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柴达木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二)
文/吴德令
1976年7月17日 晴 无风
今天是我们困在半道上的第三天。天亮的时候,冻饿之下,我们都不会动了,但头脑还清醒,这时听到有人说话,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小胡子师傅欣喜地叫道:“你们还活着,还活着。”
忠良问道:“你是骗子,骗我们帮你看车,你说好一天就赶回来,为啥过了三天才来?”
小胡子师傅急得直跺脚,说:“不怨我,都是这些破路破车害的,我从基地要了救援车,可是还没到这里,救援车又坏了,重新又要了第二辆救援车,真的不怨我呀。”
小胡子师傅给我们带来了食物和水,在我们吃喝的时候,小胡子师傅说:“我以为你们早就跑了,我车上的仪器也早就丢了,可是没想到你们两个学生娃娃,这么守信,硬是死守着车没挪动一步,让我说什么好呢,这么着吧,今天到了基地,我带你们去洗澡、找房子,请你们喝一碗地道的羊杂碎汤,我保证,很快就能到基地。”
我们困住的地方离基地总部没多远,也就百十公里,可是这百十公里就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到冰湖镇时还不到中午,小胡子师傅说话算话,带我们先洗了澡,吃了一碗羊杂碎,又带着我们到人事部门报到。他人熟地熟,事情都办得挺顺当。临别的时候他把我的牛皮包还给了我,说他叫王大海,是运输公司的司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1975年8月16日 晴 无风
油田总部设在柴达木盆地的冰湖镇。
冰湖镇处在一片茫茫的戈壁中,位于祁连山脚下,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到远处祁连山顶的白雪。
这里是一片荒芜了几万年,甚至更久的土地,空旷的大地绵延几百公里。极目远望,到处都是苍凉的景象,细碎的石子混合着沙土从脚下一直向前延伸,亘古不变。偶尔有一只苍鹰在空中急掠而过,或有一股旋风在大地上盘旋,那就是变化。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包,大家叫它肯曼岭,虽然与祁连山不相连,但从山系上说,也属于祁连山的余脉。可能它从大地裂开的口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因为温度太高,所以整座山岭都是黑色的,非常特别。前两天休息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相约着去肯曼岭玩,虽然看着挺近,但是走起来还是挺远的。我们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岭下,玩了几个小时,回来天都黑了。肯曼岭上有一种小石子非常圆润,握在手里很舒服,也可以放在瓶子里观赏,我们每个人都捡了不少,打算寄给同学。
这里的天空简直太晴朗了,来了一个月了,别说下雨,连云彩也很少能见到。每天,太阳火辣辣地从东方升起,又火辣辣地从西边落下。阳光照在脸上,都有点儿针刺般的感觉。因为紫外线强烈,这儿的人脸上的皮肤都是黝黑的。听说这里的日照时数是全国最长的,每年的日照时数比号称“日光城”的拉萨还要多五六百个小时呢。不过天空虽然晴朗,但温度却不高。这个时节,西安热得穿不住衣服,一片纱都觉得多余,而在冰湖镇却必须要穿上外衣。夜晚的时候,温度更会急剧下降,上夜班的工人还需要穿上棉衣。
从我们住的地方向西20多里有一个湖,湖边是一片草地,长着很硬的芨芨草,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奔跑着各种各样的动物。这个湖就是我们唯一的水源地,这片草地也是方圆几百公里内唯一能够看得见植物的地方。这个湖就叫冰湖,是当年第一批勘探队员起的名字,不知道当年妈妈她们来过这里没有?
冰湖镇很小,镇上只有一条长街,两边是高高低低的房屋,有邮局、小卖部、食堂、粮油供应站、招待所。最气派的建筑是一座三层楼房和一座影剧院。楼房是石油总部机关所在地,影剧院则是全镇的中心。这儿的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不常放电影,下班后,影剧院周围自然地聚集了一些人,有的找朋友说话,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交换书籍,有的则打听下一场电影什么时候放,片名叫什么?
冰湖镇因油而生,50年代因为发现石油而设立,现在有1万多人口,差不多全是石油工人。走在长街上,都是穿着蓝色工衣的工人,空气里似乎都飘着石油的味道。
冰湖镇的周围,东南西北散落着4个基地,向南30公里,是一号基地,向北16公里是二号基地,向东22公里是三号基地,向西30公里是四号基地。四个基地是根据地质构造编成的,当年先后在这里发现了4个地下构造,进行石油勘探和开发,渐渐就形成了现在的基地群。
从各个院校分配到柴达木油田工作的一共有二十几个大中专毕业生,油田要对我们进行集中培训,然后才能分配具体工作。
1976年8月18日 晴 无风
培训快要结束了。今天,油田总部对我们进行了油田历史教育。油田有一个100多平方米的荣誉室,讲解员说:“1954年就对柴达木地区进行了勘探,1958年,在一号基地的‘岩二井’发现高产工业油流,原油畅喷三天三夜,日产原油达到800方。当时,这在中国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发现,石油部调集了好几万人进行石油会战,持续了半年多。在此期间又先后发现了二号、三号、四号地下构造。到1959年,仅用1年多时间,就建成了年产原油30万吨的油田,占到全国产量的12%,是名副其实的第四大油田,在全国都有很大影响力。因此,国务院特地批准建立了冰湖市,是青海省的第二个市,交通条件也得到了改善。最兴盛的时候,冰湖市有将近10万人,在青海各级地方政府还设有办事处,支援油田建设。”
讲解员边走边讲解:“不过,冰湖地下的资源并不是太好,总共只探明了几百万吨的原油储藏量,没有成为像大庆油田那样世界闻名的大油田。而在后续的开发中,没有进行注水开发,地层能量递减得很快,石油产量也下降得很快,现在只有几万吨的产量。目前这里已经不是油田最主要原油生产区,只是总部和后勤保障单位的所在地。油田主要的勘探方向,在300公里的西南地区,那儿也有一个镇,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露花镇。”
我在荣誉室里意外见到了关于妈妈她们的描述。没有图片,只有一段文字介绍:1954年,8个风华正茂的南方姑娘,响应国家的号召,深入到油田南八仙一带进行石油勘探,因为遭遇沙尘暴迷路,不幸在雅丹地区消失,至今尸骨无存。后人为了纪念她们,将她们献身的地方命名为南八仙。‘南八仙’和‘岩三井’都是柴达木油田最能代表石油工人战天斗地的意志和不怕艰苦、不怕牺牲精神的标志。
忠良问:“8个风华正茂的南方姑娘都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没有把她们的名字写上去?我们好把她们的名字记下来学习。”讲解员是个20来岁的姑娘,她回答道:“当时新中国刚刚建立,各项工作千头万绪,有些基础工作没有条件做,加上年代久远,她们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我们习惯上都用南八仙来代替她们的名字。”
“这就不对了,她们为了我们柴达木的油田事业光荣牺牲了,我们却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实在有点儿对不起她们,应该想办法找到她们的名字。”忠良的话明显带有负气的成分。
讲解员姑娘倒也冷静,她说:“同志,你说得对,我们是该把她们的名字记录下来,也许她们的名字是有的,不过我年轻还没有听说过,很抱歉我学习得很不够,以后有机会我去找她们的名字。不过咱们油田环境艰苦,工作又比较危险,为了柴达木油田牺牲的人很多很多,他们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也不必拘泥于某个人的名字,同志,你说呢?”
忠良的眼睛望向我,似乎就要讲出来,我赶快拉住忠良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爸爸说过:“当年,他们来柴达木勘探是另外一个系统的勘探队,只几年就解散了,与现在的青海油田没有关系,没有留下姓名也是有可能的。”这个当口儿,我不能说我就是南八仙中齐桂香的儿子,别人不但不会相信,还以为我是沽名钓誉。
但我仍然很欣慰,妈妈虽然没有留下的名字,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们的。
1976年8月20日 晴 无风
我们的工作很快分配了。根据每个人学习的专业、个人志愿进行分配。
忠良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他问人事处的人:“同志,哪儿最艰苦?”“最艰苦的当然是地震队,他们长年流动作业,每年才能回基地几个月。”人事处的人回答道。忠良说:“那我要求到地震队工作。”分配的时候,忠良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地震队工作了。我当时的想法和忠良一样,也觉得最艰苦的地方才能锻炼人,也要求到地震队工作,可最后居然没有批准,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把我分配到研究院工作了。
其实我是有想法的。到地震队工作东征西战,可以天天在野外,也许还能找寻妈妈她们当年的蛛丝马迹。就算找不到人,能找到一些用过的物品也行。当年,爸爸他们组织庞大的队伍进行搜寻,但限于时间,肯定有疏漏,肯定有没有找过的地方。现在我的时间多得是,不就可以去接着找吗?妈妈她们失踪的那个地方是沙漠地区,干旱少雨,我相信只要找对了地方,即使几十年过去,也一定会有收获的。
我们一块来的同学里,有一个同学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蒋四路,从北京石油学院毕业,看起来非常结实的一个小伙子。他干活勤快极了,我们集中培训的几天里,有时候也组织去劳动,他总是跑在最前面。比如,油田曾经让我们去附近平一个井场,要求两天内把场地搞好,达到标准。我们是学生出身,干体力活没干几下就累得干不动了,全凭蒋四路,他又是扛铁锨,又是拉架子车,别人休息他不休息,硬是带着我们把活干完了,让我们很佩服。分配工作征询大家意见时,他问人事处的同志:“油田哪个工作最有代表性?”人事处的同志说:“那当然是钻井工,你没看见电影《创业》,王进喜就是钻井工。”蒋四路说:“那我就当钻井工,干别的没意思,请组织批准。”人事处的人说:“钻井工和地震队一样,都是油田最苦最累的活,你要有思想准备。”蒋四路说:“报考学校的时候,别的我不选,专门报了石油学校,不怕苦的思想准备4年前就做好了。”组织上也真的把他分配到钻井队工作。他特意来找我和忠良,说:“岳忠良同学,你好好搞地震。齐国同学,你好好搞研究。我呢,给你们把井打得漂漂亮亮,咱们三个人一起建功立业,怎么样?”我们心潮澎湃,重重地击了掌。
新的明天就要开始了。
1976年11月21日 晴 无风
在研究院工作已经三个多月了。研究院是油田主要的地质研究机构,承担石油、天然气勘探开发综合性研究、油气勘探开发部署方案研究与编制、储量计算与管理、矿权登记与管理、油气藏工程研究、综合地质研究、经济评价、随钻研究、地震资料处理和解释、分析化验、井位测量等工作。研究院的历史很早,于50年代末期就建立了,在油田的各个时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有好几位传奇式的人物。报到后,院领导让我在各个科室轮流实习,熟悉工作业务和流程。
上班半个月后,院里接到一个重要工作,组织一个小组,协助国内著名地质专家林小雷对柴达木盆地大龙山地区进行一次地质普查。这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林小雷教授是目前我国第四纪地质研究的领军人物,40年代毕业于西北地质大学,曾经师从李四光教授,具有丰富的经验,能跟着他一块参加地质考察,学习他的工作方法,一辈子都不见得有一次,等于走路捡了个大元宝。研究院里有很多人都想参加这次普查活动,我实习的科室就有三名同志向院里写了申请书。没想到的是,最后名单下来,竟然有我的名字。
普查组一共有15个人。院长乔海涛、主管石油勘探工作的副院长张冲,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院内各个研究室的主任、副主任,一色的中坚骨干。但有两个年轻人,除了我,还有一个上届毕业的大学生。副总工程师朱江来告诉我,这是林小雷教授要求的,他说这个普查团里不光要有研究骨干还要有年轻人。队伍出发的那一天,我见到了林小雷教授,他大约60来岁,头发已经斑白,但脸色红润,精神很好,看起来是个很慈祥的老人。
大龙山地区在柴达木东部地区,区域内有高山、湖泊、草原,也有大片戈壁,甚至还有一片冰川,极具地理多样性、生物多样性。朱江来告诉我们,大龙山地区除了做过简单的地质调查外,一直没有进行过正规普查,还是个未开垦的处女地,整个院里来过这个地方的人没几个。所以这次普查工作极具挑战性。
这次普查是从大龙山西面进入的,横贯整个地区,从东面出来。途中根据实际情况和林小雷教授的要求,临时决定是否停顿几天。我们考察队有七八辆车,除了供考察队乘坐的车,还有水车、食品车、修理车。大龙山地区没有路,汽车只能沿着一些自然形成的洪水冲刷出来的浅沟探索着前进。
第一天很顺利,地面比较平坦,我们走了30多公里,扎了帐篷,考察半天。但第二天就不顺了。车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深沟和断壁。到处寻找能通过的地点,拐来拐去,到了天黑也没有找到可以通行的路,只得就地宿营。第三天对附近的地质情况、地理情况、生物情况进行考察,后勤上的同志负责找路。停留两天,我们取得了不少的第一手资料,收集了一些小样品,还找到了通向核心区的路,接着往前走。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乱石堆,长有十多公里,纵深也有一公里多,虽然大小不一,但排列得很有规律,像是有人专门摆出来的。林小雷教授很兴奋,对这堆乱石做了很细致的测量和记录,据他说,这也是一种地质现象,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说某个国家有过。
我们遇到了草原,面积挺大的,总有几百平方公里,见到了十多种野生动物。规模最大的一群是黄羊,可能有上千只之多。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人类,它们根本不怕人,我们在离它们很近的地方给它们拍照,它们也不躲避。还有一些动物摆出雄赳赳的样子,仿佛告诉我们,这里的主人是它们。我们还遇到了三条河,河都不大,是冰川融化形成的,只有十多米宽的河面,河水平静地流淌着,清澈见底,寸把长的小鱼在水中嬉戏。
遇到小河是我们最开心的事了,因为一路上的用水都是随行的一辆水罐车供给,为了预防找不到补充的水源,有很严格的管控措施,绝对不能随便用水。遇到小河我们就可以很放肆地用水了,灌饱肚子后,再洗洗澡。特别是在第二条小河附近,有罕见的地质断层。我们在这里停留了5天,每天从野外考察回来一身汗,都能用清冽的河水洗一洗,真是绝少的享受。还有好多次我们遇到了深沟和断崖,有两次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路线,折回头从别处找平整的路前进。大龙山地区东西不过400多公里,但我们却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达中心区域就花了20来天哩。
考察结束了,这一个多月里,我深刻地认识到了地质工作者的艰辛与不易,特别是在柴达木盆地工作的艰辛。我们每天工作时间加上坐车时间都在十几个小时以上,没有脱过衣服睡觉,基本上没有吃过新鲜蔬菜,用水控制得很严,除了遇到小河的那三次,大部分时间没有洗漱过。这种工作状态没有尝试过的人根本不知道个中滋味。现在已经是70年代了,我们的各种条件比起妈妈她们当年不知要好多少,但仍然很苦。也由此可见,当年妈妈她们首次来柴达木盆地搞地质调查有多么艰苦。
1975年11月23日 晴 无风
这次考察给我最深印象的就是林小雷教授。
林教授真不愧是著名的科学家。他对待工作极其严谨,我们跟着他学习工作方法,他的工作方法和我们大学实习时老师教的工作方法并没有多大差别,就是观看剖面、收集资料而已。所不同的是,他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任何事他都要亲自走到,亲眼看到。这次考察因为没有路,车在野地里行走非常颠簸,坐几十公里的车下来,整个人腰酸背痛,我才20来岁,都觉得吃不消,而他都是60多岁的人了,来到高原又有反应,却从来没有叫过苦。在野外考察时,他跟我们一样,自己背着地质包、水壶,说几点走就几点走。大家要帮着他背地质包,他坚决不让,说搞地质的人,地质包就是武器,武器哪能让别人帮你拿?他虽然带着一名助理,但看剖面、收集岩石、拍照片、做考察记录,基本上都是自己做。
有一次,我们对一座小山进行考察,在半山腰上发现了一处地质现象。这座小山包比较陡,爬上去很困难。乔院长看他年龄大,就说:“林老,上山难度大,我让他们给你取个样,您就在山下看吧。”林教授轻轻一笑,说:“我人老了心不老,你不让我上去看,今天晚上就睡不着。”结果他硬是花了两个多小时爬到了山上,认真对地质现象研究了一番。作为著名的科学家,林教授却非常谦虚。整个地质考察是由乔院长安排的,每次向他征求意见时,他从来不发表意见,只是说:“你们别考虑我,怎么方便怎么安排。”
野外考察一个月,食品都是随行携带,能简单尽量简单,有时候就只有一碗面,或者发一块饼子和咸菜。乔院长考虑到他是知名科学家,年龄又大,特意给他额外加一盘菜,但他立刻拒绝了,说:“搞地质的人都知道,野外调查条件艰苦,必须依靠团队才能完成任务,既然同在一个团队,除非病了,都不应该有特殊待遇,无论他年长年少。”
整个考察期间,林教授一直温文尔雅,只生过两次气。
水是野外调查最主要的保障品,因为不掌握大龙山里的水源情况,我们的日常用水由一辆随行的水罐车保障。整个考察队包括后勤人员有将近30人,而一车水不过3吨左右,考虑到突发情况,必须留有一定的储备水,所以考察期间对用水做了很严格的控制。就是除了吃饭、喝水外,都不能用水。不能刷牙洗脸、不能洗衣服,甚至连吃过饭的碗都不能洗,但对林教授给予一定照顾,就是每天早晚给他一盆水洗漱,他吃过饭的碗要清洗一下。前两三天他没有发现,后来他发现吃饭时几个司机的饭碗都没有洗。有天下午宿营后,他走到几个司机旁边说话,一问才知道整个考察队只有他和助理有洗漱水、能洗饭碗。他生气了,当天晚上就不吃饭,助理问了原因才知道考察队给了他特殊待遇。乔院长来劝他,他很不客气地说:“野外调查有一顿没一顿,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为了保证整个考察工作的顺利进行,采取什么措施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为什么给我搞特殊,我是地质工作者,就是来吃苦的,不是来搞特殊的。”最后,乔院长答应生活上绝不给他搞特殊,他才答应吃饭。以后吃完饭他和我们一样,伸出舌头来舔碗,舔得有滋有味,他还说小时候家里穷,为了节约粮食就舔过碗。
还有一次,在野外考察地质剖面时,林教授收集了几块样石标本,吩咐带回来,石头太重,乔院长安排了两个工作人员往回背,工作人员嫌重,觉得样品那么多,少几块也不会发现,回来的路上就扔了两块。第二天装箱时,他一一过目,发现少了两块,他生气了,自己去找那两块扔掉的样石标本,谁劝都不听。他拄着拐杖一去一来走了十几里路,硬是把样石标本找了回来。乔院长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向他道歉,他说:“不怪别人,怪自己偷懒,本来就是自己干的事,委托别人去做,做的人怎么能知道样石标本的重要性呢?”
这一个月里,林教授和乔院长他们的工作作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任何书本上都学不来的。我本身有粗心大意的毛病,要想做一个合格的地质工作者,做一个有作为的石油勘探人,必须要养成严谨的工作作风。
补记:遇狼记
这次考察还有一件险事要记录下来。考察的第17天,已经接近大龙山的核心区了。当天我们宿营在一个小山头下面。这里有山,还有一条小溪,条件不错。乔院长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天,顺便补充淡水。第二天早上,林教授想到附近转转,但不让人陪同,他说不走远,就在跟前看看。那天林教授的助手罗老师有点不舒服,乔院长说:“小齐年轻,让小齐陪着我转转。”
我就陪着林教授在附近转悠,周围都是一座座的山,山很奇特,通体黝黑,非常陡峭,山峰像一支支刺向天空的剑,风景相当不错。林教授兴致很高,拿着地质锤,东敲敲、西敲敲,还跟我讲解地质演化的知识。按照他的判断,这里地貌的形成时间大概在1500万年到3000万年之间。翻过一座小山,又翻过一座小山。当我提醒林教授要返回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我们走出去三四个小时了。林教授说:“不要紧,我们是绕着弯进来的,可以抄近路回去,翻过这座山,就能省下一半的路。”按照林教授的意见,我们沿着山脊翻山往回走。准确地说,这不算山,只是一座山峰,几十米高,整体像是被人精心修理过似的,山脊也像刀刃一样。这座山峰处处都是断崖,几乎无法立足,我走在前面,手脚并用,花了将近40分钟才爬到了山顶。总以为往下走可能会好走一点,谁知往下一看,比上山时更加难走,几乎不可能翻过去,只好原路返回,下山也花了几十分钟,其间林教授两次失足,差点儿摔下山去。好不容易回到山下,已是满头大汗,全身都让汗水湿透了。正要喘口气原路返回,一抬头,我的天哪,我们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了一只狼。这只狼毛色淡黄,黄中带黑,身上带着彪悍的野气,站在离我们大约30步的地方,正好堵在我们要走的路上。狼死死地盯着我们,那架势好像随时都会猛扑过来。
我吓得心都跳出来了,不知道林教授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很重的呼吸声,显然也被吓到了。狼要是扑过来会怎么样?我们出来的匆忙,只有两柄小小的地质锤,根本不能阻挡狼的进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今天莫非要让狼吃了?
我和林教授一动不敢动,也盯着狼看。就这样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狼终于挪动了,向着左后方走了100多米,又停下来趴在地上看着我们,但把先前堵住的路让开了。
“咱们敢不敢走?”我问林教授。林教授说:“应该是它害怕了,我想它可能从来没有见过人类,害怕人类伤害它。”“那它为什么不走远呢?”我接着问。“可能是好奇,它想知道这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来干什么?有什么打算。”林教授说。如此关头,林教授依然保持着科学家的风范,说话也得不疾不徐。
我们试着走动了几步。我们一动,狼就站了起来,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我突然想到有些书上说,狼既残忍,又很聪明,也许它会趁我们走动偷袭我们。我把这个疑虑告诉了林教授。林教授说:“要真是这样也没办法。小齐,你要记住一条,狼来的时候不要管我,只管往回跑。我跑不动,帮你挡一挡。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有100来斤,够它吃了。你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林教授的话,让我无限感激。他是一个大科学家,生死关头没想着自己,却想着我这样一个小青年。我也下了决心,狼如果追来,我绝不能跑,要用生命保护林教授。
我们慢慢地挪动,生怕惊动狼,直到转过一个弯,看不见狼了才放开大步疾走。那只狼始终没动,一直远远地看着我们。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我们靠在山崖边休息,突然林教授叫了起来:“你看那只狼!”我抬头一看,那只狼竟然站在我们曾经爬上的那座山峰顶上,似乎仍在看着我们。
看来林教授说得没错,我们害怕它,它也害怕我们。
摘自《南八仙》
青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