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黑白之间 61

千呼万唤后,全场突然熄灯,半分钟后一束光从场馆台顶打下来,华立风从升降台上缓缓降落。
他立于光中,没有羽翼。
“欢迎回家。”
他说。
家这个概念,其实很奇妙。常年在外孤身一人的异客,对家的理解大概是一处住所,栖息工作疲惫的身体。
在这里,大家都是异客,彼此没有见过面,也许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可这里是一处灵魂的寄托处。
多少人把灵魂寄存在这里,疯狂地吸取着音乐里磅礴的生命力。也因为某个共同点,某个感动的瞬间,开启了心灵相通的神奇之旅。
华立风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对歌迷说,他的演唱会,是一个家。
你们来了,就是回家。
立风是个摇滚歌手,音乐多以摇滚为主,场子一度十分燥热,数万歌迷嘶吼欢呼。
“接下来这首歌,是我的一段经历。很多年前,有一段时间,我可能生病了。那个时候,我写了很多歌,每一首都是黑色的,包括这一首。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一直陪着我,他真的帮了我很多。今年我把这首歌的demo重新拿了出来,改了一些旋律,选了一首很暖的词。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生病的日子,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有人能陪伴着你。这首歌叫《陪你路过这个世界》,我希望大家可以安静地听完。”
台上的他无比耀眼。
台下的他寂寂无声。
对于丸来说,那个人曾是遥不可及的远辰。他并没有想到,立风有一天会爱他。
在年少时,丸想,他和立风甚至是不会相见的。自己会那样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像见不得人的幽灵,无声无色。他会拼尽全力,给立风一切,但立风不需要知道他。
对丸来说,只要立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就已经很幸运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机关算尽,在华夏娱乐一步一步站稳脚跟。他强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立风能不用那么强大。
那个时候立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出道,就有国内顶尖的作词家和编曲家来找他合作。他一个新人,享受到了顶流都没有的待遇。不过那时他天真又单纯,以为是王姐帮他谈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感谢她。
会幼稚地和自己的朋友炫耀她的好,会和别人说:娱乐圈不复杂的!他们都对我很好的,好多人爱我啊。
直到三年前,他被无名罪状缠身。舆论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只分人间喜恶。天才不可原谅,尤其是不被人理解的天才,他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我不理解你,我讨厌你,所以,你是渣男,你是恶魔,你是黑暗本身。所以,一切都是你的过错。所以,一些帮你说话的人都是蠢货。所以,一切解释都是资本的洗白。
华立风是无措的。一夜之间,所有曾经说爱他的人,都从说爱他的同一张嘴里,吐出了恶毒的诅咒。所以他以为爱他的人,真心对他好的人,消失不见了。
他不怕被舆论谩骂,他怕的是被抛弃。
他好不容易给童年的孤独无窗的房子开了门,想伸出手去触摸房子外的空气,却发现所谓的鲜花和掌声,不过是荆棘和耳光。
这个世界,就是一场骗局。
他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出门。每天丸工作结束,都会守在立风家楼下,看着那少年光着脚坐在落地窗边,两眼无神,双手抱膝。
丸不知道,那几天立风几乎不吃不喝,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心里着急,但是又不敢去打扰立风。直到他看到立风起身的时候因为低血糖昏倒,重重地摔在窗边。
他终于忍不住跑了上去。立风门锁着,他当然进不去。于是去找了物业,物业来开的门。他一直照顾立风,直到立风醒来。
立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你是谁?”
丸犹豫了。因为那个瞬间,种子生根发芽,或许是临时起意,或许是蓄谋已久,他忽然就不满足于只能远远望着立风的这件事了。
他想进一步。
所以他咽下了原先想好的措辞——我叫丸,无意间路过你家,看到你晕倒所以进来照顾你。
“我是华夏娱乐的决策。”他说,“我叫丸。”
立风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只是波澜不惊道:“你是来找我解约吗?”
华立风下意识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他对公司没有利用价值,只会给公司带来损失,公司来找他解约维护名声也正常。
“不是,我只是……”丸有些紧张,面上却看不出分毫,“过来看看你。”
老板关心一下旗下艺人倒也正常。只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一个老板会去关心已经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员工,除非,他看中了这个员工的剩余价值。至于他一个年轻艺人的剩余价值,大概也只有身体了。
立风也很干脆:“没心情,滚出去。”
丸没想到立风和他不过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问身份,第二句是要不要解约,第三句就是让他滚了。
丸没生气,但也没听立风的。
“我给你点了晚饭,看着你吃了我再走。”
这个好脾气的老板自顾自地去拿外卖了,而且真的非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才肯走。
立风太久没吃东西,又很讨厌家里有陌生人,硬逼着自己吃了一口,结果因为反胃吐了出来。
见此,丸也不敢再逼他,离开了房间。立风躺在床上,看着单调的天花板,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根本不在意这个自称是华夏娱乐的老板的人是谁,也不在意这个人有什么样的目的,甚至不关心这个人会不会是来他家偷东西的贼,或者是来偷拍他的狗仔。
对那个时候的立风来说,一切都没那么所谓。
他甚至想,如果活着是一种痛苦,要不我就这样腐烂掉吧,无声无色。
也没有什么人会真的在乎。
眼前的一切如同陷入了虫洞,他沉浸在自己灰色的世界里。直到丸叫醒了他,手里捧着一碗粥。立风不知道丸哪里来的粥,丸哄他吃。
大概是丸真诚的眼神打动了他,立风张嘴吃了。粥一点油腻都没有,这次并没有反胃。
丸喂他吃完后,真的如自己承诺的离开了。
后来,丸每天都来。
大概是丸生性安静,他不怎么说话,每天来只为了看着立风吃东西。立风不吃,他就不走。
立风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有个人突然对自己很好,又不说对他好的原因,这样反而让他恐慌。
如果你和他说,我对你好是来害你的,立风反而就安心了。因为有人对他好,他会不由自主地去依赖那个人,可是依赖和信任的结果,往往都是一场独属于他的悲剧。
慢慢的立风开始抗拒他,不理他,不吃他给的饭,甚至不愿意给他开门。
丸好像很了解他,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所以事先就拿走了家里的备用门卡,一声不吭地闯进立风家里。
华立风拿要报警威胁他,他都不肯走。三番五次后,他也干脆不管丸了,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窗边,有时候一个人待在阳台,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他在等待自己的腐烂,有时候他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就会找东西伤害自己,用痛苦来确认他的存在。
刚开始是用指尖去碰阳台养的花的刺,或者洗澡的时候无意打碎的沐浴露玻璃瓶。可是痛楚越来越淡,后来这些东西逐渐变成了打火机,厨房里的水果刀……无济于事,没有痛苦。
丸发现立风莫名其妙的伤痕的时候,破天荒地很大声地骂了他。
“你要这样颓靡到什么时候?”
立风的精神有点恍惚,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来这个人是谁。要反应好一会儿。
丸对他说:“如果你想,你仍然可以万众瞩目。”
立风沉默良久。
“我的粉丝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干什么?”
丸像是被这句话刺到了。立风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丸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自愿赔付违约金和公司解约,难道不算是给丸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吗?
直到有一天,丸带来了一盒拼图。拼图是他第一次开演唱会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坐在钢琴上眉眼弯弯,笑着和台下的歌迷们说话。每块拼图上,都有全国各地的还等待着他的歌迷们为他写的话。
很多很多。有幼稚生涩却真情流露的告白,有文笔华丽尽显文采的句子。
其中最靠近他心脏的那张拼图,上面写着一行刚劲的字迹。
【你的音乐拯救了我的生命,我会用余生来守护你。】
这些话撕开了他逐渐自缚的茧,光透过裂缝照过来,他好像慢慢地感受到了痛苦。海水浸透身体,被寒冷和黑暗淹没,像一只在海底窒息的飞鸟。他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丸站在岸边,一点一点把他拉出海面,给他一片天空。
两个人的关系在那一天有了本质的改变。实际上丸没有提过任何所谓的交易要求,他早就为立风的复出铺好了路。立风什么都不用给他,只要他快乐,能继续闪耀,能照亮自己的平凡岁月,就已经觉得很足够了。
可是爱一个人,那颗心会共存天使的无私和魔鬼的自私。又真诚,又虚伪。一方面,想他自由美好,一方面,又想罪恶占有。
所以虽然他没有要求立风什么,立风给他的时候,他又无法拒绝。
之后的两年,一如所见。两个人互相都怀着心思,却都什么也没说,任由一段干净纯粹的感情,染上了名利场上的肮脏。
立风是感谢他的。对他的感谢并不只是丸对他事业上的帮助,因为立风带给丸公司的收益也是不可估量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华夏和立风的共赢。
立风对他的感谢,其实是因为丸拉了自己一把,陪着他度过那段时光,让他能逐渐学会强大,学会自渡,成长为一个坚不可摧的强者。
立风唱的这首歌,其实是很悲伤的。飞鸟沉入海底无法逃脱,窒息又绝望。可是旋律之间,又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温暖。
一曲结束,全场寂静。观众都沉浸在他的情绪中,很多人都被唱哭了,默默拿纸巾擦着眼泪。华立风也显然还没从情绪中走出来。
半晌,人们才大声地开始高呼华立风的名字。
听到歌迷们撕心裂肺地喊他,华立风才朝他们勉强笑了笑。
他认真地看着舞台下的每一个人,从内场到山顶,他看到了歌迷们的脸,看到了卷儿和十爷,也看到了戴着着口罩,隐没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丸。
那一刻,万籁寂静,时光停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丸身上。丸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立风忽然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丸一如他所说,从来不会缺席立风任何一个重要场合。
丸的位置就在第一排。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跨上舞台,奔向他的星辰。
可是他没有。他只能看着立风。这一瞬间,他是苦涩的。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进口袋里,摸着那一个装着戒指的小小盒子。丸多想无所顾忌地冲上台去,在全世界面前为他套上戒指。
只是一想到立风可能会承受的舆论压力,他只能压下冲动,默默看着他。
两个人在人海中对望。
近在咫尺,远比天涯。
下一曲的前奏已经响起。立风突然抬手,示意暂停。
乐手们点头停下,以为是立风还没有调整好状态。
立风拿起话筒,对着全场歌迷们。
“你们知道的,我一直把你们当做家人。所以,今天我想正式地向你们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三年前陪着我强大起来的人。”
立风看向坐在第一排的丸。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