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醉（下）
我很不幸地错过了黄灯，只好等红灯了。深呼吸，秋风凉爽宜人。我望向街角那棵桂树——树是不起眼的，目光的焦点是树下走过的一个灰发女孩。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面貌，蓝色外套还是在暖色的金秋里格外明亮。很有眼光，我心里肯定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红色同款外套。这衣服也是你送我的礼物，每到秋天降温时我就喜欢穿这件。
你也有这样一件蓝色外套啊，不知你穿了没有。你那里会冷吗……见交通灯上的数到了个位，我叹口气准备继续走，忽然你——哦不，是那个女孩回过头来，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绿莹莹的，水汪汪的，一瞬间，心跳停滞了半拍。
天依，是你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一定是错觉。可是真的好像……身后的车喇叭却尖锐急促地表示着车主的不耐烦。吉他课要迟到了——身为老师总是迟到也不好，我来不及确认，骑着车就走远了。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再留着不切实际的念想。
只是一路上，思绪波澜起伏。
我踩着上课的点进教室，空无一人。低头看手表，抬头看班牌，没错啊。正疑惑，机构总负责人走进来:“乐正老师，早上通知今天不上，您大概是没有看到。”“……”确实没有。正寻思着接下来去做点什么，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是刚才树下的女孩！
我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去，想要细细打量一番，这时她摘下帽子，露出了灰蓝色的八字辫。
光线微弱的走廊上，目光恍惚间，眼前的身形和你的身影毫无偏差地重合……
“乐正老师，这是试课的学生，底子不错，有劳你引领一下。”女孩点头向我致意:“老师好。”好了，只听这声音就知道她是谁，依旧那么温柔甜美，乍一听却有些冷冽。其实，第一眼就该确定她就是你的。明该是惊喜，听着这样礼貌的“老师好”，不知为何火冒三丈。手心被指甲扎得生疼，依旧遏制不住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回家。”老总刚交代完上车离开，我就拉着你出去了。你试图抽回去手臂，皮肤摩擦留下一片红印。疼了吧？可你还是挣脱了我的手。我承认我还是心疼了。
“我们什么关系？你这样是干什么？”你皱起了眉，眼神中是不尽的费解。一瞬间，火烧火燎的心骤冷下来，像是要炸裂。
“我干什么？我……”我气极反笑，很想骂你一顿，可是，我们什么关系？我要干什么啊……时间凝固在我吞吞吐吐又不得不咽下去的话里，你凝视着我，目光复杂，我的心情也五味杂陈。
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牙齿在发颤，头脑嗡嗡作响，乱成了一团。为什么，我们明明不该如此。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走吧，我们去散步。好久没来过这条街了。”你放缓了声音。“……嗯。”无言以对，我跟在你斜后方，缓步走着。你的侧脸依旧好看，惹得我逐渐没了火气。
果然，心动过一次的人，再见多少次都还是会感到惊艳啊。
我期待着你看我一眼，停下来等我与你并肩走，然后牵住我的手，微微靠在我肩上，和我轻声絮语。可是你没有。
我鼓励着自己停下脚步，在某个曾一起走过的地方抓紧你的手，对你说出藏在心底四年的话，然后把你紧紧抱在怀里，像那时你抱着我一样，在你耳畔说要带你回家。可是我没有，话几次涌到嘴边，终究是被那陌生的气场压制了。
这么久了，天色暗了，风变凉了，太阳都偎进了黄昏的怀抱。地平线上，是烟熏般的黄和若隐若现的夜光。你还在走，旁若无人地走，走过了我们初遇的夜市，走过了经常光顾的书店和餐馆，走过了街角红绿灯旁的桂花树，走到了夜市旁的桥上，然后，转过身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要说什么。
“天依，我们回家吧！回我们的家，再也不要分开了。我……”也许是预料到你要说的话，我咬牙定心抢先发话，只是，你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按住我的嘴唇，微凉，柔软。最想说的一句就这样被扼杀在齿间。
“嗯，我知道了。我也一直都……”你欲言又止，勾起嘴角，久违的微笑再度迷乱了我的心神。我知道，我无法再理智了。我的渴盼，已然灰飞烟灭。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阿绫。”然后，放下手，指腹轻轻滑过脸颊，被我随之而下的眼泪沾湿。
那一刻的你是多么温柔啊。我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怕了。那清风一般萦绕的温柔，是我最后一次的彻底的沉醉。
故事是时候结束了。你向后退了一步，翡翠般的眸，绿莹莹的，水汪汪的，明明含笑，却也逐渐弥漫上一层忧戚。然后，一步，两步，慢慢向后退去。月亮洒下幽冷的光时，我止住了抽泣，同步转过身去。我想520秒后，就回头，若还能看到你，就和你告白。
“……518，519，520。”回头，街上灯火通明，不少人说笑着走动。我的目光急切的向那方街口追去，终于看到了你。
“天依！洛天依！”我冲向你，向你挥手，却过急摔倒在桥头。艰难地站起来时，你正和我比着口型。五个字，清晰地在脑海里炸裂，水波荡漾在眼前，你的身影在路灯的折射下汇成了一束光，尽收眼底，然后，湮没入人群里，再也找不见了……
微醺的夜，酒液缓缓滑过喉咙，冰冷过后温暖涌动。我任由风拨乱鬓边碎发，趁着酒意吟唱起来并逐渐忘形，全然不顾路人的眼光了:“你说，你说你一直爱我……”
你说你一直爱我。洛天依，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吗？
我无力地倚靠在桥栏杆上，看月亮掉入河中被揉成碎片起起伏伏，模糊了夜色，模糊了意识，模糊了街市的吵嚷，却唯独模糊不掉你温柔的音容笑貌。
好久没有这样迷醉过了。迷醉，迷恋你让我痴醉。
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竟然忘了第二天是周一，起晚不说，头还疼得厉害。公司一堆事忙着处理，又偏偏遇上了红灯。
我习惯性看向街头的桂树，十几年过去，香味不减反倒浓了几分，只是树下再没什么能让我停留片刻。
初秋依旧舒适，我放下车窗，划开手机锁屏点进微信，置顶对话框里最后一句问候静静躺在屏幕上。晨风把阳光烘烤过的桂香送入鼻翼，昨夜酒意未散，有点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