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老将夕曦〔1982〕
1982年5月2日下午近七点，南大西洋的海域依然阴云密布风高浪急，庞大的“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巡洋舰与两艘萨姆纳级驱逐舰组成的79.3编队，仍然静静地行驶在马尔维纳斯群岛的南端，浸浴在一片渐暗的天色之中。经历了两次改装后，这位珍珠港事件的幸存者安装了新的对海/对空搜索雷达，增添了现代的点防御舰空导弹“海猫”，还将老旧的水上飞机设施改为了直升机设备。
今时的“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已经浮现出衰老之势，许多的部件时不时会出现点故障，阿根廷人小心的呵护着这艘二战老舰，却也于事无补。战舰费力地划着水，她的随从一直在她的右侧护卫，为的是防范潜在的英军舰载机。这两艘护航舰还装备有射程22海里的“飞鱼”反舰导弹，是这个编队的主要战斗力。
经过了一天的警戒，巡洋舰上的人已经精疲力竭，不至于欢歌笑语，但也在暗自休养。没有多少人站岗，没有几个瞭哨，似乎，他们将一切安全事务都交给了伴行的护航舰只“希波利德·布查德”号与“皮德拉布埃纳”号。他们认为，自己只是行驶在英国人划定的“死亡线”附近，而没有直接跨入其中，应该是不会遭到攻击的。
“航向左转至316。”
“指挥，航向左转至316，舵手收到。”
“上浮至潜望镜深度。”
“调节深度至潜望镜深度，潜水官收到。”
但很快，他们的看法就要存疑了，实际上，在距离老将军仅7链的位置处，就潜藏着一艘英国的勇士级攻击核潜艇。这艘名为“征服者”的4900吨级潜艇已经跟踪他们近三天了，进行了无数遍攻击演练，还不断使用长波通讯向上级请求指示。这艘潜艇在艇首以“左二右二中一”的布局装有五具533mm鱼雷发射管，能够发射“鱼叉”反舰导弹与“虎鱼”线导鱼雷。现在时机已到，终于可以发起进攻了。
“指挥，把定当前航向。”
“指挥，潜望镜深度到。”
潜艇艇长把住潜望镜手柄，升起了它：“车叶停止。”
“车叶停止，车钟手收到。指挥，车钟手报告，车叶停止，航速降至0节。”
他观察着这个庞然大物，还用联动潜望镜的35mm照相机拍摄了照片。作为阿根廷海军中地位仅次于“五月二十五日”号航空母舰的水面舰只，“贝尔格拉诺将军”号的满载排水量达到了12000吨。她由1100多人负责，装备有五座152mm三联装炮塔、八门127mm高射炮、两具四联装的“海猫”舰空导弹发射器、两架直升机及若干中小口径机炮。现在的“征服者”号反应堆堆芯稳定、温度正常，鱼雷舱也早已装好弹药，一切准备就绪。
“二、三、四号管，发射。”
“二、三、四号管发射，是的长官。”
“呼噜噜”的，一颗近1.6吨重的MK-8型自航鱼雷从灌满海水的发射管中行驶了出去。艇首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做出调整动作，向更前的方向发射了第二颗，然后是第三颗。潜艇降下潜望镜，准备随时下潜撤离。她肚里的100多号人屏住了呼吸，期待着那一个振奋人心的爆炸声——“轰隆！”一阵任何人都能听见的爆炸从外面响亮的传来了。大家欢悦不已，但又猛地强压住了内心雀跃的躁动，因为任何多余的声音都可能惊动剩余的两艘敌军驱逐舰。他们兴奋着，狂喜着，等待着剩下的爆炸声——很快他们就会如愿以偿。
海面火光萌动，海水在爆炸中喷涌而上，直冲到战舰最高处的搜索雷达。老将军的舰身颤栗着，水手东倒西歪。左舷后部的一号主机舱，被足足的捅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贝尔格拉诺将军”号由四个螺旋桨推进，每个螺旋桨都连接着一个锅炉舱和一个主机舱。
“长官！一号主机舱中弹！”
整艘战舰都在剧烈左倾，所有的东西都在向左滑动，她的舰桥也不例外。暗红的灯光下人影重重，纸笔从桌上滚落下来，跌落在了舰长的皮鞋旁，人们如同打在地上的木棍般僵立在原地。
“一级战备，清查损失，开启雷达，声纳探测左舷。通知护航舰，我们遇袭了，需要支援。”
这个巨舰的大脑已经陷入到了一种焦躁的状态，唯有通讯兵的大声报告可以为大家稍稍壮胆，然而不幸的是，这些报告多半都是一些噩耗：“一号主机舱、一号锅炉舱大量进水，所有主机舱、锅炉舱进水，螺旋桨全部停转！”
“车钟手报告，我舰航速降至1节！”
舰长明白，所有的舱室都在剧烈的进水，肯定是因为各舱之间的水密门没有按照规定紧闭起来，但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得苛责，现在全体舰员的生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在舰体的其他地方，照明自中弹时就已经中断了，红色的应急灯被点亮，张皇失措的舰员们刚从刺耳的战备哨声中整理好行头，就从各自的舱室中夺路而出，奔向了各自的战位。
“长官！无线电无法使用！无法通知护航舰！”
通信中断损管瘫痪，舰长的指令只能通过原始的传声筒与传令兵输送至各个舱室，再由负责的水手们分头传达。一时间，焦急、躁动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底层舱室的水兵们在呛人的浓烟与冰冷的咸水澡中感到茫然无措，海水疯狂的抽打着他们的身体，浇淋着他们的脑瓜。一些人的水手帽被激流冲翻，也腾不出手去取回戴好，因为他们单就为了不让自己溺水都要费好大的劲。
在这些悲惨事件发生的同时，其它的电子舱室也充满了惊惶的寒气。慌张的雷达兵找不到目标，屏幕上空空如也，只有海浪的回波，错愕的声纳员手忙脚乱，他那里也只有海洋杂音。是谁攻击了他们？天上静悄悄的，水面空无一物，海里一片嘈杂——不对，在这种时候，肯定是水里的就是了！声纳兵是最躁急的，因为他是真的听不到什么异样，这艘老舰的底子就那样，都没弄什么现代化改造，又怎么指望他去监听最新式的敌军武器呢？
“左舷有鱼雷！方位——”
“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又触到了第二颗鱼雷，这次中弹的部位是舰艏锚链舱和舷部弹药库，不仅如此，爆炸还击碎了将军那老迈的龙骨，逼得她应声跪倒。近200英尺高的水花扬起，舰艏遭到折断，前部甲板向下方弯曲开来。爆炸引发的剧烈震动压垮了一号锅炉舱和一号主机舱之间的舱壁，烧得通红的舱壁也彻底的垮塌了。左舷最大的两个舱室顿时被狂潮所突入，其结果便是战舰再次急剧倾斜。
“长官！舰艏锚链舱和舷部弹药库中弹！一号锅炉舱和一号主机舱大量进水！”
又被击中了，底下估计已经是一片汪洋。“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对于阿根廷来说无疑是十分宝贵的财富，尽管她火炮巡洋舰的规格在如今的导弹时代看来有点勉勉强强，但对现在的国家来说已经十分不错了。为了挽救老将军垂危的性命，舰长想到了甲板上那些死重的152mm三联装炮塔，他看向了那位一直在大声传达自己命令的大副，下令道：“所有主炮塔一律向右指齐，向四号主机舱注水。”
“所有主炮塔向右指齐！向四号主机舱注水！”
“长官！一号主炮塔损坏！失去控制！”
“长官！注水阀失灵！无法注水！”
注水阀出事了，最简单、最有效的恢复平衡的手段行不通了。机炮长的指挥是那样的急迫，全舰除了无法控制的一号主炮塔外，所有的主炮塔都在向右侧挪去。一点……一度……不停地运作，不停地旋转。就这样，他们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有生以来最为伟大的壮举。
然而，不止是高耸的舰桥，其实就连下层的舱室都能明显的注意到，舰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率倾斜着。从书桌上的杂志，到床铺前的娃娃，再到水手们临时放置在地上的工具，越来越多的东西都从它们原本放置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人们手足无措，抓向了那些可以固定住自己身体的一切事物，把手、管道，甚至是舱门上的转轮。就在他们努力寻找落脚处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来自传声筒的，通讯兵的声音——
“全体弃舰！注意！全体弃舰！”
带着悲痛和遗憾，所有能出来的舰员都开始向甲板靠拢。他们以高唱国歌来壮胆，鼓舞大家准备逃生工具，却殊不知有些水手正同样地唱着国歌，但被困于甲板的下方。就像是在日德兰海战中沉没的德国战列巡洋舰一样，注定会有一些水兵要因紧迫的局势而为战舰陪葬。
人们奋力求生。在这倾斜的甲板上，有的人在为旁人穿戴救生衣，有的人在努力整备救生筏，还有的人则在为舱内的同胞引路。每条救生筏都承载了过多的人员，几乎是能挤多少就挤多少，这些沙丁鱼罐头被奋力划离战舰，以免得被将军陨落时所造成的巨大漩涡所波及。
“长官，该走了。”
在确保其他人都登筏撤离后，甲板上的舰长最后回望了一次自己所服役的战舰，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甲板下方所渗透出来的国歌，它似凄婉，似哀鸣。这种奢侈的豪情本不该是他们所期盼的——这种事还是停留在爱国作品中比较好，在现实中发生还是有些过于壮烈。为了在冰冷海域中保持体温，人们甚至还要利用到小便的暖意，他们互相鼓气，以撑过漫漫寒域，一切本不该发生。
45分钟后，老将军的舰艏翘出了海面，而其后则呈着翻沉的状态，成一种滑稽的、有如喜剧似的断裂，就像是一直被折了腰的老人一般。她渐渐覆入在了南大西洋的冰水中，跌入了光不见底、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那些遭到船壳禁锢的事物在汹涌的波涛中翻倒，在硬物的击打下，逐渐放弃了挣扎，随着无尽的黑暗永远的沉睡了下去。一切将很快结束，静静的，悄然无声。
舰体已经急剧下沉，钢铁拉伸时的呲呲声，似是贝尔格拉诺将军那不甘心的嘶鸣。巨大的残骸跌沉入海，形成了壮丽的鲸落。远处的护航舰只浑然不知，得手的英军潜艇在深海狞笑，似乎倒霉的只有这位不幸的老将。她大约会不满于这个结局，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作为一名自二战之前就已服役并幸存到数十年后的老兵，她已经功成名就了。至少，她能以一艘船的姿态继续留存于世间，在海底与鱼群相伴，而不是在岸上被无情地拆解，人间蒸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