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丁香结（病中日记）

月中，阿梅又病了几天，成天发热，吃消炎药也不见得好转，另外她想到药吃光要出门，就见了久不见的朋友。休息日，朋友在诊所隔壁给她妈妈看店。 朋友说，去商场吧。阿梅也没事，排号还没到她，就跟去商场，有空调好消暑，朋友的妹妹要买银镯子。 年轻的小女孩聒噪的很，神情也飞扬，抓着银镯子发出当当的声音，耳垂上一点丁香结，爱翘手，人押靠在玻璃橱柜台，这个喜欢那个也喜欢，都要拿来戴。 她戴上本就不好脱的镯子在大笑，笑声有种口腔咀嚼硬生生不易消化的成人钙片的气味。女孩子手肘手腕手掌在玻璃上拖长开来的印子，像一卷积雨云，她手指尖尖指着玻璃里的镯子有种胡乱的意思，银镯子碰上玉手指。银饰制品的鉴定证书是名片大小的纸条，过塑了跟银镯子塞在同一个塑料壳子里，镯子封在柜台里。 老式玻璃橱柜台用的钥匙串连在一根铜圈环，铜环磨亮磨透了，还真有水色，搁台里让光灯一照一放也不错。 商场是老商场，五六年前涂的塑胶皮地板坏掉之后显露出原来底下的绿豆色水磨石，原先大楼外立面的马赛克砖也是用的这种绿，现在粉刷看不清楚，显得绿的发黄。 她们从商场内部那道老式的双层交叉楼梯往楼上走，小女孩闹着要去打电动。 大楼破败得没有丁点精神气，内外墙粘贴的海报是二十几年前的样式，早早过时了掉色了泡水了，海报上的年轻女孩模特面色惨白亮着嘴唇里一口看不清的牙。白炽灯换掉之后就通通在底座上边安灯泡，廉价的节能灯泡三盏里坏了两盏，但也够亮了。 人也是无事可做，并不是闹脾气，走进商场便要打转来消磨廉价时间。 她们从塑料卷帘门底下猫进去之后就充斥着一股常年累月不通风的酸臭味，通电最多的还是那一片的电子游戏机，叮叮当当的唱着来来去去那几句动画片插曲和儿歌，彩灯泡边上的泡沫城堡是半大的孩子在钻来钻去，陪玩的家长们姿势不雅观的横坐在玩具木马、矮长椅上看手机，似乎大人们才是憋着一股尿意的。 各个彩色的墙角都粘贴有“请勿随地大小便”的a4纸。 小女孩子穿着带跟的白色凉鞋搭碎花小短裙叽叽喳喳的跑去换游戏币，她蹲坐在玻璃弹珠游戏机子前，阿梅跟朋友站在不远处吹免费的电风扇，阿梅注意到小女孩已经把新买的耳钉换上了。 刚刚小女孩选耳钉花了好多时间。案板上的那几款看起来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图案差不多的大小，因此三个人加上店主也是漫不经心的在那里交换挑选意见，最后她选了一对蝴蝶结爱心银耳钉包起来。 阿梅问，她该多大了。朋友说，该15了。阿梅说，我们一衬就老了。朋友说，你还早，姐几个二十来岁，才老了。阿梅闹她，说:才大两三岁呢，姐不姐，妹不妹。 朋友又笑，照顾你习惯了，总是那么一回事。 两人讲话像在草地上弹弹珠，阿梅的眼神从小女孩耳朵上的银耳钉转到那一篮玻璃弹珠，她想到前一天睡前读过的小说的情节。 阿梅感觉到一种漫长的疲惫，包裹着无聊无休止的空虚，比大多数时候更清晰。从商场走出来就感觉到雨水往下滴，天空是刀子明晃晃的亮，不大的太阳雨。 朋友说，该带把伞的。阿梅说，没事的，我喜欢淋雨。小女孩从卷帘门底下弹出，尖叫:我才洗的头。 她们几个刚要大笑，塑料卷帘门底下又出来一个人，阿姨也尖声大叫:下雨了？太阳雨最不好，快走快走臭的很啊。 那个阿姨一下子就穿过她仨人，快步迈进小巷，街道上轰轰隆隆的吵，像有一辆火车错开到街头，阿梅感觉一下子人人也变得衰老。 她又心想是这街道一直没有处理垃圾的缘故，到处堆放，堆不下的时候再收走，听起来也像形容为疲惫。 临要分别，朋友说:你还好吗。 阿梅就笑了，她说:病不好，人好。 朋友说:你身上总是有病不好，这不行的。 小女孩跑回来插嘴道:“人活着得要健康呀，身体健康，思想健康，精神健康，要健康啊。” 朋友拍拍她小妹妹的头发，对着阿梅说:学校里的书没怎么念好，她倒是从别个地方学来了伶牙俐齿。 阿梅说:那时候我们也这样的，谁也不好去怪谁啦。 她们仨立在那里淋雨，街道上湿露露的冒着一股腐臭的气味，阵雨也过去了，也更像临别的站台，可是她们也只是站在那儿笑。 现在的建筑都爱用白灰黑做配色，让人连搭积木的兴趣都没得有，高楼大厦一色衰就一点样子都没有了，满街的大玻璃把天色照得更像头上挂着刀子，大概是街上不流行爱漂亮，光鲜亮丽的美丽都适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