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之血犼绘卷:第三十八章 生意嘛,不寒碜
血月小筑内,时间,在悄然流逝。
然而余不群的状况却越发危险,饱饮香茗的膀胱诗人并未如预想中醉倒,反而更加自我陶醉地引亢高歌着,颇有独对滔滔江水万古流之势。
余不群为了缓解这种难以压制的不适感,微笑着面对始终一言不发、只顾倒茶的鬼面人,在心里已经把这厮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现在,他只有默哼儿歌,放空大脑,才能勉强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
就在他神志迷糊,在心里机械地轻哼到“月亮爬山坡”这一句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
朦胧似幻的月光下,血月小筑显得分外冷清,院外赤红色的血砂极为异样地散发出一种冷色调的寒意。
异常!异常!
余不群恍惚间望去,屋内窗纸上竟是倏忽出现一道诡异恐怖的剪影。
只见那看似娇小的魔影肩抗着两道几乎拖到地上的尸体,缓缓地、轻轻地从门外走过,消失在门廊尽头的黑暗之中。
寂静无声,恐怖绝伦。
余不群顿时清醒了大半,膀胱诗人亦是一时无言。
震诧间,侧坐他方的鬼面人首次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反应,虽不言语,但手中却是忽地展开折扇,其上写着四个飘逸俊秀的行书墨字——
“少长老到。”
.......
当冷潇然来到血月小筑的时候,余不群已是正襟危坐。
但他看到这个明显就年轻的过分的少长老时还是暗吃一惊,一时之间差点没拴住刚刚安静下来的膀胱诗人。
他生在富庶的商贾之家,族中亦有位至侯爵者,眼界和见闻比之同龄人开阔太多太多,所以当他看到来者这么年轻的时候,心中不禁也闪过一丝惊诧和怀疑。
这莫不是哪位功参造化,返老还童的“怪物”吧?
血犼教近年来虽神秘,但是过往的历史却不是什么秘密,六品下的功法在江湖上也是公开的修炼之法,甚至从血狱司的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来看,其背后的血犼教还很乐意于将这些功法与天下人分享。
这般坦然在那些历史悠久的高门大派中是极为罕见的。
余不群身在江北,对血犼教的功法也是颇有了解的,虽然他本人修为平平,但是家中长辈和族中亲属却与血犼教有些渊源,上一辈的老人还曾是血犼教门下高徒。
所以他知道血犼教的武功秘法不只是世人所谓的阴毒诡谲而已,这一脉归元神功对修炼者的资质、天赋和心智的要求极高,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摒弃了原来粗暴且副作用极大的血修之法。
为此血犼谷数十年前还发生过一起极为著名的动乱,在整个江北掀起了滔天血雨,他家中的老人便是那时起退谷归隐的。
余不群身为天宝阁新晋管事,就着家族和职位的便利,结识过无数高手,或许那些武功有成之人是通过气息来判定他人的修为,但他不是,他是审度颜色而判。
这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因为见识过太多的江湖高手而意外获得了这种下意识的判断能力,五品以下者他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具体修为如何。
.......如此感觉,竟与太爷爷不相上下,功至四品无极?
余不群顿时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撞”上一位血狱司的鬼面狱使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但没想到这次直接是来了一个血犼圣使。
好像还是什么“少长老”?
.......莫不是三品超凡?!
待冷潇然来到后,鬼面人很是恭敬地为桌上的两人倒上一杯茶,而后侧坐在少年身后,余不群看着茶杯脸上就是一抽,他是真的不想再喝了。
但冷潇然刚刚经历了追杀和散步,此时茶兴正浓,不禁向对面面露难色的胖商人举杯相邀。
“凝血阁少长老,冷潇然。”
“天宝阁管事余不群,见过冷长老。”余不群只有举杯相碰,笑容假到真挚地应道。
其实按照余不群自己的意思干脆就直接到茅房面个基,然后大家心照不宣,各回各家,就当我没来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冷潇然显然不可能如他所想,甚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惊得魂飞魄散。
“天宝遭劫,贵阁一切可还好啊?”冷潇然轻轻转动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
“——!”
余不群一时之间把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何意,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干掉他了,但他那胖胖的样子极具欺骗性,看起来不过也就是脸色微红而已。
“啊,别误会,事到如今,这也不是秘密了吧?”冷潇然语气轻松地解释道,“毕竟月前的事情,‘大家’都差不多知道了。”
“.......”
冷潇然话中的意思余不群自然是顷刻间就听明白了,江北紧邻京都,势力错综复杂亦无不透风之墙。
但皇镖劫案事关重大,天宝阁内各方至今还未有定论,专查要案的神捕门更是旬月不见其人,他又哪里敢接这话?
.......大佬,我可不敢在您这“大家”里面啊!
“余管事不必紧张,我找你来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一桩生意而已。”冷潇然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虑。
但余不群却眉头紧皱,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则是碰都不能碰,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问出心中的疑惑,再寻机推脱。
“长老,有何吩咐?”
余不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对方就是直接摊牌说对扬州劫案负责他也不意外。
“吩咐谈不上.......”
少年莫名轻笑了一声,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况且劫案,是贼人作乱,为人不齿,世风日下啊。若是我教碰上,比为贵阁伸张正义!”
......我去,这一手以进为退的太极把你们血犼教撇得挺干净啊。先是诈我一诈,再否认关联......佩服,佩服。
“那您的意思是......?”余不群的语气神态依旧恭敬郑重,且言语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一个意表询问的微妙位置,既显得尊重,又不令人反感,实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向他这样自小长在商贾世家的孩子,太清楚祸从口出是这世上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无论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论你那聪慧的脑瓜猜到了对方几许意思都不能先说出口,甚至是要知不可为而装傻充楞。
说是人生在世,光靠演技也不为过。
所以他不但要警惕自己祸从口出,还要把核心话题引导到自己最擅长的“普通”贸易上来,大家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便好,莫要沾染血腥江湖事啊。
“这个......您看上了哪件天宝奇货都好说,只要是您想要的,没有我们卖不来的,就算是些难得一见硬通货我们也能为您弄来。”余不群黑白灰业务极为娴熟,这一套商场太极他可是小宗师级别。
但可惜他撞上了不按套路出牌的冷潇然。
“嗯,那就好,余管事如此有信心,我就好说了。”冷潇然点了点头,在对方那一切交给我的神色中道,“我想让贵阁,为我押一趟无名镖。”
“嗯?”余不群顿时愣住了。
“怎么?”冷潇然抬眼望向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小胖子,神态温和地问道,“是有难处?”
“啊,这个.....嘶.....”余不群笑容略有僵硬。
天宝阁月前才出了震惊江北的皇家票号大劫案,现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却令他这种小油条分外警惕,他知道不出旬月必有大事发生。
而他,一点儿也不想参与进去,哪怕是洒洒水也不行。
如此敏感时期,莫说是生死无论的无名镖了,就是常规的行镖也是增派了官兵相随,镖师生意也较往年同期降了近三成,这还是在身为皇家票号必须尽到服务皇室义务的前提下。
就是因为那一件劫案,搞得天宝阁现在风声鹤唳。
这个时候去押风险奇高的无名镖不是“大晚上点灯笼进厕所,找屎”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去干这种枪打出头鸟的事,本来不关自己的事,何必节骨眼上去惹这一身腥臊?
......父亲大人绝不可能同意这种蠢活儿!
“您也知道,现在的天宝阁......哪还有什么无名镖啊。”余不群陪笑着说道,拱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哎~”冷潇然一转腔调,理所当然地道,“贵阁不是还有一支雷打不动的‘天’字镖人吗?正合这无名镖啊。”
“你——!”余不群面色惊恐地看向少年,嘴唇嗫嚅,连称呼都因震惊而改变,“你怎么?”
关于阁中那支镖队的事情,余不群也是当上管事才略微得知一点轮廓,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驻址,亦不知道相关人员配置,但阁内从却未有他们押不了镖,就是历年来被各方惦记的赈灾皇镖,他们也能保其无虞。
冷潇然笑得诡异,轻轻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我为少长老,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的吗?”
余不群也非常人,片刻便调整好了姿态,低头凝眉思索着对策。
“那您......欲押往何处?”当余不群再抬头时,他便没有再说拒绝的话,也没有过问其他细节,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
对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必然也有驱使无名镖队的资格,这件事向来都是由天宝阁阁主一人而决,不是他这个新晋的管事可以过问的。
事实上,眼前人他也是远远得罪不起,他能做的也只是把话带到而已。
“呵呵,大小元山。”冷潇然轻轻地笑了,月色下,他手中的茶水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不可能!”
如果说先前余不群还存着一丝侥幸,那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元山早已封绝,这趟镖绝对大有问题!
冷潇然很平静地看着拍案而起的余不群。
在意外击杀参影教百花二人后,这回来的一路上他思虑许多,还是决定避开上官行和血狱司,把本就处于风暴中的天宝阁彻底拽下水,为了之后的谋划忍一时之痛,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也是值得的。
所以这一趟无名镖,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放心,余兄。”
“天宝阁一定会乐在其中的。” 冷潇然也在不觉间改变了称呼,一种无形的因殊之力将余不群缓缓压回茶座上。
少长老的寒瞳在阴影中泛起淡淡的血色,声音缥缈似从天外传来,将一卷封好的信筒递向余不群。
“况且,生意嘛,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