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物万物之始（三）【转载自潮流男巫】
（10）
“吃完了吗？”“我...我洗吧，女士......让我安静一会...求你了...”
“......好。”
我拿起空碗，低着头径直向厨房里面走去。
她在我刚离开的位置上落座，前往厨房的我感受得到背后那视线的重量。
干净的水槽，按压式的洗洁精摆在水龙头旁边，拨动水龙头出水的同时，我用手迅速挤出一抹恰好分量的洗洁精在碗里抹匀。
哗啦啦啦————
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的时候，我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晚上客人少的时候，我就要去后厨刷盘子，拿个大盆接水，然后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洁精，戴着手套搓，挂在盘子上碗上的油一股发闷的捂味，通常泔水桶还就在身边不远。
......
闻得到柑橘味的清香，碗底原本黏着的面糊遇水即溶，只抹了几下冲水就变得光滑亮洁。
小心放在碗柜里，但还是和盘子碰撞发出了一点声音，希望女士不会怪罪我。
最后一遍冲洗掉手上的残留。
我把手在睡衣上抹干。
“女士，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作家，主业是写一些不知名的文章。”
“......”我看着她，以沉默追问，她也深知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副业是……贤者，教化圣人的，心之贤者。”
“……我实在听不懂”
她摇了摇头，温柔一笑。
“听不懂才正常，按理来说，人一辈子不遇到贤者才是好事，‘贤者’‘圣人’的存在不为多数人所知，而通常发生接触的时候……”
她看着我，语气稍微凝重了几分。“便是……大不幸的时候吧。”
“贤者教化圣人，使其醒悟品德，以圆满其内心的悲愿，同时圣人，也要在世间行使品德，避免相同的悲剧……简单来说就是，贤者给人力量，圣人得以自救，作为代价，圣人利用品德去维护世人的安宁。”
“姑娘，你现在是‘圣人’。”
…………啊
圣、人。
“……”
“怎么了，姑娘？”
“啊…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我的人生原来是惨到了……这种地步的啊。”
原来以前的我活着有这么努力吗。
“总之…谢谢您的招待，我也该……”
“留下来吧。”
“……”
“不要有芥蒂，姑娘，我缺保姆、或者缺助手。”
房间里的被褥无论何时都散发着清香，女士自己的打扮也一丝不苟，地上也没有灰尘，整间屋子闪闪发亮，女士根本就不像需要保姆的人。
虽然我，确实很想留下来。
“……对不起，女士。”
“……”
听到我的道歉，女士的情绪低落了几分。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诶，我今年…二十左右……吧？”
“……我的孩子要是顺利降生了的话，今年也和你一样大了。”
“诶？”
“很惊讶吧，我今年43了。”
我虽然因为没过过生日，对年龄没有太大的概念。
但是我还是会用外貌，把人分成小孩、大人和老人。
43，怎么想都是中年女人的年纪，应该是开始驼背、眼角纹开始出现的时候，更有甚者会浓妆艳抹，以掩盖岁月的痕迹。
可是面前金发女士，无论如何都不像43的年纪。
肉眼可辨的素颜、不分叉的头发、饱满的眼角、修长而漂亮的双手……
唯一与外貌不符的，也许就是她的举止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就是当贤者的好处之一。”
啊……如果说是因为贤者，因为品德如何如何，感觉都说得通了。
在昨天发挥出那种力量之后，好像觉得，长生不老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姑娘。”
“啊…在……”
“我的孩子和爱人都不在了，我希望你能陪我，也好帮我分担一些家务。”
“……”
女士她——显然经历了许多，
与人分别的痛苦是我无法想象的，我最开始就未曾拥有，所以也不谈失去，也因此我对亲生父母这种存在没有感觉。
但是分别的痛苦，我大概能想象。
因为小涵被接走之后，我每晚都抱着她的枕头偷偷抹眼泪。
朋友尚且如此，还非生离死别。
失去了爱人和孩子的女士，她……
还能如此温柔。
“……谢谢您，女士。”我咬紧了嘴唇。
“我——”
我们每个人都记得和谁初遇的那天，
我们知道生命终将走向尽头。
我们知道人与人之间必然会走向分别。
但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我们对此闭口不言。
只静静地享受着陪伴彼此的时光。
嬉笑怒骂，爱也好、恨也好，与人交流，情绪冲击着我们的心灵，在鲜活的情绪中，我们感受着生命。
女士她，想要陪伴。
我何尝不是，想和谁一起。
“我也……”
“我也希望您能陪我……聊天。”
啊——
是‘品德’的影响吗，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声和以往不同，‘品德’还能让人变得有文化吗。
算了，不去纠结了。
女士听完我的话，高兴地笑了起来。
“嗯，好。”她笑容灿烂。
“不过——既然要在一起生活了，总得有个称呼吧……姑娘，你叫什么。”
“诶？名…名字……”我一下子被从深思中拉出，因为被问及名字，说话变得磕磕绊绊。
“小雨……吧。”
小雨吧，因为我没有……
“你的身份证上写的是什么？”
“我…没有身份证……女士，我的孤儿院就没提过这个东西，我也早就离开那了……”
“所以你，没有名字吗？”
名字，是要父母取的。
小雨，我又真的叫小雨吗？
小红、小芳、小明、小灵、小冰、小候、小炫——
这种甲乙丙丁般的，真的能称之为名字吗？
可是，能为我起名的人都不知何处了，我真的还有纠结的必要吗？
“我……”我支支吾吾，
“我叫……”我不知所措，
“我叫小——”我……放下执念——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像你。”女士打断我。
“啊？”
“如果我认识你许久，并从始至终称呼你小雨的话，我可能就会认同你是‘小雨’，但是姑娘......你有清澈的眼睛，坚韧不拔的心灵，漂亮的蓝色长发，莲花般出淤泥不染的高洁，你真的，是‘小雨’吗？”
……啊
“不，没关系的，女士.....我……”
“来到世间的万物，除却支撑形体的，生命之外。余下的便是性格、好恶、德行，大众的话来说，就是灵魂。”
她站起来，离开餐桌，走到我的面前。
“姓名的用意，以常人的观点，首先是父母的恩慧，望前路财源广进四通八达者，便称逢源。望身体健康幸福长寿者，便称康宁.....等等。但，同为父母，亦有他者，望家族男丁兴旺，便为女名‘招弟’，望早嫁人妇者，便称‘旺夫’。而‘小雨’，这个名字，所幸并无私欲侵染，可也品不出父母的恩慧，更无从谈起美好愿景的寄托......没头没尾，如使唤猫狗般随意。”
“名，还应描摹灵魂，‘stranger’（陌路人）”
“丝……zhuning——这？”
“卓尔，丝卓尔。”
啊…………
还没缓过神来，女士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的额头，大概能抵到她的下巴。
她替我拭去我未曾察觉的泪珠，双手捧起、轻抚我的脸颊。
“我可以叫你丝卓尔吗？”她又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话语从耳边传来。
“……嗯”
真没出息。
在她的怀里，我又哭了。
“女士，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帮我起一个吧，卓尔。”
“诶？可是……”
“我也没有名字哦。”
女士她…………
算了。
“好吧…那就……”
我绞尽脑汁，尽可能去搜寻自己那不多的词汇。
结果，脑内还是莫名出现了小涵的影子。
名字……名字……
“freeze……？”
“嗯？”
“芙瑞兹……芙蓉、祥瑞、兹……兹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兹兹是什么东西”
女士忽然放生大笑，虽然想到了会惹她发笑，但没想到她竟然笑的这么开心。
“……这是我的朋友教会我念的、唯一一个单词啦，好像挺有文化的单词……所以才……”
“是吗，那你朋友很棒，还联系吗？”
“我……也许是联系不上了吧，我们都没有联系方式。”
“是吗…别气馁，有缘分的话，总会相见的……这个城市也不大。”
“嗯。”
“那，我从现在开始就叫‘芙瑞兹’了，卓尔。”
听到“卓尔”从她嘴里说出，我没忍住浑身一颤，随即紧张地回复：
“嗯，好的，芙瑞兹……小姐……”
我与人相遇，我与人离别。
今天，我和芙瑞兹小姐相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