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Sheep Town》黑羊镇Galgame文本翻译。第二节。
有好心兄弟在上一篇评论区告知了汉化组有开暗坑,消息比较确定。
感觉就不太想,也可以说是很不想,甚至是完全不想翻了_(:з」∠)_,但也把不准说不定闲得没事又翻了,总之,要是看不到后面还发翻译,那就是打定主意等汉化组弄了。
;A1:謝の家族
;▼A1:YSの後継
;・1日目 13:38~2日目 11:50
;・解放条件:X1
眼前七荤八素的。
虽然没有恶心到想吐的地步,不如说处于一种奇怪莫名的状态,但时间久了便逐渐难受起来,恶心,怎么吐都吐不出来,不上不下的难受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下,我体内的酒精显然已超过了内脏的代谢能力。
事情操蛋也就算了,把自己搞到这种操蛋的状态又有什么用? 不该喝这么多的。用脑子想想也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这聚会有够无聊的。和马明开玩笑的时候还稍微有点开心,可一出教堂开始打车的时候,就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果不其然,乘上出租车,开始颠簸之后,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身体面对酒精的毒性,已经到极限。乙醛开始捣鬼了。
照这样想挨到车站是不可能的。
我当即下了出租车,为了寻找能休息身体的地方,向闹市区走去。
虽然就是平常的工作日,飞机跑道街上却活力十足的样子。
一个改造成料理摊位的小车中,一对皮肤浅黑的夫妇正在用葡萄牙口音叫卖着烤肉串和炸鸡肉包(注:Coxinha,巴西特色小吃)。放平时,这种香味会刺激食欲,但现在闻到却令人反胃。
在连人行道都摆着货架的进口杂货铺里,能看到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们正在物色商品。
旁边还有家蔬果店,有名看不出国籍但样貌好似白种人的年轻人操着口流利的关西腔,向着身着餐厅制服的黑人女性推销冬瓜。
从年轻人脸上歪着的眼睛和鼻子来看,他可能属于A类也说不定,那就可以用A类特有的特异性变异来解释了吧,但也很难说就不是打架时被人打歪掉的。
角落里有个男人紧紧抱住电线杆,浑身颤抖。但眼睛里却有着锐利的光。
那一定是B类的发作现象了。大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纷纷路过。
远方传来蜂鸣音。是「滝野式UB波感应器」――也就是「超能力探测仪」的警报声。
这种装置能够感应到A类在集中注意使用能力时周围产生的特殊波长,从而发出蜂鸣音报警,但也不是所有的超能力都能探测到。
比如某些超能力不需要集中注意也能持续生效,还有些能力即便发动时需要集中注意,但它不引起波长的变化。
尽管检测力很不靠谱,可能够检测到超能力的手段只有这个装置,所以到处都在应用。
各处的街角都安装有这样一个类似消防栓的装置并且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除了Y地区的居民以外,估计也没多少人会知道这件事。基本上大部分人都忘了,原来自己的城市中还安装有这样的装置。
外面的社会里基本上没有超能力者,所以很少会响。
但在这座城市里,基本每周都要响那么一两次。并且警察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尽管不正当使用超能力是犯罪行为,可在这座城市属于家常便饭,如果不装作没事发生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如果,在这座城市里,仅仅因为非法使用能力为由就要将A类一个不留地逮捕,真要干这种蠢事,不知道要拿多少警察的命去填。
而且,就算真正做到了,那也很难说城市能改善多少。
自然,比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一昧取缔,还是警察的生命更有价值,权衡之下不去处理才是正确的选择。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想来这样的话题对于外地人来说很难苟同吧。
但这座城市的内外之别,几乎就像是两个世界。
那么,『Y地区』这个词,外界人提起时会联想到什么呢?
街道上妆点着多国风格的霓虹灯饰。居民们的头发和肤色就跟掉进了大染缸一样。以年轻人为主流的独树一帜的时尚与文化。其它地区所不能提供的特别玩意和快乐。它是日本最大的卖淫地区,破天荒地能买到各类人种的男女,一应俱全,巷子里的工坊大量生产着X品,还有作为城市特色的杀人犯和来历不明的尸体。
最近,Y地区出身的歌手也出道了,还在媒体上谈及过这座城市,也许会给人一种比之前更亲近的印象,但大体基调不变,总之就是一种令人激动、心生向往的感觉。
而且,这种公众形象也并非完全有误。
世上仅有七个的地陷。
被此类巨大地穴所污染的周边地区统一划作国家自然保护区以禁止人们进入其中,而这座城市却是宛如攀附在自然保护区上蔓延建造而成。
据说这里曾经是个基地。在地陷发生后军队撤离,于是移民和犯罪者还有A类及B类等就聚集在这片无人居住的土地上,造就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城市。
于是乎,就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城市里,居民们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生态活着。就如你所见到的那样。
实际上一点一点拆开来看,都是很简单、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这些理所当然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后,就变得复杂而莫名其妙,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本质。
不过,虽然我已厌倦了这里,但如此般走在飞机跑道街上时,仍不知不觉中感到怀念。这种称之为怀旧感的东西,是指在我心中的某个地方,有着这座城市独有的什么,是不能用『莫名其妙』这样的词语来概括的,某种具体的,与我融为一体的东西。真是,太讨厌了。
曾还是少年时期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往返于这条飞机跑道街。彼时的我,总是以迟早要将这座城市抛诸脑后的心情,每一步都生狠有力,摆出不服输的架势走着。
然而在好不容易逃离这座城市后,不知为何我又再次回到了原点。尽管压根就没有做过回来的打算。
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找到一家以前住在这里时还没开的新咖啡店后,便走了进去。
这是家东南亚风格装潢的精致小店,店内挤满了年轻人。为了不把脏污弄得到处都是,我径直跑到厕所呕吐起来。虽然对这种情境不太习惯,没想到吐了后就舒服多了。
回来后招呼店员,但由于店内座位已满员,所以便便带至露天座位上。
扫了眼递来的菜单,才明白这是一家主打越南茶的店。
上面列满了从没听过的花茶名字,后面备注有简单的味道介绍,以及比味道介绍长好几倍的功效说明,像是驻颜、安神之类的字眼。显然不是我平时会来的店。
在向店员征求意见后,点了据说最热卖的莲花茶。
如果是处在更幽静的地方,倒也别有一番风情,但在这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露天座位上,只会让人静不下心来。
叹了口气,还发现自己的呼吸中一股酒味。
吐一次似乎还不够完全消除不适感。
就这么呆坐着,视野也仍然不断晃动、旋转,感觉实在撑不住了便干脆趴桌子上。
「客人先生,您点的单上来了」
听见服务员的声音后蓦然抬头。
「啊……这不是阿亮大人吗!」
站在那里的青年有着一副我熟悉的样貌。他穿着精致小店的制服,头发打理的干净利落,虽然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可我没有认错。记得是油漆工的儿子,出了名的爱鬼混和干架。
由于不是一个帮派的所以不是很亲近,不过我记得被他挑战过几次,还被邀请一起干些坏事啥的。
不过说来,他对我的称呼方式有些问题。
阿亮这个称呼,是中国南部广东省一带使用的方言习惯,包含了「小○○」和「○○同学」的亲昵意思在里面。所以后边不能加「大人」这种尊称的尾缀。
但仔细一想,按照方言规则的前提是完全理解了语言的含义,在YS的成员中,大部分都只是随意照搬称呼,胡乱加上尊称也不奇怪。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YS的相关人士对我的称呼。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也许是从某处有所耳闻后,便搬来照用的吧。
以前,他要么按发音直呼我为「Liang」,要么就随口用「你」来代称。对这条街的人而言,我是以「食堂家的崽菅原亮」这个身份而为人所知,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及来历。他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那么他会这样称呼我,是因为加入了YS吗?
就算是这样吧,可以他底层成员的身份,也不应该会那么容易得知这件事。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又是通过什么途径让我曾经的伙伴得知了我的来历?
转念一想,此前感到的些许乡愁便又淡薄起来。
「哎呀,好久不见了。大学生活怎么样? 肯定是干啥都不方便吧? 在这座城市里土生土长之人,竟然能在正经地方混下去,一般来讲完全没法想。毕竟打从前开始,你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可真是我们大家的骄傲」
他堆着笑容地搭话到。
「这次回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了。是要正式地走上YS继承人的道路吗? 这样的话,这条飞机跑道街也就……」
本是旧时朋友的人,如今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阿谀奉承的样子叫人败兴。
不过也许,在他看来,是我先不再是那个他所熟知的菅原亮吧。
「不好意思,我想趁茶还没凉把它喝完」
我打断了他,
「啊,这还真是失礼了」
只见他讲玻璃茶杯放在座子上。透明的容器内盛满热水,里面漂浮着花朵一样的东西。
「很漂亮不是吗? 当然不只是好看,味道和香气也是一绝。即使是不太好这口的客人也对其予以好评呢」
「谢谢。看起来味道不错。你工作加油」
我亲切地说道,
「万分感谢」
待他笑着低头离去,我才长叹一口气。
突然间,我觉得不自在起来了。
晗茶入口,但凭我的舌头,没法判断是好喝还是难喝。
只记得儿时也喝过同样名字的茶。那是里头还看不见这样的花,却感觉更加美味。虽然主观的味觉记忆,是很不可靠的东西。
不过怎么样,温水入肚,多少缓解了些醉意带来的不适。
只是,光靠这个也做不到轻便地行动。身体上仍残留着类似疲劳感的倦怠。今天照这样从Y地区独自乘坐电车回到独居的公寓中,完全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还是照马明说的那样,在这留宿一晚好了。而且,明天还得和老爸见面,确实有些在意。
我并没有被告知父亲的详细病情,但这种病没法治愈甚至会致死我是知道的。
后面也没多少日子了,现在回公寓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虽说我这人性情寡淡,但一想到这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便也觉得心中有股情意翻涌。不管事情原委如何,毕竟不是外人,最后的话还是要听个清楚的。
倒也不是特别不想见面。只是,与同处一座城市却一直疏远的亲人见面,也太尴尬了。
我自认为现今的生活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但只要和他见面,就不得不变成了不起的老大的儿子,毫无自主身份可言。也太可笑了。
而且,这不单单是个感情问题。
就算我退一百步去和他见面了,到时还会有YS的其他人在场旁观。
简而言之,这不是普通的父子重逢,还有着YS的老大与其公子的再次会面的意味在里头。
再加上,老大日不久已。在这个背景下,即便我们只聊些家长里短,也会遭人各种无端猜测。
我已经不想再和黑帮扯上关系了。
最后,老实讲,我也不想见到虚弱的父亲。
综合考虑下来,我觉得不见他这面,选择让这一切都结束,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不过,考虑各种情况,果然还是见上一面吧。
茶喝到一半时,隔着人群,看见了一位少女。
她沾满了灰尘的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是毫无生气的惨白,消瘦的躯壳外套着件肮脏的衬衫,腰间的牛仔裙破烂到已经不能时髦来解释,脏兮兮的脚上拖着双鞋底磨破了的凉鞋。
肩上扛着一块巨大的标语牌,上面用蹩脚的日语和英语两种手写的文字涂抹着「神悯众生」。
少女的脸上挂着一副笑容。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连肩膀都抖动的肆意大笑。
为了避免和这位自顾自笑着的她产生交集,人群纷纷绕行,场面一如摩西分海。
少女就这么站在为自己而分开道路上,与视而不见的人们擦肩而过。肩膀上的标语牌显得是如此沉重,她低着头面部隐匿在刘海下,只露出咧开的嘴角。
我远远望着,瞧见她把标语牌倚在金店紧闭的卷帘门上,随即便就地坐下。
然后身子转向这边,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胸口也挂着写有信息的木板。
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着文字。
『这孩子是没有亲人的不幸孤儿,B类发作,还在接受药物中毒的治疗。还请不吝施予恩惠』
年龄的话,大概13、14的样子。看上去像初中生。
从长刘海间隐约可见的面部来看,确实有B类发作时特征性的金色瞳孔在闪耀。那笑容愈发疯狂,仿佛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般,她长大了嘴地肆意狂笑着。
与此同时,那张张合合的嘴巴似乎在嘀咕着什么,或许是在和幻听与幻觉对话吧。
这种笑也好,幻觉也罢,都是B类特有的症状。尤以没有理由的笑为首要征候,B类发作有时被称之为「笑病」的说法也是由此而来。
她的腰间还挂着一个系了绳的罐子,本来应该摆在路上用来装路人施予的钱币,但她却忘了摆罐子,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也不知是受到发作的影响,还是药物中毒的影响,但表现出来的症状已属重度。小小年纪就已经进行到这种程度,就算治疗也活不了多久,哪怕命好,也只能以废人的状态度过大部分的人生。
至少,要是能把那个罐子摆起来也好。
这样一来,这次的严重发作或许可以给她带来些许金钱,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一般情况下,出现这种程度的状况,都会被送到某家医院收治,但在这里无处可去,无论是什么状态都得干活求生。
当然,单独一个人是无法工作的,无论是标语牌,还是留言板,都不是她自己能制作的吧。包括那身惨不忍睹的义务,估计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我从小就住在这条街的后巷,对这一带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肯定在哪儿有个中间人,为了让她能工作而给了她这些东西。随后她每天的收获得上缴一定分成,剩下的,则用于照顾自己的生活。
这个中间人可能是某地的无赖,或者生病的父母,三教九流都有可能。
但是,这并不完全是出于恶意,很多时候是迫于家庭生计。甚至会是家庭的唯一经济来源。
孩子们也不都是被强迫的,大多时候他们也不过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
不可思议的是,无论症状多么严重,人还总是会残留下一些正常的部分。
别看她一天到晚都在笑,就觉得感情已经完全崩溃了,其实在底层中,仍存有普遍性的感情。
也正是基于那残余的部分,才选择了这样的工作,作为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后的赚钱手段。
出于维护与这位少女有着相同境遇的我的友人们的名誉,我要说的是,他们不是只剩下可怜的受害者,他们是以自身的意志做出了勇敢决断的人。
这里面有着人类的骄傲,是我所认为的非常美丽的东西。
即便,这种骄傲与美,诞生于被不幸压垮的放弃之中。
可我仍憎恶这种美丽。这种勇气,还是没有发挥它的地方比较好。即便与这种美丽无缘,如若他们能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那该多好啊?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这般美景。无私地彼此相助的亲子。总是被欺骗被压榨,却从不去憎恨的妓女。给生活在胡同里的孩子们免费提供食物的老人。那些事不关己的家伙大肆宣传这些,以此标榜这个Y地区是一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
但是,正因为没有去真正了解这座城市,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忽然间一股晕眩感涌来,感觉应该并不是体内的酒精在主张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不知道那位少女做这份工作的初衷,但只是看到她的样子,住在这座城市时便积压在心中的感情、光景,便在眼前纷纷苏醒。
黄昏时分,踢着足球走在回家的路上。
顺着听见的「对不起,对不起」的呼声,往小屋内一看,只见瘦骨嶙峋的母亲正抱着和那个小女孩一样挂着留言板的孩子哭泣着。
还和朋友一起捉虫子时在草丛里发现了男性和女性的尸体。
两人的脑袋均被枪所射穿,但依然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在那周围,被循着尸臭而来的苍蝇嗡嗡地飞舞环绕。
那年是臭虫(学名:蝽象)大量出现的年份,这种绿色的昆虫几乎是遍地可见。
很多,很多的臭虫。
一只在女人的耳垂上爬拉爬去,另一只贴在从男人眼窝里掉出来快要干掉的眼球上,后来又慢慢爬到脑袋的伤口上去。
这幅光景看得我的脸和身体一阵滚烫,正想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挥舞驱味,恶臭就已扑面而来。
水渠的另一头居住着这个地区最悲惨的人们。
光天化日之下,就有黑帮明目张胆地聚在街旁,外人只要不小心踏进半步,他们眼神一变,立马就会围上来抢走钱包和手表。
住在筒子楼的人不断违章改建,粘贴的铁皮,突出的悬空部,用水泥固定的瓦砾墙——这一切在黑暗中描绘出扭曲的轮廓。
有天晚上,我为了追一只野猫而踏入了这里,只见那猫钻进房子间的缝隙里,便跟丢了。
走投无路下抬头一看,换气扇里传来孩子的笑声和烤肉的滋响,一并出现的还有香料的香味,我口中分泌着唾液,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马路方向传来枪声。隐约间透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住在附近房子里的母亲和孩子们用着我不懂的语言交谈、欢笑着。
换气扇里持续散发着平和的香味。
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不禁遐想到,那究竟是什么菜的味道?
——不知何时我已闭上了眼。惊起后,立刻往手表看去。
时间并未过去太久。也就是说,这次的睡眠并非是平时的『那个』来了。回过神来不禁打了个寒战,轻叹一声。
这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不过是打了个盹罢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恶心想吐的感觉已经平复了很多。我起身准备离开。
结完账,回到路上时给马明打了个电话。
「嗨,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不都是拜你所赐! 会场的大家笑得可欢了』
马明像是为了消火般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便也若无其事地继续回答。
「那就好。所以,我有点想改主意了,打算回去之前,再去见见那人」
『哼,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待在酒店里就行。上午11点前会有人去接你』
「我知道了。酒店的位置是?」
『酒店在B-3大街。名字的话……之后让部下发消息给你。啊对了,还是说去超巨大厦落脚? 虽然大哥这会儿已经休息了,不过和筱乔应该还有些话可以聊聊?』
「别开玩笑了。赶紧告诉我酒店名字」
『这样啊,看来你还是那么地讨厌那里。不过,迟早你会喜欢上的』
「我可不这么想。……还有就是。把之前的话给我忘了」
『为什么?』
「恭喜你孙子诞生。你要当外公了吧」
『外公! 操,也不是什么好称呼。一听到这个就感觉岁月是把杀猪刀。也太显老了』
我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马明这会肯定是苦着个脸。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估计心里头还是挺高兴的。他这人就这样。
我挂断电话,等待他发来稿子酒店具体位置的信息,
「啊~,亮! 这不是亮吗」
有个人用洪亮的嗓门叫着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来者正是预想中的人物——见土道夫。
「哎呀,好久不见啦。你是不是瘦了一些? 一直都没联系我,还以为你出了啥事呢」
【谢亮】
「这也轮不到你操心吧」
【见土道夫】
「是吗? 饭有没有好好吃,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我担心的事情可多了」
【谢亮】
「……没事操心这些图啥啊你」
【见土道夫】
「那当然是因为,你只是装作自己很坚强啊」
我沉默了,但他并没有追究我沉默的理由。
【见土道夫】
「正好最近经常遇到人提起你。回头想想,或许就是今日会重逢的预感吧。呀啊,能见到你可太好了」
道夫骑着货斗上绑着大件行李的城市自行车(注:内三速自行车,平地用),悠然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曾是这条街的少年领袖,也是我的好朋友。
【见土道夫】
「果然还是因为怀念故乡才回来的吗? 看来在学校的学习生活也没什么意思啊」
【谢亮】
「因为被邀请来参加婚礼,所以顺路过来一趟」
【见土道夫】
「这样啊,那太好了。那么,是谁的婚礼? 既然我不知道,是和你们家相关吗?」
【谢亮】
「是了」
我点了点头。道夫是我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主动表明身份的对象之一。
【见土道夫】
「欸~。你以前可是最讨厌参加这种聚会了,现在长大了啊」
道夫佩服地点了点头。
【谢亮】
「……嘛,这些都无所谓了。比起这个,我更在乎这行李是啥? 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当上送货员了吗」
【见土道夫】
「啊啊,这个啊」
道夫腼腆地敲了敲货斗里的纸箱,解开绑绳给我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放着一个个用透明膜包装着的撒有黑芝麻的点心一样的东西。
【谢亮】
「这啥玩意啊? 芝麻球吗?」
【见土道夫】
「咯」
道夫抛来一个。我接住后,找他所说地咬了一口。芝麻下是白色软皮包着的黑色馅料,入口甜美,鼻尖香气萦绕经久不散。
【谢亮】
「好吃」
【见土道夫】
「对吧?」
【谢亮】
「不过,这不就是芝麻球(注:根据地区有麻圆、麻团等称)的翻版吗?」
【见土道夫】
「不,不一样。真是的,你明明很挑剔食物,却又尝不出味道的差异。这个和那种中华团子虽然看起来很像,但用料和做法完全不同。没有油炸的步骤,而且质感更近似与馒头。这是我的朋友们自主开发的新制作方式的点心,叫做『地陷馒头』」
【谢亮】
「喂,别顺便乱拍别人肩膀。脑袋都在响。酒喝多了,仿佛天灵盖下面住着个管弦乐团在胡闹一样」
【见土道夫】
「啊哈哈,这可赖不到我头上! 比起这个,听我说啊亮。这是非常重要的生意。我可是把人生都押上了」
【谢亮】
「你也不是第一次赌上自己的人生了」
【见土道夫】
「没错。毕竟你想啊,不去倾尽全力的感觉是在太不爽了」
道夫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地笑着,
【见土道夫】
「我说亮啊。你不觉得这座城市里,有太多一把年纪了还不好好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和大叔吗? 这些人里面,不是搞些无聊的犯罪,就是加入了你老爹的组织。另一方面,想工作却没办法工作的A类和B类也不少,他们最后也会加入你老爹的组织。也就是说,社会上无处可去的人基本上都会流入到你老爹的组织中去。你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吗?」
在大街上上不应该那么大声地说话吧。
【谢亮】
「嗯,是不太好。要是加入那个组织的话。那确实不太好」
【见土道夫】
「对吧? 我打算把它做成Y地区的新特产,然后狠狠地卖,让这些家伙都能有工作去做。馒头多好啊? 吃了甜食人就会心情平静。我觉得这座城市,不,整个世界都太杀气腾腾的了。只要在这些地方,销售这种平和的事物的话,那么大家都能获得幸福。这就是我如今的人生目标」
道夫双目放光地大声说着。
看他过度自信的样子,我不禁又吃了一口『地陷馒头』。
感觉里面的馅料应该是豆沙、柿饼、芝麻油和其他东西混合制作的吧? 这就是道夫所说的工夫吗? 感觉有些懂了。
好吃确实是好吃。但与其它甜食相比是否算得上特别好吃,我就没概念了。
【谢亮】
「毕竟是道夫你自己的人生,喜欢就好。不过这个『地陷馒头』的命名是个什么鬼玩意」
【见土道夫】
「既贴合这座城市,又很有冲击力对吧? 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神秘大洞地陷就在这附近,简直没有不用它做名字的理由啊。不如说,我是先创想出了这个名字,才从中获取到开发商品的灵感。我愿称自己为点子王? 即便你用再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之称赞吧?」
【谢亮】
「嗯」
【见土道夫】
「就这」
【谢亮】
「是啊」
【见土道夫】
「真冷淡欸」
道夫不满地凑起眉头。
【见土道夫】
「我说,亮。我啊,想要改变这座城市。这个Y地区确实非常自由,是一座住着各种各样优秀人才的好城市,但一方面悲惨的事情也太多了。虽然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你对这座城市焦虑,但最近多少也明白了些。总想要做点什么」
说着说着,便看向我,仿佛在期待什么,而我却闭口不答。他又开口说道,
【见土道夫】
「……我说啊,所以,你也能过来帮忙吗? 就是这件事情」
「我不」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
【见土道夫】
「别这样说呀。大学这事情还能以后再继续嘛? 首先,改变这里,不就是在这座城市出生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吗?」
【谢亮】
「开什么玩笑。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见土道夫】
「太冷淡了吧」
道夫顿时垂头丧气。
不不不,这不当然的嘛。纠结卖不卖馒头有什么好伤心的。
那玩意你卖再多也改变不了城市。
道夫用这种法子使得其他家伙像着了魔样的成为了自己的伙伴,但对我可行不通。
【见土道夫】
「嘛,现在正是时候啊。也许过些时候你就会察觉了。比起在学校里钻研学问,考虑一些看似宏大但其实微末的事情,还是生养自己的城市更加重要。要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告诉我哟,到时候我拉你入伙」
道夫悠然地笑着。想来,不管怎么说他也理解不了我的想法吧。
我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发现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谢亮】
「今天过夜的地址终于发来了」
【见土道夫】
「住哪儿?」
【谢亮】
「才不告诉你。你要闲的没事跑来打扰我可就难办了。不过,久违地了解下近况也挺好。再会」
说着我便打算结束谈话,
【见土道夫】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回到这座城市了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
【谢亮】
「不打算了」
【见土道夫】
「回来吧。然后我们一起。肯定会很开心的」
【谢亮】
「也许会很开心吧。但是,对我来讲,那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亮】
「现在我的内心已经对这座城市的那些邋遢事没有感觉了。就算现在面前出现一个人,这个人用刀无差别地袭击这条飞机跑道街上的行人,我也不过就点点头便不管了」
【见土道夫】
「别啊,骗人的吧」
【谢亮】
「骗你干嘛。我已经是成人了」
撂下这句话,我便转身离开。只听见道夫在身后叹息,然后骑车离去。
身体依然沉重。脑袋里盘旋中阴沉地不快感。
本来有空的话,我还想整理一下数据,为此特地带的笔记本电脑在包里,不过现在看来今夜在酒店里工作有些困难。还是明天早起再弄吧。
因为喝酒而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多少也有些自我厌恶的情绪,但自责也没用,不如将错就错,有这样的一天倒也未尝不可。
要不是有这个机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悠闲地放松一下。
这会儿再去看时,只见那位B类的少女所在处,站着一位光鲜亮丽的老绅士。
绅士面带笑容地对坐在地上的少女说着什么,但她只是呆呆地张着嘴仰面,对话语没有任何的反应。
于是绅士便不再说什么,而是去握向少女的手。少女挣开后。就这么笑了。
接着,绅士把折好的纸币塞到少女缠在腰间的罐子里,再去伸手。这次,少女被牵着手站了起来。脸上出现了笑容。
随后两人消失在马鹿对面,在少女曾待过的地方徒留下写着「神悯众生」的标语牌。
马明的差使是为从未谋面过的巴西人。
其他干部大都是选择和自己出身相同的人来担任部下,而马明就没那么多讲究,不管是什么肤色、什么信仰、什么国籍的人都会采用,但一般巴西人都会去找何塞·费尔南德斯那边,所以比较罕见。
我问了问开车的他后,他说原本是在费尔南德斯那边待着。
但2年前因为和同伴关系搞的很僵而辞去了那边的工作,后来又给马明捡去了。
「那边,就只有些娘们」
费尔南德斯有那三个碎嘴的女儿,却没有个儿子。故而将来的继承人多半是三个女儿中某人的结婚对象。
然后重点是,最近那三个女儿年龄也差不多该到结婚的年龄了,看来费尔南德斯家族内部即将出现派系倾轧,事情麻烦起来了。
「所以在哪儿,我脑袋不好使,怎么也做不好」
那个巴西人们笑着说道。
「决定老大的继承人是谁,这事难搞啊」
虽然他的话让我想起来自己父亲的事情,但这位开朗的黑帮似乎并没有这个意图在里面。
我也不回话,就让他一个人继续说。
「何塞现在还健康倒也没啥,只是要突然生病咋办啊。女儿都还单身,也没对象。尽管我是觉得应该赶快搞定,但毕竟不是普通婚姻,所以也挺难办的吧」
「也是」
我兴趣缺缺地附和了声。
「所以,其实我觉得吧,阿亮你和三人中的一个结婚的话,就清爽多了」
他所说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老久前就有人提议,说将来如果我和她们中的某个结合会对组织带来好处。身为YS主流派系的原义胜的香港派和团结了大量南美人的费尔南德斯家族构成血缘纽带的话,对组织来讲,确实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但显然,我可不想要这种被安排好的婚姻。
见我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就这么继续说下去了。
「喂,这不是个好主意吗? 要是这样的话,阿亮你选谁? 我觉得,次女安娜・克拉拉感觉比较知性一点……啊,你XX的! 超你X的车呢!」
他砸了咂嘴,按了一声喇叭,随后就好似忘了之前的话题,转而说起教堂路上新开的美味冰淇淋店。
然后车到达了目的地。
被称为『超巨大厦』的建筑物共有35层,也不是特别高层的建筑,但Y地区没有其他更大的建筑物了,所以很醒目。
身为这个地区最大的建筑,不仅仅是一目了然的地标,还是Y地区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因为这栋建筑,正是本地最大的黑帮组织YS的根据地。
这里设有组织的总部办公区,更是身为龙头的格里斯・谢及其家人,还有下辖香港派的成员在此生活。甚至还包括服务于他们的餐饮店及杂货铺等业者也入住此处,这栋大楼几乎就是一个城中城。
和一个能穿墙透视的龙头在一栋楼里朝夕相处,根本毫无隐私可言,要我的话绝对没法忍,真搞不懂难道大家都不考虑这些吗?
不过,从亲信的角度来看,可能是正好也贴合了向老大表示自己没有欺瞒、做什么被看到都无所谓的忠心的想法,但作为铺面业者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体会呢?
有些人和组织的关系不大,却很乐意居住在这里,我感到难以理解。
停,就到在这个『超巨大厦』前。真该说不愧是黑帮的根据地,内部配备了严密的监控网络,出入口出还有警卫站岗,用锐利的视线毫无意义地威吓着来往的周围人。
就算以世间的视角来看不算很大,但作为地方上一个帮派的私产,也算是很大的大楼了。
这栋建筑原本是某个企业为了在这座城市赚上一笔而投资建造的综合商业设施。
也不知道格里斯・谢用了什么手段把它抢了下来,像这样当做自己的根据地来使用。于是,和干部以及有意愿的某些部下在此共同生活。
与房间的数量相比,住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大楼内几乎绝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无人问津的废弃状态。
而这座相比组织规模显得不想称的大楼,似乎也被世人认为是自称为『Y地区之王』的格里斯・谢为彰显其夸张及恶趣味的装饰性设施。
我也这么认为。
与其住在这种如同巨大要塞一般的建筑里,还不如像其它帮派的头目一样,集中居住在某个地区,这样既经济又实用。
格里斯・谢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可还是这样住着。
一切,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力。
也就是说,这说到底就是他的方尖碑与金字塔。
实际上更多的是在发挥一种符号作用。
尽管在飞机跑道街的任何地方,来到Y地区的人人都能看到这栋大楼,但只要看到这么有名的大楼,大家都会联想到「那里住着YS的老大」这件事吧。像这种个人体验的不断积累,无疑在潜移默化中放大了「YS的龙头」的虚像地位。
这就是格里斯・谢的做法。
我实在是不太欣赏。
车子穿过闸门,驶入地下停车场。
然后在电梯前停下,足足有五名保镖出来迎接我。
他们包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VIP待遇了吧,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能稍微离我远一点吗? 粘这么紧简直就跟情侣一样」
我焦躁地说道。
「是,失礼了」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导的大个子男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惶恐。
从他的面容来看,应该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知道在这种地方,父亲被一个没有任何地位,只是仗着有个老板爹的年轻人所斥责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
想想就觉得尴尬。
我带着痛苦的心情乘电梯上到大厅,马明在那儿等着,我才出先,他就把前几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落落大方地笑着迎接我。
然而,好不容易来一趟,医生的诊察时间却比预定的还要长,尚且还没法抽出时间与父亲见面。
既然如此,我便决定在这个时间和妹妹见面。
乘着电梯,我反下一层。
妹妹筱乔以前也并非住在这里,而是住在Y地区的住宅区。
话虽如此,可她却并非和我一样寄养在亲戚家,而是和母亲两人住在父亲的别墅里。在母亲去世后,便由父亲带着搬到了超巨大厦的深处安静地生活。
我们家是个成分复杂的家庭。
父亲是A类的超能力者,母亲是个B类。而身为哥哥的我和父母都不同,生下来是个正常人,妹妹筱乔生下来则是B类。
说起B类,虽然肉体上注定要比一般人强壮、优秀,但凡事都有例外。
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平时要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
对我而言,妹妹总是让我担心的存在。
虽说住的房子不同,但我总是频繁地去往母亲和妹妹居住的房子,来往很是亲密。在这个家庭中,只有父亲我交流起来非常困难。
与妹妹则是相当亲密,就仿佛和从小一起生活的兄妹关系差不多。
但自从她搬到这栋超巨大厦里来后,就完全无缘相见了。
像这样造访她的房间,还是第一次。
她住的房间大得和家里的客厅有的一比,还能看到对面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地毯、窗帘、任意一件家具,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高档货。没有一样是廉价品,又或者与之不搭的装饰等。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其主人筱乔的个人特性没有得到任何的呈现。虽然宛如宾馆般豪华,可考虑到这是一位少女日常起居的房间来看,显得太不人性化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布置出这么个房间来,但面对这个因这幅杀气腾腾的景象而手足无措的我,妹妹则双眼放光地说话了。
【筱乔】
「哥哥!」
她的容貌本身并不算稚嫩,但也许是长期与世隔绝的缘故,她的说话方式及表情都比实际年龄要稚嫩得多。
【筱乔】
「听说你今天要来,我好期待。好久没见了! 学校好玩吗?」
说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歪着头。
【谢亮】
「好玩哟。筱还好吗?」
【筱乔】
「好的! ……呐,昨天你不是去参加美美的婚礼了吗? 筱也好想去……。明明爹爹和哥哥都去了,只有筱不能去真的好无聊啦」
她说着便撅起了嘴。
【谢亮】 arg2=目閉じ
「去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啦」
【筱乔】
「人家想看美美当新娘的样子啦……而且,怎么也比在这间房子里要开心多了吧? 我还想和很久没见的奥萝菈见面聊一聊。想看看教堂。已经一直只看到从这个家能看到的风景了……」
【谢亮】
「就那么不同意让你出去吗?」
【筱乔】
「嗯、嗯……」
对此点头的筱乔的态度似乎有些动摇。我心里有些吃惊,但什么也没问,装作没有注意到。
【谢亮】
「我会向龙头说,让他多让你出去出去的」
【筱乔】
「算,算了吧! 我知道爹爹很担心筱的事情! 也不想太任性」
【谢亮】
「那我就不说了」
我这么一说,筱乔又仿佛安心叹了口气。
【筱乔】
「谢了。……呐,哥哥,我想问你件事可以吗?」
筱乔的眼神像是确认着我的表情般,这样问道。
【谢亮】
「啥事?」
我有些紧张地摆好姿势。筱乔这孩子异常的敏锐,或者说直觉很强,很容易看穿有异和掩饰了的地方。
【筱乔】
「今天哥哥是被爹爹叫来这里的吧」
【谢亮】
「嗯」
【筱乔】
「这还是第一次呢」
【谢亮】
「这样的吗。那么参加婚礼其实是顺带的吧」
方才我隐约察觉到了妹妹脑中的疑问,所以顺着装个糊涂。
【筱乔】
「对啊。而且,哥哥你这么老实地听爹爹的话,一点也不多见。放平时,根本就不可能……」
筱乔似乎确定了什么。
【谢亮】
「没那回事。也有志趣相投的时候嘛」
这种程度的蒙混方式,怕是瞒不过筱乔的察觉。
于是预感成真了,
【筱乔】
「呐,爹爹是不是就快死了?」
筱乔用认真的眼神问到。
【筱乔】
「爹爹的身体情况,我问他们可谁都不告诉我,看上去也太反常了。我再怎么笨也不会察觉不到……」
【谢亮】
「嗯,那我就老实讲了。可以吗?」
【筱乔】
「嗯,嗯……」
【谢亮】
「首先,我也不知道父亲他详细的病情。不过,我想与现在筱乔所猜测的情况估计相差无几。……也对。大概是从他叫我来参加婚礼的时候那会儿起。就觉得奇怪了」
【筱乔】
「果然……」
筱乔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全身无力,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哭了起来。
「打击有那么大吗」
「当然了……」
「可是,住在身边的筱乔,你应该也隐约间有过这个猜测了吧?」
「只是自己一个人猜测,和从别人那里得知相同的考虑是不同的……」
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但或许是这样的吧。
她流着眼泪,抬头看向我。
「呐,为什么筱身边的人都离开的那么快……? 娘,然后爹爹也是……。这也太过分了……」
「只是偶然罢了。而不应该以和筱的距离为因果关系来考虑」
我屈膝蹲地,平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再说了,活到40左右去世,对于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讲也算不上特别的短寿。考虑到我们家族的处境和状况,说是长寿也不为过」
见筱乔仍然低着头,我继续说下去。
「而且,那人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给一段人生拍板论断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不去问问本人的体会是没办法理解的,但以我所见,那人肯定想着哪怕现在就在此死去,自己来世上一遭也挺不错了。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囫囵事,最后没有被人杀死,而是因病离故,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是走狗屎运了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他的家人与其悲痛欲绝地哭泣,倒不如用别的方式来给他送行才更好吗? 像是,以这座城市之王相称、令人骄傲的方式之类的。我虽然我不是很喜欢那个人」
她纹丝不动,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筱,抬起头擦擦眼泪吧。说到底,那人还活着呢。现在悲伤也太早了些吧?」
我拉着她的手想让她站起来,却被她挣脱了,于是她终于开口说到。
「哥哥不悲伤吗?」
「老实讲不悲伤。只是一想到人不在了多少有点寂寞。那与其说是对他的死感到特别的思念,倒不如说只是对死亡本身感到悲哀而已。不管怎么说,生命的逝去总归时间哀伤的事」
「是吗……。哥哥很冷静呢。但是,我做不到。因为那是爹爹啊。我真的感到胸口要撕裂了一样……」
「筱这样就可以了。这很普通。毕竟是亲子嘛」
我的想法脱口而出,筱乔的表情凝固了。
「果然哥哥太正常了,所以和筱还有母亲不同,连感情都不一样……」
筱小声嘀咕着。我没有回答,只好叹气。
「对,对不起。但是,我好害怕。真的……」
「你不用道歉的。筱一点也不奇怪。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一般来讲,也该感到悲伤吧。毕竟连至亲都要死去了」
哪怕我赶忙补充,但筱乔却还是一脸难受地陷入沉思。
「……我不喜欢这样。因为,大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不死亡,生物无论怎么活,都是不幸和可悲的。这样一想,世界什么的,就像是个疯狂的小丑所制造的残破玩具一样,从诞生之处就是毁坏的啊」
「还真是富有诗意的表达方式。变聪明了呢」
我为难地耸了耸肩,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的脸,
「不要把筱当做小孩子看,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筱也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思考着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如是,她大声宣言道。
我今天的叹气的次数有些多了,
「说是世界的事情,可筱明明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呀?」
「没错!」
「而且也不学习,明明只是沉迷于小说和电影之类的虚构故事里?」
「没错!」
「明,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连生活自理都要周围人去代劳......居,居然在说世界的事情……?」
「没错! ……不许笑!」
我捂着嘴,遮住笑歪了的嘴角,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笑意,
「……我知道了……。嗯。不过,筱,我的想法和这大不相同」
「有什么不同的?」
「首先在前提上,我觉得我们只要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为什么?」
「因为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无生命的存在才是理所当然的,而作为生命存在于此,像这样拥有着自我的概念,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光是存在着便已足够称之为奇迹。要知道在这个含纳无数星辰的浩瀚宇宙里,又能有几个地方能有生命存在……。我,能作为我思索什么并存在着,拥有着意志,在这一刻起,无论是悲剧抑或是什么,都已充分在场,纵然终有一死,在这伟大的奇迹面前,我觉得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一生潦倒,行于苦难?」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而相比面对着她的我,也有着一样痛苦的表情吧。
「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有总比没有强。一切的生物都是如此。哪怕是水蚤和绿虫这样的浮游生物,在我看来,也够说一说的了」
「有什么好说的啊。那么悲惨的一生又有什么救赎可言?」
「救赎什么的,怎么都行,谁人都有,到处都是」
「我就没觉得开心过!」
「那不可能。比如,吃到美味的食物的时候? 在温暖的地方睡觉的时候? 便秘治愈的那一刻呢? 就没有感到过开心愉悦吗?」
「呜~」
筱乔低下头呻吟着,
「……这种事情,对我来讲,太不适用了呀」
「筱,你好好想想看。死亡,总是给予我们重要的启示。平时我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谎言所欺瞒,但在接触死亡的瞬间,便会醒悟。眼中的世界被割裂,从那儿涌出泊泊鲜血,让我们真切地认识到这里不是个单纯只有温柔的地方。虽然这或许是残酷的现实,但真实因为它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才有光亮熠熠生辉」
她紧抿双唇,显然是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嘛,慢慢就会平静下来的」
我站起身,
「总之,无论是母亲还是龙头,当父母的比孩子先死,从顺序上来讲也是顺理成章。不论怎么所,不能因为一个日本旮旯里的黑帮死了,就陷入绝望全盘否定这片广大的世界,也实在是太……」
「我不想听!」
哪怕她捂住双耳把头撇开,我也没停下。
「筱,你的视野太狭窄了。应该更加开拓你的视野,去试着理解更多事情。哪怕你屈居于这个房间里,也能做到。就比如,像这样……」
随即,我用手托住筱乔的下巴慢慢转过来,用双手的手指将自己的双颊大大地拉开给她看。
「唔」
筱乔的嘴角歪成了奇怪的形状。
「你看,拓宽视野啦……像这样,把视野给……」
「笨蛋!」
筱乔倒在床上,把脸埋起来,一点也不打算回头。双肩细碎地颤抖着。
「不,不要啦! 不要一本正经地做些奇怪的事情搞笑!」
她用颤抖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说的是正经事哟」
「才不知道! 快到一边去!」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说些别的,门却敲响了。
打开门后,马明的使者就站在那儿,告诉我和父亲的会面准备已经做好了。
由于没有直达顶层的电梯,所以还得在15层换乘一次。
费劲功夫抵达顶层后,电梯门一打开,气氛便迥然不同。
其它的楼层不论喜好的话,都是能让人联想到办公大楼的现代简约风格的装潢,但作为龙头住所的地方,则完全变为与整体不相符的,堪称豪华的装饰风格。
白色为基调的墙面上处处点缀着金色,高贵但不至于奢靡,脚下铺着的红地毯也散发着质地厚实的光泽。
这种铺张的制作虽然算不上诗意,但也绝不低俗,充分起到了展示所有者社会地位的作用。
【马明】
「大哥还是满口玩笑话的老样子,不过估计是强打精神。真实状况已经很糟了」
并排走着的马明那严肃的口吻不断在空间中回响着。
这让我我不禁思考,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应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迎接比较合适。
【马明】
「医生的看法是,明天或者后天就不行的可能性不大,但要再过10天以后,就很难撑得住了」
事态似乎比我想的还要紧迫。昨天远远望过去,虽然坐着轮椅但还能说话,可毕竟看着还算精神。
麻烦了啊。
在周围了解情况的人看来,大概一位我很讨厌父亲吧。
确实,我和格里斯・谢长期疏远,几乎没什么交集,彼此间的交流态度也不融洽。
但事实上,还不止如此。
【马明】
「听我一句劝吧,阿亮,我知道你心中一定还有芥蒂。不过,今天我还是希望你能乖乖听大哥的话」
确实,如今两人间的距离倒也算是陌生人之间的彬彬有礼,要知道在少年时代那会,我是根本不会去搭理他的。
虽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苦衷,但在彻彻底底地被放任不管的情况下,那种自己的家庭是不是被他抛弃了的怀疑却总是萦绕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比起世人对格里斯・谢或赞赏或畏惧的看法,比起我对其的尊敬,在我看来更直接的感受,就是距离感。我很羡慕有个能够修补破掉的球、能教导怎么系牢固的鞋带的那种朋友的父亲。
所以,对少年时代我而言,对于格里斯・谢虽然谈不上憎恨,但一想到他的存在,一种非常淡漠的情感就支配了我的心,怎么也摆脱不掉。
【马明】
「门那边就是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种看法的转变,是从母亲去世的时候开始的。
只是偶尔来露个脸,从不说心里话,就只会开些没营养的玩笑,永远对我们都是臭着张脸的格里斯・谢,在那天却满身大汗地赶来了。
那一天,他一直在母亲身边鼓励着她,直到当医生告知他死讯后,他开始紧紧抱住母亲的遗骸发出如野兽般不似人哭的咆哮。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恸哭,哪怕是已经目击过好几次别人在挚爱去世的瞬间的我也有些吃惊。
自打那以后,我便对他刮目相看。因为在母亲死的时候,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涌出一股淡淡的平静,仿佛被囚禁在了某个不可思议的感觉之中。
于是我想,父亲应该比我更有个人样吧。
在厌恶感相识后,就能理解他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也能理解虽然他和我们接触得不多,但也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
父亲是城市的老大,这一事实无疑给我在这个城市的生活带来了积极的影响,对此我同样心怀感激。
只是,就算有尊敬有感激,但要说有亲密感,却是半点也憋不出来。
这和溺爱着双亲的妹妹间的不同处,可能也是容易被人误会为我讨厌他的理由吧。
马明敲了敲门,门便无声地打开了。
宽敞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床旁站着的是杰弗里・黄和一位大概是照顾父亲起居的女侍从。
「谢亮,来这边」
在杰弗里的催促下,我被安排到了床边,也就是离病人最近的地方。
「哟」
在上半身摇起来的医用床上,格里斯・谢微微一笑。
和在婚礼那会儿远远看上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倚靠在床上的他,就如尸体般了无生气的安静。手臂上的电极连在附近的医疗器械上。
像这样凑近了看,那张脸也未免太凄惨了。
感觉就像,对了,就像小时候看的丧尸电影一样。
即便是这座城市的盟主人物,在变成丧尸一样后,也会变得很没有尊严吧。
「你这不是被吓到了吧」
见我不出声,他便用沙哑的声音笑了。
「我在这里的时候,都是这身打扮。我已经没法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了」
「我没被吓到。只是,一时间没认出来而已」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身体不好,但看起来心情还是老样子,那就好。龙头」
「你才是,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惹人嫌」
他一举手,旁边的年轻女侍从便把白布递给他。他吃力地扭动着身体,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和表皮同样,内脏组织也会因为疾病而渐进地溃烂。
那看起来像血的东西,或许不是血,而是脱落的组织本身。
果然,医生所诊断的,再过个10天估计人就不在了的说法没错。
「远道而来,辛苦了」
「我又不是为了见龙头而来的。只是被邀请参加婚礼才来的罢了,谁叫我这人耳根子软呢」
「是吗。算了。反正都来了」
「……身体还好吗?」
「你都看见了,就别提什么『身体还好吗?』了。……真是的,好个球哦。整个身体都像是熟透后腐烂的柿子一样烂趴趴地往下崩落。止痛的麻药一旦断了,就会如地狱般痛苦。但是麻药一旦起效,又会觉得飘飘欲仙般舒爽。明明我一直禁止部下吸X,可现在自己都成了个走路打摆子的瘾君子啦」
「没办法,总得为了治疗嘛」
「是吗? 这可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哦?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明白吧。我这个人,很容易以“因为有必要”为理由无休止地一头扎进麻药中去。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我是不晓得。说话请说明白些好吗?」
格里斯・谢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着。
「时间不多了,我们说正事吧」
然后呀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虽说药起了作用,但长期保持同样的姿势,下身还是会不适吧。
「如你所见,我就快死了。变得无比虚弱。几乎没法工作,只是偶尔出席会议,下达指示。剩余的时间就一直在睡觉。像这样,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悠闲起来。于是乎,就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情」
他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呆望向天花板。
「也想了关于你的事情。……对我而言,一开始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暂时与你保持距离,想等个机会,可这一等就是错过,到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成了几乎没有缘分的父子了」
他从很远的地方开始说起,但最终想说的,我已大致猜到了。
也不是什么超乎寻常的预想。
如今在场的杰弗里・黄和马明自不用说,就连这个年轻姑娘也肯定是一样的想法。
YS的其他干部,在我出席婚礼的时候估计也有所察觉。
不,还不止如此,似乎就连城里头也有这样的传闻。
「但毕竟,你是我儿子,这点是不会变的。而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父亲……之所以意识到这点,或许是因为大限将至的缘故……然而如今,我毫无疑问与任何一位父亲都有着相同的愿望。我知道,我没能为你做过些什么,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
他的话停在一个欲言又止的地方。
那声音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哀切,就连一旁的女侍从都为止感动地低下了头。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你就听爹一次吧?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
「我不听」
「你先听我说嘛」
「我才不想听。所以龙头也最好还是不要说了」
「喂喂,你也太生分了吧。只是听听又不会怎么样」
「鬼才听哦。要我拒绝一个病人的愿望也太损阴德了,所以眼不见耳不闻才是功德无量啊」
「听都不听就拒绝是搞什么飞机。反正你给我听好了」
「我偏不。你怎么求我,我也不会加入YS的。……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的。不过嘛,你毕竟是病人,要是还有其它的什么愿望,倒也不是不能迁就一下就……」
「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突然打断了我。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是吧?」
他志得意满的笑着,重复问了一遍。
「欸,怎么了吗?」
「除了加入YS以外的愿望你都可以实现。」
格里斯・谢胜券在握的说道。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你想岔了,我就没打算让你继承家业」
「欸!」
马明霎时惊呼出声。
眼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后,他赶忙捂嘴赔不是。
「像你这个样的门外汉加入组织又有什么用,更别提当龙头了? 这不扯犊子呢么。你怎么可能担任我的继承人啊。该不会是到外头的幼稚世界里逛了一圈,脑子也秀逗了吗?」
摆出一副嘲笑的态度。
姑且不说内容属不属实,光是这个把人当傻瓜的态度就让人来气。
「放屁,以这种形式被人叫出来,换谁肯定都会这么想啊。你有什么理由这么说。唉,我就当你是死到临头乱说胡话了罢」
「没错。你就当是我死到临头了乱说的胡话吧」
他呵呵大笑起来,
「如果你也想独当一面,那最好还是听听死到临头的父亲说的胡话比较好」
「突然间搞得那么煽情,是我的锅。不过,那既然这样的话,龙头是要……」
「就是这个」
他尖声叫道,
「是啥」
我板着脸反问,
「哪有,称呼自己父亲为龙头的孩子啊」
「但这是以前……」
「没错,你从小就叫我龙头叫到大。以你的聪慧,肯定认为用和周围的其他大人们一样称呼就是对的,甚至还包含了你对我的讽刺吧。不过,这样不也太生分了吗?」
格里斯・谢的眼角隐约闪烁着泪光。看得我都有些动摇了。
「我打小开始就是个不入流的古惑仔了,本来呢,我还挺向往那些美国肥皂剧里的家庭生活。结果混着混着就把忘了,直到快死的时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哦,原来我原本的愿望是建立起一个那样幸福美满的家庭啊。……也不知因为啥,回过头来人生就已经变得如此的血腥了……」
他闭上眼。
「我说亮啊。……至少,最后你能叫我一声父亲吗」
「你是在耍我吗?」
「怎么会。是不是骗你的,你心里还没有数吗?」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了? 真是令人费解的要求。再怎么糊涂,也不像从那个格里斯・谢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啊。难道还隐藏着什么别有用心的图谋?
总之,没必要掺和这出闹剧。不能太被动。
我打算出声告辞,就势侧身朝马明看去。
结果这个笨蛋,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像是被格里斯・谢的蹩脚戏给骗进去了,感动得满脸通红。身体激动得跟抖筛子一样。然后,回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颔首。
(来吧,说出来吧)
大概就是传递了这么个意思。
我糙,X的智障!
接下来我又看向杰弗里・黄那边,他倒是面子上还算冷静,但还是和马明一样冲我点了点头。
抱着万一的心态随便看了眼女侍从那边,结果她泪流满面地冲我点了点头,
「谢亮大人,请赶快说出来吧」
这样小声地说道,
也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了。
难道我只能说了吗?
如果一句话,能让这个濒死的病人感到满足就好了。如果只要这样,我作为儿子的义务就能结束,那也太便宜了。
不过是区区一句话。说出口而已,小事一桩,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胸口处,心脏咚咚地跳着,腋下开始微微冒汗。
嘴巴干得厉害,一开口就走调了。
「父,父……」
「不对」
我才刚说到一般,闭着眼的父亲便打断了我。
「我看人家电视剧里面,都是叫『爸爸』的」
好家伙,我眼前一黑。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连蚂蚁的脚步声都听得见。
大家都在等着我开口。他们在等我对自己的父亲亲口说出『爸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怎么会,变成这种不可能的情况? 我习惯在事情发生前就设想好多种发展方向。但是,这种情况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他X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完全给搞蒙了。总觉得有很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但实在是没法好好捋清。
只要想起这句话,我的脸就会发烫。大概,这会儿我的脸也变得像西红柿一样红了。
一想到自己的这副丢人样子,脑子里便更加混乱。我不该,更不能,动摇得这么明显。
但是,如果我现在不说出来,似乎就无法摆脱这个局面。并且,若果在这里因为说不出口而低头,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阖上眼,老半天才从干裂的嘴唇间挤出一个音符。
「爸……爸爸」
「……听不清」
「你听清楚了才对吧,老骗子……」
「阿亮」
马明责备似地催促了我一番。那个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汉子根本不体会我的心情。
总之,我只想赶紧了事走人。
「……爸爸」
强撑着说完,我便瞪着父亲。不出所料,他可恶地奸笑着。
「我说完了! 这你满意了吧!」
「嗯嗯,虽然没有电视剧里的童星演的那么好,不过还是挺不错的。我的崽子」
「这下你的愿望就实现了。满足了过后就赶紧去死吧!」
撂下这句话后,我就转身快步向出口走去。
一点回头的心思都没有。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脸。
回到地下停车场后,我赶忙催促正抽着神仙烟的巴西司机麻利地开门。
随后往后座取了个探身的坐姿弯腰坐定。
「咋样? 怎么看起来人都累坏了」
「嘛事没有。去酒店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我真心累坏了。想想最近哪有比这更累的啊?
就是在研究室里通宵达旦地搬砖,不吃不喝的,也没有像这样精疲力尽过。
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托付给后座上,我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在面对父亲时的态度上,我自认为应该还有更好的方式。但我却还是被感情所支配。结果这么不成熟的样子,更让人不放心了。
结果巴西人屁股刚坐进驾驶位,引擎还没喊起来呢,就见马明一路跑来,打开了车门。
没半点客气,就坐到我身旁,不停地拿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马明】
「……喂,去趟我的事务所」
「啊,马明大人」
面对马明突然闯进来的发言,司机也给整不会了。
【谢亮】
「你倒是坐别的车回去啊。我想一个人处」
【马明】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喂,就麻烦你去事务所吧」
他也不让我再说,便又指示司机往他的目的地开。
【马明】
「哎呀,说起来,那是咋回事啊……」
眼瞅着车子动起来,马明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
【谢亮】
「X的,想笑就笑憋着个啥」
我烦躁地说道。
【马明】
「哎呀,对不住了! 但是,我是真么想到大哥居然会说出那种话来。我还以为,铁定是要说让阿亮你加入组织呢。原来他最大的愿望居然是这个啊。唉,果然还是放不下亲情」
【谢亮】
「想啥呢你。一开始肯定是想谈关于今后组织出路的问题。只不过眼瞅着我来房间后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没法说服我,于是为了耍我一次,就干脆随机应变整了个烂活」
【马明】
「就算是大哥,人也不至于那么坏吧」
「啊不对,他确实是拼死也会拉人下水的那种类型」
【马明】
「嗯嗯嗯」
马明抱着胳膊一阵沉吟,
【马明】
「虽然不知道大哥的真实想法,但考虑到如今YS的现状后,我认为只能阿亮你来坐接班人这个位置。因为除了由血脉关联的长子继承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在哥哥时候整合这个组织了」
【谢亮】
「不可能没有其他办法。反正有本事的人不少,从中提拔一个也挺稳妥的」
【马明】
「龙头之位世代承袭。这是规矩」
【谢亮】
「这不是YS的,而是义胜的规矩吧」
【马明】
「一码事。义胜世代的规矩,现在也是规矩。而且,这世上最讲究的就是血浓于水啊」
【谢亮】
「成规陋习罢了。会这么想的除了香港派的那帮家伙以外。我可不能其他人会接受。这话不是龙头自己说的吗」
【马明】
「谁又知道那是不是真心话? 总之,不管怎么说,只有和格里斯・谢有着亲密关系的才能继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法」
于是马明压低声音说道。
【马明】
「随着大哥病弱,离死亡愈发趋近,这座城市也逐渐恢复到往昔的状态了」
【谢亮】
「往昔?」
【马明】
「是啊。就是YS诞生前帮会之间对立的时代。这会还人模狗样的那些家伙,全在琢磨着大哥死后的势力划分,为了抢占先机而偷摸着整些勾当呢。整得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恶臭。昨天的婚礼你没注意到吗?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一个个的抱团聊天,这还不明显吗」
【谢亮】
「确实有些注意到了。没想到龙头的影响力居然弱到了那种程度」
【马明】
「对吧? 所以阿亮你才那么焦躁吧」
【谢亮】
「和这有个鸡巴关系」
见我急着反驳,他笑了,
【马明】
「总之,在这种状态下,如果让其它派系的头领来当龙头的话,组织立马就会分裂,重新回到原先的乱战火并时代。毕竟YS原本就不是一个结构紧密的组织。只是当身为城市英雄的格里斯・谢作为面子上的话事人的时候,里子的派系出于自己的利益,才会团结一致起来。所以,要的是一个能继承他名声的接班人。」
【谢亮】
「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血缘关系的话,从旧义胜的亲戚中一个谁来不就行了吗。这种要多少有多少。嘛,我觉得干脆抛开亲族继承的陋习,由杰弗里或马明来当才是最好不过了」
【马明】
「要是我或者杰弗里来的话,别说YS全体了,就连自己人怕是都不接受。……说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搞懂啊。光是有血缘关系是不行的。帮里的那票亲族,各个都是比大哥还年长的人。说句嚣张的话,都是些大哥崭露头角前屁大点名气都没的家伙。没人鸟他们的。……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是年轻、富有活力、充满可能性的大太子才行啊」
【谢亮】
「呵呵,拍我马屁是吧」
【马明】
「你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呢? 这不是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吗」
【谢亮】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祖传把式,还搁这子承父业呢,封建陋习害死人懂吗。在那边世界的人看来,我不过就是格里斯・谢的小崽子罢了,我也有我自己的考虑。我就没把自己当他的继承人来看过。所以,我才辛辛苦苦地做了个学生。我干嘛非要自讨不快,和犯罪组织扯上关系呢」
【马明】
「你给我改改你这想法。虽然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但对这座城市的人来说,继承自格里斯・谢的血脉是一件非常特殊的事物。是没办法做到对其视而不见地活下去的。……听我说,就算你拒绝成为继承人,也会有别人替你继承这份血脉的哦? 这事你清楚吗?」
【谢亮】
「难道说」
一种讨厌的预感让我皱起了眉头。
【谢亮】
「你的意思是说筱吗?」
马明默默地看着我。
【谢亮】
「马明,那根本不可能。是你亲口说的,旧义胜的那帮家伙非常保守。像筱这样的还是个孩子,更别提要让他们承认一个身为B类的龙头,这简直荒唐。而且说到底,我也有一半的日本人混血,这都不好说呢。想必母亲和龙头结婚的时候,也遭到了不少非议吧?」
【马明】
「继承了格里斯・谢的血脉这件事,比你想象中还要沉重。你完全没有弄清楚大哥在义胜中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马明一脸严肃地断言道。
【马明】
「如果你跑路了的话,一定会有推举筱的人站出来。女人孩子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对某些人来讲这反而更方便于利用。你想想,就算她当不成龙头,把这张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也不会亏吧?」
【谢亮】
「拿筱做筹码也太卑劣了」
【马明】
「我不过是阐述事实罢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不如说,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
【谢亮】
「你是要我为妹妹牺牲自己吗?」
【马明】
「我没说这个话。你有当龙头的器量。我只是不想埋没了你。……再说了,当学生的生活有那么快乐吗? 我是没法想象你会乖乖坐在书桌前学习的样子」
【谢亮】
「快乐的哟」
【马明】
「不不不,怎么可能? 你差不多也该厌倦了吧。我说,再考虑考虑呗。我们可是为你准备了一条不同于常人的特别道路耶。组织内也有不少人期待着你的加入。尤其是在女性中颇有人气。我家女儿,还有费尔南德斯家的三姐妹不都是你的粉丝吗。完全就是个美男子啊你。我要是能靠脸吃饭何必去打架啊」
【谢亮】
「马明你长得也挺风格化的啊」
【马明】
「你确定你是在夸我?」
马明苦着脸说到,还顺便拍了下我的肩膀。
【马明】
「我说阿亮啊。大哥虽然今天说了那些话,不过我觉得他的本意和我是一样的。要是大哥他不在了,除了你以外,真就没人能再让我们这个组织团结起来了。这事你就考虑考虑吧? 你就多少,再在这座城市待会儿吧。既然大哥没发话,那我们也不能去提继承的这档子事,就算你不当YS的龙头,你也还是铁打不动的谢家继承人。有着见证到最后的义务」
我顿时哑然。
见我迟迟不语,马明便又开口说道。
【马明】
「换个话题,这次我家那个在考虑办个派对。我虽然不参加,但听说刚才提到的费尔南德斯家的姑娘们以及<tips=28>汤米</tips>等人也会来参加。想必也会来邀请阿亮的吧。去趟和发小故交们联络一下感情怎么样?」
【谢亮】
「感觉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聚会啊」
【马明】
「还是好好珍惜你的发小故交吧。我不也一样,要不是大哥是发小,这辈子哪能走到这啊。恐怕混到死都还是个古惑仔吧」
【谢亮】
「我觉得也没必要这么贬低自己吧」
马明在具有领袖气质的父亲,以及冷静且智慧的杰弗里的衬托下,总会因自己徒有蛮力而感到自惭形秽。
虽然以前就存在这种倾向,但随着经年累月的干部生涯,那种曾引以为傲的蛮力已日渐衰退的现在,这种感受愈发强烈了起来吧。
【谢亮】
「行吧,我会考虑的。毕竟也没多少日子了」
【马明】
「那就好。抽空上街走走吧? 亲眼确认一下现在这里的情况」
没过多久,车子在顺着飞机跑道街一直开的某条街的筒子楼前停了下来。
这栋脏乱的建筑看上去和YS的大干部事务所有所出入,但却是马明年轻时颇有感情的根据地。我也还记得,在小的时候曾在这栋建筑物里玩过。
马明下车后,车子开动,我赶忙和司机打了声招呼。
「我改主意了。不去酒店了,到飞机跑道街就放我下去吧?」
倒也不是被马明的话给感化的缘故。只是突然想起来,昨晚走在路上时闻到的炸鸡肉包的味道了。
炸鸡肉包是飞机跑道街上巴西人兜售的经典商品,是将煮熟的鸡肉裹上土豆泥后炸出来的类似可乐饼的小吃。
虽然最近针对外来游客的定价越来越高,但在我小时候,这是面向当地居民的食物。总之可以说是物美价廉,当父母的便常常从小摊上批量购买,用报纸包好后带过来,放在桌上堆成小山,就这么让来玩的孩子们在游玩间隙吃,也算是常见的一道风景线。
我最喜欢奶酪风味的,经常用我那点可怜的零花钱买来吃。那种酥脆的口感堪称一绝。
想着到昨天瞧见的那对巴西夫妇那儿去买,所以满飞机跑道街地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无奈之下,只好转念去寻找其它餐馆时,
「呀啊!」
马路对面传来女人刺耳的惨叫声。紧接着是无数男女的呐喊与怒吼。
察觉到不对劲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但在这种混乱中,离得远些的人往往无法把握事态的具体情况。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无法得知事件的详情。
只是,从悲鸣与喊叫的不间断,以及声音中的迫切感来看,我隐约感到事情绝不简单。
「怪物啊!」
这一声,穿透那些重叠的嘈杂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凝神一看,在推攘挤压的人群中,确实有一个白色的大东西。然后,还能在缝隙间窥见鲜艳的赤红色。那怎么看,都像是血液的赤红色。
此时此刻,混乱席卷了整个飞机跑道街。
位于现场附近的人本能地想要逃跑。但后头的人却因无法了解情况而驻足想看清楚现场发生了什么。在两种人群的态度反差下,人群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充满了焦躁与愤怒的声音。
「喂,干什么! 别推我! 你XX的!」
有人对着几乎陷入恐慌的人群大喊着什么,却没有人听清他在说的话。
群众就像雪崩碾过细小的障碍物一样,踩踏着倒下的人,推倒路边的广告牌,只是拼了命想要逃离现场。
我赶忙抓住路标杆,以避免被人群冲走。
紧接着,在骚动的中心,人们如潮水般退去后,在突然空出来的空间里,我看见了那只野兽。
那是一头巨大的白色野兽,正用长有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撕咬着穿着制服的少年的肚子。
孩子已经没了动静,任凭猛兽那利刃般的獠牙饕食着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