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薛】花期(宋岚x薛洋)
1.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虽然我对很多人说过,但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
我的秘密并不是很大很大的那种,但对于一株植物来说,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是的,我的秘密就是,作为一株植物,其实我是会开花的。
“扑哧,就你,还开花?笑死个人了。”隔壁的小瞎子总是这么笑话我,要不是我忙着进行光合作用,我肯定飞身过去连树带盆都砸在她头上。
隔壁的小瞎子叫阿菁,说是从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眼睛白乎乎的一片看着还怪吓人的,但她总是说自己能看见还看得清清楚楚。说来也挺可怜的,就因为她总这么坚持,她的父母都以为她得了癔症,所以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把她给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待就是十二年。可惜直到现在还是没能治好。也对,这脑子上的病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这病院里也不会那么多的人了。
人一多,就会很烦。下午出去光合作用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在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晃得我心烦。作为一株还未开花的树,我总要担心这些人要来掐掉我的叶子,还是墙角蹲着的蘑菇兄弟好,安安静静的,除了雨天会在外面裸奔外基本没什么大毛病。植物嘛,都这样,如果我不是种在花盆里而是跟他一样长在野外,我也想出去裸奔。
“不行哦。”隔壁小瞎子的主治医师晓星尘笑眯眯地对着蘑菇兄弟说,“淋了太多的雨会长得比屋子还高,到时候就要被人吃掉了。”他总是在下雨天的时候这么说,吓得那蘑菇再不敢出去。切,胆子太小,没劲。
我是不太喜欢他的,每次他一过来就要喂我们打针吃药,说是防治病虫害,屁嘞,老子生没生虫子老子最清楚,用得着他来多事?可惜我在盆里不能动弹,不然我一定给他尝尝什么叫“奥义·树藤の舞”,抽死他丫的。
转眼又到了一周一次例行检查的时候,这天也不知怎么地,从早上开始我就有点心绪不宁,可能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吧。我不太喜欢阴天,到处都潮乎乎的,我想我可能是一盆仙人掌,喜阳耐旱。每次晓星尘过来检查的时候,护士总是叫我们不要乱跑,反正天阴着浑身没劲,我就待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吃过午饭没一会儿,他就带着护士过来了。
不过今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也臭臭的,我吃完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拽的二五八万跟别人都欠他钱一样的神情,真是太浪费他那张怎么看都好看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惋惜,可见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一张漂亮的脸,却是个面瘫。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人身上,晓星尘微微笑了笑,一边侧过身子让了让,让我能看得更清楚些,一边对我说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宋岚,是国内知名的植物学家,我跟他说过你的情况,他很感兴趣。”
哦。我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没什么兴趣理这个宋岚。反倒是晓星尘一直在跟他说我的事,一直到他们离开,他们的话头都还在我身上。不过我是不怎么感兴趣,打了个哈欠躺下睡起了午觉。
下午起来的时候外面居然放晴了,我睡觉的时候隐约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大概是下过了一场小雨。看着外面撒欢似疯跑的人,我也想出去晒晒太阳。正起身想着要去按床头柜上的呼叫铃,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摁住了我。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居然是宋岚。
一时之间,气氛非常尴尬,尬的我叶子都快掉了,我就这么不说话地看着他,他也这么不说话地看着我,我们俩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瞪得我心里毛毛的。半晌他才开口低低喊了声:“薛洋。”
那一瞬间,也说不清楚是种感受,就感觉心脏被人紧紧攥一下,鼻子跟着发酸。但我不敢叫他看出来,我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就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对我说:千万别叫他看出来!
我赶紧低下头,用尽全力拿脑袋撞他,却不想被他顺势抱住。他身上可真好闻啊,有股非常非常浅淡的柠檬香味,带着浅浅的甜味。可他身上不应该是这种味道,他的味道应该是雪花一样清冷的幽香。这一认知冒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明明我们才刚见面不久,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我以前认识他?可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印象?
“薛洋。”
他又在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动弹也没有应声,我只是感觉很奇怪,好多东西我都想不起来,哪怕拼命去想依然是一片空白。我甚至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久,似乎从睁开眼睛有了意识起,我就一直在这个地方绿化环境了。
从前没有细想,现在一想全是bug。
我惊出一身冷汗,心倒是突然静了下来。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在这里待着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的记忆有了缺失,甚至以为自己是一株植物。难不成是有人想害我?可如果是要害我,为什么不趁我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下手?如果是在我每天要吃的药物里掺上点别的,现在我的坟头草大概也有两米高了。
我在这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身上一紧,我才想起这病房里还有个宋岚。我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害我的那个人,但脑子里的那个声音都叫我离他远点别被看出来,那我就应该跟着直觉走才安全。
想到这我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叫嚷道:“别耽误老子出去晒太阳,老子还要开花呢!”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身上的手臂却是忽然收紧了。他没有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扭头望着外面。外面可真好啊,雨后还有彩虹,风吹在柳树上柳叶随着风轻轻摇晃,如果墙角的蘑菇兄不在裸奔可能会更好,可惜他没跑一会儿就被几个男护士给逮住捆成了香菇肉粽。外面很快安静了下来,我不由得惋惜了一下。
正在出神,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他在叹气,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叹气,他的语气里有太多我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他看我没有搭理他,又是叹了口气,他没有起身,而是将手从我腿弯下伸过去,一个用力就把我抱了起来。我刚想挣扎,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应该尽职尽责地扮演一株植物,所以也没有反抗,任他把我抱到花盆,哦,也就是轮椅上,然后推了出去。
这是我恢复清醒后第一次出去,先前的一切都仿佛是梦一样,清醒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一切还是梦里好啊。梦里的我是一盆盼着开花的树,吃饱了就出去进行光合作用,在太阳下晒得暖暖呼呼闭上眼睛就能安然入睡,可现在,我要面对的是自己不光双腿没有知觉站不起来,就连左手也缺了一半的事实。如此一想,更觉得宋岚这人实在是可恶,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说不定还在梦里蹲等开花呢。
长得那么好看顶个屁用,人品不行。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风吹在身上有些微的冷意,我忍不住深吸口气伸了个懒腰,觉得从头到脚都舒服了不少。宋岚站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总感觉我跟他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可偏偏我是半点都想不起来。别说他了,就是我怎么成了现在这么个样子我也想不起来。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在这待着也挺安逸。
“喂,你,推我去那边。”我懒洋洋地瘫在轮椅上指使着宋岚干活,就算理不直气也很壮。宋岚估计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愣住,我可不管这些事,看他没动就喊了附近站着的护士过来推我。
宋岚这才回过神,连忙走过来握住推手,对那护士说:“不用了,我来就行。”
小护士点了点头,叮嘱道:“五点半开饭,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宋先生,八点左右院门就要上锁了,注意时间。”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推着我往有阳光的地方去。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阳光最好,不过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没多久,即便是走在太阳下也没觉得有多暖和。院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走了两圈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伸手用力拍了下宋岚,朝角落里的柳树努了努嘴,说道:“把老子抱过去。”
宋岚大约是在想些什么事,我这么一拍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推着轮椅往那边走。柳树下面有条木头长椅,样式跟公园里的差不太多,只不过我们这里做得很宽很大,躺下去也不觉得挤。宋岚把我抱到长椅上,他的力气很大动作却很轻,仿佛同样的事情做过无数次那样的熟练。我想,他可能做过护士。这么一想总感觉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也许我对他的熟悉感是因为他以前照顾过重伤的我呢?
也就是那么零点几秒吧,我做了个十分大胆甚至差点惊着我自己的决定:顺着他抱我的力道倒在他怀里并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宋岚这人不经吓,一瞬间就僵硬在了原地,也没个别的反应,实在是无趣。
“别闹。”他低声呵斥道。只可惜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我旁边。我在他怀里这么窝着肚子不太舒服,寻思了两秒,头一低就躺到了他腿上。眼角余光扫到我自己的腿以一种奇葩且别扭的姿势甩在两边,不过我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这样的姿势感觉不到半分疼痛,所以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想。不过宋岚似乎很不自在,微微起身探手过去将腿摆正,又把我往上面拽了一把,让我能躺得更舒服些。
他身上还是很好闻,如果他是一株植物,大概就是整个院子里最靓的那棵柠檬树吧。虽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诡异的地方太多目前我是没什么能力去弄清楚,这么随便想想也算是个乐趣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很熟悉,甚至是亲密。虽然一开始他掩饰得很好,可他的举动还是暴露了。我忽然想起上午他过于冷淡的表现,再想想之前坚信自己是植物时从来没有见过他,而他刚一出现我就从混沌状态清醒过来,这,这不跟对门躺着的老大爷是同样的情况吗?
那老大爷在这躺了三年多,也是失了智且失了忆,当自己是个台灯天天站着,后来似乎是在王大夫的治疗下有所好转,最后老大爷的小孙女去探望了几回,大爷就彻底好了。这么一说,晓星尘带他来看我也是借鉴了对门老大爷的这个例子喽?那看来我跟他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要不是确定我还年轻没这么大的儿子,还真是想让他跪下来叫爸爸啊。
我实在是憋不住乐,哈哈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忽然就意识到不对劲。如果我跟他的关系真的那么亲密,为什么他上午要那么冷淡?为什么我的直觉叫我避开?难道,我们是仇人??!比如我是个叱咤风云走路带风的江湖大佬,他是我手下的马仔,结果丫反水干掉了我自己上位,然后我手里可能掌握了什么秘密被他知道了,现在他正想着如何变着法地从我这套出来。哦,对,所以他上午跟下午的态度才判若两人啊!
嘶,如此一来还挺棘手,毕竟我腿废了站都站不起来,逃跑的难度那是成几何倍数上升。现在除了见招拆招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想来想去,还是装植物安全。
嗯,我是一株会开花的柠檬树。
2.
但很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愿。
有的时候你想安安静静的当棵树,但偏偏有人想把你从盆里连根拔起,连装死都不成。
我没想到宋岚这人居然这么固执,哪怕小护士好心提醒了好多次不要那么频繁来探望,他还是天天准时准点守在我床前等我睡醒。偏偏他这人什么都不做,就是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看的我是浑身发毛别扭的要死。不过他既然要留在这陪我,那我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么个免费劳动力,天天指使他推我去外面转悠,有的时候坐着轮椅不方便上下台阶,他就抱着我或者背着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他这人长得高大,很有些力气,无论是背还是抱动作都特别稳,比坐轮椅舒服多了,害的我简直想在他背上扎根。
唉,有免费劳动力就是比较方便啊,难怪有的人会额外请护工过来,感觉是真的爽!
虽说这人身上有种种疑点,但不用白不用。这么一想,我是格外的心安理得,使唤他也更起劲了。别看他总冷着一张脸,但我说什么他都会听,就连护士不准吃的糖葫芦他都能想办法从外面带进来。行吧,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我身上的秘密而来,冲这串糖葫芦我肯定告诉他。当然前提是我想的起来。
这几天我又做过几个奇怪的梦,但可惜的是全部都是零星的碎片,梦里面除了宋岚之外那些人的脸都挺模糊,醒了之后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那些人长什么样。我在这待了那么久,左邻右舍连着对面病房我都混得挺熟,像我这种情况的这层楼少说也得有十二三个,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症状。要么是因为什么事故失去了记忆,要么就是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之前王大夫给我做过催眠,具体结果如何我不清楚,但听护士们闲聊时提过那么一两句,说是催眠失败了,我睡过去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问什么都不说。这事因为奇怪,所以护士们都晓得。
可你们晓得我不晓得啊!我现在比谁都更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龟孙把老子害成这样的。这股气闷在心里可别提多他妈难受了,憋得我连着好几天都浑身没劲,就连宋岚都看出不对来了。
他似乎比我还紧张,拉着我仅剩的右手欲言又止。你说这个时候正常人都该是一脸担忧的表情,再不济,说几句软话哄哄也成,可他就不,冷着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仔细看还能从皱着的眉间找出许多纠结。看得我心口憋得更疼了。
老子要是死了,肯定是这龟崽子气死的。
气得我半死的人纠结了半天才开口问我一句“你怎么了?”,但我是半点都不想理他,翻了个白眼给他自己体会,接着低头盯起了自己的腿,装作病号服上的蓝条条很好看的模样认真研究起来。但他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顺着我的视线看向我的腿,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虽然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一直跟着他,见他这模样心里吓了一跳,那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睛里还有泪水打转。我瞬间就蒙了,这是个什么阵仗啊?我咋没见过呢?正是迷茫的时候,他却忽然用力抱住了我。
那一瞬间,就像全身被碾过一样的疼。不,不是因为他抱得很用力像铁箍那样,他再用力也不能让我痛成这样。那种疼痛是从心底爆发出来的,就像是有人狠命地攥着我的心脏用力撕扯最后还放了把火,疼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最痛。疼啊,全身都好疼,我张着嘴用尽力气叫喊,耳朵里却没有半点声音。我在喊吗?我发出声音了吗?我不想死啊!喊着喊着后颈一痛,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我醒了过来,但却又好像没有清醒一样,周围很黑,我的身体就像浮在水面一样,随着波浪浮浮沉沉,意识所到之处一片黑暗。
很累,很想就这么躺着然后睡过去,再也不醒过来。可是我不能。我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那些事情强迫我睁开眼睛去面对去处理,但我不想把眼睛睁开。有人和我说过,做人只会死得更快。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但我那时候听了他的话,接受了催眠把记忆全部锁了起来。于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成了一株植物。
可现在这些事情我全都记起来了。
脑中一阵刺痛,零星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把我从一望无际的黑暗海中拉了回来,依稀听到晓星尘在说“你不能现在就带他出院,宋岚,别忘了你是个警察。”他似乎特别特别生气,连语速都快了许多。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我想睁开眼睛悄悄看看这是个什么情况,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正在我努力尝试的时候,晓星尘似乎被这沉默激怒,厉声道:“宋岚!你明知道他……”
“别说了。”宋岚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忘,星尘,如果他真的想起来我会亲手把他送进牢里,但是他现在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等他想起来就晚了,宋岚,你比我更清楚薛洋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被他想起来是你害他变成了残疾,你会死的。”
“我知道。”他喃喃道,“我都知道。”
余下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们似乎离开房间去到了外面,咔嗒一声轻响,门被锁上了。我不再坚持想要把眼睛睁开,任眩晕感将我包围吞噬。
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三天之后,这还是从照顾我的小护士口中听到的,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她喂我喝了点水,接着就跑出去找医生了。我靠在已经调好高度的病床上安静地望着外面,随着时钟嘀嗒嘀嗒的响动慢慢调整着呼吸,就像以往在病院里进行光合作用那样,植物的呼吸比人要缓慢,这是墙角的蘑菇告诉我的。他教会我如何假装成一株植物,逼真得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
“为什么要记起来呢阿洋?”我还记得金光瑶在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站在我身侧虚虚地握着我断了的左臂,目光中满是怜悯,“做人未必就会快乐,再听我一次吧,做人只会死得更快。”
那时候我其实是拒绝的,我恨将我变成这样的宋岚,恨得想拿刀子冲到他面前同他拼命,可我连站都站不起来。金光瑶的人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接着用各种仪器对我施加催眠,但可惜的是我满脑子都是怎么杀了宋岚,这就导致我在面对宋岚的时候原本牢靠的催眠失了效。
我不由得低低笑出了声,压抑着满心的愤恨同怒火,尖利的虎牙刺进下唇带出些微咸涩的腥气。我是不信命的,可有时候真的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如果当初没有遇上宋岚,我照旧是金家最出色的杀手,每天吃香喝辣快活无比,但偏偏老天看不顺眼,非得派个宋岚来克我。你说这人啊,怎么就能舍得下脸皮为了卧底连恋爱都跟我谈得真真的,怎么就会有这么爱岗敬业又他妈极其不要脸的人呢?
我很想当面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但是我不能。盲目暴露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这点金光瑶曾经说过。
我慢慢闭上眼睛,享受起最后的宁静。很可惜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欠了我的害了我的我都不会放过。
等晓星尘跟着护士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很好地收敛起情绪继续伪装成一棵树。他问了我很多问题,也拿了一些仪器在我脑袋上乱戳,不过装疯卖傻我有经验,倒也没漏出什么马脚,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晓星尘刚检查到一半,宋岚会突然推门进来。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被刀子一点点割开的剧烈疼痛,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抄起柜子上的玻璃杯给他开个瓢,只可惜刚动了一下就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没了左手,而水杯不在右手边。
“好了吗?”他这话是在问晓星尘,可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那么冷淡疏离的一个人,目光却是那样的暖。我在心底止不住地冷笑。若换了从前的我碰上他这样的目光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宋岚这个人性子极冷到哪都是黑着张脸,偏偏我是不信那个邪非得去招惹他。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每看他被我气得头顶冒烟心里总会特别得意。直到后来谈起了恋爱,被他用这样温柔专注目光盯着才明白,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待我同待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在这世上他只在意我一个人似的。
可谁又能想到,他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暗地里却是在收集温家违法犯罪的证据。说起来也是好笑,我是金光瑶安插进温家地下产业的暗桩,宋岚却是警察派进来的卧底,整个组织差不多得有个三百人,偏偏就把我们两个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买彩票都没有这么准的。
只可惜这份运气没能在最后帮上我。
我垂下眼睛不想叫他看出端倪,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连身子都跟着一起发抖,果然,我这模样让晓星尘皱起了眉头,将手里的仪器放下,拉着他走到了外面。我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幽幽叹了口气。
朝夕相处那么久,我太了解宋岚这人是个什么性子了,说好听点是正人君子,说难听点那就是脑子里缺根弦。他把我害得这么惨,怎么可能会将我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只怕是会想方设法把我接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生活。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就算再痛恨我违法乱纪草菅人命,也绝对不会不管我。因为他还喜欢我。
我不甘心变成现在这样,可让我认命我也同样的不甘心。那天如果不是他开着车在后面紧追不放,我又怎么可能出车祸?凭什么宋岚半点伤都没受,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怎么好意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过来看我?他是关心我吗?他是希望我赶快好起来然后好送去牢里认罪。
他亲口说过,如果我真的想起来,他会亲手把我送进牢里。
你看,这样的人,我怎么忍心放他一条生路?
我要他同我一样生不如死。
3.
不知道那天宋岚跟晓星尘出去之后说了什么,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没见他来过。失望谈不上,只是他不来我就得另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我望着窗外默默叹了口气,往年也有这样好地风光吗?那些年在金家也好在温家也好,任务从来都是一个挨着一个排得满满登登,我通常是白天睡下晚上起来才活动,是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看看太阳了?在进金家之前,抑或出事之后?
我不由得低下头看向自己再无知觉的双腿,现在的我对于金家来说已经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曾经的恣意张扬最终也只是曾经。但我仍旧想要离开这里,我不甘心在这被困上一辈子,是啊,我的确没有地方可以去,但待在这里同样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我的手上有五十多条人命,送进牢里直接就是枪毙,当初金光瑶心生恻隐在我被车撞了重伤住院时想方设法带人见我一面,把我催眠成了一个傻子。挺好的,能活下来我不在乎会变成什么样。但我也清楚,只要我恢复记忆清醒过来,他们就会重新把我送回去。这里同样不安全!
走,当然要走,哪怕最终仍然是死路一条,我也要想办法拖宋岚一起。
就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隐晦地暗示晓星尘其实我很希望能看到宋岚的时候,隔壁的小瞎子居然领着他过来了。我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宋岚的出现并不让我感到惊讶,反正他迟早都会来,让我最震惊的是那小瞎子居然能绕过椅子笔直地朝我走来。她不是个瞎子吗?
“喂,傻了?”她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不耐烦地哼了两声,“醒醒,你要出院啦。”
出院?出什么院??出哪个院???
我不由得愣住,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啊!你说说,这不是巧了不是!我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仰天狂笑的激动心情,但却不得不遵从理智的提醒,尽职尽责地扮演棵树,这也就导致此刻我的表情有些微的不可控。不过恐怕对他们两个来说,那就是极度扭曲了。
宋岚的神色一下子就变成那天我所见过的纠结痛苦,张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那个眉头简直拧成了疙瘩。我现在真怕他突然反悔,连忙把扭曲的五官摆正,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上下打量他,只是心里火急火燎地在想对策。
小瞎子这时候大概是缓过来了,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里不想走了吧?”
我眼珠一转,登时戏精附体,皱着眉头故作伤感道:“谁知道挪了新的地方能不能活?我这么大棵树挪来挪去的万一水土不服枯萎了可咋办?那土是我喜欢的弱碱性吗?那地是我喜欢的向阳地吗?还有我不能多浇水你晓得吗?”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说到最后我都有点转不过来,甚至还认真思考了起来,你说,究竟是弱碱地更好还是中性土更适合我呢?
或许是我托腮思考的样子太过认真,宋岚也慢慢放松下来,嘴角甚至还上扬了一丁点。他是在笑吗?我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
“好。”我听到他说,他蹲下身子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晶亮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我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道:“我们会住在一个向阳的地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面种满你喜欢的花花草草,每天我都会陪你晒晒太阳聊聊天,偶尔还会给你浇水捉虫,这样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其实我是愿意的。
可我就是不想那么轻易地说出口。
曾几何时,他也像现在这样蹲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目光里满是悲伤跟痛苦,他说“阿洋,去自首吧。我等你,多少年我都等你。”
可我不愿意等啊。他以为自首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自首完在里面待上个二三十年就能重获自由?没用的,我身上的人命太多,连保外就医的资格都没有,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他倒是等得起,可我不想死啊!
眼眶微微有些发烫,喉头也像被什么哽住一样,咽不下吐不出,烫的人心慌。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略微垂下眼睫挡住他的目光,嘴唇上下掀动,低低应了声好。宋岚明显是松了口气,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只是半路又把手给收回去了。他静静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站起身来,低头对我笑了笑,说道:“等我来接你。”
好,我等着。我在心底止不住地冷笑。
他就这么走了,大概又是去跟晓星尘商量了吧?我没什么兴趣知道。像我这样脑子出问题的杀人犯在这个病院里其实不少,但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离开。我不要想都能知道这事有多难,不过这些都是宋岚需要操心的。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骨头似的窝在轮椅里,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和和滋生了几分倦意,忍不住将眼睛眯起。小瞎子仍旧站在我身旁,奇怪,宋岚都走了她怎么还在?不过我懒得理她,爱在那儿站着就站着好了,反正她是沉不住什么气。
果然,五分钟都没到,她就憋不住了,鼓着脸叉着腰站在我面前气咻咻地对我说:“宋大哥是真的很喜欢你。”
“哦。所以呢?”我头都没抬就把她噎的半死。
“你,你这个人怎么,怎么,你当心我把你装啊——”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的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我虽然残废了,但并不等同于我就是个废人了,对付这么个小瞎子我有的是办法。我抬头扫了她一眼,手下暗自加大力气,起先她扑腾的还挺厉害,随着脖子上力道的加深,她挣扎的幅度慢慢弱了下来。我松了松力道将她拉到近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最好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究竟能不能看到东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那个命去往外说。
小瞎子猛地打了个寒战,发出啊啊的声音示意我松开手。我猛地往前一推,她倒在地上不住咳嗽,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啧啧啧,还挺可怜。我心情好了许多,托着腮帮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心里忽然就冒出了那么点好奇,“小瞎子,你真能看到?”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骂我,但我猜她没那个胆,果然,她最后只是重重哼了声,嘀咕道:“又不是只有眼睛才能看东西,老娘,老娘不用眼睛也能看!”
不用眼睛也能看?嘶,我跟她较这劲干嘛?她要是个正常的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呆着。我他妈……可真蠢!居然在这浪费时间。我摇了摇头,心想怎么还没有人来推我回去睡午觉。往常这个时候小护士早都到了,正琢磨着,小瞎子忽然扑到我腿边神秘兮兮地说:“我真能看见,你笑起来会露出一对虎牙,你相信我。”
我不由地一愣,下意识地看过去,却不想正对上她那双聚不起焦点的白色眼瞳,寒意顺着脊背窜遍全身上下。她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边笑边往外面跑,笑着喊道:“骗你的,我哪能看见啊,都是宋大哥说的!真是个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动作轻快而灵活,宽大的白色病号服被风吹得鼓起,如蝴蝶般穿梭在满院春色中,很快便在柳绿花红里失去了踪迹。我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扫过院中错落放着的石头长凳,心里的震惊同疑惑渐渐归于平静。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她究竟是不是个瞎子同我毫无关系,单看她明明发现我是装疯却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就证明她是个聪明的。聪明的人总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缓缓吸了口气,恢复成对一切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晒着太阳,直到护士过来把我推回病房。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我忽然想到,这种只能依靠别人才能吃饭喝水洗澡上厕所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够彻底结束。
那天之后宋岚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过来看我一眼,接着便去找晓星尘商量出院的事。我知道这事挺难办的,所以心里也不着急,正好有时间去想想出去之后该怎么办。我可没打算一辈子都呆在宋岚身边。
我现在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窝在轮椅里什么都不做,除了在脑海里想着怎么折腾宋岚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娱乐,但这事是真他妈的越想越爽,我常常会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我这表现要么是快好了要么就是傻的更彻底了。晓星尘认为是后一种,所以他最后认同了宋岚“带我出去换个环境找回记忆”的说辞。
我就这么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在我失去记忆的五年后,活着走了出去。
或许在杀人犯里我是第一个不用靠越狱逃院离开的,嗯,可喜可贺,我真太他妈聪明了。
薛洋,记住,你是整个病院的骄傲!
4.
我原本以为的离开不过是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进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但实际上的离开却是从病院搬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也并不是全然陌生,起码我看到那个木屋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这里是哪里了。因而惊讶不过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剩余的便是满心的迷惑。
他不带我回去我们两个同居了好几年的小公寓却把我带到这里,他这是个什么意思?感情牌也不是这么打的吧?这个在任务时短暂停留的小破屋比得上我们住了那么久的家吗?而且回家我还能看电视上网啊,你这,这是人干的事?
奈何他根本听不到我满是牢骚的心声,我也没办法直截了当地表达不满,因而从车上下来时我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转头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企图表现出自己现在十分不爽,但他却根本没有在看我。他的目光落在那座小屋上,脸上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硬要命名的话,那种莫名的温柔大约叫做怀念。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他俯下身子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烫的我心慌,“我跟你第一次出去做任务,我不同意绑架那个人的小女儿来威胁他,你跟我吵了起来,结果我们两个都受了伤。”
我当然记得,提起这个我现在心里还有气。我们是黑道,对面也是黑道,黑吃黑的玩意你他妈跟谁讲道义?说了也不听,非得把那女孩放回去,结果,结果要不是老子身手好脑子灵活,我们两个都得交代在那。好不容易逃出了之后我动手打了宋岚一顿,拖着他悄悄潜入到附近的村落在这个没人住的小破屋落脚,等伤好得差不多才回去。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反正也没人知道,我要不干脆把他弄死之后自己回去?可惜到最后也没能下得去这个手。
啧,真他妈的可惜。
我正想着,身下的轮椅忽然有了动静,宋岚一边推着我一边继续说到,“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但后来看到你出事,我就知道了。”他低头对我扯了扯嘴角,勉力做出一副笑脸,只是眼中的悲伤丝毫没有被掩饰住,“原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可我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早知道后来会这样,还不如当初就留在这里……”
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冷却凝固,冰寒彻骨,偏偏面上还要摆出毫无所知的模样。他后来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清了,只记得耳中阵阵轰鸣。他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在他潜入温家不到半年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那个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我犯下的罪恶?那么光明磊落恨不得把正义刻在骨子里的人,一面收集着罪证一面却对犯罪者心生爱慕?不,不可能!那不是宋岚!除非,除非他压根不知道有些惨案是出自我手。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定要我去自首,他不知道常家灭门惨案是我做的,他还以为那都是温家授意的,他要我去作证好争取宽大处理,可他不清楚我去了便是死路。怪不得在我逃跑的时候他会驱车跟在后面,如果没有这个岔子,我现在已经逃到了海外,我的下半身不会失去知觉,我的手依然在!
怪不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要我去自首,好成全他的一往情深!
说不定他现在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想我能记起来,他想我能认罪,他想得太简单了,他是想我死啊!
“阿洋,阿洋。”他在喊着我的名字,温热的手指贴在我的脸上温柔地擦拭着眼角。我哭了吗?我那是气的啊。我恨不得提刀往他心窝子上戳个五六七八刀,从前所以为的虚伪原来俱是情深,可我情愿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我宁愿他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再多的喜欢有什么用,能让我重新站起来吗?!还不如就让我一直误会他的接近是别有用心。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却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我不知道,可我已经变成了这样,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我缓缓垂下眼睫,暂且将满心的恨意收敛。我并不是毫无准备的,在恢复意识之后我就悄悄将每天要吃的安眠药收集起来,现在也有个二三十片了。够了,足够了。好的猎人总是极其耐心的,我需要等,等他放下防备的时候,一击毙命。
就这样,我们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也不着店的地方住下来了。说不上荒凉也谈不上繁荣的小村子距离城镇有些距离,但基础设施还算完善,不用担心买不到日用品。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宋岚把已经荒废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种上从城里买来的花苗。若是精心侍弄上一段时间,大概很快就能开花。院子里原本有一棵很大的树,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宋岚说是梅花树。他买了两把藤椅跟一个小木桌放在树下,每天都会把我抱出去坐上一坐。
宋岚很喜欢把我放到他腿上然后从背后抱着我,也喜欢贴着我的耳朵低声念叨从前的事,说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觉得我很嚣张很讨人厌,说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我的时候心里很慌很乱,说他看到我浑身是血躺在路边气息微弱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他说他很喜欢我。他现在每天都会跟我说很多话,零零碎碎什么都说,只是我从来都没有过回应,沉默地窝在他怀中,只偶尔吃一口他喂过来的零食。
他的手很好看,白净匀称,骨节分明,只看手背跟修长的手指完全想象不出那双手下是粗糙厚实的趼子。每当我的嘴唇从指尖掠过叼走削好的水果,他都会轻轻倒抽一口气,嘶的一声,在我心上落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而我只是低着头,看他的手落在我腿上,贴着腿根的部位,似是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老实说,那种事我们之前经常会做,瘫痪这么长时间吃喝拉撒都要靠宋岚来照顾,该看的不该看得也都看过摸过了,羞耻心接近于无,所以我想,如果他真的对我做出什么,我大概也不会推拒。这样残破的身体也难为他能有反应。
只是宋岚从没有表露出那方面的意思,哪怕有几次我明明看到他【】了,他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来。他的手停留在我腿上,不带一丝色情的意味,手指很小心地按照医生教过的按摩顺序沿着根部往下滑动。那双手是拿惯了刀枪杀惯了人的,可现在这双手在我毫无知觉的腿上小心按压生怕弄疼了我。真傻,再用力点也没关系,我又感觉不到疼。
我仰着头让自己在他怀中躺得更舒适些,稍稍转动脖子就能将他的侧脸尽收眼底,此刻他的表情虔诚且专注,如同信徒在擦拭他残破却又珍惜的神像,那是他的信仰和全部。那不像宋岚,那不是宋岚。
似是听到我在叹气,他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我,低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又不是刚受伤那会儿,哪还能疼啊。
我笑了,张开仅剩的右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用力吻上去。【省略】像极了我们之间无望的爱情。他的眼泪在我的脸上无声滑落,交换着急切却悲伤的喘息,【省略】只是我没有任何感觉,不清楚他是不是如我一般清醒而绝望。
他都知道。我也知道。偏偏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
他的脑袋埋在我胸前,紧紧贴合着心脏的位置,紧紧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渐渐走向分别。他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没有办法从中逃离,有些选择不管是否愿意都必须落笔。毕竟人生那么长,我们即不甘心生活在谎言里,也很难有勇气清醒地走下去。
我低下头吻着他凌乱发丝下的小小漩涡,眩晕感再度包围了我,眼前突然窜起熊熊大火,我闭上双眼,仿佛透过这冲天的火光看见那辆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车跟躺在车旁同样破碎的我。血液是黏稠的,沾在我身上,也沾在他身上。他抱着我用力嘶吼,字字句句都带着撕心裂肺的血腥气,我应当醒过来告诉他我没有事,可我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原本疼痛的位置陡然一轻,低头看去才发觉胸前不知何时破开个口子,原本挡在那里的东西化成冷寂的风,从空荡荡的身体里呼啸而过。
猩红色的火光在视网膜上凝成丑陋的光斑,我缓缓睁开双眼,有一瞬间的短暂失明。眼前的黑影飘落在他眼中,缓慢地融进那片暗色里,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剪影。我看到我在笑,咧着嘴角,满是嘲弄。
你说你啊,多听听晓星尘的话该多好,明知道我恢复记忆后要你的命,怎么就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宋岚啊,死在我手上是你自找的,别怨我。
他大概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原本柔和的目光蒙上一层灰霾,决绝而痛苦。可他什么都没有说,抱着我去将身体清理干净。
明知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会如此痛苦,可他和我都没有选择退却,如出一辙的固执。
我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水声心情十分诡异地慢慢平静下来,精神高度紧绷的后果就是我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焦灼,只想着一会儿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脑子里清清楚楚地想着这些,想着要快些结束来个痛快,又希望这一刻能慢些来。
只是已经到了必须做选择的时候,无论我心里如何想,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枕头里藏着那瓶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安眠药,从来的那天起我就背着宋岚悄悄将它们磨成粉,现在正好用得上。纯白的粉末在浅绿色的茶水中缓缓荡开逐渐消融,花开般短暂绚丽。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听说这里盛产梅子,每年到了花期整座山都像被点燃了般,艳色的火花沿着山路蔓延而下,迸射到村中各个角落,只是那个时候宋岚应该是不在了。我还是很喜欢他的,所以我想把他埋在院中那棵梅花树下,这样一来等到了花期他就能开花了。
我忍不住在脑海中往宋岚那张脸旁边P上好几朵粉的白的红的小花花,越想越觉得好看,他长得那么好看,恋爱的时候我总在想,他怎么能这么好看,那张清冷严肃的脸在情动时总会透出淡淡的粉,漂亮得像朵喇叭花,但偏偏他就是不喜欢别人说他好看,每跟他提他都会吹胡子瞪眼。那模样实在是太好玩了,想着想着没忍住就笑了,笑的嗓子生疼生疼,火辣辣的痛感顺着喉咙往下烧灼到胃里,又难受地涌上来,冲的鼻子跟着一起发酸。
矫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适合我,我也很少会抽出时间来伤感。再说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是死在你手里啊。
细微的咔嗒声宣告最后时刻的到来,我调转轮椅转为面对他,想在最后看清楚他的模样,也许以后的几十年里都没办法再看到了。死的是我也说不定。这么一想倒是轻松不少,死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是活着。我从来都不怕死,但我并不想像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宋岚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面对刚洗完澡只穿着内裤的我分外局促,我起了坏心眼故意去逗他,结果他就翻了脸。那天吵得很凶,到最后还动了手。那时候我处理着手上的口子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你看,一语成谶。
算了,马上就要结束了,别摆出那种难过的表情给我看,你要笑着,像我这样笑着才行。我咧开嘴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他惯常喜欢我这样笑,只要这样笑他总是会心软。
宋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抿着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我并不急着去催,只是托着腮帮歪头看着,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杯茶水上,盘算着该如何让他喝下。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每当他想说些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时总是会这样做。我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他脸上每个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我在等着他的开场白。
但我并没有等来脑海中所设想的种种可能。
变故往往都是发生在瞬间。我只看到他的瞳孔倏地紧缩成了一个点,下一秒便被一股力道狠狠撞向墙边,五脏六腑疼得像移了位,可我甚至连一句咒骂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宋岚强硬地从地上拽起拖着往外飞奔。鲜红的血液飞溅在脸上,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岚刚刚受了枪伤。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枪声在身侧炸开,有火光从眼前掠过。此时此刻我无比痛恨自己是个残废,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金牌杀手,就凭这人如此生疏的枪法还想杀我,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但现在我半点都笑不出来。宋岚为了护着我身上多处中枪,闪躲的身形越发缓慢,他失血太多,怕是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
我们两个最终倒在院子里,他伏趴在我身上替我挡下了一记子弹。我仰头看着他被人扯开丢到一边,失去血色的脸被冷汗冲刷得一片惨白,看上去像是快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宋警官。”来人踢了一脚宋岚,沾着泥土的胶鞋踩在他腰间的伤口上用力一捻,血花四溅。我顿时感到出离的愤怒,挣扎着想要跳起来给他一拳,但却连挪动都做不到。
“常萍!有什么冲我来!”我咬牙切齿道,恨不得立刻砍了他那双臭脚。
“是啊,是该冲你来。”常萍慢吞吞地说到,手臂缓缓举起将枪对准了我,“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五年了,我只能看着你在那个地方被保护的滴水不漏,我恨啊!我爸我妈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死在你手上,可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几年前让你逃了过去,我他妈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人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往往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大的潜力,我奋力的一跃并没有避开那颗子弹的意思,心脏被击中的剧痛席卷全身,但我仍旧朝着他直直扑过去,仅剩的右手紧紧攥着宋岚平时拿来削水果的刀子,方才的混乱让它跌进草丛里,在宋岚跌倒的那一刻被他塞进我手里。
常萍身子一闪似要躲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已经接近昏迷的宋岚会突然死死地抱着他的腿,那一瞬间的惊慌足够我要了他的命。他被宋岚绊住手脚朝下跌去,而我的刀也沿着预定的轨迹狠狠地插入他胸口。
都结束了。
常萍倒了下去,因为震惊而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心。他太莽撞了,倘若他没有这么急着复仇而是在精心准备上一段时间,就不会是这么个结局。我做杀手那么多年,这样的蠢货也还是第一次见。他也算是死得不冤。
我抬头望向宋岚,他的状态很不好,浑身上下几乎都是血。他朝我伸出手,挪动着身躯把自己的腿从常萍身下抽出来,努力地想要爬向我,但距离始终没有缩小。他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都结束了。
一直抱着的立场跟自尊心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我试着撑起身子往那边挪去,从胸口传来的疼痛几乎叫我想要放弃,可是,不,我的爱人在等我过去。
手臂摔得几乎没有知觉,在痛昏过去之前我终于握住了他的手,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可在手指相触的那个瞬间,他忽然睁开了双眼。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放到他脸上将发丝同血迹污泥都拂开抹掉,他的呼吸很微弱,吐在我的手背上几乎要感觉不到,可是他在笑,眉目之间满是释然。
“我喜欢你,从来都是。”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可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个错误,就算……”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错误。就算我挣扎得很痛苦。就算我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可还是这么做了。
我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那一刻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我曾经想过,如果七岁那年没有碰上常慈安该多好,我不会被欺骗羞辱,不会失去尾指,不会被金光瑶捡回去,不会作为杀手被培养长大,不会为了扳倒温家被派去做卧底,这样也就不会遇到宋岚。这样也就不会喜欢上他。
因为这份喜欢我对常慈安、对常家的恨达到了顶点。如果不是他们,我的人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我怀揣着这份仇恨活了二十多年,每活一天都会加深一点,所以当我知道宋岚其实是卧底之后,一直积压着的恨意如火山喷发,吞没了所有的理智。
我亲手杀了常家上下五十多口。
可是事情并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常家是没有了,但这份血债却横在了我同宋岚之间。他不知道是我做的,可他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吗?我不想死,所以我选择销毁证据出逃海外,偏偏被他知道紧追不舍,刹车失灵的那一刻火光乍起,我失去了左手跟两条腿。谁愿意那样毫无尊严地活着?所有我理所当然地将仇恨转移到他身上,靠着对他的恨苟延残喘。只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看着他,良久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恨你了,宋岚,我不恨你了。
要你陪我演这场拙劣的戏,真是委屈你了。
宋岚也在笑,笑着闭上了双眼。他解脱了,从无法抉择的痛苦中永永远远地解脱了。他不会再痛了。我也不会再痛了。血液的流逝比想象中得更快也更冷,我枕着他的手臂向他怀中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着最后一丝温暖。微风轻轻拂过脸庞,有浅淡的花香萦绕在心上,困倦席卷了所有的感官,好累,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宋岚种了那么多的花,到了花期一定开得很漂亮。只是我们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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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诡异设定,身上全是秘密的老宋x脑子有病的洋洋,纯粹练笔,BE走向注意,第一人称注意,奇奇怪怪注意
原本只是打算写一个奇奇怪怪的精神BING院的小短篇,不晓得为什么越写越跑偏,还是个悲剧……心累累的。
整篇是从洋洋的视角去写,不过可能我不太适合这种第一人称,总感觉写软了,原本在想要不要换一种写法来个HE,但有仇报仇的洋洋才是正确的描述方式啊。
宋岚的处境的确很难,一边是自己认定的正义,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会选择大义灭亲,但真正的危急关头他还是选择去保护洋洋。宋岚:震撼我自己!
本来是没想好怎么结尾的,但突然想起了常萍。boss就决定是你了,常萍球!
这篇有首授权的同人曲在网xx云,《Ephemeral(骰)》嗯,填词的还是我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