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下卷(六)
九月十四日
我今天没有看见依梨娜。我傍晚时到Tioroli去,同平常一样的,乐队激刺地响弹着,演艺的人唱着。同平常一样的,妇人们在许多桌子中间走来走去,她们的丝织衣服,沙沙作响,而我也同平常一样—觉得很恼闷。
一个海军的军官,坐在旁边的一张桌上:他喝着酒。酒在杯中发光。妇人的珠饰也熠熠地闪耀着。我听见四面都是笑声语声。挂钟的针慢慢地移动。
忽然我听见有人对我说道:
“你好像很寂寞。”
那位军官,步履摇摇地跑到我桌上来,伸出他的酒杯把我的杯子碰一下。他两颊紫色,一部短髭——总督也有和他一样的短髭。
他说道:“你不怕被我打扰么?让我介绍我自己,我的名字叫蒲尔格(Berg)。到我们桌上来……夫人们很喜欢要你在一起。……”
我站起来,自己报名道:
“工程师麦林诺夫斯基(Malinovsky)。”
我并不留意我坐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便懒懒地坐在他们桌上了。大家很快乐地笑着,全部和我碰杯。凡乌林悠扬地奏着;从窗中外望,我能见灰色的朦胧的天光。
后来我听见有人问道:
“依文诺夫在什么地方?”
“哪一个依文诺夫?”
“什么,就是依文诺夫将军。他怎么样了?”
我立刻想到依文诺夫,就是秘密警务局的局长。他们希望他来的就是他么?我低头向我的邻座的人问道:
“你们说的是警务局的依文诺夫将军么?”
“是的,当然的——就是这个人——我的一个亲爱的朋友……”
我心里大大地起了一种诱探之意。呵,不要,我不要立刻就站起来,离开他们。我知道:那个依文诺夫一定带有我的相片在身上。我等候着。
依文诺夫进来了,他看来像一个做买卖的人。他身体矮胖,一头的红发。他很沉重地坐下来,自己拿了一杯麦酒喝。大家替我们互相介绍:
“麦林诺夫斯基。”
“依文诺夫。”
他去喝酒,我又感得烦恼了。我大大地起了诱探之意,要走近他,向他耳边低语道:
“我就是佐治·奥白兰,将军。”
但是我并不这样做。我默默地从桌上站起来。雨在外边哭泣着,这座石头城正在睡眠。我是孤独着。我觉得心里冰冷而黑暗。
九月十五日
我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会逗留在这个地方?我能得到什么呢?依梨娜不过是我的情妇。她终不会做我的妻子。我知道这一层,然而我不能离开。我也知道我的危险一天天增加,也知道我现在正以生命为孤注,但我的意思却要逗留在这里。
在凡塞里(Versailles),在公园里边,一进门口,便可以看见湖水。沿湖都是美丽的树林与鲜艳的花床,界限显得很清楚。喷泉包在雾气当中,镜面似的水,毫不波动。一种倦息之意飞翔在它们上面。
我闭了眼睛,幻想我自己已回到凡塞里。我想把依梨娜忘了,今天就想去休息。生命之川向前流去,日子来了又去——但是我还是为爱情所牵系,如被链子锁住的奴隶一样。
很远很远的地方,山顶上有冰雪盖着。山是青色的,顶上戴着纯洁的白雪。人类很和平地住在山脚,他们生在和平中,死在和平中。日光照着他们,爱情在他们心里温热着。但是他们生活着,他们不忿怒,而刀剑也不必用。……我又回想起佛尼埃了。也许他是对的,但是白衫不是做给我穿的,耶稣不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