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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小说】徐绅士的蚀本生意

2022-01-23 01:03 作者:小僧の神様  | 我要投稿

男女无防,闹热非常。是「今朝上海滩」剧组在为一场前戏征募临时演员。

昨天,脚本还没敲定呢。圆桌上,几个案头版本你方唱罢我登场,编剧们几乎撕破了脸皮,莫衷一是。导演惊堂拍木,才又问问演员的心意,巧是巧,编剧团有人串演戏中的「徐绅士」,他起来一语不发,保持微笑礼貌。这自撰自演的戏,心里头可美。宇宙规律向来如此:从无到有,一定到一切确定,越来越取悦于灵长类的心情。

招三个临时演员就顶用了,毕竟,这出戏说来也简单:30年代的旧上海马路,一对贫贱夫妻肩挑着箩筐贩儿卖女。谁来买呢?都会中那些不孕不育的富贵闲人,照理说也就是徐绅士。买下之后,传统的演绎便双线发展,或者硬套《弃儿瘪三毛传》等30年代左翼写实小说的路子也未尝不可——一边,徐绅士如何如何用资产的罪恶驯退苦儿心中的良善,另一边,夫妻俩返乡,恶霸横行,无地可种,重新流浪回去,白白成为廉价的无产者。

两夫妻招来,导演吩咐先饿他一周,口服营养液聊度。他们配合起来,比起最近几年红起来的「流量小生」不知敬业多少。肌肉缩到了见骨节,乳房蜷成了小巴黎,浑是从人间地狱来的讨债鬼。导演问他们还有么有气力,多少也要挑个二、三十斤的担,两夫妻于是在筐中无物的时候排了一下,晃晃悠悠,勉勉强强。徐绅士不禁拊掌,调笑说,啧啧啧,这演技,你们待会可得给我留住喽。

关于「贩儿卖女」,导演解释说「儿女」是偏义复合词在固定搭配语汇中的离合用法,所以不论是儿是女,卖一个就行。他还特别关心夫妻俩,怕招一儿一女担不动。徐绅士想的是,中饭晚饭,七荤八素,能省下来一盒是一盒。话音未落,导演从工作人员那里拉了一个魔方模样的小姑娘过来,作为魔方挺袖珍的。导演介绍说,这位是冯笑雅,我从「只看现在」剧组挖来的,老戏骨了,一名优秀的特型演员。——哥哥姐姐们好,叫我小雅吧。今天,我可是特地来搭徐绅士的戏的。老乡,你快看过来啊,这块这块,——你不打算为我们的合作讲点什么吗?导演马上给徐绅士使了个眼色。徐绅士说,期待你的演技,待会还请不吝赐教。

小雅一进箩筐,难堪就来:她是个子不长,四肢伸展有余,可累垮了扛她上路的夫妻俩。如果按照水的密度给这样的一个身高足有140cm的人形魔方估算体重,简直惊破人寰,除非她是被秸秆、棉絮,最好是空气填充大的。要说魔方也不确凿,她并非活在Minecraft的平行世界,而是与我们同生共死在曲面时空,她是实心囫囵的羊脂球。见此形状,导演不乱,改挑行为拖行,可这样静摩擦力也足够大的了。导演还是不乱,吩咐两个力士帮忙从舞台边缘运到中央的指定摊位,余事全权交给后期处理。

徐绅士默许了改动,大概因为这些和他的戏码不太搭界。等一家三口往摊前插好「五万块」的标价牌,再走几个特写,这才轮到他上镜。各部门统统到位了。演员们的心心念念酝酿好了。一桩旧社会习见的买卖发生了。

夜幕降临,霓虹微醺,街上冷冷清清,只见从日式居酒屋出来一个人,那是徐绅士在荡马路,他独白道:「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也罢,也罢,是时候该回我的寓所了。可就算回去,还不是独身一人?何不如以这天为庐、这地为席,以夜色为我的情人,好了残生好尽余欢呢。」

小雅赶忙接话:「别再说了,再这样我可要哭泣了。徐哥哥啊我的傻哥哥,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快过来买我,买我回去作伴吧,我很实惠的,只需要五万块法币!」徐绅士才惊恐地发现,小雅完全是无脚本即兴演出的,至于自己原本所写,连无言的啜泣都没有,在买到绅士家以前,只是一个5岁的小女孩无邪的吮指。舞台下,各机位的灯光清一色宠幸小雅。

已经没法叫停了,叫停也在导演的分内,自己越俎代庖就不对了。何况,小雅戏内戏外的一举一动也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不能再回避问题养之为患了。刚好趁着小雅自行发挥的余暇,徐绅士背向她多踱了几步,争取想出什么对策来。「也好。先将计就计。」

徐绅士走到小雅面前,询问夫妻俩:「请问,我这里只有四万块,还卖不卖?」

夫妻俩有气无力地说:「不卖…不卖…足量要足金。」

徐绅士继续追问:「哪怕你们就要饿死了都不卖?」

「不卖…不卖…」台词才说了半句,夫妻俩实在饿得难捱,双双昏厥。导演不慌,让工作人员抬他们下去,先领盒饭救急,说下面可以只剩下小雅和徐绅士的戏份。

徐绅士有些愠怒,也有些无奈,从口袋中掏出四万块,牛头不对马嘴地把最后一句中规中矩的台词讲完:「很好,很好,我买了。这笔生意真划算,以后要多找瘪三做做。」然后,从买下苦儿到回家沿途,整场戏一度完全陷入无脚本状态。徐绅士按照自己对故事的理解另辟蹊径,小雅不改初心离谱豁边地调他的情愫,两人的搭戏可谓鸡同鸭讲。

「好了好了,barabara还没完没了是吧,你只是我买的一件商品,可晓得?」

「我就是怕你不睬我,那我就多说说话,女人对男人的要求能有多少?」

女人?男人?天呐,导演的死脑筋是吃花生米还是做豆腐花了,还不cut?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爹娘瘦骨又少肉,你却猪猡赛大象?」

「你怎么晓得我喜欢吃?等到你家生活,你每天给我做美食,不许带重样的。」

「你只晓得吃不晓得别的是吧?」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你之前不也喜欢的?对了,我还关心你的作息。」

「谢谢你哦,帮帮忙哦,我不是没妈,不需要找个后妈来关心我。」

「人家才不想做你后妈呢,想做那个,你说的,情人。」

「情人啊,好啊,那我们就此拗断,可以吧?」

「不可以,我们都没开始,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认真,漫不经心似的。」

「我可是买你回来做女儿的,你要拎清楚这一点。我们是在拍戏!」

徐绅士意识到漏嘴了。导演战术咳嗽了,看起来「第四堵墙」摇摇欲坠。

「人生如戏,我喜欢你。」

「等会等会,你要做什么?」

「宝儿,快来接受我的花式表白:我的男朋友不抽烟(特别好),不挑食,爱干净,会做饭,细心,对父母孝顺(特别好),虽然说话很直男,有时让我很生气。我感觉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吸引我,一种是特别英俊的,还有一种就是你这样的。」

「好,好,好,我无话可说,好话都被你吃光又吐光了。赞美你是猪猡都小看你了,我应该称之为饕餮,现代的情人是你,上古的神兽也是你。别说不夸你,就怕看不懂。」

「哇塞,你赞我了,好难得的惊喜啊,好吧好吧,给你个面子,我做你的女儿了,反正女儿也是情人,情人也就是女儿,自由切换对我来说洒洒水。爸爸,我们去哪里呀?」

「回他妈的家!」

徐绅士的家并未打通「第四堵墙」,导演来不及叫人了,只好打手势安排在墙外演,反正聚光灯往上一照,比五星级酒店的琉璃罩还亮堂。徐绅士学聪明了,避开话语的锋芒,说走累了,装睡不理。心想:「这一觉,熬到饭点就抹油开溜。」小雅没有屈服,她在独角戏里自白和徐绅士戏外的恋爱史,巨细靡遗,可堪董狐之笔。徐绅士情知这是在激将,但一任她在很多关键地方添油加醋,很是恼火,想要发作。台上尴尬之际,突然台下哗然骚动,导演和全体工作人员脸色仓皇,情况很不对劲。

导演忙喊:「冯老师,冯老师,先停一下吧,实在不好意思!」

徐绅士心想:「哼,所谓不好意思其实就是歹,也算鬼有自知之明,巴不得你们这帮歹徒统统下地狱去呢。这回我做观众,倒要看看你们的戏闹不闹猛、龌不龌龊。」

没半个小时,人都跑光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演徐绅士的那个编剧,演小雅的冯笑雅;还有演贫贱夫妻的一男一女的尸体,大腹便便地安息在饭盒边上。

「观众跑光了,这戏才演得下去。冯笑雅,你怎么不演了呢?」

「我哪里在演,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又不是不晓得。」

「我说的也是心里话——为了让你听之心死的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呢?我只是喜欢你,没别的意思。」

「好好演完剩下的戏份吧,等谢幕了,再意思别的意思。」

「好的,爸爸,你要女儿做点什么呢?」

徐绅士跑到刚才道具组的地方,推了辆板车上台,命小雅坐上去。

「爸爸要带我兜风吗?」

徐绅士辛苦地推着板车,向无人处反复呐喊:

「胖嘟嘟、圆滚滚、腻心心黄花闺女的有卖,另送五万块!」

「胖嘟嘟、圆滚滚、腻心心黄花闺女的有卖,另送五万块!」

「胖嘟嘟、圆滚滚、腻心心黄花闺女的有卖,另送五万块!」

……

这场戏以后,徐绅士退出了编剧协会,也离开了上海滩。更神奇的是,21世纪20年代的今天,没有任何个人或社团组织能联络上他——他会像本·拉登连智能通讯工具也不用的吗?我想会的。毕竟,他上一次在互联网屏蔽冯笑雅之后,进而遭到她数以万计的短信轰炸,其威力并不亚于美军不惜砸下重磅摧毁一顶清真的帐篷。


后记:故事原型来自我的一位大学校友,淮安人,他最近被同乡的一位他并不中意的肥姐频频骚扰,不堪其忧,多次向我鸣冤诉苦。我在感叹人事本身的局限性,同时联想到了世间的许多同类,尽管「他们」和「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从未真正地相识、相爱过一场。这一场人生遭际,也许演一场人生的戏,就足以洞见八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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