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欧阳夏

炎热的夏天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就像是窗外聒噪的蝉鸣和教室里永不停息的电风扇，窗外偶尔吹来的风穿过浓重的墨绿色翻动桌上的试卷，带着夏日的热浪，与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响交汇成一首仿佛可以将人永远困在梦境的催眠曲。

“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分开……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突如其来的梦呓打破了考场上的寂静，但很快大家便继续低头奋笔疾书，因为在千军万马渡河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一朵涟漪而放弃上岸的机会，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也是在最终审判前最后一次认清自己的机会。

“昊一？醒醒，现在还是考试时间。”一只大手落在熟睡少年的肩上，轻轻摇晃。

“啊，对不起，欧阳老师……我不是故意在考场上睡着的……”林昊一猛地惊醒，看到旁边身着灰色运动衫的中年男子，透过他的黑框眼镜能看到他眼睛里浅浅的笑意。

欧阳老师比了个嘘的姿势，弯下腰凑近他的耳边，“没关系，不要打扰其他同学，老师只是提醒你一下，看你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他的声音好像是沙漠里的驼铃，粗犷中带着一丝细腻，当老师凑近的时候，林昊一能够清楚地从领口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以及其他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像是咸咸的大海上迎面吹过来的风，成熟而又阳光，让人不自觉想要靠的更近一点。

“昨晚做了噩梦……”林昊一低着头没了声音，不想让夏看到他这副丢脸的样子。

嗯，欧阳夏，一个在林昊一心里默念了很久的名字，就像是这个夏天的六月一样，既无法快速的逃离，也无法离他更近一步。

Part2 灯光

“我们分开后，昊一不能跟着你，你每天晚上和你那帮朋友打牌喝酒到几点，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是昊一母亲尖锐的咆哮，像是锋利的刀片一般割破空气，仅仅是一些碎片就能够轻易划伤在门外偷听人的心。

“昊一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就凭你工作的那几个钱，能供得起他的学费吗？”

紧接着是父亲把酒瓶摔碎在地上的爆裂声。

“我也许不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你变成天天在外面鬼混的败类。”

伴随着一声压过一声的叫嚣，桌子被掀翻，桌子上的各种东西散落一地，乒乒乓乓。

尽管昊一坐在门口没有进去，但他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象到里面发生的场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但或许是最后一次。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阶前，像是多年以前记忆里的那样，昊一趴在窗户上面看到父亲将陌生的女人带回家，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那使这盏暖色的灯变得很冷。

夏夜燥热的空气像是叛逃的少年一般四处流窜，但他依然觉得很冷，不自觉地将头靠在背包上，缩成一团，偶尔吹来的风很凉爽，一丝一缕的灌入T恤的袖口，像是一条清澈的河，很冰，很刺骨。

就在他快要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屋内的争吵平息了，如同狂风后的大海，瞬间寂静起来，但很快屋内传来慌乱的叫喊以及父亲无助的哭声，“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给医院打电话……”

这些字眼像是凭空而生的利刺使得困顿的人在一瞬间睡意全无，昊一从石阶上弹射起来，冲进门，脚下的那些碎玻璃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一颗颗坚硬的钻石，

在杂乱的物件中间，他看到母亲瘫倒在地上，额头上的血迹在一旁的桌布上开出鲜艳的花，刺眼而夺目。

父亲正手拿着电话，声音颤抖地打给医院。

“你开心了吗？满意了吗？”昊一跪在母亲身前，低着头不愿再看这个男人一眼。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应该慌张，还是应该恐惧，亦或者是感到解脱的庆幸。

“昊一，爸爸不是故意的……”那个男人试图靠近此刻浑身颤抖着的少年，像是小时候将受了惊吓的他抱在怀里安抚一样。

“别过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昊一咆哮着，脸上的表情扭曲着，脖子上的青筋因为太过用力而格外明显，仿佛平日那个温柔的少年终于撕下了和善的伪装，将凶残的一面敞开给人们。

窗外的风灌进来，鼓动白色的窗帘，夜晚是如此的温柔沉静，除了远处传来的救护车声。

 

Part3 爬山虎

六月伊始的午后，太阳似乎总是那么明媚而又毒辣，干净的天空像是少年身上刚洗过的蓝色衬衫，办公室外的爬山虎翠莹莹的，大片大片的叶子舒展着，他们奋力地向上攀爬，是那么地争先恐后，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室内空调的冷气开的很足，仿佛这样就能够将烦躁与一切不如意都隔绝在窗外。

“欧阳老师，我可能……没有办法参加高考了……”林昊一站在窗户旁，望着外面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在金色的阳光下泛起波浪。

“是因为你妈妈的事吗？”欧阳老师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嗯……对不起，我知道老师在我身上付出了很多，而我现在……”林昊一明明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努力做一个坚强成熟的大人。

“在老师眼里，昊一你已经很棒了。你做什么决定，老师都一直在。”林昊一感觉自己被坚实的臂膀揽进怀里，大手轻轻拍在自己的背上，这种安稳的感觉似乎只在梦中有过，让他慌张急躁的心得以片刻安宁。

林昊一很想就这么依偎在他的怀里，像是日夜思慕的那样，像是无数次在放课后，在夕阳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这种感觉像是抽着草莓味的香烟，是一种荒诞但又拥有致命诱惑的组合。

“老师，我可以……叫你夏吗？”林昊一将头埋进他的怀抱里，忐忑地等待眼前的回答。

“当然可以，师生本来就是朋友……”欧阳老师还未说完的话被昊一迎上来的吻拦在嘴边。

林昊一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跳动的如此之快，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突然得救，在翻滚的深海中得以窥见片刻天光。眼前这个成熟男人脸上毛茸茸的胡茬微微刺痛着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此刻是如此的真实，窗外雀跃的鸟儿静默地驻足观望着，空气中只有两个人安静但略显急促的呼吸。

“昊一，你这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显然对刚才悠长而热烈的吻手足无措，他急促的喘息着，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愧疚，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像是夏天里跑到别人田里偷瓜的孩子，犯了错但想要努力回避。

办公桌上透明的水，折射着阳光投映到眼前面容清俊的少年脸上，他冲动而又忧郁，不顾一切地得到一份安稳的依靠。

“欧阳夏……我喜欢你”林昊一注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眼神的变幻中读出了震惊、慌张，伴随着鸟雀扑动翅膀从窗沿起飞惊动爬山虎的叶子，良久，他看到了挣扎和默许。

“如果这样能让你回到正常生活的话……”欧阳夏坐在办公桌上，看着林昊一伸手轻轻解开他白色工装的领带，漏出小麦色的臂膊和宽厚的身躯。

林昊一贴在桌旁，细细地亲吻着，从耳朵到脖颈，从胸膛到小腹，急促滚烫的呼吸像是轻缓温热的河流一般流淌在欧阳身上，他没有拒绝，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昊一的头发，细碎的，柔软的，在手掌之间丝丝缕缕地划过。

轻柔的吻落在灼热的滚烫之上，像是太阳明媚的光陡然穿透灰暗的云层，温柔的落在山谷中央，窗外的蝉鸣热烈而绵长，急促的歌唱着，脱离蛰伏的黑暗如同少年褪去羞涩的衣衫。

Part4 长亭边

“嘿，这是什么？”一旁的同学看着林昊一收拾东西时从课桌里散落一地的画片，

“没什么，你们快还给我。”林昊一慌乱地收拾着，努力使自己藏匿的秘密不被发现。

“你们觉得这是动物，还是人？”手持画片的同学递给旁边的人看，当他从地上捡起另一张的时候，不禁捂住嘴笑，鄙夷和恶心的目光如同窗外毒辣的阳光将每一寸肌肤都灼伤。

“我听说过，好像叫做兽人。”他的朋友在一旁幸灾乐祸。

“林昊一，你不会喜欢看这些赤身裸体的兽人吧，品味可真独特啊，你们说是不是，不过我不确定你是喜欢他们浑身的腱子肉还是喜欢他们身下的玩意”他蹲下来，审视着那张窘迫愤怒的脸庞，脸上写满了嘲笑。

“我喜欢什么用不着你们管。”林昊一挥拳结结实实地打在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

燥热的空气里，温热的鼻血像是炸药的导火索。

“林昊一，你TM敢打老子，知不知道整个高三都要听老子的。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干废！！！”他招呼着旁边的人把林昊一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林昊一的脸上，肋骨上，肚子上，直到他说不出一句话。

“欧阳老师来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住手！你们在干嘛？”欧阳从门外冲进来，看到鼻青脸肿的林昊一被他们骑在地上。

“你们都去我的办公室等着。”在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他背着林昊一去了校医院。

走在林荫大道上，两旁的白杨树郁郁葱葱地，将青色的光阴一遍又一遍地复写在他们有些剥落的树皮上，风一吹，那些树叶便开始哗啦啦的作响，漫长的林径，小花圃里丛生的杂草，颇有些长亭外、古道边的感觉。

“谢谢你……夏”林昊一将头靠在欧阳的肩膀上，将手掌放在他的手心，能感受到令人幸福的温度。

欧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林昊一能够感受到那双经常写板书的大手握得很紧，在炎热的夏天，手心开始冒汗。

办公室里，那群狂妄的少年坐在办公桌上，像是桀骜的鹰，虎视眈眈而又自命不凡。

“老师……我就不进去了。”林昊一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看着地上爬来爬去运送食物的蚂蚁，仰起头看向天空，云彩从北方开始飘过来，一大片一大片地挤压在一起，令这个午后更加沉闷。

“要下雨了吗？”云层之间传来隐约的雷声。

“你们的父母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在学校殴打同学，我只有一个要求，向昊一同学道歉，然后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从声音里能够听出来欧阳少有的愤怒，但仍旧保持着作为老师的克制与冷静。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呢？对了，差点忘了问，和林昊一接吻的感觉是不是很新鲜，你说对吗，欧阳老师？”随即他们开始大笑，“还有三天我们就毕业了，而你，如果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话，就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毕竟我们高中生可是很爱八卦的。”

“啪。”清脆的耳光在办公室里回响，欧阳低着头看着自己红通通的手掌，“滚！！！”

林昊一在门外听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夏从来没有打过学生，至少在林昊一的记忆里，更不曾听见那么生气的低吼，在记忆里，夏总是那么温柔沉稳，就像想象中的父亲一样，他站起身，想要迈步离开，但是却没有办法挪动脚步。

天空开始阴郁起来，如同片刻前的阳光顷刻间被吞噬殆尽。风也急促，翻动着草地上的碎屑，办公室外的爬山虎浓郁的绿，像是墨绿色浸染开来的海。

那群桀骜的鹰踹开门的时候，林昊一侧过头看向远处的花圃。

“哟，这不是欧阳老师的小情人吗？我们完事了，你快进去吧。”他们哄笑着离开，像是天边飘忽不定的乌云。

“夏……”林昊一站在门外轻声地喊。

“昊一……你走吧,我会处理好的。”

大雨打在屋檐，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沉稳，只不过带着些许颤抖，像是雨中摇曳的爬山虎和一去不复返的夏日。

Part5 孤独的猫

“同学们，很遗憾欧阳老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陪伴我们走到最后，后天就是高考了，为了帮大家缓解心理压力，所以我们在此举办心理座谈，还请大家……”台上的新老师喋喋不休，教室里的风扇永不停息地旋转，白炽灯的光有些刺眼，照在惨白的书卷上。

没有人听台上的老师在讲什么，或许正如黑板上的格言一般，拼一把青春无悔，才能在痛苦后欢笑，同学们在底下翻动着错题集或是默默背诵忘记的诗文。

“相信同学们都听过弗洛伊德的人格，他提出一个完全的人其实由三部分组成，本我，自我和超我，这样的理论帮助我们能够更加清楚地认识自己，那么我们不妨将自己的人格比作一种动物，来帮助大家看清楚自己最近的压力来源，有谁想主动尝试一下吗？”台上的老师审视着下面埋头不做声的学生，仿佛不是心理座谈，更像是行刑前的审判。

林昊一仰起头喝水的时候对上老师兴奋的目光。

“那就请这一列中间的同学来试一下吧。叫什么名字？”

林昊一站起身，看着桌面上的书。

“林昊一，我应该是一只猫吧……内向……不擅长与人交谈。”林昊一不安地站立在原地，灯光从头顶上洒下，让他感觉浑身像被刺痛。

“看来昊一同学的性格比较内向安静，猫都比较敏感，但是他们的情感很丰富，很容易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昊一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

他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阀门，夜晚的风轻轻地吹着，好让眼泪在落下的瞬间风干。

夜晚的白杨大道上，孤独的猫，漫步人海中。

Part6 大海

审判日期如约而至，每个人都整装待发，如同那日璀璨的朝阳，他们都相信自己能够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

“现在，开始清点人数，保证同学们都能准时到达考场，一、二……三十九，还少一个，是谁没来，朋友之间相互看一下，提醒一下别睡过头。”班主任核查着名单上的人数。

“林昊一呢？有没有人见过他。”班主任掏出手机连忙联系教导主任和宿管。

大海边，蓝色的波浪冲上海岸。林昊一靠在背包上看着太阳从海岸线上慢慢地攀升，像是夏温柔的脸。

服下那些能够使人安然入睡的药片之后，他伸出手掌轻抚着海浪，凉凉的，划过手指尖。

“夏，你喜欢海吗？”林昊一赤着脚走进冰凉的海水，踩着湿湿的沙砾，浪花舔舐着他的膝盖，直至脖颈，然后沉入安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