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桶里也能办冬奥会?【铁旅专刊01】


1984年的冬天,一头名叫“沃克” (Vucho)的长鼻子斯拉夫狼占领了南斯拉夫人民的电视机。它并不是你爸妈都看的著名苏联动画片《兔子等着瞧》里的角色,但却实现了同样的效果,堪比“巴尔干版《猫和老鼠》”。
实际上,它是冬奥历史上首个根据真实动物设计的吉祥物,由南斯拉夫人民从近千个作品里历经一年挑选而出,还推出了ip系列衍生,可以说相当认真严肃了。
作为象征着奥运精神的“和平使者”,虽然底子上是凶猛的食肉狼,沃克仍然受到了广大的人民群众喜爱。也可能由于几个前任实在过于抽象,充分反衬出了它的设计精良。
除了吉祥物广受人民群众喜爱,1984年的萨拉热窝冬奥会在世界冬奥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办会规模,配套设施,参赛队伍等远远超越了前几届,当时刚刚出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萨马兰奇盛赞:“这是冬奥会60年历史上开得最好、最精彩的一届。”
提及萨拉热窝,每个人都会本能想起一个词:火药桶,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市既与枪林弹雨相伴,又能够开出让全球观众和萨马兰奇都大为震撼的和平盛会呢?


百年火药桶
虽然听起来像是东北口音里炕头的某个旮旯,但萨拉热窝这个译名生动而又形象地描绘了这个城市的人文地理面貌:它位于巴尔干半岛的腹地,周边环山,身处河谷窝陷之处,自古以来,都是兵家热战之地,所以被称为“欧洲耶路撒冷”。从罗马帝国到斯拉夫王国,从奥斯曼到哈布斯堡王朝,这座在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天主教与东正教交汇处的城市,千百年来一直处于帝国征服、殖民扩张的十字路口。历经多方势力的反复拉锯与争夺,这座城上演了无数次权力更迭、信仰转换、民族融合。
由此而来的民族爱恨纠葛一直困扰着这片土地,知名南斯拉夫导演库斯图里卡出生在萨拉热窝的穆斯林家庭,在成年后查族谱发现祖先是改信伊斯兰教的塞族斯拉夫人,于是皈依了东正教。类似的民族版“莫比乌斯环”在波黑三大族:穆斯林波斯尼亚族、塞尔维亚族、克罗地亚族中不计其数。
那枚杀死斐迪南大公的子弹与民族大熔炉背后的认同问题脱不了干系:在彼时仍属奥匈帝国治下的萨拉热窝,塞族激进分子几乎明牌,一生热爱环球旅行、写日记、周游世界的奥乐侯斐迪南大公也无法拯救注定悲剧的破碎帝国。这件事的经验教训是,政治家不要写日记,也最好不要喜欢坐敞篷车,20岁的塞族青年普林西普拔了枪,这座改变全球命运的火药桶就此引爆。

铁人与融合
一战后,随着奥匈帝国的瓦解,萨拉热窝所在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地区被并入塞尔维亚主导的国家——南斯拉夫王国。二战期间,纳粹的入侵又让萨拉热窝被纳入轴心傀儡国克罗地亚独立国。
30多年风雨飘摇,终结于一位生于克罗地亚的天降猛男,他带领部队历经九死一生,驱逐了纳粹军,废除了流亡政府,在巴尔干半岛上插遍赤旗,他的名字叫做约瑟普·布罗兹·铁托。二战之后,萨拉热窝随着其所在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加入了由铁托缔造的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
在铁腕政治和“大南斯拉夫民族主义”治理下,这个民族大熔炉获得了近半个世纪的安宁,南联邦以独立自主、在美苏间来回游走的“不结盟式铁托路线”迎来了城市的曙光。
铁托在革命时期的别名是瓦尔特,尽管他并不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原型,但从这部作品里,可以看到以铁托为代表的诸多南斯拉夫革命者身影。在欧陆的列强纷争中,再到冷战时期的美苏对立中,铁托和南斯拉夫人始终追求国家与民族的独立意志,而萨拉热窝也因这部世界闻名的电影成为了象征革命与斗争的精神圣地。
饱受民族之苦的萨拉热窝终于迎来了和平稳定的发展机遇,人口在几十年中成倍增长,城市不断翻新——在1978年击败强劲的日本札幌、瑞典哥德堡,获得了举办第14届冬季奥运会的机遇,这座城市迎来近现代时期的高光时刻。

短暂的荣光
1984年2月8日下午,南斯拉夫女子花样滑冰冠军,21岁的桑-杜布拉夫奇克拖着五色的长彩旗沿着搭建的长坡向上奔跑,并在最高点点燃了圣火。
由于南斯拉夫在东西方阵营中的骑墙存在,苏联、美国、东西德国、英国等不同阵营国家均派出了最王牌的选手。中国大陆也和中国台北队一同参加,让这届冬奥会成为海峡两岸运动员第一次同时参加的奥林匹克盛事。
本届冬奥会的举办时间,恰好处在冷战时期东西方双向抵制的1980莫斯科奥运会和1984洛杉矶奥运会之间,与阿富汗的炮火和格林纳达的悲鸣不同,在被称为“火药桶”的萨拉热窝,世界各国放下仇恨与对立,以更纯粹的体育参与竞技,传递友谊。当看到如此场景,也难怪萨马兰奇可以为之献上最高的褒奖,称其为几十年来最佳的奥运盛事。

漫长的围城
十年后,在挪威的利勒哈默尔冬奥会,萨马兰奇也为萨拉热窝发表了讲话:“十年前,我们曾去过萨拉热窝,那是一座崇尚体育,充满理解、友谊与和平的城市。如今我们的愿望只有一个:恳请你们放下武器、停止斗争、停止屠杀。”铁托理想中“南斯拉夫各个民族最终会合并成一个真正的民族”的愿景并没能出现,这个国家并没能等来另一位“铁人”压制愈演愈烈的民族分离主义倾向,随着权力真空的出现及南斯拉夫经济的停滞,自奥斯曼时期民族差异对待埋下的仇恨种子再次萌芽。
1992年的波黑独立揭开了这场旷日持久战争的序幕,作为巴尔干腹地,萨拉热窝再次成为热战中心。
著名作家苏珊桑塔格在给友人写的信中写道:
现在去萨拉热窝有点像1942年底区华沙犹太隔都。
在九十年代东方阵营地缘政治失衡的危难时刻,这座城市再也无法保全自己作为冷战中间地带的昨日安宁,在民族分子如洪水猛兽般的矛盾与杀戮中重新沦为了现代欧洲的“火药桶”。
在1992年4月5日至1996年2月29日近两年的时间里,萨拉热窝被南斯拉夫人民军和塞族共和国陆军围困,曾为1984年冬奥会所建的假日酒店旁的“波斯尼亚之龙”宽阔大道上,双方部队占领高点,对街道上来往的无辜人群进行了旷日持久的自由射击,成为了臭名昭著的“狙击手之巷”。士兵们在曾经的奥运场馆里荡着秋千,无数《这是我的战争》中的景象真实地上演,就连曾拍出了反战杰作《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导演哈依鲁丁·克尔瓦瓦茨也在围城战中饿死。这是现代战争史上历时最长的围城战役,是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三倍,超过列宁格勒保卫战一年。萨马兰奇的呼喊只换来了短暂的休战,而苦难与分崩离析却显得格外漫长。

和平的向往
奥运圣火没有给萨拉热窝带来长期的和平,极具幽默色彩的“沃克”,也没能成功将“与人类愉快相处”的友善传递。尽管国际奥委会和联合国曾反复提倡与奥林匹克相伴的和平主义,以及奥运期间的停战号召,但自80年代以来,首次发挥效用便是在这座曾经的冬奥之城,象征和平的圣火一次次燃起,但“友谊团结、互相理解”的奥运精神并未总是被践行。
在曾经点燃圣火而又被重重围城的萨拉热窝,困局中的人们在奥林匹克精神的号召下获得喘息……
如今,萨拉热窝南山的战争遗迹,竖立着未清除雷区的标识、多处被战火摧毁的房屋骨架,还有一条布满涂鸦的大型雪橇滑道——那是在20世纪末期的变局与动荡中为数不多被留下的和平回响。
2017年,新华社的记者前往萨拉热窝采访,当问起1984年冬奥,如今快60岁的萨拉热窝市民拉米兹先生仍难掩内心的激动,他说,当时的萨拉热窝简直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街路装扮一新,到处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商店几乎24小时不关门,“奥林匹克?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