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电影中的酷儿与“父”
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有关“理论之后”、“理论已终结”的论断与呼声持续见涨,学者们走出“理论”的质笼,开始对各种各样的“理论”进行声讨与反思,讨论理论是否依旧存在,并对理论之后理论的走向提出各种可能与建议。伴随着学界对此问题的探讨与争论,新的理论与主张不断产生,成就了一批有学识有能力的“理论之后”理论家,出现了一些颇具影响力的“理论之后”的理论派别,“后理论”的概念也应运而生。其中,酷儿理论是后理论框架中重要的一翼,是继女性主义之后最有影响力的性别理论,它将性别与身份问题进一步细化和复杂化,主张尊重性别身份的多样性和流动性,且专注到了不同性别中的不同问题。
酷儿一词最初是西方主流文化对同性恋者的一种贬义称呼,而后随着性别研究的深入,成为指代文化当中所有非常规的一种表达方式,不仅包括男、女同性恋与双性恋人群,还包括其他不可归类的非常态情感立场。李安导演最初因“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而出名,其中《喜宴》所涉及的同性恋问题与中国传统思想、父权中心文化之间的碰撞所造就的喜宴闹剧,是导演在新时期对传统父权以及同性恋群体的一种关照和思考。而十余年后,李安导演重新将镜头对准处在边缘的同性恋群体,《断背山》横扫各大奖项,成为05年电影界黑马,向世人展示了中国人眼中的“禁忌之恋”
一、看与被看中的“酷儿”
传统艺术创作当中,男性的绝对主体地位使得女性沦为被看的主体这一点即使在新时代也难以转变,然而男性同性恋题材电影中,看与被看从本质上得到了转变,男性沦为被看的主体,女性或为看的主体,或彻底从失语走到缺席。《喜宴》中,从高母到威威,一个是传统夫权压制下的失语,一个是“传宗接代”的传统文化下的牺牲品,女性尽管作为喜宴的一部分,然而喜宴之上,西蒙深情为高伟同擦去嘴角残羹,镜头中威威身着喜袍位于镜头左侧,高伟同身体微微向西蒙倾斜,二人同居于镜头右侧,以身体的倾斜造就画面的割裂,在高伟同与西蒙情意深重的肢体语言中,威威彻底沦为喜宴的背景板。
“身体就是视角,身体就是我们在世界中的存在,身体就是主体,就是对象作为真实对象出现的条件。”导演不断使用身体表达主人公的存在与情感态度看,使身体与肢体语言本身成为一种代名词。因此影片的最后,高伟同的酷儿身份得到了高父的默许,在海关出入口处,景深镜头中,高母缓缓走向海关,在面对海关的检查时,高父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镜头对高父头像姿势的对准,即从肢体表达喜宴闹剧后高父对自己儿子的妥协,宣布酷儿群体的一次胜利。
如果说《喜宴》对准的是中国传统与酷儿文化的一次碰撞,那么十余年后的《断背山》便是酷儿群体真正的舞台。杰克和恩尼斯的相识相知在看似无人的断背山上,而二人的禁忌之恋却始终处于被看的位置。在断背山上,导演以农场主乔·阿圭尔的偷窥视角对准嬉笑打闹的二人,同样,多年后重逢时的干柴烈火,被恩尼斯妻子阿尔玛目睹,二人再次处于被看的境遇之中。
实际上,无论是农场主还是阿尔玛,均代表着世俗的眼光,正如厄尔和里奇为追求爱情最终惨死山间,厄尔惨死的场面如同阴影般伴随着恩尼斯,最终演化为其爱情的一种预言。儿时作为观看主体的恩尼斯是世俗的一部分,而世俗转化为内心的恐惧成为阻挡其追求爱情的罪魁祸首,并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从“看”到“被看”,既是作为酷儿身份的一种认同,同样是对世俗与传统的一次反思。
二、“父”与酷儿们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为世人解读《俄狄浦斯王》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角度,弑父娶母不止能够作为命运捉弄的悲剧被理解,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这一悲剧也是人最基本的本能,即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受到极大压抑的体现,压抑越深、罪行越重。“弗洛伊德相信,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冲动,在男性表现为“杀父娶母”,在女性表现为“杀母嫁父”。他把这种现象命名为“俄狄浦斯情结”和“厄勒克特拉情结”,又称为“恋母情结”和“恋父情结”
”在其“父亲三部曲”中,无论是异域环境、跨文化语境下中式生活方式与西式生活方式的摩擦,还是中国传统思想与西方现代思想之间的碰撞,父亲角色都在其中发挥了难以取代的重要作用。家庭叙事的大框架下, 父亲始终是权力与中心的展现,这样单一的权力倾斜,尽管是大多数中式家庭中的现实主义影像呈现,然而导演将其架构在新与旧、中与西的异质空间下,对抗与消解便成为子一代深层压抑后的必然选择。而在暗藏风暴的家庭中,父一代面对与子一代的矛盾又当如何应对,面对新环境中中心的移位所导致的尴尬地位当如何自处,这也成为李安导演镜头下的“风景线”。
李安导演作品中的父亲形象,是李安及其作品研究的重要切入点,“父亲三部曲”将父亲形象与李安导演作品之间形成紧密的连结,成为李安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同性恋题材影片中,父亲形象也成为难以忽略的重要一角。《喜宴》中,高父所代表的不仅是传统父权,同样也是传统的他者(大众)视角,即即使知道真相,为了家族脸面与伦理纲常也要棒打鸳鸯。而同性恋题材叙事之下,高父所代表的传统父权受到现代挑战,所谓日久生情的闹剧婚礼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场。
而以高父的妥协,也是以其为代表的世俗眼光的让步。与此不同,《断背山》中,恩尼斯压抑内心的举动是惧怕世俗的结果,而其因则是父亲带其“观看”勇敢追爱的厄尔横死山间的结果,父亲在此不仅世俗的代表,更是一种规训,即对非常理行为的一种枷锁。实际上,影片《断背山》中父亲是看似缺席的在场,父亲对儿子童年的教导(威胁)成为一粒恐惧的种子,因此尽管恩尼斯深知自己对杰克的爱恋,却不得不被困在同年的阴霾之中,从而产生自己始终被他人观看的错觉。
尾声
越来越多的导演开始关注酷儿群体的所思、所想、所愿,镜头下,“最新的酷儿理论认为,对异性恋规范和恐同话语最激进的颠覆不是停留在同性恋的良好感觉中或者宣传同性恋好以获得主流观众的认同,而是对同性恋被迫占据的边缘位置的肯定和强化”,无论是《喜宴》还是《断背山》子一代的同性恋者在经历世俗的阻拦和波折后,最终都得到了父一代的认可或妥协,然而现实生活中,同性恋群体依旧处于失语状态,作为独特的边缘群体艺术该如何表达,依旧是创作者应当思考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