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滨铁轨滑行

　　圣福桑拿这个城镇，早已失去往昔的繁华。那时候这里由一位大贵族统治，建立起许多古朴而奢华的建筑。不过如今，从这个破旧公寓的狭窄阳台上的角度，只是一片在暴雨中行将腐朽的精美棺木。

　　科斯这会儿正在那阳台上创作着*垃圾*。他已经厌恶了这个角度的眺望——这是一座注定无聊的镇子。科斯想起自己的哥哥，那帮到处吸烟找茬的疯子们也已离开这座镇子，没了他们科斯竟开始觉得有些怀恋。这座镇子已经不剩多少年轻人，和它自己一样迂腐。

　　这个阳台紧贴的墙面和围墙都漆成橄榄色，但是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剥落，加上狭窄走道上摆满的杂物，简直和废墟一样。科斯觉得这个国家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自己写作的地方了。一个三流的创作者，一支破旧的钢管笔，一张吱哑的三角桌——这里完全就是最完美的*垃圾*生产间。

　　科斯所谓的*垃圾*是他丢在垃圾桶里的、堆在桌上的以及压在写字的胳膊下的小说。在一个无聊的小镇里你甭想写出不无聊的小说。科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创作只占不到每天的八分之一时间，大部分时间他都陶醉在这个国家的几位先锋青年作家所创作的诗歌中。但是越是阅读别人的作品，他就越发逼迫自己去创作*垃圾*。

　　哦，听呐。

　　圣福桑拿的教堂——座落在滨海的崖壁上的老旧木制建筑。科斯总觉得它发出腐烂的可怕气味，似乎马上就会有坍塌的风险。此时那里传来浑厚的钟声，“咚——咚—”。

　　此时是夜晚时分，倒不如说是午夜开始的时候。科斯从一把帆布加钢筋结构支撑的座椅上站起身，舒展一下酸痛的四肢，去取挂在公寓玄关的雨衣。哦，对，在这个世界里有着似乎无穷无尽的雨季，不如说如果一觉睡醒晴空万里简直就和奇迹一样。

　　“再过965348天，雨季将会被终结。”科斯喜欢这句台词，出自一本绿皮封面的小说，它现在正静静地缩在科斯阴暗又潮湿的公寓的一隅。

　　“被谁终结？”科斯走下被黑夜吞没的公寓楼梯间，仿佛他正一级一级爬向深渊，“被一个疲倦的陌生旅人。”

　　这个小镇的海拔并不高，可以看到水位线——海平面离科斯现在所处的住宅区很近很近。它们真的很接近，喏，你可以看到远处的防波堤上插着的水文碑石，那可怜家伙顶部被削去了一大块。

　　如果雨季还不停止，那么这个小镇今年年底就会被淹没吧？科斯想象着远方高原的城市，那里大概比这里有趣。哥哥以及那伙叛逆分子大概也是去那里谋生了。那座高原上的混凝土巨兽叫什么名字？——弥？弥赛亚？算了，总之在*那座*城市，我大概不用再创作*垃圾*了。

　　你喜欢踩着火车铁轨的突触行进吗？科斯还是在买了新的靴子后喜欢上的。用这双靴子鞋底特殊的凹槽啮合在突触上，可以模仿着火车向前滑动——别忘记不会停止的雨水，朋友，这可是最棒的润滑剂。科斯构想过描写自己这种独特运动的短篇小说，但是怎么说呢？他觉得那有点太*疯狂*了。好像没有什么作品会比那个故事更加毫无意义了。

　　科斯熟练地滑行，雨水和风从背部推着他向前移动。远处可以看见黑黢黢的火车隧道，隧道口还有着一颗探出长枝的松树，猛烈的雨水击打在上面，能够看见微小的扇状雨幕。

　　快速的滑行。像一截火车一样。前往古老的教堂。见一个陌生的旅人。科斯伴随着呼吸的节奏断断续续的检索着脑海里冒出来的句子，不加减速的进入隧道中。这里没有常年浸润轨道的雨水，所以科斯需要慢慢的从旁边的窄小过道走出去。

　　出了隧道就到了海滨。这条轨道建立在一个冲积扇上，这会儿科斯走下铁轨，沿着一旁的钢制扶梯走向滨海的海滩涂。这里有绵延整个海岸线的芦苇荡，给这个萧条的城市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很快就会被淹没吧。此情此景科斯的神情也带着些许悲伤，果然赖以生存的家乡被淹没的话自己也会难过的吧。

　　科斯略微驻足在芦苇荡这里，确认了一下雨衣内的白衬衣口袋里贮存着的稿纸。虽然是*垃圾*，但是就这么将它们丢弃的话自己也会不甘心的吧。科斯每晚要做的事便是让自己正视这些*垃圾*，即使是*垃圾*也是自己思想的一部分，也会有自己喜欢的部分，而接下来他就要在教堂里诵读自己喜欢的部分。

　　前往教堂所在崖壁的陡坡非常的泥泞，即使过了一整天的时间，这里留下的，带着独特凹槽的雨靴印迹仍旧没有消失。也是在跋涉的时候科斯似乎发觉到，今日的教堂有着陌生的的气息。

　　科斯走近教堂，再次瞻仰它的容貌。斑驳的白色漆面下露出棕黑色的肌肤，一些鸟类的粪便还没被雨水冲刷干净，在左侧的墙上还刻着哥哥那伙人留下的亵渎话语。但是仍旧有某种新的东西，它进入了教堂。

　　“我有必要确认这周围的情况，以免有人碍我的事。”科斯可不想有什么奇怪的人，可能是杀人犯也可能是瘾君子，和他一同在这个屋檐之下避雨。

　　细致的一番搜查后，科斯有些沮丧的发现没有什么人的踪迹。那么，就开始吧。科斯迈进教堂内，掏出裤袋里的柴油打火机。“噗擦—”微小的火苗引燃了几碟蜡烛，微弱的火光立刻铺满室内。

　　科斯取出的是一张被撕下来的笔记纸，折叠成一个小方块。一层一层的拨开，最后是手心大小的小说草稿。哈？很显然有什么不对，这不是那张纸，不是科斯想要念的*垃圾*也不是你想要听到的那张纸。我知道你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不是吗？但是我要说科斯这会儿懊悔极了。

　　这张纸背面歪歪斜斜的写着的是一行小诗，“滑行，火车，教堂……还有旅人。”天啦，这是哪位作家的诗歌呢？科斯惊讶的发现这恰巧自己滑行时想到的词汇。难以置信的，居然也有和自己有着同样爱好的作家。科斯在记忆里思考着这会是哪位作家呢？是a还是b？他们好像都是只写严肃内容的小说家。

　　月光先透过雨水再穿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科斯第一次发觉原来这家伙还依然那么的美丽，它投下了彩色的光影，如同梦幻一般，昭示着某种神秘的事情即将发生。科斯察觉到陌生的气息从背后的门口不断接近，哪里的阴影令科斯感到畏惧。疯子？杀人犯？还是瘾君子？总之他只敢用余光暼向那里——一个穿着被雨水浸湿的古典服装的少女，而且是尤为艳丽的少女，走进教堂。

　　“您好，我是来自远方国家的旅人，来这个教堂避雨。”少女的神情没有一丝狡黠，单纯的目光打散了科斯心中的疑虑。

　　“那么，我接下来会做一些比较私人的事情，不过您也不与我相识，我想也就无所谓了。”科斯犹豫着，还是拿定主意继续念这篇佚名作者的诗歌。

　　一位神秘的女子和一篇神秘的诗歌，你不觉得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科斯这时也是这么考虑着。

　　“喏，这篇诗稿您看过吗？”科斯恭敬地递给古朴又神秘的陌生少女，她的脸庞一半被阴影遮蔽，一半则印着玻璃的色彩。很美，科斯感觉到心跳的加速以及呼吸的紊乱。

　　少女用轻柔又协调的双手将纸张展开，正对着彩窗玻璃和月光，仔细地看着。她像是在用手势比着什么，那个什么的含义是拍照。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少女拍到了什么。

　　“这是一篇著名的诗歌，出自作家科斯之手，那个作家也居住在这座城市里。一直到老死都是如此。”少女的话语仿佛打乱了这座古教堂的时空。科斯现在觉得那些五彩的光芒在暗示着时空间的紊乱失调，精神上的迷乱使他的喉咙久久发不出声音。

　　“依我看，这座镇子很快就要被海水淹没了。”少女疑惑的看向科斯，那个男人惨白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很恐怖。

　　“是吗？我记得这个作家死后水位才涨到这么高，这之前可是有了长达一年的罕见旱季。”少女的语气非常坚定，不容置疑。

　　如果是旱季的话，那不可能有人会记错。这个少女也不像是在拿科斯取乐。一个念头突然钻入脑海，科斯明白了，只有这样，就能够解释所有的一切。这个来自未来的少女，正向他诉说着未来的事情。

　　“啊，那，先不纠结这个了吧。”科斯想起本来的目的，以及那张少女正在用来折纸飞机的纸条，“请您把纸条给我，我要读这个诗歌来着的。”

　　“哦，是吗。你也读过科斯的书？”少女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你知道吗？那是一个很怪的人，老实说他写的东西给人感觉毫无意义。但是毫无意义倒也不是没有价值。他有一双雨靴，就和您的一样。”

　　科斯虽然很高兴面见自己未来的读者，但是他现在更想读一读来自未来的自己的所创造的文字。拿过被折叠的纸，他得以朗诵这首小诗。他猛然发现这里面的所有音节，所有标点似乎早就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一个男人像火车一样愉悦的滑行着。一座总是下着雨的小镇，这里的末班车傍晚便已到站。高原的混凝土城市里，不间断的火车在铁轨上呼啸着。科斯之前还怀疑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现在他似乎大概明白了。

　　“你试过吗？像这样在轨道上滑行。”少女摇摇头，顺滑的浅紫色发丝在脸颊旁摇曳着。真美，想看看她滑行的样子，那会像是一辆古老精致的蒸汽火车头。科斯继续说，“我想你也可以去试试，教堂里还有我的另一双雨靴。和这双一样，非常的适合，和这里的铁轨偏执般完美地吻合。它一定出自这里的某位退休火车工人之手”

　　在教堂光怪陆离的彩色光斑中，少女庄重地接过另一双雨靴。这双雨靴也是浅紫色的，仿佛某种命运，注定了这场笼罩着神秘的雾气的邂逅。

　　“我想雨停下就好了，如果那个作家还活着的话。我是说我想如果他还活着……”

　　“雨肯定会停下的，未来……对我来说应该是过去。我说过的，接下来会是旱季，而您终老之前还将在这里度过一次漫长的雨季。”少女在接过雨靴的时刻似乎也已知晓了怪异的真相。

　　“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教堂它链接着过去和未来。”

　　之后两人经过漫长的步行，回到那个掉了色的潮湿公寓附近，从旧火车站台开始。科斯将雨衣借给了少女，自己站在站台的雨棚下，望着少女从这里开始滑行，紫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不断缩成一个点，最后从那个隧道穿过。介时，她会回到属于她的时空。

　　之后科斯浑身酸痛，大脑也因这奇幻的经历变得宕机一般迟钝。得赶快回到公寓之中。科斯自己也忘记自己是如何爬回公寓房间的了，但是第二天上午的情形众人都不会忘记。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是奇迹呐。镇子里的人们都兴高采烈的庆祝着，还有人说要趁旱季翻修海滨的那所教堂。但是对已经知晓了一部分的科斯来说，这种奇异感逊色了几分。

　　回到教堂，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投下的光斑似乎缺少了月光的神秘韵味。科斯发现一双雨靴整齐的摆在门的背面，还有挂着的雨衣。现在他写出了一篇真正满意的作品，和那张纸上的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多了一位神秘的少女，和一个链接不同时空的教堂——只有当月光直射入精美的彩窗玻璃时，才能够打通时空间的隔阂。

　　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无聊小镇也能创作出如此有趣的作品，科斯想到。虽然这个故事似乎也缺乏意义，但是我想应该很美，这不就足够了吗。

　　之后的每一天，越来越多的水文石碑被海水吐露出来。然后等待着下一个雨季的到来，那时候科斯又会拿出雨靴和雨衣，滑到这个教堂里来，来朗读那些*垃圾*。

　　本文由狄奥克隆工作室使用最新的诗歌改编机器改编成小说，它的技术仍旧停留在最基础的作家水准，还请读者海纳。

　　后面是一截生产时戳：

　　「198X-21-927-134」

　　很显然，它确实来自一个蹩脚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