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三十章 湖中心的交流
“我曾经在我生日那天离家出走过。”我说。
“真假?这是为什么?”
“因为感觉心累,很烦——我想想,当时吃完了生日蛋糕,看完了电影,明天还要上学就早早上床.....”我顿了一下,想找点关于心理意义上的词语,“不满足,或者说,揪心,心慌,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什么样子?”
“不知道,其实明明没发生什么坏事,事件进行的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差错,硬要说的话其实就是我自己心里不平衡,没事找事,仅此而已.....”
“然后,你就一个人睡不着,最终决定出去走走。”
“对,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离家出走。”我改口道。
我和弥生沿着下坡的道路走着,到了湖边停了下来。她想划船,于是就擅自拽过来一条普通的游船,行动靠我们划桨,还可以面对面。我费了好一些时间才来保持平衡,觉得有些丢脸,还没等我拿起船桨,弥生就轻轻一划,船极其自然,如同落叶般向湖中心漂流过去。
“不感觉和指环王似的?”她说。
“额,没有.....”
“也是,毕竟人家也是自己划的。”
比起上次在那个简直魔怔的派对上,这次得以好好再次观察她,同最初的印象相比,她的头发留长了,第一次见面还是属于在中性的范围内,现在头发已经长到要触碰肩膀了。有了点女孩子的味道。注意到我观察她的头发时,她用右手轻抚了下自己的发梢,刻意展示了下自己的头发。
“如何,比上次见面时好看?”
“如果我承认了,岂不是在说你上次的头型难看?”
“你这人...”她嗤笑了下,“给个痛快话,这个好看还是上个头型好看?”
“没什么好看不好看这种定义,对我来说,只是整体的风味和气氛不一样了,就像同一名乐手演奏起类型相差不小的音乐种类,仅此而已。”
她眼珠咕噜转了转,思考了一会儿:“真这么觉得?”
“真的,这方面骗你做什么?”
弥生显然心情很不错,笑着看着我说:“没想到你这人这么会说话,肯定有女朋友吧!”她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兴致勃勃。
可我却感到被打了个冷枪,一下子不对劲起来。我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湖面的其中一点,又左右摇了摇脑袋,应该要对刚才那个动作负责似的挠了挠头,好像表明我不是害羞,而是头皮痒,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任何感情。手上握着的船桨也不由自主的上下扑腾起来,好像要起飞的天鹅,但自己其实只是个家鸭。
“有.....”我小声说。
“哎哎哎,你害羞了不成?”我瞥了一眼弥生,她已经要把整个身子压了过来,可船却没有任何偏移。她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断洋溢出青春少女对感情的求知和好奇,简称八卦。
“没有……”我还是输了气势,在这方面我抱有极其复杂的感情,对我自己而言,我比较羞于展开这样的话题,对她而言,我和早苗现在奇异的状态就来源于她自己,而她似乎并不知情。这点我好像提到过。
“那么到底有女朋友没?嗯?”她继续问道。
“有,不过不想细说。”
“最近相处得不好?”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咽了口口水,“天各一方吧,所以关系多少会有些微妙。”
“难怪每次看你都是一个人生活,却不怎么和人往来.....”她若有所思道。
划到湖中心没多少工夫,我就感觉湖底下有东西在移动,围绕着我们的小船,不断试探着。
若鹭姬从水里伸出头来,水珠从她的头发上滴落下来,在下午的冬日阳光下显得灰沉沉的,好像吸收了灰尘。但湖水及其洁净,这是无可争议的。我心里升起一股遗忘的梦境一般的感觉,我似乎在不久前的一段时间里遇到过,不,至少感觉到过她的存在。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形式呢?我不知道。说不定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但又不怎么.....我看着和她说些鸡毛蒜皮小事的弥生。这或许又是她的作用——没有证据,我只是下意识的怀疑她。
“我帮她从雾之湖到这里通了一条通道,用水泥做的。”她解释了若鹭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直把她留在雾之湖,不觉得跟大号的鱼缸似的?虽然大,漂亮,但还是有边界的,说到底只是比较大的囚笼而已,所以我——不能说想到一个好办法,只是尽我所能的帮了帮她,毕竟不能让她长出脚,走在地上如同刀割吧?[①]”
“也是一时之间能想到的最上策了。”
我和东风谷弥生停留在湖的中心,如果这片湖现在还承担着远在月球的月之都的传送门的话,门对面的人会看到什么呢?总不会是我们的屁股吧?
我总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掌握一下谈话的节奏,于是主动的说起关于电影的话题,希望能让她多少欢心些,没想到她却说:
“这个嘛,其实事后我自己看了一遍来着,总感觉有点尴尬呢,你看,演技,台词什么的,都挺做作的不是吗?剧情也莫名其妙就这么收尾了。真是的,自己这是导了个什么东西?”
“别这么说,至少在自认为有一定阅片量的我看来,你的演技和导演的镜头是可圈可点的。”
“真的?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尽我意,所以就避免让人多谈这个话题……”
怪不得从没有从身边听到关于这部电影的进一步讨论,好像这部电影突然声势喧嚣的出现,又匆匆离场,临走前还收拾好了自己所有存在的痕迹。
“不介意的话,能讲一下你的女朋友的事情吗?”弥生说。
我说并不想。
“抱歉。”这次轮到她把头转开了。
我在恨她,说实在话,没有一天不恨。我不是那种对世间人事物冷静的观察描述者,我是有感情的,有倾向性的。我虽然看起来对弥生的态度和反应正常得很,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在心里恶毒的诅咒过她,但在与她面对面时,我则会这么个样。真是可笑,在这个宁静安逸的湖面上,我在思考的竟然是眼前这个人到底该不该去恨?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享受,尽情地悠然自得的生活在这个处处为她让步的世界里,而我一个人却在孤独的承受着整个世界给我的嘲讽和孤立,感觉这就是两个极端,北极点与南极点。

“呐,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上的是什么大学呢?这个能说说吗?”弥生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还是高中生。”
“高中生?高中生怎么就把自己搞得那么憔悴?”
“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个憔悴的形象吗?”我说。
“怎么不?你看看,你这刘海长到一抬头都能扎进你眼睛里了,还有着胡子,至少有一个多星期没刮了吧。你这人走路还总是低着头,跟人说话低声下气的,好没有男子气概,真是的,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最张扬的时候。”
“那弄得你眼里不舒服真的非常抱歉。”
“不是这个意思了,唉~”弥生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就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找这个女朋友,我竟然开始对这点纳闷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特殊优点不成?”她学习猫头鹰绕着圈的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边看一边津津有味的嗯嗯嗯着。
我到底被多少次这般被人来回X光似的扫描了?我是什么得了新型病症被全世界所有医生仪器来回检查吗?
弥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的说:“少年,这个事情呢,要么是你和与你生活的世界太离谱,要么就,其实你是一个生活在轻小说里的男主角,美少女天天白给那种。我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两种解释,不管怎么想都是这两种有道理了,嗯——”
“不要放弃思考啊喂,多想想啊。再说,生活在一个这么烂俗的小说世界里,也算是个悲剧了吧。”
“别这么悲观啊,开玩笑的啦。说真的,你认真想想,你女朋友到底是因为什么目的才和你在一起的呢?我也没有要成心探知你隐私的意思,只是好奇,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不用她问,无论是在和早苗相处的日子里还是在现在,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和早苗相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到底是真正的爱情,还是只是两个孤独症患者的惺惺相惜,互相依靠?当时,一切的开始,我硬着头皮和她搭话的时候,又是出于什么心理?是真的想要免除要被加倍的作业,抱着和以往一样和人搭话的害羞恐惧,还是——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
总会有这样的想法出现,自我怀疑和审视,就像写小说一样,如果情节剧情进行不下去,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看看之前写的东西,看看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出现了意外,剧情情节出现了偏差,修正这个错误后,一切就又能顺利进行了。可自己的以往不是小说,不能一字一字的查缺补漏,及时修正。
“为了满足。”我说。
“满足?”
“因为我们在学校都是对自己身边的一切近乎没有联系的人,没有朋友,和周围人没有话题,对大众的爱好不感兴趣,就这么的,在时间和负面情绪的交织下度过校园生活。可这怎么行?一旦习惯成自然这种懈怠,没有进步的生活,自己岂不是成了具没有生活能力的行尸走肉,连与人交往,对人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这样的话,哪能还算是正常人?所以我就想,就算用装,用演技,也要和周围建立起联系,哪怕那些人真的令人恶心到呕吐,他们低俗的嗜好和下贱的话语,对异性过分的臆想。”我摇了摇头,“可我失败了,在初中时就失败了,所以上了高中,我基本就是个麻木状态,对那些人,我讨厌的要死,想想没有被校园霸凌简直就是个奇迹。”
“然后你就在这样的心境下,遇到了和你状况基本相同的那个人,是吗?”
“是吧,你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社会上?”
“安心了,这种想法是个人都会有了,毕竟人和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的,有可能是善意或者开玩笑的动作,话语,都有可能会被其他人当做是挑衅.....嘛,归根结底,这还是要靠个人的心态。”
“我的那个她,”我不由自主的慢慢说,“不开玩笑,颜值绝对是当红偶像级别的,可爱,出众,家庭条件也不一般,人人听到都会大惊小怪的那种,就是那种——对,动画里的那种,还是天然呆,因为家离得远,有时会迟到,坐的座位都是主角常坐的后排靠窗,午饭自己一个人吃便当,放学一个人回家,时不时会因为什么事件而请假.....不一般,一个不用仔细观察就能注意到的,不一般的女孩,至少用我那种日常的生活标准来判断的话,就是这样。”
弥生点了点头,“我懂了,少年,这部轻小说世界的主角恐怕不是你,而是你女朋友。挺不错,以女性角色为主角展开的要么是霸道总裁,学霸队长,转生恶役,年上下百合,你这待遇很好啊,看来不是一个烂俗剧情世界,你还没倒霉到那种程度,庆贺吧少年!”
“你丫为什么对我是否生活在一个轻小说世界这么在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在这个话题上提一句我就当场跳进这个湖里面游回去,我不在意我不会游泳我也不在意现在这天确实有点冷因为这全都是你逼我的靠!”
“噗哈哈哈哈哈——”弥生捂住嘴,笑的直拍大腿,保持这样足足五分钟,然后大喘气,伴随着打嗝和笑声,终于慢慢消停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嗯~噗哈哈哈哈~”
在确定她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后,我说:“你这人笑点也是够低的。”
“确实,所有人都这么说,你让我想起来我大学时候经常一起出去和同学们玩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喝酒,唱歌,有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一起笑起来了,群情激奋,统统开着车在公路上四处杀奔,经常搞出一堆乱子,麻烦得很。”
“学校不管吗?还是说你上的只是个三流大学?”
“别小瞧我!只是因为学校管的不是很严罢了,其实越好的大学管的就越松,美其名曰为了给学生更多的发展空间而已。我们那里,晚上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回宿舍,记上名字就没问题了,我运气好,认识了一个有精通这条道的人,所以可以尽情的一夜不归,没有麻烦缠身。”
“那还挺好。”
“嗯,是挺好的,不过,”弥生叹了口气,“很快就腻了,我个人不是对这种娱乐形式太感冒,人一多就容易乱,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还是几个人的小圈子是最稳妥的,生活还是有规律的好,你打过什么工?”
“我?什么都干,通常都是同学一起组团,主要是为了凑人数,去工厂卸货,去活动公司当服务员,去办公室抄名单,看大门,只要有工作我就做,钱什么的属于次要。”
“我猜,你是个不怎么花钱的人。”弥生说。
“也许是,从来不买什么没必要的东西,除了书和三餐,其他的,能省就省,能不想就不想,偶尔也会因为零钱不够而苦恼,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吧。”
“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吗?”弥生划动船桨,船开始以浆为动力而不是超自然所移动。
“没有。”
“没有对未来的想法?”
“没有,从来没有想过未来,想想就难受,不如别想,任其自然。未来就因不可预测所以才叫做未来。”
“可到最后还是要面对的,无论你喜不喜欢,想不想,它总是不以你的意志而任意转移,无处不在,随时随刻。”
“要人命啊。”我说。
一下午,我们就在这片湖面上,像落叶一般来回飘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云彩越积越厚,一场雪蓄势待发,阴冷,四周安静不见人影,船桨划水的声音于是顺着空气远远的传到很远的地方去,到博丽大结界的那头。十一月最后一天,一切都很安静,沉稳,不失气势,默默的等待新月份的到来。
“喜欢唱歌吗?”弥生问。
“不擅长唱歌,但歌还是喜欢听的?”
“这样啊,可去过音乐节现场之类的地方?”
“偶尔,也就那么一两次,印象不是很深了。”
“不瞒你说,我很喜欢唱歌,还自学过吉他,技术还是有的呢,上个台都没问题。”她自诩到,“下次搞个音乐节就好了,多热闹,幻想乡也不缺会音乐,懂音乐的人,晚上,霓虹灯,那气氛就绝了!”
“挺不错,但现在已经冬天了,音乐节这种热闹的东西不都是夏天举办吗?冬天的话,所有人冻的瑟瑟发抖,气氛属实难搞上去,要不等天暖和些?”
“等天暖和过来就太久了。”船开始被超自然能力驱使,往来时的地方驶去。
我感谢她今天一天所谓的招待,应该是我坐的太久了的原因,一上岸我就感到一阵头昏脑胀,眼前黑暗,冥冥中还看到了很多明明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去想的东西。“我的书!”说着,弥生把一个黄色皮袋子扔了过来,我还在晕头转向,完全没听到。
“回去的时候记得看完,然后还要写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读后感,下次见面我是要检查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划着船往湖对岸离开,然后拿起皮袋,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河童出租车司机。
“来啦?”他说。
我说回家,然后把袋子递给了他,“你要的书,车费就拜托了。”
“呜呼!那是当然!”
[①] 安徒生童话《小美人鱼》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