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却伪装光鲜的话语标签,从物化的“女神节”回归到“妇女节”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三八妇女节。
于此,让我们真诚且大方地祝福广大女性朋友们妇女节快乐。

每年的这一天,妇女权益、社会地位都会成为媒介议程与现实讨论的热门话题。时至2023年,时间的巨轮往复航行,三八妇女节已是第113个国际妇女节,在我国也正式拥有百年的历史跨度。
国内的妇女节起源于1924年3月8日,在著名政治活动家、女权运动先驱何香凝的领导下,中国第一个公开纪念“三八”国际妇女节活动在广州举行,社会各界女性2000多人积极响应参加。与会妇女群情激昂,“打倒外国帝国主义”、“排除纳妾和一夫多妻”等嘹亮口号此起彼伏,由此奠定了中国妇女节厚重的历史意义。
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消费主义的盛行、以及“妇女”的被污名化,“妇女节”作为话语与节日逐渐远离其本身的内涵与价值。在电商平台与线下商家的合力之下,“女神节”“女王节”“女生节”等称谓大行其道,“妇女节”却成为羞于提起的身份话语。
转变从2022年出现,在主流媒体的议程设置之下,妇女节重回大众传播的视野与内容之中。但面对“妇女”“妇女节”的被污名化,从社会结构性观念的转变而言,重返“妇女节”的原初意义成为当下亟待引导与重塑的问题。对此,首先,需要厘清“女神”与“妇女”的区别,“女神”因何而出现,破除对“妇女”的污名化,才能正视“妇女”,回归妇女节充满自由解放的本质与纪念意义。

01
伪装光鲜的困局:
男性凝视与功利谦卑促成女神标签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曾在其著作《人论》中高屋建瓴地指出,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是一种符号动物,可以有意识地借助语言制造纷繁复杂的符号世界或符号系统。卡西尔将语言分为“情感型”与“命题型”两大类,认为前者或许起源于动物的嘶吼,而后者则是对客体的命名,为人类所独有并构成人与其他动物之间的根本分界线。“妇女”与“女神”则属于后者,作为一种身份符号区别于社会群体。但随着时间更迭,语言或局部微调、或剧烈变化,“妇女”被污名化,而“女神”则愈加走上神坛。时至今日,难道处于光鲜外衣之内的“女神”真的如其表征令人神往吗?
从对词义的溯源出发,“妇女”一词,需要拆解来看,女者,指未婚女子;妇者,指已婚女子,故妇女泛指女性,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其定义是成年女子的通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区分未满14周岁的女性为幼女;满14周岁(含14周岁)的女性为妇女。事实上,在中国化的语境中,妇女的意涵更具革命意义与解放意义。


(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和中国神话中的嫦娥)
“女神”一词出自信奉神祇的前现代人类社会,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与宗教中有着丰富多样的女神群体,东方亦有王母、观音等。在传统的父权制社会之下,当男性向往女性个体时,会将其称之为“女神”,无论中外都是如此。在西方,对女性的谦卑是欧洲中世纪骑士的八大美德之一,不过,这并不是对女性地位的认可,从主体与客体的视角出发,以对他人的行为标榜佐证自身的美德正是因为女性地位的低下,骑士将女性称为女神,才能彰显他们的谦卑。其实,在充满男性凝视的社会中,即使有宗教或理学的约束,亵渎女神的故事也并不少见。
在现代性降临之后,理性与文明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包括宗教文化在内的整个传统文化都蒙上了愚昧落后、封建迷信的浓重阴影,“女神”自然更无法幸免。从神化到祛魅,人类群体中的“女神”需要更加以男性希望的状态呈现,实际上还处于男性的凝视之中。在图像化泛滥的今天,男性期待的“女神”形象往往以各种姿态频繁出现于广告、杂志封面、影视作品中。

(百度图片搜索呈现的男性社会凝视下的“女神”)
在具体的景观场景中,女性似乎沦为“身体化”的存在,作为客体在消费文化中被广泛消费。女性的身体是被观看、被“凝视”的对象,男性则是观看的主体、消费的主体。男性负责“凝视”,女性负责“被凝视”延续了传统社会的不平等。厘清了这一层面之后,拥有光鲜外衣的女神还是你所期待吗?
诚然,我们也需要承认,当下对“妇女”的污名化也是源于男性的凝视与规训。但,“女神节”的称呼并不必然意味着女性地位的提升,更可能是女性权益认识的退步。从话语权利与语义流变来看,对“女神”的推崇与对“妇女”的排斥本质如出一辙,都是对于男性凝视的迎合与屈服。
“女神”纵然光鲜,但其更是社会凝视的隐性围困,而“妇女”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曾几何时一代代女性运动先驱以女性群体运动争取而来的“称谓”。故而在“妇女”被污名化的话语霸权中,我们需要对抗的敌人是进行污名化行为的传统框架与男性凝视,而不是反感与排斥“妇女”本身。
02
解构“妇女节”的噱头:
满足身份重塑需求却暗含群体歧视与区隔
回顾“女神节”占据视野,增强认同的发展过程,与线上购物平台的发展息息相关。此前,京东的女神节、淘宝的女王节、小红书等平台的女生节将“女神”一类的话语充斥在以女性为主的消费场景中。即使不堪反对声音的压力,淘宝只是将噱头改为“三八节”,京东则转换为“她的节”,虽然也避开了“妇女”二字,但是有着明显的符号指向,并且有意避开了“妇女节”。

(某平台“妇女节”活动)
对此,我们不禁疑问,为什么,“女神节”“女王节”在网络上尤其是诸多电商平台上、城市的实体购物中心来势汹汹,而延续了几十年的“妇女节”反倒被束之高阁?这其中映照着怎样的社会律动呢?
随着社会的发展,虽然女性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但传统框架与结构化权力对女性的凝视和规训有增无减,以渗透与隐性的方式让女性陷入自我审查与规训。人们在现实生活中谈及“妇女”,却常常包含着心照不宣的贬义。它不仅意味着已婚,而且还易于诱发“家庭妇女”与“劳动妇女”的负面联想。
在加速化的职场与生活中,社会给予了这两种标签更多的结构性压力,久而久之,年轻女性对这样年老色衰的女性形象当然唯恐避之不及。从“女神节”、“女生节”的快速出圈,我们可以到身处崇尚年轻的文化氛围以及社会构建的权益围困中女性对“妇女”称谓的反感由来已久。此时,“女神”称谓的出现,满足了她们身份重塑与重构认同的心理需求,不过与此同时,女性群体区隔分化的隐忧也随之滋生。
在消费主义的推波助澜下,更多的女性加入对“女神”的推崇,在资本与商家构建的符号世界中乐不思蜀,忘却了女性与女性主义本身的困境。而且商业营销把“妇女”们奉为“女神”,这一做法其实与“消费者是上帝”的理念如出一辙,“女神节”也从女性权益的运动变成购物嘉年华的存在。

(某品牌“妇女节”活动)
从“妇女节”到“女神节”转换,凸显了消费主义的强大逻辑。在巨大的认同光辉中,一个重要的问题被隐藏:如同那位作为消费者的“上帝”一样,只有在消费中、在消费能力的展示中,女性才能成为所谓“女神”。资本通过奉承女性、宣扬女神,把女神符号化,这种商业策略事实上制造出一种攀比消费的焦虑感。
在转换过程与结果中,它毫不掩饰对那些消费社会里的“新穷人”的排斥与漠视,也毫不掩饰对众多普通劳动女性骨子里的歧视,将所谓的“女神”与不符合凝视标准的其他女性区隔分化,产生个体化的延伸问题,重构了“妇女节”作为一个群体节日的意涵,也走入了被隐性凝视与消费主义裹挟的权利陷阱。
03
文本盗用的骗局:
消解妇女节的纪念意义与物化女性的商业实践
无论是“女神节”还是“女生节”都在表面风光的“糖衣炮弹”消解百年来妇女解放、女性主义运动取得的进步成果。从本质上来说,“女神节”等名称是对“妇女节”买椟还珠式的文本盗用,以此完成了对“妇女节”的消解与重构。消解在于“妇女节”的纪念意义被悬置或更改,将其止步于娱乐与商业的语境中,建构则在于对于女性的物化与隐性规训之中。
“妇女节”,全称“国际劳动妇女节”,又称为“联合国妇女权益和国际和平日”。回溯“妇女节”百余年的历史,它最初是美国制衣与纺织女工为争取更好的工作条件、更好的工作待遇而游行示威的日子。1910 年第二次国际妇女代表大会将其定为全世界妇女的斗争日,以此纪念世界妇女为争取权益与解放而付出的辛劳、牺牲。

(著名政治活动家、女权运动先驱何香凝)
1939年3月8日,毛泽东在延安举行的三八妇女节纪念大会上指出,纪念三八妇女节开大会,就是要妇女结团体,争取妇女的自由与平等。新中国成立后这一节日更是得到政府的支持而延续不辍,将“半边天”的女性认可落实在各种政治话语与政治实践中。追溯源头与发展历程,不难看出,“妇女节”承载着珍贵的现代价值与政治价值,承载着妇女先辈们为劳动权益与女性解放而所做的艰苦努力。
如今,“妇女节”的纪念活动愈发表面与形式,甚至与商业物品所勾连,也许赠送礼物无伤大雅,但其中消费主义物化女性的商业实践却值得警惕。前文提到,所谓“女神”的形象常常出现在大众传播的作品中,资本通过诸多的媒介仪式,将父权制社会中的男性需求与标准显性化。在消费社会的语境中,身体也成为大众的消费品,女性尤盛,物化女性的商业实践也从中隐秘实践,主要表现为女性个体的品质优秀与否单纯以物质上的指标(例如身材、皮肤)来评价好坏而不是从精神上的指标(道德、性格)来评价。
诚然,在以女性为主体的消费节日中,消费赋予女性主体性,消费可以成为女性自我“解放”的一个途径和性别权利的一种来源,消费使女性“被赋权”。在广告、杂志、网络上美女扎堆的“视觉奇观”的轰炸下,“成为风景的压力”使女性不自觉地成为“优雅的奴隶”,导致对美的过度追求。以往,社会压力造就了女性对“妇女”话语的反感,今天我们也很难说,在社会景观的映射下,女性的物化就一定会被阻挡,认识的进步与权益的提升也就无从谈起。
04
回归妇女节的本质:
给予女性完整的个体话语权与参与权
在100年前的今天,何香凝、曾醒、沈慧莲等女性运动的先驱,在民族危难之际,高呼“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帝国主义”、“保护童工孕妇”、“废除娼妓制度”等口号。在100年后的今天,我们应该回归妇女节的本质,破除社会凝视构建的话语污名化。

(1924年3月8日妇女节活动报道)
近代社会活动家,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曾在三八节演讲中大声疾呼,“为什么我们要特别提出国际妇女节? 这是因为世界上全体妇女有一种问题要求解决。这一问题,既然关乎妇女界全体,那就是与男子相对应的问题,就是男女平等权的问题了。”这段令人深省的话语,虽然已经过去了90余年,但仍然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值得注意的,时至今日,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之高,是空前的,但女性在教育、职业保障等等关于自身权益的争取上,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些议题面前,污名化妇女,沉浸在“女生节”与“女神节”的狂欢里,都显得很不应当。我们应该明白,无论是光鲜的“女神”,还是象牙塔中的“女生”,都不是妇女节的本质,我们要做的是在漫长的历史为女性争取完整的个体权利而奋斗,这包括个体的话语权与社会活动的参与权。

2018年的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海霞在接受采访时说,她更愿意叫“妇女节”,而不是“女神节”,因为“妇女”是自己赢得的,“女神”是社会赋予的。在她看来,女神作为别人附加给你的色彩,远不如奋斗得来的女性平等的地位让我更自豪更自信。时至今日,这应该成为女性群体的共识,拒绝一切污名化并且坚持原初的定义与目标。
在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看来,女性主义是让现世的女性活下去的思想,这同样也是妇女节的内核——抗争而不是美化。在纪念意义消解的当下,我们是时候呼唤“妇女节”本质的回归了。
今天,让我们大胆祝福所有女性朋友,“妇女节快乐”,用坚实的话语与行动抵抗霸权与凝视,望向女性个体与群体不再被消费、规训与围困的未来。
我们希望以节日的形式
祝福广大的妇女快乐
但更希望
在漫长的历史中
又不仅仅限于节日
而是给予妇女——半边天的权利与尊重
希望所有的女性
(按照我国官方界定
14岁以上的女性都属于妇女
14岁以下为儿童(幼女))
拥有完满幸福的人生
与盎然富足的生活
以及充实的个体权利
祝妳/她节日快乐~
参考文献:
[1]高婕.当代消费社会中女性的消费与“被消费”的女性——基于批判的视角[J].国外理论动态,2016(03):84-92.
[2]陈舒楠.一个被拒绝的节日——由“妇女节”到“女生节”“女神节”[J].长江文艺评论,2018(06):37-41.
[3]王伟.“女神节”:商业的献媚[J].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20,32(03)
:104-107.DOI:10.16278/j.cnki.cn13-1260/d.2020.03.021.
[4]张毓强,周庆安.从“妇女节”到“女神节”:新话语、新传播与新叙事[J].对外传播,2019(04):58-61.
[5]【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8 版
[6]蔡元培. 黑暗与光明[M]. 北京: 中国文史出版社,2017.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删~)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