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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四)

2021-07-04 15:11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10,卖饼翁

  有某内阁学士,少年时出门上学,每过集市,就向一位卖饼的老翁买几块胡饼带到书塾去吃。一天他又去买饼,卖饼翁忽然停业不卖了,却留他坐下说:“我看你神气清明,不是凡俗之辈。我正有一事邀你帮助,能答应我吗?”他问什么事,卖饼翁说:“请留宿在这儿,到晚上你自会知道。”他暗想自己年幼,稍回去晚点,老母就倚门盼望,怎么容许我住在外面呢?于是就推辞了。卖饼翁叹道:“缘分未到啊!”第二天,他路过卖饼翁的饼店,见许多人围观,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挤進去看,原来卖饼翁已去世了,不觉心里为他难过,回家告诉母亲,并述说了卖饼翁当初的话。母亲感叹事情奇怪,又为儿子没有赴卖饼翁之约而感到十分幸运。

  以后十余年,他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一天他请假回乡祭祖,泊舟在江边,并上岸散步,不觉走远了。这时忽然一个人从树林中出来,呼道:“别来无恙啊?”他一看,原来是卖饼翁。他惊讶的问道:“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卖饼翁听后,拉住他的手臂坐到树下,笑着说:“想来你一定认为我已成鬼了。请勿害怕,我明白告诉你,当初我之所以约你,是认为你有仙骨的缘故,可惜你俗缘未了。其实我一直一心向道,只可惜过去尚未逢真人度化,但冥冥之中我已知你不来赴约的那天晚上会有成仙的机缘。

  那天夜里,我还没睡着,就听见街上来往脚步不停,于是爬起来窥探窗缝,见很多神灵鬼神样貌的人,在清扫道路并相互告诫说,真人要去岳庙,不可怠慢,等等。我当时想机缘到了,立刻溜出后门,由偏僻的弄堂绕远路,终于来到了岳庙。只见庙前空空荡荡的,到殿后也见不到什么,只见一个乞丐,破衣烂衫,显的饥疲瘦削的样子,躺在台阶中间酣睡,叫他也不醒。我知道这个乞丐就是神灵口中要来岳庙的真人,就长跪在他身旁守候。好久他才醒来,问我干什么,我跪拜叩头称他真人,求他度我。真人大怒,对我百般辱骂,我恭敬小心照旧不变,真人站起来,边骂边走,我就是跟着他不离开。出了岳庙后,真人辱骂更凶,我始终不退却。真人于是止住辱骂,纵步如飞。我也急跑相追,就是不离真人一步,说来也奇怪,这时我的脚力飞快却很神奇的一点都不累。转眼间,我们进入一座深山,真人攀附着葛藤,步履如猿猴一样敏捷,我也丝毫没有一点惧怕或退悔之心,就是一心要跟着真人走。

  爬到山顶没路了,只有一独木桥,直通对山,相离对山约数丈,下面是深涧。真人回头看我说:‘你的诚心,我非常了解,到此就可以停止了。’我回答说:‘无论上天入地,我都要跟随您,怎能在这儿止步!’他又怒骂,并迅捷的踏上独木桥要过去。我极力抓住他的袖子,要与他一块过去。真人用力推挤我,我不觉失足掉入深涧中。我大叫而翻腾,一跃就登上对山的顶上。回头俯视,看见自己的身体僵卧涧下,于是知道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这时真人也不见了,顷刻之间山川大地,生生世世,全部清楚地呈现眼前,这种感觉难以言说。这时天已亮,记的所入之山,就是黄山。从此,我一身轻捷,任意飞行。今天能与你相逢,已是奇异的命运。

  说完这些后,这位内阁学士知道他已成仙,哭拜着请求他超度自己。卖饼翁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在名利场中,可至二品。只是‘躁進’二字不可犯,‘勇退’二字不可忘。牢记,牢记!请从此告别吧。”说完,跃入江中,履水如平地,转眼已不见。只剩下江心月白,一望无际,内阁学士徘徊怅惘,望洋而叹。仆人找来,于是默默回船,连续几天都还在想着老翁。至今还常在酒樽茶灶,把这件事说给亲近的人听。

  兰岩说:“没有修炼的法门,没有灵丹妙药,忽然就成了仙,也太容易了!我认为这个卖饼翁是老死的,魂游于天外,恍惚间有所感遇,并非是真有仙人引他入山。要不就是那个学士睡午觉的时候,做了白日梦,就像“蕉鹿”一样。天下的事就当如此看。

 【蕉鹿:出自《列子》,郑国人在野外砍柴,看到一只受伤的鹿跑过来,就把鹿打死,担心猎人追来,就把死鹿藏在一条小沟里,顺便砍了一些蕉叶覆盖。天黑了,他想找到死鹿扛回家,可惜怎么也找不到。于是他只好放弃,就当作自己做了同样的梦罢了,他不是把真事当梦,便是把梦当真事了】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卷二

 

11,苏仲芬

  太学生苏桂,字仲芬。他为修习学业来到都城,并给王给谏家当教师,王家靠近梁家园,虽属外城,地方极其荒凉冷僻。但王给谏仍嫌门户狭窄,邻近街巿,想另外找几间房让子弟居住。正好街坊间有一所空房子,上了锁要出卖,与王家相隔只一条胡同。王给谏中意它相距很近,就用一百两银子买了下来。又开荒涂草,刷壁糊窗,花了数十两银子,终于焕然一新。让仲芬及一个仆人、一个书僮移居那里。王家子弟早晨去晚上回,听仲芬讲课,宾主都很方便。有人说此宅向来有鬼怪。仲芬说:“我不信怪,怪怎么逞凶?不要多说,否则只能扰乱人心。”

  住了没多久,妖怪渐渐出现。一天黄昏,仆人从街巿买酒回来,见一驼背老太婆,眼睛通红并流着眼泪,从厨房里走出,但转眼就不见了。又一天,看见一个老公公,头戴软檐白毡帽,独自立在庭院中,背着手仰望月亮,身长不到三尺。仆人大声喝斥,老公公即消失了。书僮有时也碰到过。只有仲芬什么也没看见,更责怪他们所说荒唐。适逢乡试,仲芬带着仆人去国子监参加考试,约三四天才能出城,只留书僮看家。

  当时正是七月,暑热未消,书僮支起门板当床,对着门口睡觉。夜半时、分,睡了一觉刚醒,就听到庭院中有女人的笑语声,不禁毛发如猬刺张开,吓得头缩在被子里,只露一只耳朵在外面,以察听动静,可惜被板壁阻隔,听得不是很清楚。偶尔也听到几句很明白的话,说“买来的酒温热了,我想不到今晚要为婢子服役,还让老头子深夜奔跑。刚才我与十一妹出去撒尿时,见他张口喘气,屁股高过脑袋。问他怎么回事,才知替婢子去买鸡蛋,被沙回子家的狪犬追赶,因此这样狼狈。十一妹太不近人情,反憨笑不止。我弟大为不平,就要和婢子去论理了。”随即听到众人笑声,又听到一个女子又骂又笑道:“淫婢不要太轻狂!明日二翰林来,如果还敢这样贫嘴,我等当凑钱奉谢。”马上又有人响应,声音清利如燕语,但意思模糊,再也听不清,一直闹到五更才平静下来。书僮畏缩颤抖,浑身流汗,一夜没睡着。第二天,逢人就述说夜里所闻。

  王给谏的子侄们都是好事的人,听后,就编假话向王给谏请求说:“苏先生进城了,馆中只剩一个书僮,曾嘱咐我们弟兄暂时到那儿住宿,以防不测,所以特来请示。”给谏同意了。两个小伙子髙兴得跳起来,带着铺盖去了。二人饮酒到半夜才上床和衣而睡,直到天亮,却什么也没听见。第二夜也同样。苏仲芬已出城回来,这两个小伙子就搬了回去,于是也认为怪异之事荒唐,一齐嘲笑,再告诉他们也不相信了。

  过了两天,仲芬夜里热得难过,就起来坐在宋榻上。恍惚间隔着窗纱看见一个人在院内散步,怀疑是书僮还没睡,开始并不在意。一会儿此人又缓步走近台阶,在月下徘徊,头上仿佛戴着假发,仲芬如蜜蜂贴在窗上,偷偷细看,辨清是一个女郎,穿着轻纱、高底鞋。风姿轻盈柔美,已足以叫人销魂。等到她侧身回望,更美丽绝伦。仲芬看得目眩意迷,心跳得如马腾猿逐,心里知道她不寻常,但不能克制自己。女郎斜视着窗户笑道:“书呆子是什么东西?刚摆脱清苦日子,就来偷看人家闺秀呢?”仲芬应声说:"蜂蝶如果没有花香勾引,它狂浪干什么呢?听说你多次打扰我的僮仆,现在你已被我看见了,何不入斗室,一展玉容,那么我即使死了也该不冤枉了!"女郎不答,只用鼻子发出嗤笑之声,缓步入室。女郎眼波流露出狡黠,娇媚可爱,仲芬暗想西施、南威那样的一流美人也超不过她。

  仲芬请女郎坐床榻上,调冰水、开沉瓜【冷水里浸过的瓜果】招待她。女郎穿着藕色罗衫,如薄雾笼罩着花朵,玉色肌肤模糊可见;碧纱裙下,露出粉光细腻的皮肤,挑灯一看,原来光着脚,挂着红鞋。仲芬以戏言挑逗道:“古代有赤脚婢,你难道就是这类女子吗?”女郎笑着说:“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李白《越女词·其一》。这是说(美女)光着脚丫,连双袜子也没有穿。一双素足裸露于外,肤色哲白,若霜雪一般。】。古代美人没裹脚时,谁不像我这样?你只是没看过罢了。”仲芬与她逗乐,抓住一只脚仔细观看,—脚背肥美,脚底平滑,脚趾收敛,长只六寸,有一股异香扑鼻。仲芬心情激动,冲前把她抱在怀里,女郎也不拒绝。于是二人相互亲热,整夜缠绵。鸡叫时女郎才起身。从此女郎每夜都来。

  女郎自述说:“我姓花,祖籍甘肃西部,移迁到顺天已两代了。宅后梁家园,是我家旧居。我与你有宿缘,所以来相会。”仲芬说:“确实不是偶然。只是圣人之道,要关怀同情别人,所以万物共同生长而互不伤害。我熟悉这个道理已很久了。你是狐还是鬼呢?希望不要欺骗我。”女郎笑道:“我是仙女,为啥怀疑我是狐鬼?”仲芬说:“并非如此。我知道《山书》说不死的人不吃东西而成神。以前见你饮食如凡人一样,又不戒荤酒,仙女应该是这样的吗?"女郎讥笑地说,"人说拘泥而不知变化的人是书呆子,现在确实如此。你既然用书来询问我,请我也用书来解答。你难道没见到《神仙诸记》所记载的文字吗?龙肝麟脯,只有神仙才吃;玉醴金浆,只有神仙才饮;其他如千年之祧,万年之藕,百石之醪,凤凰之髓,以及交梨、火枣、橘液、霰觞,像这类东西,散见在诗书中的不可胜数。仙人哪有不饮不食的呢?而且你说得太过分了。如果不饮食就可以成祌仙了,为什么蚕只食不饮,春尽就僵?蝉只饮不食为什么秋残编枯?蜉蝣不饮也不食,却朝生暮死。那他们算是神呢还是不算呢?”仲芬答不上来,只是轻拍女郎肩膀说:“花言巧语,强词夺理,我不再和你辩论。但你既自称是仙女,我听说仙女知道将来的事淸,你看我今科榜上有名字没有?”女郎说:“你才学疏浅桓心气很高,而且常与一批轻浮的朋友专门恶作剧,这对你很不利。隐恶扬善,是眼前的功德,你为何卖弄嘴皮子,必以朴实少言为耻,只是显露刻薄尖酸呢?恐怕滑稽之名一成立,吉兆也跟着减少,这不是君子永言配命的准则。今科是没希望了。你如果从此重新做人,在功名中还可小有成就。不然的话,就要在饿死鬼中看到你了。”仲芬听后,面灰心死,恐惧地一再拜谢说:“你的话深深击中要害,怎敢不铭记警戒?”女郎离去,好几个月没有再来。

  乡试结束,仲芬文章写得很好,考生们判断他不会在前五名之外。等到等到揭晓,竟名落孙山。女郎又来了,仲芬眼含热泪,女郞再三慰戒。众同乡有同病相怜的落榜者,约他同登陶然亭,并借酒浇愁。仲芬醉后胡言乱语,说了些佛教因果报应的话。傍晚回馆,女郎已在房中,板着脸责怪他:“圣人之言,为什么耍亵渎?你得罪大了!你就像吹胀的猪尿泡,毫无骨力,正可谓粪土之墙,不能粉白。我跟着你还干什么呢?”说完,忿忿走出房伺。仲芬无地自容,下跪拉着女郎的衣袖,女郎褪下衣服就离幵了,于是从此不再来。仲芬开始时还保守秘密,时间长了就渐渐泄秘给弟子。而拿来女郎衣服细看,竟薄如蝉翼,约重两三钱。

  几年后,王给谏的子侄同入翰林院,二翰林的说法才被验证。仲芬却连续试场失利,不能被荐举。又思念女郎容貌,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字形,精神失常。又过了一年,竟因病死于京都住所。棺柩浅葬在无主的荒坟里,至今没能归葬故乡。李高鱼与仲芬是少年时代的朋友,熟悉他的事请,时常向我诉说。问及女郎衣服在何处,说已归王给谏所有,带回江南了。

  闲斋氏说:“看仲芬遇到的女子有人说她是鬼,我力辩她是狐。”

  恩茂先说:“无论是狐是鬼,仲芬此人,儒衣儒冠为人师表,较此女如何?”

  兰岩氏说:“口中轻薄,狐狸也嫌弃,更何况对人来说呢。当初他听到劝诫一再拜谢,但毫不检点自己,亵渎圣神,是自取其罪。读书人不可不以此为戒。”

 

12,红姑娘

  京城城墙上御敌的城楼,里外有五十座,高大深邃,常常被狐鼠栖居。里城东北角的角楼内,有一只狐狸,变成女子,红衫翠裙,年约十六七,艳丽异常。守城士兵常常看见她,都知道她不是人,但没有不为她而神魂颠倒的,因为她衣服是红色的,所以都用“红姑娘”来称呼她。有时有轻浮少年,偶尔在良宵微醉时,动了色心,来到楼下以轻薄的话来挑逗她,就听到娇滴滴的声音说:“你不要乱来啊!”而轻薄者回家就头疼难忍,不然就是嘴唇忽然肿得像桃子,必须哀求悔过,才能止疼消肿。所以大家都惧怕她,没人敢再说调戏的话。

  步军校赫色,年已六十多了。一天晚上,上城头值夜,独自坐在铺位上,想喝酒而得不到。三更以后,听到门外有手指弹门声,赶紧询问,却听不到回答。开门—看,原来是个约十六岁的美丽女子,五色纷呈,不可形容;又周身细看,更耀人眼睛。身后跟着两对丫环,手捧酒盒,站在月下。步军校向来有胆量,惊魂定下,就悟出这是狐狸。问她怎么会深夜来到这高城?她答道:“我是洪氏,排行第三。知道您想喝酒,谨以家酿相赠。”步军校大喜,请她进屋,就用她带来的酒肴借以款待不速之客。醉后步军校兴致很高,问:“三姐来有什么要求吗?”女子说:“以狐媚迷惑人,都是有求于人。您一身贫病,年纪又老,我对您会有什么要求呢?我来亲近您的原因,是您对我有很大的恩德。”步军校茫然不明白她所说的话。女子说:“您难道忘了在松亭赎我的事吗?”步军校这才恍然大悟,叹惋了好长时间,于是认女子为义女。

  从此,每当值夜,步军校必想方设法分散其手下,独自策杖到角楼下,祷告说:“致语三姑娘,我今日上班了。”到了晚上,女子果然来了,二丫环跟着献上酒肴,珍美杂陈。步军校夜夜饱餐。每当心里想什么,还没说出口,女早已先知道,无不顷刻办好。步军校曾以玉环相赠,女子再拜接受了,重重包裹珍藏好。步军校在与她聊天时,自念已是白发老翁,还早晚餐风宿露,不禁流下几行泪。女子说:“不妨。我看爹还可活三十年。”于是授给步军校导引之术,行之颇见效果。女子没别的异处,只是喜欢洗脸,一夜常四五次。步军校小儿子正要娶妻,苦于没有杯盘,准备到市上去租用。女子说:“不必了,我会为爹借来的。”到了婚期,果然有金银器物,杂陈于房中,不明白从哪儿来的。家人很奇怪,步军校以实情告诉家人,才各欣喜。事后,器物就全部不见了。步军校次子为护军,听说女子美貌,暗地上城来到值班处,从窗缝偷看,竟毫无所见,只有老翁一人,自言自笑自饮罢了。步军校酒后,偶然藏下她带来的玉器,回家就不见了。真有急需时,女子则必定以巨金周济他,都是上好的白银。这样持续了十几年。一天晚上女子忽然忧伤地流泪说:“我和爹的缘分已结束,从此永别了。”步军校惊问她原因,她却不回答。五更后,女子哽咽着走了。步军校也很心酸,但不明白她说永别的缘故。第二天,执金吾因步军校年已老,请示了朝廷,命令他退休,步军校这才叹息着明白了。

  以前,步军校正当壮年时,为骁骑校,曾随军征讨葛尔丹。觊旋时来到松亭,同伴抓住一只黑狐,要杀掉取其皮毛。黑狐向步军校哀鸣,步军校生了恻隐之心,以二两银子赎下放掉了黑狐。事已三十年了,不料到现在才得到其回报。后来步军校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此狐也迁走他方,不知到何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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