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技术与社会理论》(第二章 马克思、现代性与机器)

第二章 马克思、现代性与机器
1. 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著作标志了严肃的系统性社会理论的肇始。
2. 马克思首先对工业革命后果展开思索的人物之一。他欣赏技术的成就,也鄙视人们用它来成就的事情。藉由剥削劳工阶级,技术协助再生产了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社会秩序。马克思的政治计划是要驾驭技术,令其真正为人类所用,而非为了狭隘的阶级优势服务。
物质转向
1. 马克思的著作深受启蒙思想影响。他赞同启蒙思想家(philosophes)对理性和科学的信仰,衷心相信进步与人性臻于完美的可能。但是启蒙哲学传统强调的是伟大理念(The Great Idea),即社会变迁可以单单借有理性和知识达成,马克思提出的则是物质性叙事,即人类借由生产其存在手段来创造自身的历史,对他而言,物质生活的生产是人类存在的首要前提(Marx,1978,p155)。
2. 在所有现代社会思想里,(马克思的上述观点)这是最重要的智识进展。——威廉斯(Raymond,Williams,1977,p19)
3. 威廉斯的主张对本书意义甚巨:资本主义将自身成呈现为无止境存续的自然秩序。事实上,这个秩序的物质性生产,有利于通知的资产阶级。
4. 任何统治阶级会将物质生产的相当部分,奉献于政治秩序的建立。维持资本主义市场的社会与政治秩序,一如创造它的社会与政治斗争,必然是物质性的产物,从城堡和宫殿和教堂,到监狱、济贫所和学校;从战争武器到受管控的出版:任何统治阶级,以尽管多样却总是物质性的方式,生产着社会和政治秩序。——Williams,1977,p73
5. *统治阶级藉由担任超群的物质力量,而成为超群的智识力量。
6. 马克思不同意社会事务是僵滞状态。对他而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现代工业阶段,是由无止尽的积累和持续的技术创新定义的。生产方法的改变,指向了社会组织与阶级关系形式的质性转变。
7. *马克思将世界呈现如下。我们在生产社会生活的同时,也进入了与具体生产力相连的特定关系——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是社会的经济基础。它们约制了社会与政治的存在。换言之,存有(being)决定意识。在其发展过程中,物质生产力与既有的生产关系冲撞,社会冲突由此产生,经济基础的变迁推动了整个社会-政治上层结构的转型。
8. 马克思认为,所有经济形构(我们制造、交易和消费的方式)都是历史性且瞬息万变的。两股促成改变的巨大源头,是分工和机器(Marx,1978,p138-9)。每种分工都有其技术装置。
9. 马克思在《资本论》(Capital)中重申这一主张:若要断定不同经济年代,我们该检视的不是生产出来的东西,而是生产如何被阻止,运用的又是什么技术(Marx,1990,p285-6)
10. 技术与人性紧密相系。人类征召工具作为文化对抗自然的一环,一旦这些工具达到特定成就水平,个人的产出就超出他们能够消费的程度。劳动剩余可以共享,也可以挪用。这就是阶级社会的由来。(Kolakowski,1988,p337)
11. 马克思以阶级决定身份,以人们之于生产工具的关系来决定阶级。所有社会,除了原始与成熟的共产社会,都是以阶级分层。每个社会都有统治阶级和从属阶级,前者寄生于后者。历史的引擎由两者的冲突驱动。
机器制造的机器:现代工业
1. 工业革命是人类历史的主要事件——与断裂。它与我们先前所有使用工具的文化的历史决裂,它也打断了我们对有机资源的依赖。如此一来,封锁于人类劳动力的潜能得到了释放。
2. 瓦格纳(Peter Wagner,1998,p227)提醒我们要注意工业技术的社会分隔。他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特殊观点在于提出不同于简单排斥的其他解方:通过根本的社会再结构,新技术可以用于增进集体社会福祉(Wagner,1998,p228)解决之道将通过革命达成。
3. 马克思通过三个元素揭示十九世纪的英国工业何以起飞:促进资本积累的制度化诱因系统、令产业获利的科学知识(意味着以研发取代个别发明家和技术劳工)、以及彻底翻新的技术(Rosenberg,1974,P.716)
4. 马克思与恩格斯将中世纪以降直到他们写作之际的欧洲工业生产时区分为手工艺、制造业和现代工业三个阶段。
l 手工艺:小规模、师傅级匠人主导这个过程;
l 制造业:分工出现,这一生产形势住到了资本主义历史的绝大部分时期(16世纪中期至18世纪晚期),其劳动过程在技术上是保守的;
l 现代工业:马克思将工业革命追溯至1735年(John Wyatt)发明纺纱机,从人类到机器的决定性转移就在此展开,现代工业崛起。十九世纪中期现代工业来临,对实时生产过程的掌握,脱离了第一线生产者。货品如今是由动力驱动的“庞大”(cyclopean)机器的产物。“劳工变成仅仅是既有物质生产条件的附属品(Marx,引自Rosenberg,1974,p721)”
5. 纺纱的机器令织布的机器成为必须,两者一同促成了漂白、印花和染色所必要的机械与化学革命。同样的另一方面,棉纺纱的革命召唤着轧棉机的发明。用于分离棉籽和棉花纤维;唯有借由这项发明,符合当时要求的大规模棉料制造才成为可能。然而同理可见,工业和农业生产方式的革命,也要求生产之社会过程的普遍条件必须变革,也就是通讯和交通的手段。——Marx,1990,p505-6
6. *启动工业革命的决定性转变源自马克思所谓由主观到客观的技术变迁:工人曾经掌握工具,如今却是机器掌控工人。这个大跃进发生于技术创新不再仰赖有限数量的技术劳工。“机器制造机器是转型的技术基础(Marx,1990,p506)”“机器超越了生物性限制(Marx,1990,p.495)”
【札记】跳脱人、控制人、异化人
7. *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战役中,机器替前者效力。它们是阶级战争的工具。
【札记】AI在未来或许将深度嵌入“人类的智识”之中,正如大机器延伸了工人的手,AI也将延伸白领的脑。但真正需要去深思的是,这种延伸真的是一种“解放”吗?是否会成为一种“新的异化”:将人类异化为一种“知识蚜虫”,AI则将如同蚂蚁压榨蚜虫以吮吸甘甜的汁液般,“压榨”人类的“智识”。但这种压榨并非强制性的,而是诱导性的。我们将心甘情愿的为AI提供“甘甜的汁液”,从而不断滋养起这个庞大的“蚁群系统”。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究竟是“被解放”还是伴随着新的工业革命成为而遭遇新的异化,这或许是未来(甚至于当下)值得深思与探讨的。
8. 马克思(Marx,1978,p139)将英国资本主义首次危机以来的一切技术创新,归因于工人和老板的斗争。
9. 此前的经济生产阶段是保守的,现代工业则是革命性的。工厂系统将技术创新镶嵌到自身的组织之中。
10. 马克思(Marx,1976,p187)提供的机械进步图示如下:简单的工具;简单的积累;复合型工;由人仅用单一手动动力来驱动复合型工具;用自然力量启动这些装置;机器;具备一个发动机的机器系统;具备自动发动机的机器系统。
11. 资产阶级如未持续更新生产工具及相应的生产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整套社会关系,就无法存续。相反地,以不变的形式保持旧有的生产方式,是所有早期工业阶级最初的存在条件。(Marx,引自Rosenberg,1974,p713)
12. *生产的持续革新,对一切社会条件的不辍扰乱、恒久的不确定性和不安,令资产阶级的时代有别于早些的那些时期。所有那些固着的、牢牢冻结的关系,连同古老可敬的偏见和看法,皆扫除一空,所有那些新进成型的,在得以定着之前就变得陈旧过时。一切坚固之物都烟消云散,所有神圣皆遭亵渎,而人类终究被迫得清醒面对他的真实生活处境。以及他与同类之间的关系。(Marx and Engels,1982,p26)尽管这段引文的知名度毋庸置疑,其生产脉络却频频遭到遗忘。马克思明确呈现技术在现代性生态中占有的位置:它就在核心。
13. 对现代工业的无与伦比的技术成就,(马克思)他毫不掩饰敬畏之情。也对其导致的人类后果毫不避讳地表示厌恶。
机器制造的人群:现代主体性
1. 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对个人展现出深切的怜悯,将或可定义为主体性的陶冶(bildung),对比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异化劳动。
2. 薪资劳动将主体(工人)与客体(商品)区隔开来,虚假的社会需求宰制了生产,工作不再是成就的源泉。“这使得人在最大程度上成了抽象的存有,宛如一台车床,他变得在精神和身体上流产。(Marx,1992,p269)”
3. 生产过程会创造事物,这是常识。马克思的理论化则更进一步,认为它们也创造社会关系。“生产不只为主体创造一个客体,也为客体创造出一个主体。(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Grundrisse)》1993,p92)”“在生产中,人类不只对自然行事,也对彼此行事。(Marx,1978,p204)”
4. *社会可以取用的生产力,定义了该社会的本质。
5. 马克思概括出无歌理论概念,藉此凸显当代工业和交换,并理解它们对人类经验的影响:劳动力;剩余价值;使用价值;交换价值;商品拜物教
6. 劳工贩卖自己的工作能力,生命的本质被商品化了。主体变成客体,人格变成无间。工作及其成果成了实现的异化反命题。
7. 资本主义巨大的矛盾之一在于空前财富的潜在来源,被转作贫乏的源头。竞争的强度意味着资本家希冀不断将劳动时间降至最低。而这将造成两个后果,劳动生产力增长达到史无前例的水平,成果却不是由大众共享,以及,统治阶级的资本持续积累。大众的命运却是渐趋贫困。
8. *在物掌控人的法则下,主体遭到了抹除。劳动者不再是生产过程的主人,而是其效果。机械承担了“动力怪物(animated monster)”的角色(Marx,1993,p470),它拆解了整个人类存有(Marx,1976,p188)。人类从认知的存有被贬抑为机器的齿轮。
9. 使用价值是质性的衡量,具备使用价值的事物能满足人类需求。这是肇因于其物质属性。交换价值是计量的量度,是在特定人类能力和技术熟练度下,生产一件物品所需的平均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10. 通过货币的形式,商品化的物件也催生出一种意识形态思维,马克思称为“商品拜物教”。这标志了主体/客体关系的明显转变。简言之,商品拜物教是一种错误思维形式,作为物件之创造者与交易者的人类之间的关系,被视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
马克思与技术决定论
1. 称理论家是技术决定论者,是在骂人。
2. 很多人认为,怀特(Lynn White Jr,1962)主张“马镫创造了封建体制”。如果将“马镫”换做“磨坊”,既能让马克思变成技术决定论者。
3. 手摇碾磨机给你封建领主的机会;蒸汽磨坊给你工业资本主义的机会。——马克思《哲学的贫困(The Poverty of Philosophy)》
4. 阿多诺(Theodor Adorno,2003,p118)认为,把历史驱动力归因于技术,可称为“理论卢德主义(theoretical Luddism)”。技术既非社会的驱力,也不是一切问题的源头;议题是技术如何整合到社会之中。
5. 资本主义下的技术发展遭到扭曲,因为它是由利润和支配的逻辑驱动。马克思认为,机器具备先验的中立性(neutral priori)“机器在当代的运用是我们当前经济系统的关系之一,但是使用机器的方式和机器自身完全是两回事。不管是拿来伤人,或是粉饰他的伤口,粉末就是粉末。(Marx,1978,pp139-40)”生产力可以为社会福祉所用,这将生产关系带入了焦点。真正的压迫来自社会,而非机器。真正的敌人是资本家阶级,这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区别至关重要。马克思(Marx,1990,p554-5)将决定性角色给予生产关系(劳动的社会组织方式)。
6. 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神圣”历史不感兴趣。相较于观念的历史,他转向世俗的历史,人类及其具体关系的历史。对恩格斯与马克思(Engels and Marx,1956,p125)而言,唯一名副其实的历史是“具体的历史/(embodied history)”:“历史没做什么,他不拥有庞大财富,也不作战,反而是真正的人类,真正活生生的人,做了一切,拥有一切,并参与了所有战斗。”
7. 【总结】综言之,马克思的伟大理论创建在于倡议并阐述理解社会的唯物论取径,他对工业资本主义的技术,以及技术创新扮演的重要角色,寄予深切关注。他阐明了控制位址由人类转向了机器。机器看起来是当前苦难的肇因,但我们仍可能驾驭它们来成就人类的解放。当前的问题不是由生产力——技术——负责,而是必须仰赖生产关系——即技术被使用的方式。
马克思的延伸:批判理论与文化工业
1. 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将启蒙定义为思想的松绑,以及文化对自然的政府。在他们的描述里,知识等同于力量,而力量等同于技术。
2. 自培根时代已将,语言和武器逐渐遭到新的“力量工具”即自助机器的侵蚀,“它们意图操控所有人(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29)”。如此一来,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辨认出另一个启蒙元素,坚定呼应了马克思主义思想:对自然的支配牵涉了对人类的支配(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2;另参见Marcuse,1991,p158)
3. 他们持续忠于批判资本主义。在资本主义下,技术与生命对立:商品化、商品拜物教以及对交换价值的不辍追求,持续造成人类异化,细碎的分工则令人融入技术机制。机器掌控了人性的量度。
4. 我们必须承认,资本主义已然从自身发掘了使其崩溃无限延迟的资源。这些资源包含了首先是技术潜能的巨大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先进工业国所有成员皆可取用的大幅增长的消费货品。在此同时,面对此一技术进展,生产关系已经证明比马克思预想的还更具弹性。——阿多诺(Adorno,2003,p112)
5. 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看不到逃离技术基底的可能:“今日一切社会现象都如此彻底受到中介,甚至连中介元素都能因其整体化性质而扭曲”(Adorno,2003,p124)技术物神化了。技术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充满人类价值的生命。然而这件事实却从大众视野中抹去了(Adorno,2003,p29)。这导致的是对于工具理性蔓延的韦博式悲观主义(Weberian pessimism),对法兰克福学派而言,这形同以技术宰制为目标的手段/目的计算。
6. 随着资产阶级商品经济的散布,计算理性的阳光照亮了神话的黑暗地平线,在其冰冷的光线下,新的野蛮主义种子正在萌发。(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25)
7. 支配不止是通过技术,也是作为技术而维系且延伸自身(Marcuse,1991,p158)
8. *资本主义的竞争时代已经终结(阿多诺称之为“晚期资本主义”),原子化的大众取代了革命阶级
9. 阿多诺(Adorno,1991,p92)论文<重访文化工业(Culture Industry Reconsidered)>的结语,标志着启蒙计划的结束,散布自身支配讯息的同时还将其掩饰的跋扈文化工业,是造成中介的主要推手:“文化工业的整体效果是反启蒙的,如同霍克海默和我已经指出,启蒙,亦即对自然渐增的技术主宰,变成了大众欺骗,然后转变为束缚意识的手段。”
10. 文化工业的产物——可理解成新技术与经济及官僚垄断的汇流——将我们扭结在一起。文化产品一度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自主性和原创性,如今它们则由文化工业自外部组织起来。这种文化是彻底商品化的。它是为了我们而产制的,而非由我们所创造。标准化的大众消费者,消费者标准化大量制造的产品。在齐一性的戳记下,“伪个体性(pseudo-individuality)当道”(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124-5)主体的主体性枯竭了。他们不过是文化工业的棋子。
【札记】一如今日之电影,文艺片也罢,商业片也罢,深究其根本,皆“商业片”也。为他人而拍,非为自己而拍,以文化产品圈养属于自己的“同好”,发酵成一坛自娱自乐的酱缸,最终形成一个又一个圈子。圈子与圈子之间或联结、或对抗,无论下里巴人或阳春白雪,花里胡哨或朴素无华,掰开了揉碎了,都不过是“商品化”的原子拼凑而成的幻相罢了。在这一“商品化”一统江湖的时代,不以发表/发行/出版/出品为目的的“私创作”,将是“商品化”的“灭世洪水”之下最后的一叶方舟。“私创作”是纯粹的创作,是“我”的创作,是跳脱出意识形态诉求和商业收益目的创作,是不立功、不立德、不立言的创作。
11. 人类最亲密的回应,甚至与自身的互动都已经彻底物化了。以致对他们而言有独特事物的这种想法,仅存活于极度抽象之中:个性充其量只不过是闪耀的白牙,免除了体臭和情绪(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136)。
12. 以技术透镜检视文化工业。
13. 霍克海默与阿多诺(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95-6)指出,文化工业从未坦率拥抱权力的问题。在他们的分析里,消费者主权(consumer sovereignt)不可能达成。经济精英做出决策,而且他们通过广告、“机械性重复”和“心理技巧(psycho-techniques)”操弄着大众(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133)
14. “因循现实、适应权力,不再是主体和现实之间辩证过程的结果,而是有产业的齿轮和杠杆直接产出。”(Horkheimer and Adorno,2002,p170)
15. 马克思(Marx,1990,p389)将工厂里工人的命运称之为“恐怖屋(house of terror)”,同时也是休闲世界中消费者的命运。
16. 因为技术介入现实,我们的世界变得仅是由人与物构成。这是单向度的,自然不再如其所是地存续。自然已经被转化,纳入技术的世界,此为第二自然。
17. *最根本的经验已不再是具体的经验,整体的社会实践,而是由技术组织起来的行政实作。如果我说技术已然取代存有论(ontology),这不只是双关语——Marcuse,1989,p121
18. 这个单向度的消费者社会,强化了商品拜物教。我们对自身物品怀抱的钟爱,大过我们对同胞主体的情感。
19. 一般人鲜少以观照自己那辆汽车的强度和毅力,去关照任何生命。备受钟爱的机器不再是死物,而是成了某种近似人类的东西。——Marcuse,1995,p128
20. 人们在他们的商品中辨认出自身;他们在自己的汽车、高传真音响、错层式住屋、厨房设备里发现自己的灵魂。——Marcuse,1991,p9
21. *我们通过自己与物的关系来设想自己。工业社会制造出这些虚假需求。消费扮演了社会控制的角色(法兰克福学派观点)。
马克思的延伸2:诺布尔,《生产力》
1. 诺布尔以美国金属加工业导入数值控制工具机(numerically controlled machine tools,N/C)为例,讨论技术变迁。诺布尔认为(Noble,1985,p110)“工具机就是机械基础产业的真正核心,因为它们是制造一切机械的手段,包括工具机本身。”
2. 新的数值控制技术驱动了两个层次的产业变迁:①更有利于那些能负担高昂软件建制成本的大型公司;②控制场所从有工会组织的厂房,转移到非工会化的管理办公室。
3. 诺布尔(Noble,1985,p111)认为数值控制这项技术开创了“一套全然不同的制造哲学”,其意涵的革命性,跟生产线(assembly line)不相上下,它从根本纳入了从工人到储存机制的智识转移。
4. 诺布尔是最早对技术的社会塑造(social shaping of technology)展开经验调查的人之一。社会权力有助于解释技术设计及其调适。
5. 通过法令,美国空军实质上创造出数值控制的市场,为承包商工厂内的技术取得、建制、维护及训练提供资金。于是,他们决定性地塑造了这项技术。
6. 讨论果盘美国空军及其供应商的水平生产关系后,诺布尔转向垂直的生产关系:内部的工作场所组织。在此他考察的是记录重播(record-playback),另一种从未商业化应用的自动化形式(用磁带记下机器在制造零件时的动作,并接着播放磁带并重复机器的动作,可以遵循最初只做到额工件,生产出相同的零件),这一形式便宜而可靠且完全一样的精准,无需仰赖计算机和繁复的程序,但却没能在业界线上,诺布尔(Nobl,1985,p115)提出三项原因:
l 首先,手动法和记录重播都无法满足美国空军的要求,也就是对复杂材料的复杂构件进行复杂加工,但塑造这个产业的是美国空军;
l 其次,数值控制提供了劳动成本降低的可能性;
l 第三,基本经济考量外的某些因素也参与其中,这些因素更关乎意识形态。
7. 数值控制关乎的一直不只是切割金属的技术,对它的MIT设计师而言尤其如此,这些设计师对金属切割所知甚少:它是计算机时代的象征、是数学的优雅、是权力、秩序和可预测性的象征,是持续的流动、远端控制、自动工厂的象征。(Noble,1985,p116)
8. 记录重播的问题是,它保留了人类的在场;而那个在场者最终包邮了控制权。强力驱策着数值控制倡议者的,是从技术工人手上夺取控制权的欲望。管理阶层对人的不信任,以及对他们集体议价权力的恐惧,伪装成针对人为错误的官方顾虑。他们的意识形态镶嵌进入设计来支配工人的机械。计划是要将劳动力去技术化并缩减之,将机工变成按按钮的人。我们再度被提醒,要注意人造物的政治以及权力的物质性。
【札记】将“人”持续不断的“非人化”是技术发展的趋势,这一趋势或许是由资本驱动的,又或许是技术发展的必然。从延伸手到砍掉手,从延伸脑到替代脑。“人”在生产过程中地位的降低,也是“人”作为“万物灵长”的“主体性”的降低。
9. 英国克里斯钦森(Erik Christiansen)的研究比较厂房工人在数值控制和记录重播下的差异,发现后者的劳工保留了控制权,也因此保有先前的薪资水平。(Noble,1985,p122)
10. 诺布尔的《生产力》一书被视为马克思主义分析,原因可以理解:技术发展被认为具有内蕴的政治性(Noble,1984,p.xi),创新是对抗工人阶级的武器。但这本书相对于马克思,已有明显的理论便宜,诺布尔主张生产工具的私有制以及对剩余价值的持续挪用,只是迈向最终支配的手段。技术是这种权力意志的物质化(Noble,1984,p321)。诺布尔的著作因为“性别盲”而遭挞伐。
结论(全文)
在〈机械与现代工业〉(Machinery and Modern Industry) 中,马克思(1990, p. 493, n.4 ,按:收录于《资本论》第一卷)有力地指出,有关技术的书籍尚待书写:“达尔文激起我们对自然之技术史的兴趣,比如植物和动物的器官构造,还有哪个器官是维系生命的生产工具。人类的生产器官的历史,作为一切社会组织之物质基础的器官的历史,难道不值得同等关注吗?”。
“人性技术”(Humanity's Technology)之书如今已有长足进展。马克思(Marx, 1990, p. 501)为它预备了启始篇章,相信技术表达或闸述了我们与自然的关系。他辨识出社会的技术核心,给予我们技术作为社会关系的观念。没错,我们谈论物,而马克思督促我们,要将其视为资本主义下凝滞的疏离劳动。但是我们在谈论技术时,也是在谈论去技术化(deskilling) 、再技术化(reskilling)、异议 、错位和剥削(Latour,1994, pp. 44-5)。
马克思是社会理论家中最早考察人造物的政治,并对技术所有权与控制等关键议题给予合理关注者。他也是最先在著作里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连结在一起者(De Landa,1997, p. 281)。马克思也对技术与人性的未来、技术与主礼性- 以及技术与支配提出了重要评论。针对后者,傅柯(Foucault, 1988, p. 1 8 )写道 ,“我们在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看到了操纵事物与支配的关系,每项生产技能都要求个体行爲的修正——不只是技巧,还有态度”。
本章说明了对社会理论与技术而言,马克思何以重要。麦肯奇(MacKenzie, 1996, p. 19) 指出三个原因,说明马克思的理论为何依然相关。首先,马克思的分析提供了难以超越的丰富度。当代行动者网络理论家的论著,鲜能凌驾马克思有关机器协助结构了生产之社会关系的描述。实际上,他们的说法还得感谢他的智识(参见Harris, 2005, p. 167)。机器协助绥靖、反击并穏固了早期人们对薪资劳动的抗拒。其次,与直觉相反 ,宣称效忠马克思信念的共産主义政权垮台,反而提升了他的重要性。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没说什么。他的批判能量全给了资本主义。随着冷战结束、认定要终结的历史,以及资本主义在全球大获全胜,马克思的洞见却更加适用。第三,在分析市场力量时,马克思提醒我们,资本是社会关系,而非物(而且物作为商品时,也是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通过物来中介。麦肯奇发现,许多社会的技术研究缺乏马克思的整体视野,这些理论徘回于强调社会关系却减除了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介的技术社会学・以及将经济活动之社会基础边缘化的经济技术分析之间。在讨论社会理论更晚近的 “物质转向”(Pinch andSwedberg, 2008, p. 2) 时(第八章),这些论点值得放在心上。
从马克思身上,我们得到了生产作为认同根源的概念。人类的本性是从劳动中发掘的,因此有工匠人(homofaber)这个词——身为工人的人。在第七章,我们会更关注休闲的领域。霍克海默和阿多诺(Horkheimer and Adorno, 2002, p. 102) 的话,总结了本章细述的所有理论家:“生产者就是专家”。第七章将消费者视为专精的使用者,并探讨他们与自己的装置共处时 ,会发生什么事。皮克林(Andrew Pickering, 1995, p. 158)便指出,“工业的工作场所是发展社会理论的经典位址之一”。在第三章和第四章,我们转而探讨另外两种场所:购物拱廊街和监狱。为此,我们援引班雅明和傅柯的著作,视建筑营造是人类经验的塑造者。这是详述营建形式、权力、秩序和社会行动之关系的两章中的头一章。
进阶读物(全文)
在《马克思《资本论》指南》(A Companion to Marx's Cap ital) ( London: Verso) 中 ,知名的基进地理学者哈维(David Harvey, 2010)援用自己教授马克思著名文本的数十年教学经验 。(他也在YouTube上讲课。) 有两个章节尤其相关:〈技术揭露了什么〉(What Technology Reveals) 以及〈机械与大规模工业〉(Machinery and Large-Scale Industry),pp.189-235。
温德灵(Amy E, Wendling, 2009 )的《卡尔•马克思谈技术与异化》(Karl Marx on Technology and Alienation ) (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an)提供了有关马克思技术思想的专书研究。涵盖的主题有:机器拜物教、机器与工作转型,以及技术与自然。温德灵的书〈技术恐惧症与二十世纪理论)(Technophobia and Twentieth-century Theory)的题材收尾。
芬伯格(Andrew Feenberg)曾经是马库色的学生,他持续发展技术的批判理论。他的代表性出版品,参见(2002)《转化技术:重访批判理论》(Transofming Technology: A Critical Theory Revisited ) (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史塔利布拉斯 (Peter Stallybrass)在史拜尔 (Patricia Spyei,1998) 的 《边界拜物教:不稳定空间的物质客体》(Border Fetishisms: Material Objects in Unstable Spaces) (Routledge: New York)中的一篇文章,〈马克思的大衣〉(Marx's Coat, pp. 183-207),将马克思的智识生产置入他自身存在的物质条件里。
埃比奈特(Ross Abbinnett, 2006)在《现代性之后的马克思主义:政治、技术与社会转型》(Marxism after Modernity: Politics, Technology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New York:Palgrave)中援用更多晚近理论,更新了马克思的技术理论。此书以技术官僚为题讨论了海德格和马库色,参照「文明化的资本主义机器」(civilised capitalistm achines)讨论德勒兹(Deleuze)与奈格里(Negri),以及针对技术和伦理的关系,探讨了德希达(Derrida)与史蒂格勒(Stiegler)。
马克思呈现的仅是理解机器和机械化的一种方式。瓜塔里(Felix Guattari)与基提恩(Siegfried Giedion)呈现了另外两种方式。参见瓜塔里(Guattari,1990)收录于康利(Verena Andermatt Conley)编辑之《重思技术》(Rethinking Technologies)(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的〈机器的异源性〉(Machinic Heterogenesis,pp.13-27),以及基提恩(Giedion,1948)的《机械化主宰:一部无名史》(Mechanization Takes Command: A Contribution to Anonymous History)(New York and London: W.W. Norton & Comp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