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放逐于你][莫斯提马外传：指针]Chapter3 逝者已矣（五）
（三）无别
——接着，我们将如今的自己，视作报应。
归根结底，我们都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虽然无冤无仇，不过这就是生活呢~”
暗巷里，夕阳的橙红色余晖刚刚好覆盖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唯有莫斯提马的黑锁白匙末端还燃烧着洁净的死亡火焰，闪烁着近乎苍白的光辉，让胆敢站在她面前举起武器的无礼之徒沉入近乎静止的时间场中。
“愿你们得以安息罢——”
堕天使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缓缓挥出两把法杖。
在它们相交的刹那，普通市民打扮的家族打手便在一瞬间淹没整条小巷的法术爆发中灰飞烟灭。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身后传来连续几声铳械发射的爆鸣。
她转过身，看到他左手抬着那把沉重的铳，八发子弹在空中划过的狭窄轨道尚且能感受到空间与时间粉碎错乱过的痕迹。
虽然戴着兜帽，一身黑色雨衣似的打扮，他的视线却似乎没受到一丁点儿影响。
只是，实际效果真是不太可观——只是几十米外的普通打手被一枪命中，脑袋直接穿了个洞，准头倒是真不错，可惜既没有法术的毁灭，也没有复合弓弩的强力，只是单纯地……命中了。
“唉……所以我就说，我不需要这东西嘛。”
莫斯提马一摊手，下巴抵在他肩头，法杖也回到自己背上。
“那我就自己留着用咯。反正我感觉挺顺手的。有效射程一百多米，距离多了哪怕一点儿，威力的差别堪称云泥。”
他把铳放回自己腰间，好像也对自己如今用铳杀人的效果不太满意。
昨晚他刚把这把铳送给莫斯提马，今早上她就还了回来。
“仔细想想，这玩意儿这么重，我又没办法自己做那种特制的子弹，还没有源石技艺有用呢。你留着自卫吧。”她这样说着，把铳放回他衣服里。
所以，今天他们从上午追查罗德岛如今负责人的踪迹，赫伯特完全不用他那把晶莹的法杖，而是专门用这把铳作为对远处敌人的手段，近战还是靠他右手刻印的“托勒密”短剑。
“所以，可以现身了吧？”
赫伯特沉声说着，而莫斯提马向旁边移动几步，抬头向斜对面上方的楼顶望去，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
他故意了压低嗓音，配上变声器，再调整了自己的语速和发音习惯，听上去就完全不像是当年那个罗德岛的博士了，至少对于一直冷眼旁观的某位暗杀者来说，这样的伪装还是有必要的。
莫斯提马看见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似乎在烦恼。
——我们会将成为目睹一切之人，随后碾作尘土。
果然，在确定如今的两人已经没办法用这样简单的手段摆脱，而除掉这些人又无疑是个巨大的人情，那身着斗篷的魅影终于不再回避，而是借着建筑上的微小凹凸处落脚，几步便灵巧地落地，白色面具下那双眼睛满是冷漠，偶尔还有些微光闪动，似乎在估计面前两人的目的、实力，计算着自己继续与他们交流的得失。
“呀——傀影先生，好久不见了，近来一切……”
莫斯提马如是说，正摆着那副礼貌的亲和，想上前几步和摘下兜帽的菲林交涉，却被赫伯特一抬手拦在身后。
“莫斯提马小姐，很遗憾，自从我成为这里的负责人之一，便很少有轻松愉快地和别人叙旧的时光了。”
他两手空空，略带沙哑的嗓音极富魅力，语气却足以让一般人遍体生寒。他整个人更像一个躲在古堡阴森阁楼里的幽灵了，阴厉的脸色也似乎成了某种悲哀的常态，不难想象这位沉默寡言的刺客这些年经历过多少。
不，其实也无法想象，这人在失去了博士的指引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变化。
不过莫斯提马自然不是常人，也不会被他如今模样吓退。
她按下赫伯特的胳膊，走到他面前，收起了那副和善的伪装——现在的她和傀影比起来，哪一个身上的气息更恐怖，还真说不好。
“我需要你的帮助，准确来说，是你的讲述。”
“博士，与德克萨斯。以及他们的计划。”
傀影简单直接的回答，让赫伯特都有些意外他的转变。并未对莫斯提马简洁到近乎粗暴的问讯有任何意外的感觉，仿佛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这位万国信使前来的所有真实意图。
“嗯。关于那次计划，我知道你的作用。在罗德岛的医疗记录中也保留着你那次重伤的所有相关部分，所以我可以确定，你是亲身参与者。”
“原来如此。不过很遗憾，我只是受过重伤而已，并不意味着我了解这两位的行为模式。请回吧，至于这次的事件，相关的酬劳……”
“你跟着他们清理掉了那个家族的残党。”
“真抱歉，我听不懂。残党？这里每天都会有家族变成残党。您刚才杀死的这些也是。”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单纯地负责保护当时罗德岛众人的安全罢了。一个预备干员小组。”
“那你保护的是哪个小组？”
“是……”
“好了，我知道，是棘刺那个干员小组，对吧。都是新人，他自己忙不过来。”
“对，看来您调查得很清楚。”
“不好意思，记错了，是史尔特尔的小组。当时的她失去了战力，所以需要保护。”
“好吧……我的记忆也有些偏差。”
“哦，其实还是记串了，史尔特尔在当时已经回到罗德岛了。她并没有参与那次事件。”
“莫斯提马小姐，我什么都没有参与，即便参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既没有看到书面材料，更没有接触视听资料。您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短短的一分多钟，傀影就已经暴露自己与这件事撇不开的关联。莫斯提马毕竟精于此道，而傀影只是在近几年才在这里肩负起一些护卫和暗杀的职务，自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快问快答。堕天使甚至都还没用更有迷惑性的发言，就让傀影的敷衍自我矛盾。
不过，只是追杀可没用啊，他只要闭口不言就行了。
赫伯特见状，暗叹一声。
“卢西恩，好久不见。”
他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声音，也解开了黑色的雨衣，丢到一边的垃圾堆旁。
和他当年在叙拉古胡作非为时十分相似的装扮，只是那身白色礼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扎眼。
魅影死灰一样的神情一下子重新燃烧起来。
——得偿所愿，距离我们的未来更遥远了。
莫斯提马和赫伯特跟着傀影，绕过又一处街角，最后终于能看见不远处，在月色下镀上一层冷白色的教堂，以及它旁边的墓园。
莫斯提马对此并不陌生——当年她曾经参加过那位法尔科内法官的葬礼，自然知道这处几乎与赫伯特同时降临于此的安眠地。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推着德克萨斯的轮椅，一起躲在葬礼的角落，她们还算投机，之后甚至成了不错的朋友。
如今，不知道再次见到她，两人又是否能像以前那样彼此交托有限的信任。
在即将踏入公墓门口时，傀影动作一顿，对两人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但并没有消失在夜色中，只是依照以前和博士的默契，在距离此地不远处的阴影中待命。
“博士，我突然有些心慌。”
“你没这么脆弱。”
“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那就把这玩意儿带着。”
这一路上就这么几句话，赫伯特就又打算把他的铳推给莫斯提马。
堕天使心知现在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便没有再习惯性的刺他几下后拒绝，而是直接收到自己外套口袋。
他们走到整个墓园中，生长地最繁茂的一棵树下。
那是拉维妮娅的坟墓，被安置在墓园中心偏西北的位置。
然而，当他们想要顺带着吊唁一下逝世已久的法官时，一条纤细、锋锐的银白色影子已经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这样沉默多时了。
长发、双剑、外套，银白几乎连成一体，完美融入月色之中。
那是如今在叙拉古少有露面的白狼。
赫伯特和莫斯提马都认得她，但都能感觉到，和她像以前一样打招呼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莫斯提马本就和她不熟，而赫伯特——此时也多少有些尴尬。
他不记得很多事情，但依然有些碎片似的印象，似乎曾经为了他自己的计划，狠狠耍了这孩子一把。
不过，就算他们两个也愿意在白狼身后多等一会儿，拉普兰德却没有那样的顾忌。
在接到傀影的密信联络时，她感受到这些年第一次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欣喜交织着要把心脏撕裂的兴奋。
只是，如今看着他们站在自己两米开外，她才感觉到那种兴奋实在过于虚假，又有些儿戏。
没有什么情感波动，仿佛只是某件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刚刚好在它最恰当的时候应验了。
在这一刻，她甚至已经有些理解自己头顶那位日渐衰弱的老人到底怀着怎样的态度面对这样的叙拉古。
“博士，莫斯提马小姐。真让人惊讶。”
“为何？”
赫伯特上前一步，正面迎上拉普兰德的目光，那种藏在平静中的锋芒。
疯狂、兴奋之类的感觉已经和“拉普兰德”这个人不沾边了。
这是莫斯提马作为旁观者，最直接的感受。
“我以为你死了，你的尸体残余的布片都是我收拾的。”
“我的确死了。”
“那么，你死而复生，又是为了什么？”
“很遗憾，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今晚不想来的。”
——当过往的一切已经不可避免地面目全非，再强行恢复也只是二次伤害而已。
拉普兰德听到他认真地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左手就已经搭在剑柄上了。
“你不想知道德克萨斯如今在哪里吗？”
“啊……谢谢你的好意。”
只是一瞬间，莫斯提马、赫伯特、拉普兰德三个人的身体一起动了起来。
莫斯提马借助藏在袖子里的短法杖强行联系背后的黑锁，将周围的时间彻底冻结。
她早就有准备了，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直到赫伯特和拉普兰德的动作全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拉普兰德露出一个愤恨、残忍融合而出的微笑，剑上灰蓝色光芒一闪，居然无视了莫斯提马对时间的控制，长剑甚至用更快的速度斩向赫伯特的脖颈。
而赫伯特的行动更让她无法理解——
他甚至主动迎了上去，抬手抓向拉普兰德的衣领，似乎打算不闪不避地硬接下拉普兰德的剑锋。
事情发生地实在太快，而她的缓时法术更拖慢了她的反应。
她唯一的选择便是拼了命地增加法术的出力到最大，试图阻止这两个疯子。
在她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过度的能量涌动，一口热血喷向她的视野前方，一切终于停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时间冻结，只是灵魂尚且自由。
周围的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东西能活动——除了这两人。
拉普兰德的长剑毫无意外地斩过他的脖颈，可就像用刀劈砍了一段全息影像，她丝毫没感觉到自己的刀刃受到任何阻力。
而赫伯特，却稳稳地拽断了她的项链，将穿在那上面的蓝色宝石戒指缓缓取下。
在同一个瞬间，拉普兰德完成了从一种惊讶到另一种的转变。
——然后，你们，我们，终将得到报偿。
白狼也被冻在同样的时间中，神色呆滞，仿佛已经变成了时间的奴隶。
她不再具有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接受接下来的画面刻印在她的视网膜中，并在时间的囚笼解开的一刹那接受这段短促又漫长的画面。
这时，莫斯提马突然明白了一切——她们被一并冻结在重设时间坐标的亚空间中，而唯一清醒的人，就是博士。
她想要追问一切，她看着独自站在那里，面露缅怀与悲怆的异乡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的愧疚与感情，天使小姐。”
他的声音无法传达，只能从他的口型中勉强辨认出这样的含义。
她拼命想要向前伸出自己的手，可身体被冻结在空间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半步。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枚蓝色宝石指环紧紧握在左手掌心，只是没有选择闭上眼睛独自接受一切，而是用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面对莫斯提马的挣扎。
暗蓝色的细长水晶丝线从他指缝间生长、蔓延，随后缠绕着他的身体，似乎把他当成了扎根的土壤。
“我和德克萨斯如此卑微的一生，能选择与你相遇，实在不虚此行。”
……站住，别走！
莫斯提马的灵魂怒吼着，努力扯着她的身体，似乎只要力气够大，就能摆脱无可违抗的时间与命运。
“谢谢了，莫斯提马，成为我们人生的见证者。”
“呵……”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几乎要扯裂的身体似乎真的向前移动了一丁点儿。
向前伸出那微乎其微的距离，似乎有黑色的薄薄晶层覆盖在她的指尖。
而证明这不是错觉的，就是博士那茫然又逐渐转为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像是沙哑地讥笑，却是她如今唯一能唤住他的办法。
她以往所有的心意，此时只能用这样无意义的一个音节表达。
赫伯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在被水晶细线彻底吞没之前，他抬头望向这片寂静世界的黑色天空。
“可以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不再是口型，她真切地听到了这句话的声音。
与此同时，身上似真似假的剧痛一齐涌上脑海。
她只看到蓝色的焰火在眼前瞬间的绽放，像是梦中的错觉。
她的神色像是做了个不好不坏的梦后自然醒来，又带着这样的表情向前倒去……
——
“我将飞向温暖的彼端。”
他正亲自体验着梦想实现的感觉。
男人的身体在空中逐渐被夕阳染成鲜活的颜色。
裹在他身上的破烂大衣被红色的荆棘贯穿、缠绕。
最后一刻，刻印在他水晶眼眸中的，是一爿温暖的绯色天空。
伴着细微的一声脆响，水晶雕塑均匀地碎在地上。
晶莹的碎片与流淌在脉络中为数不多地液滴在空中迸溅开来，变作一朵夺人心魄的焰火。
那焰火实在美丽，美得让人喟叹。
空白的生命在得到它意义的那一刻如晨露般静静逝去，没有留下任何肮脏、可耻的痕迹。
——
……原来如此。
莫斯提马倒在地上，周围的世界终于彻底归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