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妈妈比以前更爱照镜子了。

用的还不是普通的镜子，是有放大效果的专门的化妆镜。

每次洗脸、化妆，甚至只是路过的时候，妈妈都会停下来细细地看很久，不肯放过每一寸肌肤，细数每一条皱纹，比量每一丝下垂，拨弄每一根白发，观察每一粒黄斑。

“研究”之后，又常常是一副愁容。担忧难过又无可奈何，五味杂陈地堵在心里，只挤出了一声叹息。

仿佛刚才照见的不是化妆镜，而是孙悟空的照妖镜一般，妈妈的真容缺点在里面毫发毕现，无处藏匿。

我从来没有用过那面镜子，我怕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怕看到我黑眼圈的深重，怕知道痘痘的颗数，怕没有直角肩，怕胳臂愈加圆润。怕被它照的体无完肤，更怕被它拴住脚步，动弹不得。

它真的是一面放大镜，什么都放大的清清楚楚。

妈妈的眼睛，也是一面放大镜。看我们的时候常常发现我们没有看到的不够美的东西，说出来惹得我们也难过忧虑。而她看自己的时候，更成了显微镜。显微再加上放大，妈妈开始不从正常的视角甚至维度看待自己了。

正常，或者说大多数旁人看来，妈妈绝不是她自己认为的样子。虽然年近半百，但她依然丰乳细腰，一双腿比我还细直，既能脚踩细高跟女人味十足，又能着了短裙少女感爆棚。一头乌黑发瀑布般垂到腰际，又如锦缎样倾泻在肩上，闪着光。小鹿状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弯弯长长，看我们时目光温柔，笑起来时又春风不及。接受过显微镜百般观察的皮肤，其实光滑细腻，一点毛孔也无，常常惹的旁人羡慕。

10年前，旁人见了她，常常会惊叹她竟然有这般大的儿女。现在，旁人见了她，误以为我俩是姐妹的更是常事。妈妈自然是很高兴的，这是事实。但同时也开始追求，10年后也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真的会这样吗？现在是姐妹，10年后也是吗？20年后呢？当我和我的孩子是姐妹的时候，妈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个平凡的人类真的敌得过岁月的无情和自然规律么？把人生的价值和幸福都寄托在终会失去的东西上，真的好么？

我没敢问，也没敢想。

因为，这是她的路。妈妈尚且需要和岁月讲和，与自己相处。

但，这也是我必经的路，我也需要与自己和解，与“她”和平相处。

所以，

怕长细纹，就不再开怀大笑了么？

怕晒黑长斑，就不愿沐浴阳光了么？

怕添重长胖，就舍弃口腹之欲甚至糟蹋身体么？

因为怕衰老，就终日对镜哀叹，不再关心他人他事了么？

我想，

我爱美，但我更爱生活，

我怕老，但我更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