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煮羊:执子之手

一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我远去了。
我哭着叫着拼命向他们挤过去,可他们似乎依然无事发生一般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他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刚刚买来的糯米糕,就在几分钟前,他分明还一手拉着我,一手对老板说,那是我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
可转眼间,我就被他们扔在了人群里。
他毫无征兆放开的手让我不知所措,我以为他只是和妈妈去前面买些东西,可几分钟后,我却没能等到他们回来,我透过熙攘的人群艰难地看到他们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朝前走着,直到我连糯米糕的袋子也看不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周日早上的市场实在有太多人了。在我们之间,一直到现在都还隔着。
我叫程拾,我是个孤儿。
那个男人在几年前来到孤儿院的时候,我满以为自己可以找到一个新家。他叫程磐,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老板。他满脸堆笑打发走了记者,转过身的表情却像一块冰。我第一次坐在像沙发一样柔软的车里,却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贴满了砂纸。
他带我出现在各种公共场合,记者会,答谢宴,生意场……每次他都会介绍说我是他领养的儿子,而当那些人走了以后,他仍会无一例外地松开我的手。我这个“儿子”,不过是他慈善面具上的一颗假眼罢了,回到家,我和他就像陌生人一般。
我有个弟弟叫程言,他比我小半岁,是程磐的亲生儿子。我并不羡慕他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相反,我对他还有一丝同情。他被程磐看得死死的,每天放学后只能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学习,练琴练字。而我虽然也被要求,却没有程言那样严格。许多次我都已经上床睡觉了,仍能听到外面隐约的琴声。
我和程言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上。受程磐的约束,我的成绩还算不错,加上我爱读书,性格也比较外向,很快被推举为班长。而程言虽然不是班干部,人气却居高不下。也难怪,一个妥妥的富二代,加上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成绩也不差,长得也很秀气,几乎囊括了对青春期女孩的所有加分项,连老师也更愿意找他办事,而不是我这个班长。慢慢地,我的称呼从“程拾”变成了“程言的哥哥”,但我其实并不在意,因为“程言的哥哥”比“程磐领养的儿子”要好太多了。我并不感谢程磐,孤儿院虽然条件艰苦,但依然有可以交心的老师和朋友,现在的家虽然富丽堂皇,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个周五的晚上,程磐带着我去参加一个酒会,我端着杯子,机械地微笑着向眼前的大人们敬酒。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磐似乎有些喝醉了,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两眼一闭,竟打起了鼾。我被他一拽,才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拉着我的手,可能是交谈过于频繁,他已经忘记还有我这回事。
手上传来的温度和汗液的粘腻让我忍不住去抽开,可就在这时,程磐突然醒了过来,我有点害怕他会怪我自作主张,可他似乎没看到我一般,转个身背对我又睡了过去,嘴里还喃喃道:“小言……倒酒……”
果然喝醉的时候,叫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借着微微的酒劲,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程磐,给程言发了消息后,便跑到离家最近的网吧。我并没有失落,而是有种莫名的解脱,仿佛胸口淤塞的东西被清理掉了一般。哪怕是只有几小时,我希望程磐不要再想起我,我可以不做他的傀儡。
打开网吧的游戏列表,我看到了许多复古的单机游戏。我想到了亲生父亲,他也是个爱玩游戏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我打游戏。后来我渐渐会玩了,他在旁边看的时候,总是把手放到我拿鼠标的手上,拖着我点这里点那里。我很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就总甩开他的手,或者用力往相反方向挪鼠标。后来他也渐渐地不来看了,也不玩电脑了,用他的话说,年纪大了,记不住这些花里胡哨。但他也会在周末我在家激战的时候,去附近的市场给我买一份糯米糕,那是我最喜欢的零食,我总是一只手点鼠标,一只手用牙签挑着吃。
这样一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到了。我想着,默默地关掉游戏列表。
登上QQ,一个彩色的昵称映入眼帘:
【老娘最美】
除了她谁会起这种奇怪的名字。这个女生真名叫做沈树,是我们班的。平时不太爱学习,下了课总和其他班的一些太妹混在一起,她的声音算不上好听,但是很有辨识度,每次下课的时候,我都能听到她的嗓音突兀在喧闹的教室后面。她的一双大眼睛总是戴着美瞳,而美甲也是换了又换。身边总不乏一些男生,她也乐得和他们笑闹成一团,丝毫不顾自己女生的身份。莫名其妙地,我开始对她关注起来,一开始是因为好奇,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生。我从班级群里加了她的QQ,验证信息里写的是“嗨,美女~”,没想到很快通过了。她的QQ空间我没有权限进入,她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现实如此,线上也是一样。
我晕头转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对话框,输入了几个字:
我:嗨,美女~
过了一会,“对方正在输入消息”的字样显示了出来。
沈树:嗨个毛啊,有屁快放。
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树:我哪儿知道。
我:我是程拾。
沈树:程言他哥啊,有啥事吗?
我:……也没啥事,就想找个人聊会天。
沈树:我打游戏呢,一会说。
我才注意到沈树的状态栏里,“QQ炫舞游戏中”的字样正在闪动,她的QQ秀是个亮闪闪的红色衣服女生,身后还背着一个夸张的恶魔翅膀。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掏了掏兜,还有两张五十,我走到前台,拿出一张买了一桶泡面和一个易拉罐的啤酒,还有几袋豆干什么的零食。这些东西在程磐的家里是不可能吃到的,程磐对我和程言管教都很严,原本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我只想逃离,而程言却一直表现得很好,无论有多累,他总是默默地完成着父亲给予的任务。我回到位子上,一股烟味从旁边传来,是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社会青年。我不想招惹到他,低下头收回目光。
上一次玩游戏还是在微机课上,我有点紧张地点开“红警”的快捷方式,看着自由女神像和张着大嘴的基洛夫空艇。游戏的载入使我稍稍忘记了程家的事情,一局遭遇战过后,脑子里只剩下光棱天启和幻影坦克。退出游戏,已经是晚上10点,网吧里适时地响起了切换夜机的通告,我犹豫了再三,走向前台办了一张夜机卡。网管找了我零钱,正在这时,我拿钱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哟,哥们,借点钱上个夜机,可以不?”说话的是本来坐在我旁边的黄毛。
刷地一下,我的酒劲全无,额头上瞬间出了一层细汗,心脏砰砰地跳着。那两张纸币在我的手里攥出了汗,黄毛一直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那股烟味再次从他的身上传来。我望向网管,但她却视若无睹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倩倩,这是我朋友,再给我们开一台夜机。”黄毛对着柜台说道。同时他的手加大了力度,试图掰开我的拳头。我不敢说话,但拳头一直握得紧紧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的拳头已经酸麻地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黄毛突然松开了手,搂着我的胳膊也放开了。
“倩倩,给我开夜机。”他伸进裤袋掏了掏,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网管看了他一眼,把钱接了过去。他拿过卡,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回了座位。
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把钱揣回了口袋。程磐大概已经知道我没回家的事情,一定会很生气,我说不定要在这里躲两天。我想换个座位离黄毛远点,可看了一圈,竟没有一台空机子,我的机子由于还有余额,才没被退掉,我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黄毛戴着耳机叼着烟,似乎对我的到来完全不关心。我横下心,坐回了位置上,也戴上了耳机,假装无事发生。
刚解开锁屏,就看到右下角QQ不停跳动。我心里一紧,连忙点开,果不其然,是沈树。
沈树:我打完了,有啥事?
沈树:说话?
沈树:我下了?
我连忙回复过去:
我: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意外。
沈树:咋,有人打你?
我:还真差不多……
沈树:别搞笑,程言打你了?
我:我在外面……
沈树:网吧呢啊。
我:嗯……
沈树:哟,可以啊班长,哪家网吧?
我这才注意到屏幕右下角写的“红树林网吧欢迎您”
我:红树林。
沈树:离我这不远啊,我去找你呗?请我上夜机。
我的心狠狠跳了两下。请一个女生上夜机,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没有空机子了,人很多。
沈树:你就说请不请吧,机子的事你别管。
我:好吧……
沈树:等我。
我正想回复,对面【老娘最美】的头像已经变灰了。
沈树是玩真的。想到我从未跟她说过话,而过一会她就会在这里和我呆一个晚上,我顿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我咬着牙顶着黄毛的压力,去前台买了一包薯片和一瓶芬达给她。接下来的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会点开QQ,一会点开网页,一会打开游戏又关上。
过了十几分钟,网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长头发个子不高的女生踏着“哒哒”的鞋跟声音走了进来。
是沈树。
我站起来向她挥了挥手,她看了我几秒钟,向我身边走来。
她走到我的位置旁边,揣着手打量了一下,然后突然给了身边的黄毛一拳,吓了我一大跳。
“我操,他妈谁啊?”黄毛摘下耳机愤怒地扭过头,看到了身后的沈树。
“哟,树姐!”黄毛的脸上瞬间换上了笑容,“来上网啊?倩倩,树姐来了,给开台机!”
“你滚开,倩倩忙着呢。”沈树一脸不耐烦地叫住了黄毛,“你起开,我坐你这。”
“嘿嘿,行,那我先走了啊树姐。”黄毛讪讪笑着,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
沈树坐在黄毛的位子上,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着自己的QQ密码,一股香水的味道从身上传来,怪好闻的。我正不知如何开口,沈树头也不回地发言了:
“我的夜机呢?”
“额……这台就是”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不是正在用吗?”
沈树扭过头来疑惑地盯着我,过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哎我靠,程班长你能不能别这么抠,别人的夜机怎么就算你的了?”
我心想,要不是我抓得紧,这还真是算我的。
“给,喝口水。”我指了指芬达,想转移下话题缓解尴尬。谁知她欠起身一把把啤酒抓了过去,“砰”地一声拉开了易拉罐:“下次别买这种酒,难喝。”
“那哪种酒好喝啊?”我见缝插针地找个话题。
“这个问题问我可不合适吧?”沈树笑了一下,“程家大少爷,居然问我哪种酒好喝?恐怕你喝过的酒比我喝过的水都多吧。”
她说的没错,每次程磐带我出去应酬的时候,总会让我陪那些人喝酒。一来二去,我竟也练出了一些酒量。可那些酒喝起来,不是辛辣得冲鼻,就是灼烧得难受,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说来可笑,我竟没喝过这种普通的听装啤酒,才会想在程磐不在的时候,买一罐尝尝。
“我就觉得这种酒好喝。”我索性耍个赖,“你觉得难喝,那你别喝啊。”
“懒得理你。”沈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喝起来。
“哎,你不是有事要找我聊吗?”沈树用鼻子打了个嗝,拍了拍胸口问道。
我一时语塞。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当时只不过是借着刚从程磐那逃出来的那股劲给她发了个消息,谁知道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这女生也太说到做到了吧。现在换我尴尬了,不,应该说一直就是我在尴尬。
“你有男朋友吗?”话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两个嘴巴,这说的是啥啊。
“刚分,怎么了?”沈树已经自顾自打开了网页,看来这个话题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
“那……你们是怎么分的?”我没话找话。
“就那么分的呗,我把他踹了。”沈树把易拉罐喝空,然后漫不经心地点了一支烟,把烟雾吹到屏幕上。屏幕上是一个动漫网站,她随便滑动着鼠标,一不小心碰到了易拉罐,我连忙起身去扶易拉罐,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
“别碰……!”她的反应意外地激烈,我像触电一样赶忙缩回手,连连解释道:
“对不起……我以为还有,怕洒了……”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个……怎么弄的?”我小声问道。
“狗男人划的”她又吐了一口烟,扭过身子来看着我,“跟你说说也无妨。”
二
沈树的初恋是她的小学同学,人长得又高又帅,但是学习成绩很一般。初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并决定考同一所高中,那时的沈树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她文静内向,学习成绩也不错。男生提出这个约定的时候,沈树很高兴,可男生不过是借着补习功课的名义和沈树单独相处,并屡次提出过分的要求。沈树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很难相信那个真诚地牵着她的手的男生会有这样的想法。终于,在男生的家中,男生从后面抱住了正在给他改错题的沈树,而沈树再一次想要挣开的时候,男生掏出了一把美工刀……被侵犯的时候,男生的手就一直与沈树的那只手十指相扣,而那道长长的伤疤,就是在沈树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我沉默地听完了她的故事,她吐出一口烟,缓缓地说道:
“后来,我就患上了一种病,无论是谁碰我的手,我都会变得无比恶心难受,而交往的对象也往往长久不了,因为就算是牵手这种简单的要求,我也不能答应他们……”
看着屏幕前化着浓妆的沈树,很难想象就在短短两年前,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好学生。初恋带给她的伤痛实在太深,以至于她的心里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那一瞬间,我心一疼,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不是你找我聊天吗?怎么成我说了。”沈树皱着眉头看着我。
“等一下。”我走向前台,“网……倩倩,再来两罐啤酒。”
那一夜我说了好多好多,从小时候的被遗弃,到被程磐收养,从程言的钢琴字帖,再到我的酒会陪喝。我第一次把人生中背负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全部卸了下来,对于这个女生,我说不出来和她有多少相似之处,但从她坦诚地说出一切开始,我就不再有任何心防。
也不知过了多久,网管的声音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狭窄的机位里堆满了易拉罐,而我的怀里,一个迷糊的女生正在沉沉地睡着。
她的手孤独地垂在椅子下面,我想,它一定很凉。
三
那之后,程磐再也没有逼迫我学习,也没有带我去酒会,我偶尔向他说话,他也不理我,我便和程言借了些钱,从程家搬了出来,在外面租房子住。
“哥,你是不是喜欢沈树?”放学后,程言一脸严肃地问我。
“别胡扯,我喜欢她?小太妹一个。”我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程言举起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圣诞树。
“这不是圣诞礼物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把夺过盒子,“别瞎弄。”
“你疯了?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呢!”程言一脸不可置信,“你快从实招来吧。”
“我提前买的不行吗?”我抱起盒子转身就走,“回家练你的琴!”
今天是沈树的生日,我们约好了在一家冰煮羊吃饭。当我拿着礼物上到三楼的卡座的时候,沈树已经等在那里了。
“谁来得晚谁请客。”沈树对我笑了笑,“不过本来就是你请。”
“送给你的”,我把盒子递给她,“生日快乐,树姐。”
“什么啊”她一下子笑了,“难得你这么有心,树姐我就收下了。”
铜锅和菜很快就上来了。氤氲的蒸汽从锅里冒出来,映着她的脸时隐时现。她低头专心地弄着小料,我却悄悄地看着她。今天她的妆容不是那么浓,往日夸张的睫毛和指甲也没有再做,甚至连美瞳也没有戴。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原来竟是如此的清澈。没有了那些浮夸的妆容,我甚至觉得这样的沈树更加动人。
“程拾,我想和你说些事情。”眼前的沈树一改往日的性格,认真地说道。
“什么事?”我不由得收回目光,认真起来。
“最近我调查了许多事情,包括你你的父母找到了,可他们却说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叫小雅,从没有过儿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从未放弃寻找父母的念头,可一来是程磐看得太紧,二来是每每打听,线索都会断掉。原来是他们根本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
“你别急着沮丧,他们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这些天,也有人找到我,他们给了我这样的一份资料,你可以看看。”沈树说着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打开文件袋,仔细阅读起来:
手隐症候群
研究表明,一些处于童年或青春期的孩子们,由于内心情感丰富,波动较大,遇到外界刺激时,容易产生一些特别的症状,在接触到身体部位时尤甚。而这其中又以手部最为突出。当其他人的手部持续接触患者的手部一段时间后,由于患者的强烈生物磁场,会本能地将被接触者的脑电波干扰,从而使被接触者彻底地遗忘患者的存在。这种症状,我们称之为“手隐症候群”,目前针对这一病症,还没有特效药。
我的脑海中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地闪过所有的事情——
我从小就讨厌被束缚被指使,内心的想法一直鼓动我独立。所以就算是玩游戏,我也不愿意父亲握我的手,也就是那时候起,我患上了手隐症候群。但人流密集的市场,不得不让父母一直抓着我的手,所以就在那时,父母遗忘了我……而酒会那天,程磐喝了很多酒,我又本能地想逃开,所以程磐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后面也没有来找我,是因为他已经把我忘了……而黄毛也是为了抢我的钱,而触发了同样的症状……
我竟然……被他们遗忘了吗……
可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独立了,不受控制了,不受威胁了……
但是,怎么会这么难受,这么孤独呢……
等等,既然沈树有这份资料,那就证明,她也是患者之一……
初恋给她造成的伤害,使她根本无法信任一段感情,她的病症并不是被牵手就会恶心难受,而是那些牵过她手的男生,都已经忘了她……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脸上滑落。
四
“别哭呀,不是还有树姐陪你吗?”沈树没心没肺地笑了,“让我看看你给树姐准备的什么礼物——哟,是副手套,让我试试先,知道没人肯牵我手,你这是雷区蹦迪啊小子。”
我被她逗笑了,可眼泪仍然不争气地滚滚而下。我站起身,向外面走去:“这个锅好辣,辣的我都流眼泪了。”
正当我招手向服务员要纸巾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灯猛地闪了几下,然后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传来——!
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后的沈树一声尖叫,我回过头去,看到她已经开始往后滑去。
是地震!
尖叫声,破碎声和震动声响成一片。我踉踉跄跄地向沈树扑过去,好在抓住了她,她柔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我抱着她躲在一片桌板下面,不断地安慰她。
“我们……不会死吧……”沈树颤抖地问道。
“不会的,咱俩还要出去给人类医学做贡献呢……”我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树姐,没事的,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把你忘了的……”
话音未落,我突然感到怀中一股巨力传来,沈树脚下的地面竟然再度塌陷了下去,我一个不留神,竟然让她从我的怀中滑脱出去。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在混乱中抓住了一根钢筋,硬生生地把她拉住了。
好险……下面可是三层楼。
“能上来吗……”拉着沈树的胳膊很快就传来了过载的信号,我咬紧牙关想要拽她上来,可空间实在太狭小,她一个人吊在楼板下面,我根本无能为力……
可我绝不会放开手……
手臂的酸麻感越来越强烈了,我死命地咬着牙不让沈树掉下去,但更要命的是,另一只手的钢筋滑脱了,我整个人贴在地上,正一点点地朝着塌陷的地方滑动。
“程拾……放手……”沈树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你再不放手……就要把我忘了……你不是说……就算你死了……都不会把我忘了吗……”
“我不放……”我咬着牙说道,“只要你活着……忘掉我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树姐……没想到第一次牵你的手……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手始终没有放开过。
尾声
好痛……这是哪里。
睁开眼,熟悉的白色映入眼帘。
我活下来了吗……
“你醒了?这些是你的东西,还有这个,被救的时候你一直抓着它。”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对我说。
我忍着浑身的钝痛爬了起来,在一众沾满灰尘的东西中,我看到了一只手套和半页资料。
……据研究表明,两个手隐症候群的患者接触手部时,若一方的意愿较强,可以使另一方的脑电波受到影响,从而使对方忘掉自己。手隐症候群患者间的相互影响可以穿透织物或其他轻薄的物体,临床学表明……
这些资料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失去意识前一直抓着一只手套呢……
我揉着疼痛的头躺回了病床上,手却迟迟不愿意松开。
啊,嗓子好干,有点想喝啤酒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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