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菈妮剧情的思考——艾尔登法环群星结局的形而上学批判
前言
结合一些up主的视频，使我对最近一次通关的艾尔登法环中菈妮游戏剧情产生了一些思考。由此成文来回答以下的问题：
一、从黄金时代到破碎战争--政治斗争后的万马齐喑；
二、从菈妮与布莱泽到玛莉卡与玛利喀斯--解指系统的运作；
三、褪色者成王与律法的意义--历史主体的历史性活动与意识形态；
四、让律法远离交界地--《向下螺旋》，日本的宏大叙事的瓦解与后现代性；
五、对群星结局的形而上学批判--迈向解放的第二步。
由于艾尔登法环的剧情隐去了大量的本文内容，这就使得相当多的留白可以由玩家去填充，那么这也使得这一类游戏具有极高的生命力。那么，游戏中缺少的剧情与逻辑只能靠我自己的认知来补全，其中错误之处，还请指出。
一、从黄金时代到破碎战争--政治斗争后的万马齐喑
其实有一点我是不明白的，究竟是先有阴谋之夜后发生砸环，还是先发生砸环后发生阴谋之夜。根据游戏开场cg讲解的顺序，是先玛莉卡失踪（砸环）后发生阴谋之夜。为什么我要纠结这一点呢，因为我印象中大家的论述逻辑基本是建立在由阴谋之夜引发的归树系统出现了死诞者问题，进而引发砸环的出现。但是单单一个死诞者这一个问题似乎并不能形成与玛莉卡砸环这一重大问题之间的强关联。但是如果是砸环发生在阴谋之夜之前，那么很多逻辑就说的通了。
在一般的描述看来，玛莉卡女王是神，是盛放虚像的容器，是律法的诠释者，是时代的形而上的统治者，凌越于艾尔登王之上。但是在亚坛高原的小黄金树教堂，褪色者可以通过箴言了解到，此时的玛莉卡要探索律法，要探究什么是正当性，宣告盲信的时代已经终结，并要求同志们不要犹豫不决。请各位注意，文本中的“同志们”和音频中的“comrade”是现实世界中何种意识形态政治组织常用的称呼，再请各位注意，玛莉卡是黄金律法的神，已经属于交界地阶级的最顶层，为何她会强调正当性，为何她会宣告盲信时代的终结，为何她会探索黄金律法，以及它是抱以何种动机去动员她的“同志们”不要犹豫的。经过我的暗示，我想这句话不需要去谈论与其他箴言的时间先后，这句话蕴含着最根本的革命性。
在王城罗德尔的女王闺阁，玛莉卡是这样直白的骂拉达冈为黄金律法的忠犬，并要击碎彼此。在我看来，这句话直接表述出，玛莉卡砸环的真正目标是拉达冈，或是直接由拉达冈引发了玛莉卡的愤怒。在理顺玛莉卡的整体形象基调与玛莉卡砸环动机后，我想我们应该已经可以理顺从黄金时代到破碎战争这一段历史了。
首先应是玛莉卡砸环，这导致了两个效果：法环破坏与玛莉卡的封杀。法环破坏使各个半神获得了法环的碎片，而这些碎片直接标记了这些半神，并要求他们肩负起处理律法的重大历史责任；玛莉卡的受罚也连带将交界地的神（玛莉卡）与王（拉达冈）一并被封杀，这使得交界地的权力中心出现真空。如果这个权力真空能够被有实力有威望的人物填充，那么交界地不至于立刻爆发内战，但是紧接着阴谋之夜发生了。
阴谋之夜发生了两件事：一、有布莱泽标记的菈妮刻下半个死亡卢恩选择杀害自己的肉体，二、葛德文被刻下另外半个死亡卢恩被杀害了灵魂。极富戏剧性的是，菈妮和葛德文恰好各死一半，而且更重要的是死的一个有律法（菈妮），另一个有实力（葛德文）。那么老一代神王失踪、继任的新一代神王暴毙，权力的运行逻辑彻底失序，那么破碎战争也就必然发生。
对破碎战争定性，这是地方统治阶级为夺取中央权力而引发的统治阶级的内战。如果说阴谋之夜是政治运行过程中的重大危机的话，那么破碎战争彻底打击了整个统治系统的合法性。在褪色者返回交界地前，王城蒙葛特派系已油尽灯枯，止步于火山官邸。火山拉卡德派系的领导人拉卡德被大蛇吞噬，处于瘫痪状态。利耶尼亚魔法学院与杜鹃骑士爆发内战。宁姆格福葛瑞克势力用残酷的接肢行为妄图重回王城。拉塔恩被动失了智，他的红狮子部队被困在盖利德处理猩红腐败。圣树玛莲妮亚丢了哥哥，更是主动失了智，用生化武器袭击拉塔恩。抢了米凯拉的蒙格在盖利德地下做着模仿黄金树神王系统开启新王朝的春秋大梦。各势力不再行动，各势力无法行动，历史需要新的解决方案。
二、从菈妮与布莱泽到玛莉卡与玛利喀斯--解指系统的运作与交界地本土力量的抵抗
菈妮剧情是我们了解玛莉卡背后真正权力运行的重要线索。当褪色者带着娇小菈妮在地下推进时，菈妮叙述道双指选择的神人有三个，菈妮、米凯拉和玛莲妮亚。但是在游戏中我们没有看到米凯拉和玛莲妮亚有双指指派的影子的信息。神人是有律法的，目前来看这三位神人中只有菈妮被指派了影子，那么对比被指派了影兽玛利喀斯的玛莉卡，我们应该明白，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不需要交界地必须运行何种律法，它不管你是搞政教合一的君主专制，还是搞和平宪法君主立宪，重点在于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能够控制、监视神王系统中的关键个体，它需要借由指派的影子去标记关键的人物，就如同玛莉卡有她的影兽玛利喀斯；黄金树时代的第一位艾尔登之王葛孚雷有他的狮子宰相；也就如同下一个时代的律法承载者菈妮有她的影子布莱泽。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对这些有影子标记的人物的控制决定了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对交界地神王系统的控制，也就决定了对交界地对控制。
在破碎战争中，我并没有描述菈妮派系。因为菈妮派系在战后的死寂里还是有行动的，但是菈妮派系的行动一定会停滞在伊吉囚禁布莱泽，无人取得猎杀指头刀上。菈妮派系的重大缺陷是缺乏行动的主体，缺乏展开自己命运可能性的主体，这是菈妮派系的致命问题。因此菈妮必须在褪色者获得灵马后与褪色者会见，因为这是她唯一一次可能展开自己未来命运的机会。
不管是合作，还是利用，亦或是阴谋，玛莉卡与菈妮的抗争与牺牲等于在交界地掷下了针对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的原子弹。但是这种统治阶级上层的反抗无法回答交界地该往何处去的问题，历史仍然需要解决方案。尽管如此，借由统治系统的内爆，我们，也就是被剥夺赐福的褪色者，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三、褪色者成王与律法的意义--历史主体的历史性活动与意识形态
褪色者是谁对我的分析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在于褪色者的出身、功绩、血统，问题的关键是在于褪色者在交界地的活动在交界地的历史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我想褪色者在交界地的历史中扮演了举足轻重对作用。褪色者的足迹走遍了交界地的各处，交界地的世界借由褪色者的活动开显了出来。伴随着褪色者的活动，那些被隐匿、被回避、不可言说的交界地历史也流过褪色者的臂弯。然后，褪色者清算持有法环碎片的旧统治阶级的诸位半神，在雪山燃起火焰，释放死亡卢恩。最后，在黄金树内击败黄金律法的忠犬拉达冈和无上意志的驻军艾尔登之兽，成为下一任的艾尔登之王。一句话说，褪色者的活动推动了交界地历史的演进，褪色者承担起了交界地的历史，经由历史性的活动，褪色者确认了自己历史主体的身份。
在我的印象中，一般的剧情讨论的视角太过着眼于对神王系统中神以及神背后的律法了。这种讨论太过抽象，并且缺少了对神王系统中王的重要性的讨论。即便是黄金树时代早期，也是葛孚雷承担起黄金律法的扩张征服工作。需要批判的是，对历史主体的王的抽象发展和认识的结果便是玛莲妮亚、葛孚雷的“力量就是为王的理由”。
形而上地讲，“力量就是为王的理由”这一观点就隐含着合理化强者对弱者的剥削。对这种剥削的合理化必然增加社会内部对混乱度，进而导致个体安全需求的稀缺而导致社会的解体。因此这种观点应该是承担起历史的褪色者所应批判和摈弃的。那么问题来了，在神王系统下，褪色者应该如何为王？
我想，菈妮剧情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是揭示一个良性的神王系统运作的切片。当我们将猎杀指头刀给予菈妮后，菈妮终于有资格去展开自己的命运，交界地追求完整的主体性的重大历史问题终于可以有一个答案。但是，菈妮仍然不能真正迈出追求交界地解放的第一步，因为她必须击败指头指派的影子。这也就是意味着神人菈妮以及她所主张的律法如果不能与历史的主体结合，那么她依旧会被无上意志-双指-解指系统压制；而作为推动交界地历史前进的历史主体，不能与具有进步性的神人和律法结合，那么只能在无上意志的重压下去修复、改良已然被历史否定的黄金律法，那么这种成王只能是“向下螺旋”的诅咒，对力量的盲目追求只能给交界地带来周期性悲剧。那么，我所认为的为王是历史主体与进步性的意识形态结合，并在历史性的活动当中开显一个崭新的世界。
四、让律法远离交界地--《向下螺旋》，日本的宏大叙事的瓦解与后现代性
很多玩家对菈妮要让律法远离交界地感到不解，在我没有了解前一样感到不解和匪夷所思。但是，如果将菈妮的观点与日本的现代历史结合分析，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答为什么菈妮要让律法远离交界地。
在这里我必须先要推荐一位b站up，@学院派Academia。他们在“美国大学的黑魂研究”系列视频里详细讲解了论文《向下螺旋：黑魂里的后现代意识与佛教形而上学》，我想各位在学习了以上系列视频会对各位解读黑魂和法环有重大裨益。
论文中引用了大泽真幸的观点，他认为：意识形态存在致命缺陷，它是危险的、空洞的思维模式，它创造了一个基于某人的个人思想设计下的世界，而它会导向越来越大程度上的异化。随着冷战的展开，日本在美国的保护和支援下迅速从战后的破败转向经济快速发展。在意识形态时代（1945-1972），作为大众意识形态物理化身的家用电器大量进入人们的生活中。经济的快速发展与生活水平的提高使人们产生了意识形态促进科技经济发展的认识，并进一步刺激人们投身于各种意识形态中来满足一种“无限进步式”的乐观主义狂热中。这种乐观主义也显日本民众对美式意识形态的拥抱，并在这种拥抱中美国也就更加深入地进入到日本内部，并促使日本全面向美国投降。
日本意识形态时代的终结源自政治经济运动的失败，这种失败催化了从拥抱意识形态到彻底倒向虚无主义。随着日本反动政府试图强化美日安保以及反对美帝国主义、反对越战，广大思想左倾的日本大学掀起轰轰烈烈的学生斗争。这种日本国内的政治斗争显示出日本内部各个团体对各意识形态狂热的“信仰”，在我看来，这种对意识形态盲目的狂热的根本原因在于日本是一个主体性严重缺乏的国家，即便是在纸面上日本最强大的时期，日本彰显主体性的方式仍是以对象性的方式将英美乃至分裂的中国作为一种需要被打败对象，并在疯狂且难以自制的战争中去压制这些对象来彰显日本国的主体性，同时，日本的国民也可以在一场宗教式的末日圣战中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宏大事物的一部分，并在一场又一场无尽的“胜利”中加速冲向最终的主体性毁灭。但是缺乏系统性斗争纲领的左翼学生运动引发了大量暴力和发泄行为，并且借由电视传媒将这种重大失败暴露在民众（尤其是左翼学生的父母们中）。左翼运动的失败为日本社会带来了严重的政治幻灭感，自此，虚构时代来临了。
虚构时代（1972~1995）与日本的泡沫经济时期高度重叠，意识形态时代的终结带来了日本民众思想精神领域的虚无，然后这种虚无主义在社会层面便是政治化消费享乐主义盛行，但是“人不能只靠面包活着”。民众心中仍然有着某种渴望，这种渴望滋生出了奥姆真理教这一对美意识形态霸权的极端地下抵抗，并在1995年3月20日实施了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恐怖袭击。奥姆真理教的恐怖袭击直接撕碎了掩藏在日本“建前”面纱下迷茫无助的“本音”。日本民众猛然间意识到即便他们身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本社会，每个人都对他们彬彬有礼，仍然有可能在下一秒夺走他们的生命。日本民众再也无法将自己的生命安放于这片他们成长的土地，最终他们成为了他们家乡的异乡人。对日本社会来说，虚构时代终结了。
自1990年泡沫经济破灭开始，日本的后现代性开始充分体现。后现代性体现在现代性的无限进步的失败，是一种发展的问题无法回答，甚至连发展都无法实现的挫败，是一种宏大叙事无可救药的彻底破裂。那些宣称“日本已经失败”的话语宣传已经超越日本经济衰退的现实，成为了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后虚构时代（1995~今天）的日本，民众广泛失去理想和抱负，日本社会退回到文化符号恋物癖积累的世界中。如果说去意识形态实际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话，那么后虚构时代的日本社会已经会回到连意识形态都“无”掉的动物化社会当中。日本民众要依靠收集各种符号化的物品来填补的精神上的动物化饥饿。
当我们了解到这一段日本的现代史后，我们才能认识到为何菈妮希望要带走律法，并群星结局中要求交界地的生灵们思考。因为现实世界的日本对各种意识形态缺乏主体性的狂热信仰导致了日本社会的深刻灾难。最后，本节仅吸收了b站up，@学院派Academia，在“美国大学的黑魂研究”系列视频里讲解的论文《向下螺旋：黑魂里的后现代意识与佛教形而上学》的部分内容，并加上我自己对日本社会历史的粗俗理解和我本人不成熟的主体性哲学思辨。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够关注b站up，@学院派Academia，并支持他们的其他视频和工作。
五、对群星结局的形而上学批判--迈向解放的第二步
尽管我对群星结局仍然感到不满，但是作为我认为的宫崎英高对日本未来最温柔的希望仍然让我感到动容。群星结局中，菈妮必然带走了星星律法，对交界地的生命而言，黄金律法的意识形态霸权退潮，各个生命们只能将自己的眼光从对律法抽象且狂热的信仰中脱离，并重新审视绝望的自己和惨淡的生活。在这种痛苦中必然会有人诞生出能够承担主体性的生命，我想到那个时候人们仍然会追求律法，或许这种律法不会是菈妮的律法，但是这种对律法的追求应是以一种有意义的意识形态实践，来安放自己的生命。
回到现实，中国不同于日本，中国文化和历史给予了中国人最为珍贵的正外部性（温铁军），这种正外部性降低了外部意识形态霸权对中国社会的冲击。而中国的社会的意识形态选择经受了历史的考验。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本土工业产品的丰富将自在的本土意识形态转变为自觉的本土意识形态。由此，中国社会觉醒了能够对现实物质世界产生影响的主体性。那么为什么要谈论中国？因为我是个中国人，群星结局为日本社会提供了应对日本现实问题的解决方案。但是群星结局不能提供对全人类解放问题的解决方案，这是令我不满的地方。
我想我对群星结局的形而上学批判在第三节就已经完成了。意识形态要在现实世界落地，那么它就必须与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结合；作为历史主体的人想改变这个世界，就必须与具有先进性和能够自我批判的意识形态结合。然而，群星结局中，律法仍然需要借由神人才可以与王结合，王也必须拥立神人来彰显律法。这种需要神人作为中介的系统仍然存在裂痕，内部仍然存在矛盾，迈向解放的第二步仍然没有迈出。
最后，请让我引用国际歌中的一句歌词来作为对艾尔登法环群星结局的形而上学批判的结束语，以及我迈向解放的第二步的战斗宣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