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等信来

    萝拉已经很久没喝酒了，她的小腹现在有了积水，这更令她坐卧不安。

    “妈妈！妈妈！给我倒一杯烈酒吧，我痛得受不了了！”

    噔噔噔噔，一位裹着黑头巾的老妇人提着麻布裙走进房间里来，照例摸了摸她儿媳妇的额头，确保她不是真的在说胡话。

    “娄拉，你再忍一忍，托列夫说他的下一封信今年夏天就到。”老妇人解下头巾，用边角擦了擦通红的颧骨，她总叫不对萝拉的名字，实际上，她也不敢问床上躺着的病人她的姓氏。自从她儿子托列夫丢下她得病的老婆以及不中用的母亲离家出走之后，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儿媳的这位婆婆才迫于孤单和害怕照顾起了萝拉。

    “我的那个疯子丈夫！他干嘛要非得到南边去？”萝拉气喘吁吁，肝脏的不适令她声调扭曲。

    “他是去给你找药引子去的，比棉籽还有效的一种……醋栗一样的小果子。唉，你知道的，就连你哥哥都没出过这座山，他心里一直都放不下你的。”老妇人心里发酸，用头巾干净的一角擦了擦眼眶。

    这种话说起来其实对老妇人还是有难度的，因为她必须隔一段时间换一个说法，就像长梦一般断断续续地讲给床上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不过无论她说了什么，萝拉在听完之后都会乖乖安定一段时间，直到她又忍不住哼哼起来。

    “妈妈，你叫他回来吧，不必再往南边走了，再走，我怕他只能拿着药引子，来我的坟头看我了！啊！妈妈。我好疼啊！”

    老妇人也是一脸愁苦，她的腰已经没有两年前那么直啦，繁重的生计让她的太阳穴老是疼，还总幻听。所以她只能一边用枯柴一样的手指为儿媳顺气，一边安抚她：

    “娄拉，他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吗？外面的山根本没有路，他信里老跟我诉苦，他不得不得爬长满青苔的山，好几次还差点被躲在石头缝里的蛇咬伤了。可他心里放不下你，那个游医就是从外面来的，他治不好你，就是因为咱这儿不长治病的药引子。他最近一次来信给我说，他已经不用爬那么那么高的山了，估计是要到地方了。娄拉，你觉得咋样，好些了没？”

    萝拉侧身面朝着窗户，春天就要到了，窗外的树林积雪已经融尽，留守了一冬的几片枯叶在阳光里奇迹般的泛绿了起来。

    “妈妈，托列夫他……以前经常打我，没酒喝的时候打我，喝醉了也打我，有时候，他也会捏着我的鼻子用酒灌我，我不喝他也打我……”萝拉的后背一耸一耸地，老妇人慢慢抬起了手，免得手指碰到萝拉的褥疮再平白增添她的痛苦。

    “妈妈，你说……托列夫他要是真为我寻回了药引子，会不会继续发狠地打我？……”

    老妇人抚摸着苍老手背上丑陋的血管，闷闷地摇了摇头。

    “男人嘛，托列夫他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这一遭出去了，你对他有多重要，他心里会没有数吗？娄拉，他当初求你嫁给他的时候许下的那些话，等他回来也就都能正儿八经实现了。你呀，马上，就能熬出来了。”

    老妇人微颤的语气里多了一份入戏的欣赏。

    “妈妈，妈妈，我还是疼……能给我倒一杯吗……就一茶匙也好啊。”萝拉没有转过身来，机械地询问道。

    “不行，娄拉，托列夫那小子前几个月才跟我在信里说了，他终于肯戒酒了。他是怎么说的来呢？我还为此激动了好半天呢……他说他原先爬山的时候，曾看到了马车队，明明当时他身上的那些家底能让他舒舒服服地租个车子跟车队出山，可他却做了什么混蛋事儿。他把钱都买了酒！真是活该他在林子里睡了一个礼拜！”关于自己儿子卷钱出走这件事无论提起多少回老太太都无比气愤，就连后颈上的筋肉也跟着突突跳起来了。

    “好了好了，妈妈，别骂他了，我不提这要求了……妈妈，外面的村医又来了，这次还要扎针吗？”萝拉小心翼翼地从窗外收回了目光，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的脸。

    “乖孩子，布朗先生很可靠的，他扎针和放血能延缓你的病情，咱不能让托列夫白跑一趟啊。为他想想，也许他日日夜夜里必须靠想着你才能走得动路呢。”老太太怜爱地为萝拉理了理粘在了苍白脸颊上的头发，以一种畅享未来的口吻劝说她服从。

    “劳烦您再把我扶起来，我的肚子里面感觉像是灌了铅，碰一下都让我呼吸困难。”萝拉虚弱地倚在老太太的怀里，喃喃地祈求道。

    “布朗先生，您可以进来了！”老太太向门口呼唤道。

    看着魁梧的赤脚医生提着厚重的棕皮包又踏着木地板走进来，萝拉连眼角的血色都吓退了，在布朗先生和他的助手借着窗前火炉为长针消毒期间，萝拉颤抖着声音又询问了一遍老太太。

    “妈妈，您说托列夫下一封信什么时候到？”

    “娄拉，是今年秋天。”老太太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哦……上帝，愿你保佑着我和托列夫……”萝拉吞着口水，在布朗医生的背影彻底将她淹没之前，一遍遍地在心中祈祷。

 

口刀鸽子

2021/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