故事……”
“等等等等!布加拉提,你先别讲!”戴着造型独特的护耳帽的青年丢下手中的叉子,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要走了!我绝对不听第四个,四是最不吉利的数字!”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消失在餐馆门外晃眼的阳光中。
岸边露伴停下手里记录的钢笔,瞄了一眼青年离去的方向。正如水玉所言,那不勒斯最大黑帮“热情”的核心成员都是些怪人。不过也正合他意。这次采风是水玉提出的,在她的朋友克莉玛·卡鲁索的引荐下,露伴得以接触“热情”帮派的绝大多数核心成员。虽然作为新上任教父的乔鲁诺·乔巴纳因为工作太忙而没时间露面,但余下成员口中讲述的故事对露伴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素材。
这么想着,他觉得有点口渴了。于是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他记得刚刚侍者才送来了一杯满满的咖啡,这个时候里面却空了。往杯底一看,果然有几个正在舔着咖啡渣的金色小生物,像人而又不是人。露伴拿起咖啡杯倒过来,它们便接二连三地摔在餐桌上。
“喂,’性感手枪’们!”刚才不知道躲哪去的护耳帽青年见状又跑进店里,“你们别这样,这是客人的咖啡!”
“都怪米斯达不给我们准备午饭!”
“就是就是!”
“我没喝!全都是五号喝掉的!”
小巧玲珑的替身们在露伴面前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而露伴则饶有兴趣地观察它们。护耳帽青年——米斯达的替身“性感手枪”一共有六“人”,每一只都有自主意识和鲜明的个性,在替身中也属实不多见。
而坐在对面的短发青年,布加拉提,五人小队的核心人物似乎早就习惯这种闹剧了,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那个……请问布加拉提先生在吗?”
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从座位后方响起的苍老声线。布加拉提半回过身,发现那是一位披着灰色坎肩、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老妇人提着一个不小的行李箱,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
“有什么事吗?弗洛伦斯女士。”
“布加拉提先生……是这样的……”老妇人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眼角的余光瞥向在场的其他人——米斯达、露伴、水玉还有正在大动干戈打起来的纳兰迦和福葛。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是信得过的人。有什么事您请直说吧。”
似乎是被布加拉提沉稳而温和的语调打动,老妇人将行李箱放在脚边、打开了上面的搭扣。
尽管角度问题不能看清全部,但露伴能分辨出那里面全是成捆的纸币。果然在目光接触到箱子里的东西时,布加拉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您这是……?”
“布加拉提先生,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求您替我女儿报仇雪恨吧……”
兰娜·弗洛伦斯,在两天前的夜晚突然离开家,至此下落不明。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车停在某高速公路出口旁边的河岸上,副驾驶窗玻璃上有一个清晰的弹孔。而兰娜则满身鲜血、死在座位上快两天了。诡异的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副驾驶位上也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DNA。也就是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兰娜自己把车开到那里,然后有什么人从车窗外射击她并且一击毙命。而且,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那些无能的警察,居然说我女儿只是遭到了公路劫匪……就这么算了!我知道不可能的,现场明明疑点那么多,为什么就能如此潦草地结案呢……布加拉提先生,您是这条街上最有威信的人了,求求您帮帮我……”
望着伤心欲绝地哭泣的老妇人和脸色阴沉的布加拉提,露伴也陷入了沉思。的确,这个案件的疑点多到几乎溢出来。首先就算凶手一开始就十分谨慎、做到不在任何地方留下dna,而且也是兰娜的熟人,那为什么又要从窗外射击呢?公路劫匪以搭便车为借口,上车之后露出怀里的枪、威胁司机才是经常发生的,在夜晚从车窗外一击毙命的难度也很大。难道是那个劫匪在抢走兰娜的财物、离开车厢之后,才觉得应该灭口,返回来再给了她一枪吗?还是说……
“是协同自杀呢?”
露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刚开始就坐在旁边安静看书的水玉此时把书放下了。她说出的,正是露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的答案。
“如果,这只是个猜测,如果……兰娜小姐是想要在某时某刻某地自杀,而出于某些原因不能自己动手,所以和某个人约好……这种可能性呢?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
“不可能!”老妇人带着哭腔打断了她,“兰娜那孩子绝对不可能自杀,我相信这一点!在去世之前她还参加了很多派对,还带着孩子们去海边玩……绝对不可能寻短见的……”
水玉和露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疑虑都没有消退。
“请交给我们吧……我们会查清兰娜小姐的真正死因的。还有这些,我不能收。”
阴沉着脸把行李箱还给老妇人后,布加拉提答应了这个委托。
(注:本篇时间线参照作者亲友家的时间线,全员存活➕乔鲁诺当上教父 )

动物小小的尸体,在眼前渗出血水。
像一个被砸烂的浆果,或是一个装满血肉的气球在空中破裂。它的四肢呈奇异的姿势扭曲,腹腔已经被压扁,内脏从口中流出。
“都怪我……都怪我……”
她无法止住泪水。往来的行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一幕——一只死在马路中间的猫,和跪倒在人行道上痛哭的女人。
“我不该把它捡回来的……一定是我的厄运传染给它了,一定是的……”
尽管丈夫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自责,但她还是无法停止哭泣。自责、悔恨和悲伤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上来。她想,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五个月前,她绝对不会再把这只猫捡回家了。
那是一个雨天。打着破旧雨伞的她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被丢在路边的脏兮兮的纸箱。就在她靠近那个纸箱、想着能不能捡回去卖给收废品的人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非常虚弱的“喵呜”地一声。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蜷缩起来只有她的一只手大小。猫的身上全是跳蚤,一只眼睛被眼屎粘住,毛也不剩几根,丑陋得像只小怪物。它用干瘦的前爪在眼前扒拉着,试图把散落在箱底的猫粮吃进嘴里。它应该还没断奶吧,根本嚼不动。再这样下去,它只能活活饿死。
可是它仍然在努力求生。哪怕饥肠辘辘、目不能视,这只幼猫都在努力地舔着积在旁边的一点雨水充饥。它想活下去。
腾地,或许该被称为同病相怜的感情在心头涌起。在雨中挣扎的猫,让她想到体弱多病的自己。事实上,在遇见它的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以家里的经济状况,再添一张吃饭的嘴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是这只猫那么小,应该吃不了多少东西吧?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个纸箱抱了回家。丈夫不但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责怪她,反而仔仔细细地给猫清洁了身上的跳蚤。孩子们扒着纸箱的边缘、七嘴八舌地嚷着,都想伸手摸摸它。
她给这只顽强的小猫起名为“弗利西塔”(felicità),是意大利语中“幸福”的意思。在本就不大的家里,孩子们用废旧纸箱和铁丝给弗利西塔搭了个猫窝,里面铺满旧衣服和旧报纸。虽然看上去歪歪斜斜,但猫咪意外地很喜欢,钻进去就躺在里面打起了呼噜。
这是一只随遇而安的猫。随着时间流逝,她愈发这么认为。家里根本买不起猫粮,能给它的只有剩饭拌从菜市场捡回来的动物内脏,但它也吃得很香。不仅能吃,而且很快就胖了一圈,皮毛油光水滑,两只琥珀黄的眼睛炯炯发亮。弗利西塔喜欢在丈夫工作的时候跳上书桌、卧在那里,有时候会趁丈夫不注意偷偷舔点墨水瓶里的墨水,或者把尾巴尖不小心耷拉进去,然后在它经过的各处都留下漆黑的痕迹。丈夫的手稿经常被踩上黑色的梅花,他气急败坏地满屋子抓猫的时候,弗利西塔就灵活地跳到衣柜顶上、房梁上,一切人类够不着的高处。孩子们拍着手哈哈大笑着,追着他们跑来跑去。
原本充斥着灰暗和阴霾的家里似乎因为弗利西塔的到来而变得充满生机,鼠患也不再闹了。自己或许是真的把“幸福”捡回了家,她经常这么想。
可是每每病痛袭来,那侵蚀着身体的虚弱和痛楚总是清晰地告诉着她,她已经时日无多了。家里根本没钱给她治病,丈夫只能无力地看着她一点一滴地消瘦下去。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偶尔会看到穿着黑斗篷的死神站在床头。
死神,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如此询问那张被斗篷包裹的骷髅脸。耳旁却传来一声清晰响亮的:“喵呜——”,死神的暗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晨光中,只剩蹲在床前的狸花猫。弗利西塔跳到她的枕边,用粗糙的舌头舔舔她的脸。
是你帮我赶走了死神吗?她问猫咪。猫咪两只黄澄澄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嘴。
她还不能死。或许这就是猫想告诉她的。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猫咪光滑柔软的被毛,猫也惬意地躺下去,露出肚皮、喉头响着低沉的咕噜咕噜声。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五个月。她的小女儿出生了,家里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忙乱中。某一天早上,被婴儿哭声吵醒的她疲惫地喂完奶,突然发现客厅里的猫窝空了。
你们有没有见到弗利西塔?被问过的每个人都摇头。弗利西塔是放养的猫,经常会溜出家门出外玩耍,肚子饿了就会回家。因此一开始家人们并没有多重视它的失踪。可不知怎的,她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不安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早上七点零三分,邻居家的老太太脸色不好地敲响了他们家的门。她打开门,老太太只说了一句话:弗洛伦斯女士,快去那边的路口看看吧。
弗利西塔是清晨离开家出外玩耍的时候,被行驶的车辆撞死的吗?丈夫把它冰冷的尸体用一块布裹起来,她失魂落魄地被他搀扶着、回到了家。
再也没有可以帮她赶走床头死神的存在了。每天清晨她睁开眼,总能看见那披着黑斗篷的骷髅。为什么你还不带走我?她无力地问它,骷髅静静地伫立、不发一语。
兰娜·弗洛伦斯的葬礼还是举行了。布加拉提、克莉玛、露伴和水玉都有到场。这是一户清贫的人家,葬礼也办得非常简洁。灵柩停在客厅中间,上面放着黑白的遗像。相框中的女子抱着一只狸花猫、含笑望着镜头。
露伴弯腰在这副棺材前放了一朵白花。在直起身来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被注视。
朝视线的方向转过头去,他看到一只蹲在门边的橘猫。从体态来看应该已经成年了,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兰娜女士……真的不是自杀吗?”
从葬礼现场出来,露伴和水玉到附近的公园散步,在一个小小的地摊上买了当地特色口味的冰淇淋。正值中午、阳光很好,孩子们在公园中央的沙地上游戏。
根据克莉玛和水玉这几天的走访调查,得知兰娜女士生前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她的丈夫也热情充沛、乐于助人,一家人都是不会和旁人结仇的类型。只是作为小说家的丈夫收入不定、多子家庭开销大再加上兰娜自己患有多种慢性病,一家人过得可以说是相当清贫。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险金自杀?”
在去世之前,兰娜购买了一份大额保险,这么容易调查出来的情报居然也被当地警方忽略了。结合她体弱多病、时日无多这个情况,骗保自杀的结论呼之欲出——问题是,她的母亲弗洛伦斯女士和周围的邻居都不接受这个结果。
兰娜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也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死前还带孩子出去玩过。她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人都要顽强,不可能这样做的——他们反反复复强调的无非就那几个观点,哪怕福葛已经顺藤摸瓜查到了保险这个证据,对他们来说好像都不重要。
兰娜·弗洛伦斯究竟是怎样的人,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可既然她的母亲不惜花重金来拜托布加拉提,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吧。无论怎样,只有真正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才能说服她。
露伴舔了舔开始融化的冰淇淋,有股独特的味道,像是加了什么香草。
“那女人的丈夫呢?难道没有嫌疑?”
根据内部线人透露,警方似乎提审过兰娜的丈夫帕洛斯。从兰娜的手提包里找到的手机,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他的。而帕洛斯自称案发时在家里睡觉,但是没有证人。
这的确很棘手。如果是夫妻串通联合骗保,或者丈夫为了骗保杀妻,那么在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要如何能让一切尽量圆满地收场呢?露伴不由得泛起脱手这块烫手山芋的念头。说到底,意大利黑帮分内的事,为什么他也要帮忙调查啊?——虽然的确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比起找到有趣的素材,惹上一身腥的可能性更大。
就在他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前方的沙地上突然传来孩童的喧闹声。

变化是从弗利西塔去世之后的第三个晚上开始的。半夜她被疼痛惊醒,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药瓶。本来应该是放在床头柜里的啊,去哪里了?
疼痛越来越剧烈,她快喘不过气了。有一瞬间她觉得可能自己就要以这种方式走向终结,直到听到一个东西落在被子上的声音。
是药瓶。从一个不高的角度落下来,正好落在她手能够到的地方。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很小的瓶盖,里面盛着清水,就放在床头柜上。
来不及多想,她倒出止痛药借水吞服。身体里的疼痛逐渐削弱下去后,她才开始发觉不对——这个装满水的瓶盖是什么?好像上帝刚好知道她需要药,专程把药和水都送到了她面前。但是,为什么是瓶盖?
“喵——”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猫叫。弗利西塔已经不在了,她也以为这间屋子里再也不会响起那种声音。
猫叫是从窗边传来的。借着月光,她依稀看清了蹲在窗外的轮廓,是一只猫。纯黑的被毛沐浴着月色好像披着一层银纱,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似乎是亲眼确认了她已经吃下药,猫咪一转身跳下窗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丈夫神色困惑地念叨着:“怪了,昨天晚上我熬夜写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钢笔掉在地上摔坏了。我正愁怎么办……突然看见一只猫蹲在窗外,嘴里就叼着一支崭新的钢笔。”
她心头一动,忙问:“什么花色的猫?”
“不知道,好像是白猫。”丈夫耸耸肩,“不过那支笔真的很好用,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吧?我是不是找找失主比较好啊?……”
之后的日子里,这间房子仿佛成了猫咪进出自由的老巢。猫咪们不断送来各种东西——丈夫修补漏水的房梁的时候,它们叼来一把铁钉。她打毛衣的毛线球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还不等她弯腰,猫便叼着毛线球出现。孩子们习惯得最快,猫甚至会出现在学校,帮他们送来忘记带的作业本……总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各种花色、长毛短毛、大大小小的猫咪悄无声息地带着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出现,扔下东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那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呢?周围的邻居们好像也没有平白无故地丢失东西,问猫当然也得不到答案。它们只会在弗洛伦斯家的人产生想要某种东西的念头的时候出现,把嘴里叼着的那些东西扔下,偶尔叫两声提示他们东西送到了。
这或许是弗利西塔引起的奇迹。除了这个解释,她对眼前发生的这可以称得上奇迹的现象没有任何头绪。
直到那一天。从出版社回来的丈夫脸色阴沉,一回到家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明白,大概是又被退稿了。这个月的账单已经塞满了邮箱,如果再拖下去或许水电都会被停掉。可是现在她面对失落的丈夫,怎么也无法开口。
要是有钱就好了。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地浮现的。如果知道它会带来的后果,她向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这样想。
“喵——”
果然,厨房的窗台上传来了猫叫。她心里一惊,迄今为止他们从未向猫要求过金钱之类的贵重物品,难道它们真的如此神通广大,对这种要求也能回应吗?
一只白橘花色的猫跳到地上,步履轻盈地走到她面前,扔下了口中叼着的东西。她拾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平了一看,那居然是一串支票,上面巨额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
她手一抖,支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就在此时她注意到,那张巨额支票的一角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新闻。仿佛上天有意让她在困惑的迷宫里找到出口,一条新闻消息传进了她的耳中——
“今天下午五点三十分,xx街区xx路口发生一起车祸,涉事车辆逃逸,受害者当场死亡。经过调查,死者身份为本地有名的地产大亨范·吉诺尔先生。目前吉诺尔先生的随身物品有几样下落不明,请拾到的民众归还至附近最近的警察局……”
“滚开!滚开!白喉病人的小孩不要过来!”
“会被传染的!我妈说只要碰到他们就会被传染!”
三个身材高大的孩子挥舞着手里的柳条、在地上抽打得烟尘四起。他们正向两个明显瘦弱得多的孩子投以厌恶的视线——那两个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紧紧牵着手,仔细看会发现长相也很相似。是兄弟吗?
“露伴老师,那是兰娜小姐的两个儿子!”
被水玉这么一提醒,露伴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们的样貌有些眼熟了。他们的发色和瞳色都和兰娜·弗洛伦斯一模一样,如果回头去看看那张遗像,会发现眉眼也很相似。
“不准你们在这里玩,快走开!”
“传染病滚出这条街啦!”
无论被怎么辱骂和驱赶,两个孩子始终一言不发。他们的袖子上还别着白花,今天是他们母亲下葬的日子。
“怎么办,露伴老师,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露伴嗤了一声,“我没兴趣参和小鬼之间的斗争。要去的话你去吧。”
就在他这句话的尾音刚落下,偌大公园的四面八方便传来了某种声音。
嘶——嘶——尖锐的吐气声在逐渐接近。那是蛇吗?听起来像是有千万条蛇正同时朝这边汇集。水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玩偶,玩偶没有反应,看样子不是它的同类。
尽管四下看不到一条蛇的踪影,逐渐逼进的嘶嘶声还是让那三个孩子吓破了胆,扔下手里的柳条逃得无影无踪。而在他们撒腿跑出公园后不久,方才他们据守的攀爬架后面便传出一声“喵呜——”,似乎在通知兰娜的两个孩子这里已经安全了。
是猫。那是一只三花猫,眼睛炯炯有神,警惕地盯着露伴和水玉这两个陌生人。露伴放眼望去,树荫里、滑滑梯下面、水泥做的小小城堡中,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猫。从出生以来露伴就从未见过这么多猫聚集在一处,哪怕上次被那个名为“廉价把戏”的替身缠上,那时候把他包围的也没有这么多猫。
大概在它们的监守下,这两个孩子能放心玩耍吧。这些猫在保护兰娜的孩子,为什么?
露伴朝最近的那只三花猫接近了一步。与那些见人就跑的流浪猫不同,这只猫岿然不动,仿佛在等待着露伴下一步动作。
“天堂之门!”露伴号令自己的替身,银白色的少年朝猫咪扑去,把它变成一本小小的书。露伴的替身对动物也有效,且会把动物的思维也转化成人能读懂的文字。
“老师,怎么样?”水玉也走上前来。好像对猫科动物感到本能的害怕,她怀里的玩偶爬到她的肩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布质的脑袋上居然冒出了汗水。
露伴略过那些不重要的内容,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一页用黑色加粗的片假名歪歪扭扭地写着:执行那位大人的命令。

她和丈夫最终选择匿名把那张带血的支票交到了警察局。尽管知道自己和那起车祸完全无关,在警方询问她的时候,她还是做贼心虚般出了一身冷汗。
沾着别人鲜血的钱怎么能花得心安理得呢——这种道理就算给猫讲一千遍,它们也听不懂吧。它们只是动物,思考回路非常单纯,只会想着满足他们的愿望。
后来,有另一个出版社看中了丈夫的稿子,水电费好歹是交上了,孩子们也不至于饿肚子。猫咪仍然会送来他们需要的东西,比如她不知道丢在哪的奶瓶,或者半袋小麦粉。这类廉价的东西他们会心照不宣地收下,也会给来的猫咪准备点水和食物。
这期间他们偶尔也会控制不住产生对金钱的渴望,特别是孩子们。然而猫咪送来的东西,或是来源于命案现场,或是已死之人的遗物,有一次竟然送来了一只挂着纯金耳环的人类耳朵。当然了,这些他们都一一退还,从未收下过。
她的身体日渐衰弱,哪怕想做点家务,却连扫把也快拿不动了。自从猫咪开始进出家里就不再出现的死神又降临在床头,每天丈夫也不得不给她专门准备流食。她的两颊深深陷下去,社区医生遗憾地告诉她,她已经活不到冬天了。
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知晓这个事实后反而没那么恐惧。有时候因为高烧而迷迷糊糊的她会听见猫轻轻的呼噜声,感到有一团温暖的绒毛正蹭着自己的手。是弗利西塔吗?弗利西塔来接她去天堂了吗?……
那天下午,她醒来的时候觉得头脑清醒、身体也没那么痛了。不可思议地,她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下地走到了门边。
看到这样的她,丈夫惊讶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碗。刹那间惊喜之色从他脸上涌出,在持续了几秒之后却渐渐变得僵硬。
自己已经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妻子突然有了大幅度好转,在医生都已经回天乏术的情况下,她的这幅样子让他只能想到“回光返照”这种不祥的词汇。
她当然是心知肚明的。自己的生命已经如风中残烛,问题是,要怎样才能让自己走的有意义。
在商量好了一切事宜之后,丈夫紧紧抱住了她。她也回抱住他颤抖的肩膀,耳旁传来他压抑的哭泣声。他们抱了有多久呢?十几秒?一分钟?一万年?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未来和过去都只是梦幻泡影,只有此刻的她鲜明地活在深爱之人的臂弯中。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窗口站着的一只猫。那也是狸花猫,刹那间让她错视成了弗利西塔,但很快就发现这只猫胸口有一撮和弗利西塔不一样的白毛。
“喵——”猫咪发出一声哀鸣。她清楚地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瞳孔中滚出两颗小小的泪水。
——真想要宝石啊。
那是给她最后的礼物。如果她活过了那个晚上,就会知道这根手指来源于一个真正遭遇公路劫匪又被杀害的富有女人。为了把这个已经在手指上套了十几年的钻石戒指带走,劫匪切下了那女人的手指。猫们却又不知道怎么从他手里将那根手指偷来、送到了兰娜·弗洛伦斯的车上。
“你们能……给弗洛伦斯女士一个回答吗?”
面对那些沉默地围绕在身边的猫,克莉玛·克鲁索发动了替身。她的替身“耳畔余音”能和动植物交流,此刻正把她的想法传达给面前那只为首的狸花猫。
在替身能力发动的紫色光芒中,猫用舌头舔了舔嘴,从喉咙里发出干涩而低沉的声音。
“跟……我……来……”
那分明是人言,露伴和水玉也能听懂。猫转身就走,三人紧紧尾随其后,被身后的猫群护送着,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条小巷。经过一扇紧紧拉起的卷帘门时,一只白猫突然从身后赶上来,把嘴里叼着的一串钥匙扔在地上。
露伴用钥匙打开了卷帘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室内,和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后来经过尸检,证明他是饮酒过量猝死的。在男人的屋子里发现了兰娜沾着猫毛的钱包、和兰娜头部伤口吻合的子弹和枪支。邻居们证实他是一个无业游民,弗洛伦斯家曾经拜托他几次修理水管,算是熟人。
因此,兰娜被熟人半夜三更骗到某个地方,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偷袭,动机是为财——警方终于可以结案了。凶手已经死无对证,兰娜的母亲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真相。无论如何,比起女儿自杀,这种结果对她来说更好吧。
那个钱包到底是凶手见财起意拿走的,还是被猫们有意放在他家里的?或许阅读某一只猫的“人生之书”能够找到答案吧。但是露伴已经不打算花心思去寻找了。对于剩下的人来说,继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兰娜生前购买保险获得的巨额赔偿,再加上她死后开支减少,弗洛伦斯家终于得以过上普通水平的生活了。在布加拉提五人小组经常去的那间餐厅里,露伴见到了前来感谢的兰娜的丈夫,帕洛斯。
那个失去妻子的男人眼窝深陷、满脸疲惫。他大概是从心底爱着兰娜吧。最后的最后,这两人又是怎样道别的呢?在那通电话里,他们或许谈了很久吧。谈到孩子们、过去、未来,和兰娜即将迎来的死亡。
走出餐厅,岸边露伴来到落满明晃晃阳光的大街上。就在他准备穿过马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长长的一声“喵呜”。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一只狸花猫,胸口有一撮白毛。猫蹲在那里看着他,将口中的东西放到他的面前。
目光触及那个东西,露伴不由得“哼”地笑了一声。
是他的一只钢笔。为了给粉丝签名装在随身的口袋里,不知何时掉出来了,上面常年使用的磨损让露伴一眼就认出了它。
他俯身捡起那只笔、放回了口袋里。再抬起头的时候,猫咪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潮涌动之中。
(猫目·完)
(本篇改编自真实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