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武林高手

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种见到棍子就想要挥舞的冲动——这自然不只是为了模仿某只桀骜的猴子 ，而是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大侠梦。

毕竟棍子嘛，随处可见而又廉价，容易上手而又杀伤力小（所以家长放心），且素为百兵之首。

孟小猛也有一个大侠梦，所以他决定——去、练、剑、法！

什么？你问为什么孟小猛不去耍棒子？

开什么玩笑！

曾有诗曰：剑气纵横三千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侠才是男孩子的浪漫,学一个臭猴子是什么鬼？四五岁，刚看过“某剑奇侠传“的小学生孟小猛嚣张地鼻孔朝天想道。

【1】 

三星庙小学位于十五里屯村，原先是一座福禄寿三星庙，之后这地方被雷劈成了废墟，再之后人们在这旧址上建了一所小学，也就是是剑侠孟小猛的【母校】。

孟小猛在这里上了四年，被欺负了四年，后来去城里上学又被欺负了两年，成功集齐了“小学阶段屈辱全历史”这一成就。

如果你翻翻孟小猛以前的照片，你就会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四肢粗短，一脸傻笑，手上抓着一本皱得跟在厕所里用过一样的破书。这形象你只会吐槽一句 “傻得掉渣”，绝对不会想到什么大侠高手。

事实上，孟小猛是三星庙小学公认的乖学生好学生，而且作文也经常被老师拿到全班当范文朗读，除了有点怂也没什么大缺点了。

小学一年级，孟小猛的铅笔忘带了，前后左右望了一圈，又像讨食儿的小狗似得盯着同桌的小女孩半天就是不敢开口，最后只好忧郁地和自己的小字本对视了一节课。

小学二年级，同桌的铅笔忘带了，张口问孟小猛借了一根。但之后同桌像是忘了，孟小猛辗转反侧了好几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彻底失去了自己的铅笔。想起妈妈说过的“不要小气”，孟小猛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了。几天后默写词语，孟小猛问同桌借本子，同桌利索的撕了一张纸给他，孟小同学不由有些小脾气。
小学三年级，班长是一个比孟小猛大一岁的女生，到了夏天喜欢穿一件黑裙子。班长同学喜欢捉弄人，准确的说这个“人”特指她的同桌孟小猛。一个夏天的下午，凉爽的班长同学被正在写字的孟小猛越过三八线，碰到了她尊贵的玉臂。

班长同学不高兴了，区区一只孟小猛竟然也敢碰我！

孟小猛，谁让你过线了？班长同学当即就义正严词地开口拍桌子。

孟小猛吓了一跳，注意到周围被刚才拍桌子的声音吸引过来的目光，瞟了眼公鸡似得班长同学，小声说句“对不起“后，就又埋头苦写。

无视我!

班长不喜欢这么轻描淡写的道歉，当然，最重要的是道歉的人是孟小猛。所以，还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才行！

心里这样想着，班长同学一把将孟小猛正在看的语文书抢到手中。

你干什么？孟小猛惊愕地看向同桌，快把我的书给我！

说着，孟小猛伸手去抢书，班长后退两步，完美避过。

想要？

班长一脸嘲讽地微笑，高高举起语文书。

给我！

孟小猛有些生气了。

班长不理他，转过头去，一把将书扔给一个班里的坏孩子。

你！孟小猛生气的盯着她，回过头看向那个坏孩子，“把书给我！“

那个坏孩子看到到班长在孟小猛后面给自己使眼色，会意地坏笑着扔给旁边的一个胖子。那个胖子看到孟小猛看到他又把书扔给了另一个人。

孟小猛的语文书就像是一只流浪的小鸟，在一双双手中昂然起飞又狼狈落下。孟小猛徒劳的伸出手，却总是还没够到就被扔到另一个人手中，周围开始响起一阵恶意的哄笑：这不就是耍猴么？

书又一次回到班长同学的手中，孟小猛大口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她。

班长同学很得意，笑道“你喊我妈妈我就还给你”

话刚说完，孟小猛大吼一声“把书给我”就朝她猛扑了过去！班长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被孟小猛用力夺过书后不由踉跄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碰到了一个凳子，一下子后仰摔倒在地上。

哎呦！

班长痛叫一声，孟小猛，你完了！说话间旁边几个女生上去把她扶了起来

周围一群同学顿时以看死人的目光看向孟小猛。

孟小猛正要说“她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教室门“咔”的一下开了，学生们刹那间触电般纷纷坐回在自己位子上，全班一时间寂静无声。

老师走进来，皱眉扫视了一下全班，最后视线停在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班长身上。

班长，搬着凳子坐到讲台上，管好纪律。隔着几个教室都能听到咱们班的声音！

班长乖乖点头，搬着自己的凳子,拿着本子和钢笔，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讲台上。

老师看见了，问她的腿是怎么回事。班长揉了下刚才急着回到位子不幸被桌子撞到的膝盖，羞涩地笑了笑，没事儿，老师。

她不着痕迹地偷瞄了眼正埋头苦读的孟小猛，心里恨恨道：没事儿才怪！

放学后轮到了孟小猛那组留教室打扫卫生。

看着不怀好意的组员们，再看看若无其事赖在教室做作业、聊天的班长大人，孟小猛不由有些慌。

孟小猛背着书包卖力地扫着地，只等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就跑。只等到教室快打扫完了，还是没什么事情发生。孟小猛感觉自己有些多心了，到完最后一个垃圾桶，准备回家。

刚走到教室门口，孟小猛就听到了班长同学阴险的声音。

“一会儿扫完地，等他回来咱们就把门关上……”

孟小猛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放到地上，然后紧了紧书包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跑！

 

阴险的班长同学察觉到了动静，一回头就看到孟小猛逃命似得背影。

别跑！

班长大叫一声就追了出去。

从教室追到校园，从校园又追到教室，班长扯着裙子硬是紧紧地跟在了孟小猛身后。

是男的……你、你…你就别跑！最后跑出校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得不停下喘粗气，班长就一边擦汗，一边想着激将孟小猛。

我就跑，我就不是男的。

孟小猛不屑道，然后就又喘着粗气跑走了，脸上挂满了一种顺利逃出生天保得一条小命的笑容。

所以说这很令人费解啊，被小姑娘吓成这样而且毫不知廉耻把男人的脸都丢光竟然还挂着如此的笑容！孟小猛惨淡的小学时光啊，真是令人忍不住想留下几滴同情的眼泪。

【2】

有一次孟小猛在图书馆里因为看书，翘了他人生中第一场课。这令他很庆幸，因为后来在高中的时候去厕所便秘发呆不小心发生了人生中第二三四五六场翘课。但毕竟第一次给了图书馆嘛。

在图书馆的事情孟小猛记得很清，哦，这个图书馆自然不是三官庙小学的，而是孟小猛县城里的公立小学的。

孟小猛在五年级时脱离了曾经被班长支配的恐惧，从今以后再也没回过三官庙小学，也再没见过那个同桌班长。父母花钱让他上了城里的小学，而且只接送过他一两次；以后的很多年，初中、高中直到大学都是孟小猛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上学。

那天是傍晚，夕阳透过晚霞落到地上一层橘黄色的光影，温暖的时光中有着淡淡的困意和偶尔一两声翻页的声音，借书员桌子上的墨香飘飘，如木兰花一样清幽时却又浓香扑鼻。孟小猛那天很迷糊，却又很清晰：迷糊的是去图书馆之前的事不记得，清晰的是出了图书馆之后的事记得。

他记得自己在看书，甚至因为看书太入迷忘了还有一节课没有上完。放学后，在同学——又或者是班干部的提醒下才恍然想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又像没事人一样去吃饭了。

后来果然没事。

好吧其实要说的并不是这件无聊的事情，而是孟小猛在吃饭时碰到了本班的同学李陇唐（孟小猛曾经在发呆时琢磨过“李陇唐”这个名字和某个陇西李氏有什么关系，后来到是知道他和班主任有些亲戚关系）。李陇唐和他关系还算融洽，所以就问他为什么今天下午最后一节为什么没上课。孟小猛把自己看书入迷忘了还有课的事告诉了他，他听了就睁大眼睛，似乎很惊讶。

说实话，这类事情小时侯都是经常的事，比如尿床后为了弄干床单在床上蹭了半天，结果入迷到快中午才起床。

但是李陇唐不知道，他已经将看书可以不知外界岁月的孟小猛当成了居里夫人那样的天才人物。

吃完饭，走在食堂外面，大风烈烈吹来。李陇唐和孟小猛一时间谈得起兴，他拍着孟小猛的肩膀感慨道：“你就是卧龙，我就是凤雏！老师都夸过你，说你书读的多。”

换做文言文就是“汝为卧龙也，吾为凤雏。昔师赞君，言‘好读’。

孟小猛顿时受宠若惊。

那时候老师一般就指班主任，而班主任则是语文老师。想到老师曾在背地里夸过自己，孟小猛不由嘿然良久, 从此视这位老师为一生的恩师。

记忆到此漂浮起來。

【3】

初中是孟小猛转变的开始。

在这里，他第一次知道了上学可以靠送礼走后门，第一次经历了寝室打人的事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堂兄同班，也是第一次和女生同桌感觉很快乐……很多很多，有灰色也有彩色，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当然这并不是在说明孟小猛的生活多么愉悦。

恰恰相反，比如从他三年之中一年平均被取了两个绰号的事情中就可以看出，这又是一段悲剧的岁月。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说小时候是性格问题占了很大关系的话，那现在很大的问题就出在了畏惧感上。

孟小猛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怕了。

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认识到贫富的差距，人与人间各方面的差距，一切他无力改变的巨大的差距。

人一旦有了看不起自己的心思，就会真的被人看不起。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在平淡的初中生涯中孟小猛开始变得平凡，拙于言辞，木讷迟钝。孟小猛的成绩开始下滑，当然这没什么意外，整天看小说的孟小猛成绩自然不会莫名奇妙就上升。

对，孟小猛喜欢上看小说了。

他看的就是那种主角是废柴结果被退婚然后说出“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豪言壮语之后果然逆袭，或者主角废柴然后遇到一个老爷爷然后各种帮助他最终逆袭，或者主角看似很废柴但其实很厉害敌人一来主角就能发威大杀四方——这些或玄幻或修仙的小说情节常常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简直令人魂思神往，忘乎所以。

总之普通学生孟小猛的剧情进行到这里已经很无聊而且很俗套了，什麼自甘墮落啊，什麼胸无大志啊，到了这种地步孟小猛的人生就该定型了吧？

虽然才他才十五岁，可是在农村的话也是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啊。

【4】

很奇怪孟小猛当初并不是多么喜欢陈咚咚，但是现在经常想起她。

陈咚咚就是孟小猛的初中同桌，略有些呆萌，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美得就像是冬日里温暖的阳光——说起来她的网名就叫“阳光下歇斯底里地微笑“。

以前陈咚咚早上一口吞鸡蛋的卖蠢画面还在孟小猛的脑海中盘旋，现在他只觉得那不是卖蠢，而是卖萌。

活在回忆中的人总会把过去朝自己期待的方向修饰 ，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会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陈咚咚其实是交过男朋友的，有一段时间，那小子每天都在陈咚咚桌子上放棒棒糖之类的东西，之后两人就成了对象。那小子叫李什么来着，孟小猛是记不起来了，反正他也不怎么在意。

为什么？因为很快又分手了啊。

李某还没和陈咚咚谈对象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但是談了對象之後就怂了——咳咳，不是“怂“，而是”从心“。孟小猛认为李某只是贪图陈咚咚的美色，其实并不喜欢她；就像你喜欢一幅画，但并不会娶一幅画做老婆一样（不过孟小猛觉得自己不一样，他会）。最后，聪明的陈咚咚在正直的孟小猛的提醒下也明白了自己其实是感激李某的零食，而不是喜欢李某，从而果断地说了”分手“。分手后的李某沮丧了好几天，陈咚咚则很快就没事了。

几天后的某个早读课，她甚至还一脸坚定地拉着孟小猛立下了“不上大学不谈对象“的伟大誓言。这时阳光洒落在她精致的脸蛋上，陈咚咚握着小拳头，灿烂地笑容就像是天使一样，满满地都是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好啊，我非常支持你！”

孟小猛同学毫不犹豫地就宣布支持陈咚咚的誓言，而心里想着以后不用担心会有李某二号三号了，所以莫名还有些窃喜。

时光如流水，孟小猛与陈咚咚的同桌生涯很快就结束了，到了该报考高中的时候。

算起来两人的成绩都算是班里中上等水平，上不了重点高中但上一个二流高中还是很稳的。陈咚咚的亲戚是某三流高中的主任，所以陈咚咚被安排报那所学校；然后，陈咚咚就来找孟小猛，而且不止一次。

她想让孟小猛也报这所学校。

但孟小猛唧唧歪歪，不愿意。

所以，孟小猛记得的关于陈咚咚最后的印象就只是一副写满“我很烦躁”的脸蛋。

至于说报考哪个高中，孟小猛自己做不了主，父母也做不了主，能做主决定孟小猛去路的，也只有现实。

【5】

在高中之前，三伯对他说过“高中三年是最煎熬的三年，熬过去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开始的时候孟小猛是不信的，可直到高考结束之后那几天，孟小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生活最可怕的不是直接在你面前放一座大山，告诉你：它是困难，打败它，你就会得到奖励；它是一座磨盘，要么适应它的方向，要么被碾成粉末。

孟小猛喜欢看小说的爱好越来越严重了，即使是来到了这个身处乡间的高中——他反而变得越发痴迷。学校路边的小摊上总会有卖小说的，花哨的封面，厚厚的一部，标题是什么《异界邪君》、《疯狂异能》之类的，孟小猛站摊子前挑拣半天，但是没钱舍得买，于是就问老板能不能借书看。

老板说，可以，十块，下次可以拿书换另一本继续看。

太好了。孟小猛兴奋地将小说塞到书包里，里面有衣服、卷纸、几本书，还有妈给自己塞的苹果和火腿肠。他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自己背着包等公交车的时候，妈低头给自己弯腰系鞋带，枯干的发色银灰参差交杂——染的发又掉色了。孟小猛将小说藏在衣服下面，有些郁郁地拉紧了书包，低头跟着其他返校的学生一起，走进了学校。

高中很严，但是孟小猛仍旧把小说拿到教室里看；晚自习很多，他就在自习课把书放在课桌里低头偷看，夜里很静，也没人打扰，即使教室里有人在悄悄说话，可也没人敢把教室的纪律破坏到糜烂的地步，因为班主任总是时不时的在窗户外面巡视。

噔噔噔！

敲窗户的声音一响起来，孟小猛就浑身一激灵猛地把书塞回到课桌里，挺直身子，然后缓慢把头扭过去——毫无意外，是面无表情的班主任。

在全班同学的关注之下，班主任让他站起来，快步走进教室，又从他的课桌里搜出封面花哨的网络小说，平淡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出来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刺向他。

那个晚上班主任训话了他两节课的时间，又让他站在办公室写了一篇检讨，直到放学，整个校园里走得几乎不剩一个人。

星空低垂，晚上的校园里静谧又清远，呼呼凉风让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远了回望着教学楼矗立在黑暗里，如同一座厚重的巨兽。

后来，他攒五十买了一个二手手机，上面存着许多盗版下载的电子小说，拿到学校钻被窝里偷偷看到深夜，然后第二天早上在迷迷糊糊和睡觉之中挨过去。唯一制约着他疯狂程度的，只有手机的电量问题。

 【6】

高中有孟小猛离武林高手最近的一次。

二狗是一个体形矮瘦，留有两嘬胡子，头发油腻，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莫名像是老鼠的同学。

有一段时间，孟小猛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也会开心地说些话。对于孟小猛来说，他不知道这种关系算不算朋友，因为二狗在班里经常受到嘲笑和欺负的原因，他在心里面有些看不起二狗，隐约还有厌恶。从小到大，孟小猛和谁的关系几乎都是如此，疏远，或者若即若离。

不知道为什么，孟小猛对于某天晚上的记忆总是忘不了：起因是什么已不得而知，同寝室的那俩高个子，嬉笑着在床上戏弄、殴打二狗。孟小猛缩在被窝里，听到几句“他睡着了吧”“这么大动静都睡得这么死”——这些话让他几乎不敢翻身，绷紧着一动不动，只有耳边传来高个子们吓唬二狗的声音，就如同真的在逗狗一样快乐却残忍。

二狗哭了，哭的很惨，哭着强撑说些硬气的话，可两人打的更凶了，也笑的更开心了。

孟小猛的心里第一次有了罪恶感。不过，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罪恶感”这三个字，只是心里不是滋味。

他以为自己能成为英雄大侠，却忽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俗人，一个普通人。

他自己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崩塌了。

后来二狗休学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还带了东西和同学们分享，与俩高个同学也表现得很热络，还带了些吃的给他们。俩高个都十分惊奇，不过也接受了，许多同学都谈论着回来的二狗。只有孟小猛，那时什么也不知道——此前他早就不和二狗怎么往来了。

武林高手是不需要朋友的。孟小猛总是这样想。

武林高手也不需要爸爸。孟小猛也会这样想。

当有一天，孟小猛突然会审视自己的家之后，他开始发现自己的家比别人家卑微、低下。每天吃着两块钱的煮面条，可以为了用破的书包缝补半天，在地摊上买的鞋子衬衫和裤子，好言好语地趁着同乡的车和几个同样目的的人挤在一起去上学……好多，他开始睁开眼看世界，终于发现这个世界是没有大侠的，而他只是一个曾经爱做白日梦，现在很普通的庸人。

“贫贱百事忙，富贵一身轻”。孟小猛喜欢这么说，他变得愤世嫉俗，却常常只能气到自己，甚至气出了几缕白发。

他这么说当然不是无端的，事实上，很多次类似的叹息都是发生在父母吵架之后。

两人会有各种原因吵起来，惹事的根源也总是爸爸，他们也总是喜欢在吵架的时候摔东西，妈妈也总是眼眶都哭红了……那个时候孟小猛在做什么呢？小时候，他会把自己裹在黑黑的被窝里，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等着外面的吵闹声、摔东西声渐渐消失；大一些，他便默默地去收拾被摔碎、丢掉的东西，劝着可能又是喝的烂醉的爸爸去沙发上躺一晚，安慰妈妈睡觉——这几乎是没有什么效果的，他们仍旧在吵，在摔，在吼，在哭，爸爸甚至还会说：“要是早几年，你俩我都不要了！离婚！”

孟小猛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柴啊，什么都做不了。

可能奈何？

一种名叫“无力感”的阴影缠绕在孟小猛的心口，并且时刻侵蚀着他并不顽强的心，渐渐地，幻像和虚影成为了他孤独时自我拷问、慰藉的常客。

深夜有人在外面等他，孟小猛披上衣服出去，发现月光如练，一地清霜。

【诶嘿嘿……】

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孟小猛却忍不住鼻头一酸，不知怎的就泪眼模糊了。

风吹动着柳树，柳叶上也满是灰尘和白絮，孤零零地落下，摔在杂草从里。

灰色的影子就像是一个飘忽的人一样，呆在地上，仍旧沉默。

【孟猛】

【你该长大了吧，每天傻啦吧唧地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都干不了，你以为自己能有多不凡？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天下有亿万个！】

【你不特别，你也少做白日梦，醒醒吧，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 的身份，什么样的人吗？】

【你也应该清楚，你永远只是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不甘心？那便不甘心吧，对结果没有一点影响。】

……

【对吧孟猛】

天很黑，风也很冷，四周也很空旷寂静。

【7】

高考后的孟猛考上了一个三本大学。

孟猛感觉，大学和高中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它们的内核都是未知和放纵，所导向的结果也都是虚假和伪装。

有时候孟猛从学校乘火车回到家，累趴在自己床上闻着被子上干净的棉花味，会不由地开始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还是繁星满天，奶奶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猜谜语。

“麻屋子，

红帐子，

里面住了个白胖子。“

这是奶奶给他说过的一个谜语，他现在能够不动脑子就说出来，当时却想了半天。

“奶奶，这说的是什么啊？”

“花生？！为什么说的是花生啊？”

“啊这个不算，再说一个，奶奶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了！”

“唔……不知道，稍微提示一下就行，嘿嘿……”

孟猛还能记自己当时的声音，却看不清自己的脸；他能看清奶奶的样子，却忘了奶奶说了什么。曾经的记忆被时间冲得支离破碎，让人感觉就像是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似乎一切好的和不好的回忆，都只是一个妄想，只是为了给无聊的自己一丝慰藉而编的故事。

孟猛又想起了住在自己家附近的孟鸣，他似乎几年前就去当兵了。小时候一起打弹珠，摔纸面包，玩‘三个字‘，他因为年龄比较大，就像是大孩子那样指使着孟猛该怎么玩之类的。还有隔壁家的刘贺，虽然也比孟猛年龄大，但是却因为他家里的辈分低，算起来还要叫孟猛‘叔叔’。而说到和谁一起玩的时间最多，就要说说二伯家的妹妹了。

孟猛和孟妹妹简直是天生冤家，只要碰到一起，孟妹妹最后一定是一边哭着一边大喊“XX，孟小猛又欺负我！“

XX是旁边大人的称呼，通常是孟爷爷或者孟奶奶在旁边。

孟猛这时候会上去拽着她的头发，生气道：“喊哥哥“

“不喊“孟妹妹一般不会屈服，但是如果周围没人的话很快就屈服了。

“啪”地一巴掌落下，孟妹妹当即就放声大哭。

愚蠢的妹妹就这样在恶劣的哥哥的魔爪中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煎熬岁月’。

每每回想起这些时光，孟猛的嘴角不自觉就会浮现一丝笑意，小孩子间的打闹是最有意思的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想以前的事情。

可是啊，這些都像烟一样，在变幻间倏忽不见。

不知道很多年后的孟猛还记不记得那晚。那晚，那台破收音机被扔在床头放着萧索的埙声，孟小猛静静地蜷缩在被窝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窗外雨声连绵，雷鸣电闪，间杂一些凉气从窗户的缝隙吹来，惊起一阵冷意。

泪，数不清的泪，开始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流到嘴角，悄悄滴落在枕头上。

止不住的悲凉，就像是心在被撕扯成一寸寸，隐隐作痛。

悲伤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孟小猛变成了孟猛，他开始慢慢忘记过去十几年的记忆。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七年……直到停在了一个画面。

【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要做大侠。

做一个盖世的大侠，斩妖除魔，游遍天下】

当时他就这样告诉自己。

当时总是美好的。

孟猛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就像是在雾里徘徊，疼痛地懒散着，渴望一切的时间能够倒流，又或者现实的一切变得亲和而安静。

可能有着某一天，那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把树木的阴翳从墙角移到孟猛的膝腿，越过躺在长椅的身子，爬到他酣睡正香的脸上，然后又悄悄挪开，重新留下一大捧的阳光，灿烂，天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