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four
季柯低着头想,他过去的十几年,对任何人说没说过我很想你这句话。 但在他往日的要求看来,要是连这种话都要说一遍的话,那这段关系也没有维持的必要了。 但季柯却突然想,我有没有对他说过很想你这句话。 想是什么? 想临摹人的骨头,沿着脖颈那一截脊椎,抚摸到尾椎骨上,听说人类退化掉了自己的尾巴,如果它还在,会不会冲他摇尾巴。 想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吃下一口变温的食物,在极速下降的气温里,失去了温度,再包裹进嘴里时,即使内芯还残留余温,但你也知道那也不一样了。 季柯知道了,自己大概是从来没有说过很想你这样的话,这件事对于他来说难以启齿,每每要溢满的时候,就会被理智倒掉,留下空荡荡的空缺给心脏,季柯大概从来没有说过,另一个人应该也不知道。 思念总是折磨人的,季柯闭上眼,寒冷似乎就顺着我贴着窗边的脸颊传到了骨肉里,这就是思念吗。 在认识阿尔法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热恋,容忍,甚至期望,但认识阿尔法之后,却只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季柯含着薄荷糖的口齿咽了下去含片。 他有一种欲望,想要吃掉那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装着形形色色的人,在和阿尔法结束后,季柯只能裹藏在隐秘的角落里心想:我吃掉你那双紫罗兰的眼睛,这样你这一次最后看到的人就只剩下我了,以后你再认识的人,都会有我的影子。 而不再是透过那浅浅的玻璃面望过来,比冰雪还脆弱,比你的心还冰冷。 不要这样望着我。 季柯知道尹沉走了,这件事他知道。 可似乎季柯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不明不白地,尹沉也没有走,就坐在季柯的脑海里,脸色还和以往一样,平静又带着一点纵容地看着他,有时候季柯也会看着尹沉,在他的记忆宫殿里坐很久很久,久到用梦到尹沉编织手上的OK绷和现实重合,勾勒衣料的磨损度,却又在人生动起来时模糊了五官,看不清尹沉的样子。可真好啊,在这里还能和他说话。 季柯应该没有可能说这样的话了,太脆弱,太撒娇,太不像自己,又或许梦里季柯会虔诚地捧起尹沉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享受那细密的冰冷,虚假的真情。 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好,有人说,开了情窍的人是要过情关的,有的早,有的晚,有的多,有的少。 季柯想,你这一关我已经过了。 但还好,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一定很生气,季柯知道,有人空欢喜一场,分手时你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刻在他脑海里,季柯想过很多借口来让他放弃,但他也知道,这些都骗不过尹沉。 嚼他的骨,吃他的肉,亲吻他的眼睛,淹没在他脑髓里。 他想寄生在尹沉的身体里,可似乎,尹沉已经抢先一步住在了他的脑海里。 旖旎的梦境五彩缤纷的云彩还有肌肤贴近时那虚构出来的温度,像是瘾君子最后一口药,酒鬼的最后一次酒,混着记忆和痛苦的味道,让被冷醒的人感到无限的寂静。 已经不重要了。 季柯推开医院的床帘,蓝色的病床窗帘席天幕地,风吹草动的动静就能掀开,那散烟的窗户还没有关,隔壁的床位上只剩下规整的方块豆腐,桌面的水果和保温杯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朵干枯的残花代表那几天的偶然不是一个梦。 或许的温差太大,那雨夹雪的风吹进来,季柯苍白的脸色更白几分,胸膛起伏,他立刻抵着拳头挡在嘴前,咳嗽像是一场场雷声回荡在四四方方的病房里,他低头摊开手,里面散落的唾沫和血迹星星点点落在手心上,红得不像是血,而是某种稀释过的颜料。 一张柔软的丝巾递到季柯的手心里,踩着平底鞋的助理小姐姐穿着职业装摁开了病房里的灯光开关,季柯捻起丝巾擦拭着手心的血迹,他被披上一件大衣,温和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季先生,我们现在伊斯顿庄园吗?” 伊斯顿庄园是季柯父亲手下公司前期投入的房地产,一块落于城南商业区的土地,季柯接手后一直在伊斯顿长期自住,里面房产多以双楼平层出售,比别墅差一点,但比普通商业房宽敞点,许多身价中产偏上的富人都会在那里有一套房产自住或者出租给附近的商业楼的经理等级职员。 季柯颔首,他扶着病床下身,一根拐杖就落在了他的手心,他往前走,助理落后一步,没人回头看那病房,直到人影消失在医院走廊里,只剩下那半开着门的病房,明晃晃的灯亮着,仿佛里面还有人一样。 他想,爱是养料,是人类的养料。人出生的时候只有兽性,而兽性是什么呢?是掠夺,是争吵,是自私,是天生的恶种,只不过有的种子只需要一点爱就会变成温柔,正能量的人,而有的种子需要的养料太多了,光是维持活着已经很难了——变得正常?变得善良,那就是在剥夺他活着的空间。 这场梦结束了啊,感情真的是人类历史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无法预判,无法了解,无法深入,也无法轻易解脱。 商务车汇入下午晚高峰的车流里,季柯坐在后座靠窗,助理小姐姐坐了副驾驶,她汇报着一些公司最近的人事调整,季柯不是金融行业出身,但好在聘请一个让他名下企业和公司良性发展的金融团队并不困难,他把这些都当做趣事来听,手里真正需要他做的工作并不多,更多只是决策环节的工作,车流外火树银花的灯火照进车窗里,在助理小姐姐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他漫不经心地发了个神,视线焦点漫游在每一辆车窗上。 腿好了后,那些做手脚的人也快要露面了,他倒是有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