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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文化与风俗店:无调世界评鉴指南

2020-06-27 14:07 作者:屋顶现视研  | 我要投稿

作者君:治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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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谈论2020年一月的最佳新番是哪一部的话,一般的意见总是,一月新番除了《异种族风俗娘评鉴指南》都是平庸之作。治部少并不是追逐新番的人,却也在朋友的安利下中途追更了这部新番,毫无疑问是近年来罕见的杰作,无论从立意上还是脑洞上都相当值得讨论,给人充分的惊异感。

正是因为它是杰作,于是也就有了以批判的角度谈论它的价值。虽然这部新番及其原作毫无疑问有以“风俗娘”也就实际上是妓女作为噱头,但其故事的重心终究是放在“异种族”与这个据说异种族平等共处且莫名有着尊重多元文化和消解宏大叙事的后现代状况的异世界上。正如在知乎上,这一作品被多个答案认为是种族平权和性解放的代表作。我们可以识别这种意见的可笑,这部作品恰恰揭示了这种意见的可笑。如果以赞成多元文化为由而把戏仿的内容当真,那显然体现了现实中的多元文化主义自身就是一个笑话。


1风俗店式边缘文化尊重


在一个较为愚蠢的知乎提问“《异种族风俗娘评鉴指南》是否有物化女性的倾向”,之所以说问题愚蠢是因为这根本是毋庸置疑的,风俗业几乎不言自明地是人对自己的商品化,也许能够认为风俗娘可以通过说她们是自己在玩或者满足需求与欲望而形成微小抵抗,但这种抵抗甚至不能在符号层面抵抗她们遭受的。而这里,所谓“不要用自己的道德去理解其他种族”的观点,换言之,别的种族是与“我们”有绝对分明的不同道德伦理和生活方式的,我们应该彻底放弃追问而直接容忍。难道我们可以把这样的观点看作是对于边缘文化的尊重吗?这终究不过是不断生产出对边缘文化的刻板印象,并实际上使被观看的边缘文化以此组织其自身的景观:就好像说日本文化毫无性禁忌观、所以女性淫荡而成人片子女优地位崇高,或者说黑人毫无责任感或家庭观念只会玩弄女性,然后政治正确地说教一下,即使如此你得容忍这些!就如同美国文学批评家爱德华・瓦迪阿・赛义德写作《东方学》要表达的最直接的观点:西方所表述的东方仅仅是西方架构的东方,而忽视了东方自己的任何表达。或者进一步说,其实根本没有西方所谓的东方,只是被西方的话语生产了出来而取代了其所指的实在。

在本作之中,风俗娘其实被称为サキュバス嬢,就好像日本法律中禁止卖春但允许“风俗业”一样,在这个世界观中风俗店营业的名目是:其实卖春妇是サキュバス嬢。サキュバス(succubus)是西幻设定中以与人类交合吸取性能量为食的生物,大概由于所谓“异种族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其他种族的价值观”的原则,真正的サキュバス嬢开设的风俗店并未受到取缔,于是各种族都以风俗娘其实有サキュバス血统为理由绕过管制。以种族的名义要求容忍某种本已\应被取缔的事物,或者说,以种族的名义给赤裸裸的性剥削性压迫的复活以借口,不但是在将压迫与剥削自然化,也是在污名化种族。难道サキュバス可以被直接视为妓女吗?在本作第四话,低级淫魔サキュ店的主要收入其实是サキュバス嬢而不是嫖客支付的报酬,可见即使在作品塑造的刻板印象内,サキュバス也并不能被认为是除了性欲缺乏理性和除了卖淫并无合法收入的存在。

而相比借尊重甚至崇高对象化サキュバス的“被给定的、无法克服的”“生活方式”而为サキュ店张目相比,更加诡异的无疑是サキュバス嬢评鉴与身份政治的交集。片头说了,这个世界是人类、精灵、妖精、妖怪、天使、恶魔各种种族共处的世界,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是有多元的文化的,但是这里边缘文化与主流文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在本作的第二话和最终话中,魔王デスアビス的宣传部长在魔王的竞选演说中偶遇主角组,游说主角组到恶魔族的サキュ店体验并撰写评鉴来改善恶魔族的形象,以期提升恶魔党的支持率。这里有3个问题:首先,边缘文化并不真的能被看到;第二,是主流文化最多乐意以“嫖到”这种安全的方式去了解边缘文化;最后,难道边缘文化被看到和发出声音就能多么改善其作为主流文化欲望的他者而不是另一主体的地位吗?当恶魔族要通过サキュバス嬢评鉴来让主流文化理解其文化,那么ta们就只能永远作为被主流视线所规定者而失去其主体性。如果黑人被认定为“唱、跳、RAP、篮球”,谁会关心那些边缘社群之人的真实呢?这里所物化的何止是其他种族的女性,还有被构建出来的其他种族!若要评论“边缘文化应该被容忍和看到”这种观念,它不像通常对“政治正确”的矫枉过正的指责所说的那样,而是容忍并不是真正的尊重,这绝对不是过多,而是过少。不是主流过于“跪舔”边缘,而是主流根本就还是以不言而喻的主人(但是现在和蔼可亲地尊重“孩子们”的“个人自由与意愿”)姿态对待着边缘。这个少不是指为他者“付出”的不够多,而是整个秩序与体系并没有根本性的解放性变化,因而这里没有过分的反种族主义、女权主义,只有去除文化优越话语后更加厚颜无耻的被拒认的种族主义、男权沙文主义。

团结来自不同文化的人民或者理应被提升到人民之地位的群众的方法不是提倡“容忍我们的(绝对的)差异”,而是让我们分享我们的不容忍并为同样的解放人类的斗争团结到一起。不是接受经过自身主流观念转译的充满偏见的差异,而是尊重彼此绝对的差异但并不必要包容。像是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日热客说的,基督教提倡的“爱你的邻人要像爱你自己”,应该是“像恐惧你自己一样恐惧邻人”,相比不恐惧的容忍,恐惧才是真正的爱。并且如同知乎答主实在狗子谈论的:“真正的交流就是保持他者的他者性”,真正和他者(恶魔、精灵……)达成平等交流,需要保持对他者不可理解与容忍之他者性的承认与尊重,而不是用简单粗暴的“可容忍的异文化生活方式”来抹消之。这也不是种族主义者认为可以划归为与多元文化一类的“圣母”行为,而是“把他者从我这里拯救出来,然后我才有可能救我自己”。

2无调世界中的性

如果要说本作看似中世纪西幻背景却有不符合经济基础(不是说生产力而是生产关系)的后现代状况,那一定不只是在容忍异种族与边缘文化这种规则上,还有弥漫主角组的虚无主义与无真理的社会意识。在第一话,史坦克和杰尔在救助了被魔兽击倒的天使克里姆后,同意收留失去回到天国能力的克里姆,但表示希望恢复后的克里姆带他们去天国看看——见识一下天国的サキュ店!甚至开始讨论天国的サキュ店中是否会有女神接客。我们可以将这种言论视作渎神吗?不,这不是渎神,这番言论还是承认了神与人的分隔。但是这表明了什么呢?比起神所代表的真理,我更想试着和神发生关系。这番言论并没有亵渎所谓的神明,而是表示了消解神背后的真理严肃性的态度。

这不止于主角色狼团队那里,而是一个弥漫整个社会的氛围。在本作中,设定的执政党是半兽人党,当选的国王是一位半猪人,其执政主张是:注重粮食生产压制粮价,削减商税增进商品流通,如果有多的预算就全部用于发展风俗业,让民众可以依照心意尽情享受美食、商品和性爱。总之,让所有人沉浸于享乐而不必思考任何问题。表面上,这是一个消费主义乌托邦——而在无止境的“享乐!”超我律令下,没有值得坚持的价值,没有值得爱的真理与智慧,有的只有无止境的享乐。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阐发了“无调世界”这一概念,日热客引用巴迪欧《世界的逻辑》的论述将其表述为:“世界的复杂性需要被无条件地肯定。每一个意图将秩序强加到世界上的主人能指必须被解构和消灭:‘其实不过是对无调性(atony)的一般化欲望’。”但是现在看来,把后现代状况的这种特性界定为消解秩序其实是比较欠妥的,这并非如同相关思潮开始时的解放性实践,而恰恰是这些思潮已然被秩序收编的效果:世界的复杂性需要被无条件地肯定,因而现实的实存秩序也就需要被无条件地肯定,你要想提出一个解放的真理性观点,那你就是在试图建立一个宏大叙事的压迫体系!无非是实存秩序比起用虚假的真理来统治,现在选择了用厚颜无耻的力量对比和伪装成“无意识形态”的虚无主义来统治。配合反抗思潮消解真理,让人以为主人话语消失后压迫也就消失了,然而屋子里的大象总在那里。

在本作中,我们可以很轻易地看出主角组尤其是史坦克对食酒亭服务生,有翼人梅朵丽的喜爱;而梅朵丽虽然总是会武力惩戒犯浑的主角组,但显然一直是在意史坦克的。十分遗憾的是,这里终究没能出现爱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你很难想象一群只会混迹欢场的人能如何有爱情。在本作中,史坦克等对梅朵丽的一切好感表达总是会变成纯然侵凌性的性骚扰和愚蠢的基于欲望的求欢。正如在最终话新年守夜后,史坦克他们谈论新年初夜该去哪一家店时,说是考虑到有翼人サキュ店太远于是史坦克询问梅朵丽:

在《暴力》一书“无调世界的性”一节,日热客引述萨波罗夫对维勒贝克《一个岛屿的可能性》中谈论的交欢行为之全面商品化的评价:“性是绝对必要的,拒绝性就等于失去生气,因此爱不能没有性;但与此同时,正因为性,爱才不可能——性‘成为晚期资本主义统治的缩影而扩散,已永久玷污了人与人的关系,它是自由主义社会非人化性质的不可避免再生产。它已经在本质上毁灭了爱。’”“性让爱同时成为可能和不可能。”我们必须注意的是这里说的“性”指的是母性超我所鼓励的性享乐,而不是创伤性的(不存在)性关系。这些愚蠢的享乐缺乏性的创伤与性对象的深渊般的他者性,因而终究消解了性关系中属于爱情一侧的激进性,也就是上一节我谈到的“像恐惧你自己一样爱他者”。这种性不是两个人的性关系,不过是和另一具躯体相关的愚蠢自慰罢了。

但是即使如此,虽然“无调世界的性”让爱成为不可能,这个关键不是落在性上而是无调世界上,即使那种性的形式是这个无调世界的缩影。如同巴迪欧所说,无论是否意识到,爱,总是在爱真理。使爱成为不可能的,不仅仅是性享乐的泛滥,更是性享乐泛滥的背景——真理的消解。爱情死了,真理死了,不如说,在这没有任何意义存留的后现代状况下,“有什么东西还活着,那才是让人意外的”

然而,对这一状况的控诉绝不意味着要回归旧权威与旧传统,真理终究是不可言说的,过去窃据真理位置的主人能指确实理应死去且不可能活回来。但是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的,后现代状况下的“无意识形态”,不过是将实存(无)秩序作为“自然的”、“常识的”无条件地予以肯定,恰恰是对真正的解放性意见的全面压制而以“反对压迫”为名目。因此,虽然真理终究是不可言说也不可得致的,仍旧需要重新唤起哲学也就是“爱真理”的诉求。我们应当走的更远,以解放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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