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微妙感触』
潜藏在洛风内心的，迷离的感情，渐渐地有了一些实感。
从前只是如同星火一般在浩然的意识之海中沉浮，而现在这些星星点点有序地联结成了一条线，成了一缕思绪。
那天洛风抱住了少女的时候。
她并未拒绝。
她也没有惊动，眼睛也是闭着。
她的呼吸不受影响，只是那样均匀而沉稳。
从少女的身上所感受到的薄弱的温度，微弱，脆弱，就像黑夜中随风摇曳着的一团火，洛风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好像任何一阵不留意的风都会将其吹熄，这一丝温存会在某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在这个拥抱之中，洛风产生了希望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的愿望。
少女信任着自己，愿意接纳自己。
暂且不说这并不意味着恋情等任何感情的许可，但是这种可能性，却是在这接纳与信任中，确确实实地显现了出来。
但那天往后的事情，就比较平淡了。
对少女的拥抱并没有持续过长的时间，大约十秒后，洛风便放开。
而少女也睁开了双眼。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洛风去完成他的工作，而少女依旧静坐在控制中心里，享受着她的休息时光。
"该回去了。"
等洛风检修完管道，再次回到控制中心的时候，少女这样说道。
"好。"
于是洛风牵着少女的手，二人一同走回了各自的家。路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独自在水车小屋旁工作的洛风，总是忍不住去想起那一天的细节。思绪总时不时地向某些好像缺少了的、并未发生的事情倾斜着，他只能时不时地使劲甩甩头，将那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将注意力重新接引回手头的工作上。
水车小屋，正如其名，是研究所内的水车旁的小屋。水车所在的河流，是设计为用于部分研究所内粮食供给的农田，或者部分实验田供水的来源。这河流的来源与终点都不得而知。而这水车小屋本应该是作为耕作者的休息之处。
然而研究所的农田实际上是由机器进行打理，却并不需要人力进行耕耘。
这样说来，明明连水车与小屋都不需要建造，但这建筑就是存在于这里，更是让洛风来负责对这些设施的维护——这也是他的工作内容。
洛风还有许多类似的工作，研究所内也有许多类似的不合理地存在着的设施。这些事物的存在洛风无法进行理解，他也很快以无必要为由放弃了对这些事情的疑问。
但是他能感觉到的就是，这些并没有太大意义，甚至有可能拖累整个系统的效率的事物，给研究所空洞的氛围带来了一丝趣味与诗意。
虽然，仅限于这一个房间内。
虽然目光能够穿过周边的，小小的树林的缝隙之间，看到这个小世界的边界——白色的，房间的墙壁。
虽然这里还有太多让人觉得非常出戏的事物，然而此处最为珍贵的，就是能够暂时离开研究所中单调的白茫茫，有一息能够脱离空虚进行喘息的机会吧。
此处也是少女中意的休息场所。
洛风注意到，少女所谓的休息，并不像常人一样在床上躺着，抚慰内心的疲惫。
她只是找一个地方端坐着，有时候会把眼睛闭上，这是极罕见的状态；或者读一本书。
她总是保持安静的状态，不只是声音上的宁静，还有举止上的端庄，平和。
此刻她正坐在河边的长椅上，靠近着水车，而目光注视着河对岸的小树林——虽然已经着力营造森林的氛围，但是按规模来说还是称之为小树林较为合理。
她看着树林出了神，而洛风看着她入了迷。
耳边传来的水声连绵不断地驱逐着空洞，水面平缓的波纹，是她所遵循着的，安静的谐律。
浮士德在功业的成就之后，向那美好的一瞬祷告着，希望它可以停留，渴求着这一切所带来的满足。
洛风也渴望着，如果眼前这，由少女为中心所组成的美好的图景，他想要对这一瞬间开口：停一停吧，你真美丽！
少女的尘世生涯的痕迹就能够
永世永劫不会消逝。——
时间不可能停滞，但打破这宁静画面的，竟然是少女自身。
她忽然站起身来，裙摆轻轻摇晃着。
今天她穿的是白色雪纺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站起而轻轻摆动着。
只见她开始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整齐放在一边。
"你要做什么？"
洛风对着少女喊话。
"该下水了。"
少女并不因为洛风与自己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而改变自己的音量，她的声音仍如往常一般轻柔，只是作出回答。
而洛风其实也不需要听见这句话，因为他正看着，少女一步一步，沿着河边，要向着水中走去。
虽然是在室内的河流，但是这条河仍然有些深度，洛风感到一些担心，便从小木屋里跑出到岸边以便看护着少女。
"还要继续下去吗？"
河岸的坡度非常大，往下滑一点，河水很快便没过了少女的膝盖，开始沾湿了裙子，而少女却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我会游泳。"
少女给出了一个让人比较放心的答复，但是却并不能解释为什么。
"裙子会湿透的。"
"我知道。"
她只是义无反顾的继续深入着，河水已经没过她的腰。她也并不像一般人那样试图把手抬起来高于水面，她的手臂此时也已经浸入了水中。白色的衣袖一瞬沾湿，与裙摆泡在水中飘荡着。
洛风惊讶地看着她。
少女的深入仍然没有停止，缓缓地推进着。这个时候她的行动已经开始受到了水流的影响，每走一步都需要稳定一下自己的身躯。她娇柔而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此时令人诧异地抵抗着涌动的力量。
水已经没上了她的胸口，如纱的白色布料在润湿后开始显得透明，若隐若现地透露着纯洁的肉身。
洛风不得不目睹着这一切，因为他正担心着，但是这又是少女本身的意愿——他是知道的，少女的意志一向坚定，而自己作为外人也不好干涉。他只能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情况，他是会立刻跳下去的。
少女的前进终于停住了。就在河水沾湿她的全部衣物的时刻。
连衣裙薄薄的料子在水中舞动着，沾湿了水变得有些透明了起来。长发垂入水中，周围泛着银色的水光。而少女却仍如在陆上时那般平静。
洛风在岸上看着，已无法再挪开注意力。
尽管少女的姿态有着能够让人心宁静的力量，但世界的物理法则却不会因此变得安定，河水只是连续不断地流动着，在这水中少女反而显得非常突兀。
她忽然开始慢慢地，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洛风。
"来吧，带我回去。"
听到这句话的洛风便迅速地脱下鞋袜，快步行入水中，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不敢走回来了吗？"
稍微有点想要欺负她的揶揄，他却是非常快速地向着少女靠近。
来到少女的身边时，却看见她非常轻松，带着些愉快的神情。
"不，只是想要你带我回去。"
说完，又用着她非常标志性的，澄澈的双眸，专注地，凝视着洛风的的双目。
洛风的心跳一瞬间猛烈地加速了起来。
或许是水位太高了，他甚至有点呼吸困难的感觉。
为了掩饰内心慌乱的心情，他的眼神开始闪躲着，然后开始牵起少女的手，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转过身去。
(这似乎又有些太快了。)
他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虽然先前也期待着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周了吧……也许也熟悉够了……也许也会有点感觉？)
(云儿一直都这样说话，却没法感觉清楚她的真实含义。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他一步一步走着，二人的手紧牵着。
水位渐渐下降，胸腔的压迫减少，他便开始深深地呼吸着，试图进一步平复自己的心情。
身上穿着的衣物随着离开水中，开始贴近到皮肤上，上面还带着水，重量增加了些。
抵达岸边的时候，他转过身，却看见了令其震惊的光景。
水淋淋的少女，白色的衣物也粘在她的肌肤上，略微透明所隐隐约约透露着。头发散乱着，衣服上的水线四通八达，最终抵达袖口，手臂下垂着，水滴一滴一滴地从袖子上滴下来。
她的确没法支配河流，但是她现在掌控着这些，被她带走的这些水滴，如同星光一样晶莹着，点缀着她。她周边又再次围绕着平静的氛围，只不过现在却伴随着水滴滴答。
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你踩着我上去吧，这样不会弄脏你的裙子。"
河岸并不是很高，少女也能攀上去，借助洛风的话，大概也就剩两级阶梯的高度，能够轻易走上去。
少女很轻，即使是踩着洛风，也并不使他觉得特别难受。他最后再自己爬了上去。
"快回家去，别着凉了。"‘
洛风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关切地叮嘱道。
"嗯……哈啊——……"
看样子是已经开始着凉了。
实在是不能放着不管。于是洛风赶紧拉着少女回了她的家。
"你自己没问题吗？"
在少女的家门口，洛风还是感到不放心。
毕竟一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怎么会随便下水弄得自己着凉了呢。
"嗯……请放心吧。"
少女答应着，然后向屋里走去。
洛风没有办法，毕竟总不能跟进去。
于是关上门，犹犹豫豫地，回了回头，又张扬了一下楼上的阳台，最终还是回了自己的家。
第八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