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恶德千金（11）-活下去的意义
“啊啊啊……真的以为快死了。”
孙丽姿倒在我的怀里，看着我熟练地拆除她表面的皮膜。在泳池大闹了一节课后，她的电力消耗过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不足20%了，连脱下皮膜的力气都不剩了。
“……没想到……游泳居然是这么累的事情——”
“嘛，毕竟游泳本身就是人类最消耗体能的有氧运动呢。更何况，”我敲了敲她乳白色的外壳，“你们机器人不像人类那样皮下拥有脂肪层，你们整体密度是大于水很多的，为了维持在水面游动，你们需要消耗的能量要比我们多得多。幸亏让你在中午充满电了，否则你可能真的就挂在泳池里面了。”
“我想大部分机器人都会在课后‘筋疲力尽’吧……”
“可不是。”我抱起孙丽姿，把她从腰部一分为二，然后把她的双腿卸下，放在机器人专用的烘干台上用热风烘干。然后，我把她余下身体也都分解开来，叠放在烘干机上。孙丽姿仅剩一个脑袋，但是由于接上了外部供电而还能说话。她用着颇有自嘲风味的口气叹道：
“……被拆的全身分散还能活下去，相反全身完整但没了电会‘死’。我们机器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我坐在她的面前，她抬起了眼睛，轻声地说：
“……人类的生命在于人身体和精神的统一。而我们机器人……又是什么？我们的身体损坏了能够替换成全新的，我们的记忆能够从一个躯体复制到另一个躯体，我们到底是什么？是一个被设置好的AI程序？还是一堆组装好可以按照你们意愿活动的傀儡？”
我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她认真地盯着我，“……我想你也没法回答吧。我虽然不是人类 ，但是我起码知道，你们被分解成这个样子是绝对活不了的，是不是？”“……是啊。”
“那么，我们身体完全不同，能够理解彼此吗？”
我咬住了牙。“……我，我不知道。”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声音变得低垂，“无论是我的身体损坏……还是我的记忆被意外删除……你会再做一个‘我’出来代替目前的‘我’吗？”
“……别给自己立flag啊。”我把她的脑袋抱到怀里。“……你就是你。父亲也说过‘就算是完全一样的AI，都有着自己独特而不可复制的人生’。你损坏到无法修复，我可能会很伤心吧……我，还有我的父亲，可能会把你当做我去世的母亲一样纪念，但不会复制一个‘你’代替逝去的你。”
“……你觉得。”孙丽姿叹道：“你的父亲研发机器人，难道没有蕴藏复活你的母亲的意义吗？”
我浑身一颤。但是，从父亲的言谈举止中，他确实是没有这个表现。孙丽姿紧紧的盯着我，她似乎是想通过我的面部细微表情分析我的念头。几秒钟后，她叹了口气。“……或许他没有说谎。那确实是一件好事——他没有把机器人当做人类的替代品。但是，不能排除别人这么做啊……”
我无言以对，孙丽姿也不追问下去。由于她的零件可能还有水分，当天晚上我只是抱着她的脑袋睡了一觉。但是，一想到她说的话，我的心头就有一股难受的感觉。
“……如果真的她不能回来了……”
每当我这么想，我就把怀中的孙丽姿的头抱得更紧。她的脑袋也一直温热，估计是她也在思考这个话题吧。
……或许，我们虽然身体结构不同，但是“彼此不想离开对方”的念头，是共同的……
（孙丽姿视角）
我不想离开郭浩。
无论是被强制分开，还是我身体坏掉，AI损坏和他分离，我都不希望这一切发生。
所以，在经历了那件事后，我开始变得更加小心我的身体。同时，还要减少郭浩对我的担心，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他的负担。
虽然再怎么讨厌充电，再怎么讨厌加润滑油，但是一想到这是保养我的身体，尽可能延长我的寿命的唯一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是忍住内心的不甘，把这件事情做下去。
然而——我们的生活之中，并不是只有我们二人。
“喂喂！孙丽姿！！不要纠缠郭浩！”
“刘小华！你别过来插入我们生活！”
“郭浩不是你一个人专有的！”
“你——”
刘小华那个混蛋，居然一直想介入我们的二人世界！
为什么有着主人的她如此强烈的追求郭浩……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在不久之后的一天下午——
叮铃铃——
“您好，欢迎光临‘爱生活便利店’。”
下午四点钟，是我开始打工的时间。打工生活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在这个不大的便利店里，我和其他几个机器人工作的相当愉快。脱掉虚假的人工皮膜，以自己的原始外壳，堂堂正正的面对客人们，这种生活让我感到真实而有动力。同时，作为机器人（而不是伪装的人类），我完全可以不去思考如何防止自己被人类发现身份的问题，只需要按照程序泡好每一杯咖啡就可以了。
这天下午4点30分，便利店又来了几个顾客。当我一如既往抬起头看顾客的时候，忽然吃了一惊——
“这头火红色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眸——这是刘小华啊！”
可恶，居然在这里撞上了她——
但没等我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小华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仔细地打量着我，疑惑地说：
“好漂亮的机器人店员啊。上个月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呢。”
我连忙收起混乱的思维，对她展现出熟练的营业笑容：
“是的，我是RA-620110。模拟人二号系列机器人，才到这里不到一个月。”
“……RA-620110。”刘小华打量着我的脸，“真的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机器人，怎么连个人类名字都没有啊。而且，你连人工皮膜都没有吗？”
——她居然没分辨出是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在游泳馆的事情。当我们看到了“熟悉但未公布身份的机器人”的时候，我们的程序会屏蔽掉我们的认知能力。刘小华也是一样的，因为我没公布我的身份，加上我目前的“状态”除了我的脸和“孙丽姿”一样，我的人工虹膜信息是做了调整的，这样才会让刘小华误认我是一个陌生的机器人。
“果然还是机器人啊——”
“啊。”刘小华腼腆的捂住脸，露出自己的机器手指。“看到了吗？哈哈，我也是机器人哦，我叫刘小华。”
“刘小华小姐。”我鞠了一躬，“请问你要点什么呢？”
“……既然这样，我就点一杯咖啡味的润滑油吧。”
“没问题。”
我拿出一瓶写有“机器人专用”的咖啡味润滑油，递给了她。她也坐在我的咖啡吧台前，小口的吸着润滑油，这和我熟悉的刘小华豪爽的氛围完全不同——嘛，今天她也是独自一人呢，可能和我一样卸下了心防吧。
“既然今天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其他的人类和机器人在场，就好好打探一下刘小华吧。”
于是，我轻轻地说：
“刘小华小姐，您看样子是有主人的机器人，是吧？”
“是啊。”刘小华放开油瓶，抬起了头，但是她的眼神和在学校完全不同，谈到主人时黯淡无光，这令我警觉起来。
“……是我不好意思说错了吗——”
“啊，对不起。”刘小华叹道：“其实……说给您也可以，毕竟咱们都不认识嘛。我的主人……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内心猛地一惊，但仍然装作很平常地说：
“哦……有什么我能帮助的吗？虽然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权利支配我的打工费的——”
“谢谢服务员小姐。但是——”刘小华叹道：“从我的主人领养我的时候，他就注定好不了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下一大杯润滑油。
“我的主人……住在临终关怀中心。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以前曾经是一个出色的金融投资专家。但是，在大灾变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己也在那时候遭遇了高位截瘫，无法站起来……如今，他孤苦伶仃，脏器濒临衰竭，住在毫无一人熟悉的临终关怀中心，静静地等候自己的命运……”她的眼角渗出泪水，“我，我想缓解他的痛苦，但是……我无法延长他的生命。”
“……唉。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
“……可是，主人死去后，我的生命又将到哪里呢？”刘小华抬起头，泪水浸润了她漂亮的脸庞。“父亲活着，我还可以无所牵挂地像个人类少女一样在学校和大家们玩；但是他一旦去世，我无论是被制造厂回收，还是变成无主机器人在大街上游荡，都会，都会失去我目前存在的一切……”她把脑袋埋在手臂中，呜咽着说：
“我，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我不想离开我的好朋友……救救我……”
……这就是机器人的命运吗……
我也在内心叹了口气。
所有的机器人都在出厂时，被镌刻了“要保护人类”的印记。我们是人类的工具，是人类的伙伴，也是人类的陪衬。我一直惧怕自己先于主人毁灭，但是，当刘小华被一个罹患绝症的人领养，面对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走向生命的终结时，又能够做什么呢？
怪不得，她如此狂热的插足我和郭浩的关系，如此努力的参加体育活动，恐怕，是想在自己毁灭前，最后一次享受“人类”的快乐吧。
我走出吧台，扶起了刘小华的头，把她埋在我的胸口。虽然我没有穿人工皮膜，身体硬的如同塑料板，但是我希望——同为机器人的我，能够安慰她的心灵。几分钟后，刘小华慢慢地恢复了冷静。
“……谢谢，谢谢你，RA-620110。”她略含感激地说：“谢谢你安慰即将崩溃的我……”
“……这个世界上，哪有一个机器人不是你这样的心境呢？”
“是啊。”
机械……能够理解机械的痛苦。
而我的主人……也应该能够理解我的痛苦。
人类终有一死。机器人也是一样。
而无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活下去的本质，都是不辜负生命的意义。
活下去，享受人生，看到每天日新月异的一切，就是活下去的本质意义！
看着眼泪汪汪的刘小华。我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