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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 飞来横祸 A Shocking Accident by Graham Greene

2020-07-21 21:16 作者:尤恩Youns  | 我要投稿

注:本系列是个人的翻译作品

翻译皆为个人原创未经专业训练,难免瑕疵之处

原文皆为经典英美短篇小说,此前很可能已有译本,甚至已经出版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坐下吧,吉姆,”沃兹沃斯先生说到,“你的几何学得还好吧?”

    “还行,先生。”

    “你的姑姑给我打了个电话。可能有些坏消息得告诉你。”

    “好的,先生。”

    “你的父亲出了点意外。”

    “哦。”

    沃兹沃斯先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一起很严重的意外。”

    “然后呢?”

    吉姆很尊重他的父亲。没错,是尊重。上帝在人类心目中的形象不停变化,吉姆对父亲的想象也未曾停止——一开始他幻想父亲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独居作家,后来又觉得他是漫游世界的探险勇士;到了他8岁生日的时候,他又觉得父亲要么是在走私军火,要么是英国军情六处的人员。此时此刻,他正想着父亲是不是被一排机关枪子弹打中了。

    沃兹沃斯先生拨弄着桌上的尺子。他似乎不太确定要怎么继续往下说。“你知道你父亲在那不勒斯吗?”

    “知道,先生。”“你的姑姑今天传来了医院的消息。”

    “哦。”

    沃兹沃斯先生几乎要疯了,“是一场街道事故。”

    “嗯?”吉姆之前就在想着,很可能他们会把这场意外称为“街道事故”。警察会先开枪,而父亲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抵抗的。

    “你的父亲可能伤得很重。”

    “哦。”

    “实话实说吧,吉姆,他昨天去世了。很平静,没有痛苦。”

    “他们是打中他的心脏了吗?”

    “你在说什么,吉姆?”

    “他们打中他的心脏了吗?”

    “不是枪击事件,吉姆。一只猪砸中了他。” 沃兹沃斯先生脸上的某块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好像要笑出声。他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下,飞快地说完——好像真的有必要说得这么快一样,“你的父亲在那不勒斯的街上走着的时候,一只猪砸中了他。很可怕的事故。那不勒斯贫困街道的居民会在阳台上面养猪。这只猪本来是在五楼,不过它长太胖了。阳台承不起它的重量,然后就砸中了你父亲。”

    沃兹沃斯先生说完走到窗户面前,背对着吉姆。他因为激动有点发抖。

    “那只猪怎么样了?”吉姆问到。

 

    后来沃兹沃斯先生跟他的同事描述吉姆有多么的冷酷无情(他们甚至还讨论了吉姆适不适合当一名学生干部);不过在吉姆心里,自己真的不是那样想的。他只是想要还原这个离奇的画面,搞清楚一些细节。吉姆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他会认真思索很多事情,而他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父亲的死亡会是以这么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生活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在上公学的时候,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而此时他才意识到别人听了这个故事会有何想法。自然而然地,这个故事逐渐传开,而他也莫名其妙地被其他人唤作“Pig”。

    可惜的是,他的姑姑没有这种幽默精神。钢琴上摆着父亲大大的遗像;父亲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深色西装,举着一把遮阳伞,满脸愁容,背景是法拉利翁地区的石堆。到了他16岁的时候,吉姆逐渐意识到,这样的形象看起来更像是《光影》或者《巴利阿里的漫步》的作者,而不像情报机构的特工。不过无论如何,他依然爱着记忆中的父亲;他依然留着一盒印着风景照的明信片(只不过上面的邮票已经被拿来作他用了)。因此,听着姑姑和陌生人讲述自己父亲的死亡总是令他感到痛苦。

    “真的是飞来横祸,”她老是这么开头,听的人也会很配合地把脸上的表情调整成为既感兴趣又悲伤的样子。当然,一开始这两种表情都只是做做样子,不过往往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做样子的感兴趣会变成真的感兴趣,这让吉姆感到非常难受。“我无法想象在一个文明的国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姑姑会这么说,“你们应该都觉得意大利算是文明国家吧?出国旅行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我弟弟他也是一个旅行好手。他总是带着一个滤水器,这样就不用去买那些昂贵的瓶装水——他也经常说,省下来的钱可以让他在晚上喝点酒。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多么细心的人,不过谁能够想到在去水文博物馆的路上一只猪会砸中自己呢?”就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听故事的人做做样子的兴趣也就变成真的兴趣了。

    对吉姆来说,一般有两种方式来叙述父亲的死——第一种是慢慢地讲述事情的始末,因此在讲到死亡的时候,听的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个可怕的瞬间似乎过于普通。甚至,听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故事,有很多人还笑了出来。一般来说,吉姆是这样平淡开场的:

    “你听说过那不勒斯和那里那些高高的房子吗?我听说来自都林的人在伦敦会感觉像在家乡一样,因为两座城市的河流都差不多;那不勒斯和纽约也差不多这样……欸我说到哪了……哦那不勒斯,对。在那不勒斯的贫困街区,人们会在那些高楼的阳台上面放一些特别的东西——不,不是盥洗或者被褥之类的东西,你听了肯定会惊讶——是牛羊、鸡鸭甚至猪这类东西。当然,这些猪是没有什么空间活动的,因此也比平常胖得多。”说到这里的时候,吉姆想着父亲将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愤怒眼神看着他。“你知道一只猪能够有多重吗?反正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些楼房确实是亟待修缮。五楼的一个阳台就因为某一只猪垮掉了。它下落的时候撞到了三楼的阳台,然后反弹到了街上。我的父亲正在去水文馆的路上,刚好就被这只猪砸中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角度又刚刚好,他的脖子就直接被砸断了。”能够把一个如此有趣的故事讲得令人生厌,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特殊才能。

    吉姆另一种讲故事的方式就显得简洁多了。

    “我的父亲因为一只猪而死。”

    “真的吗?在印度?”

    “不,在意大利。”

    “天哪!我从来不知道在意大利还有马球。(译注:马球(polo)的一种非正式说法为pig-sticking,因此此处说话者以为吉姆说的是马球)话说,你的父亲很喜欢马球吗?”


    日子也就一天天过着,不快也不慢。后来吉姆成为了一名律师;也学了统计学,成绩一般般;他还订了婚,之后又结了婚,妻子25岁,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岳父大人是品纳的一名医生。妻子名叫萨莉,最喜欢的作者是休·沃尔波尔,并且从5岁的时候拿到第一个洋娃娃开始,她就表现出了对小孩子的格外宠爱。他们二人的婚姻说不上欢愉,但也无可挑剔,至少对于一名会计来说,这样的爱情已经很好了——如果非要把会计的量化标准扯进来的话,他们俩的感情可能就完了。

    然而,吉姆一直为某种想法所缠扰。如今,他可能在一年之内就会成为一名父亲,他对自己已故父亲的爱又加深了;他意识到自己对那一套明信片的感情中包含的不只是留恋。他能够察觉,自己心中攒动着对这段记忆的保护欲;可是他又担心,如果萨莉知道他父亲的故事之后像其他人那样不知轻重地笑出声来,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能否延续。无论如何,萨莉早晚会知道的,至少和姑姑见面的时候她一定会知道;有好多次吉姆都试着自己开口告诉她,而不要等到姑姑来讲,何况萨莉总是很在意一切困扰他的事情——可是他就是开不了口。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

    “是的。那时候我才九岁。”

    “那太可怜了。”她说。

    “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学校的人告诉了我。”

    “你当时反应很激烈吗?”

    “我记不清了。”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事故的细节。”

    “那真的非常突然。是一场街道事故。”

    “你应该不会超速驾驶吧,吉姆?”(她开始用爱称来称呼他。)吉姆突然意识到,现在要再用第二种方法来展开这个故事已经太晚了——就是上面说的马球的那种。

    他们打算在办公室里注册结婚,不举办什么盛大的婚礼,之后去托基市度蜜月。吉姆一直不让萨莉和他姑姑见面,直到他们婚礼前的一个星期——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担忧是出于对父亲的回忆,还是对爱情的未来。

    最后这个时刻还是来得太快。“那是吉姆的父亲吗?”萨莉指着那张撑伞男人的照片问到。

    “是,亲爱的。你是怎么猜到的?”

    “吉姆的眼睛和额头和他的很像。”

    “吉姆有给你看过他父亲写的书吗?”

    “没有。”

    “我送你一套吧,就当是婚礼祝福。他把自己的旅行写得非常精彩。我最喜欢的是那本《角落与裂缝》。他本来可以有更多成就的,这么一想那场意外就更加糟糕了。”

    “嗯?”

    吉姆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离开房间的冲动。他不想看到几分钟后自己爱人的脸上由于忍不住发笑而挤出的皱纹。

    “在他被那只猪砸中之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信。”姑姑之前讲故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直接。接着,奇迹发生了。萨莉没有笑。她坐在那里,听着姑姑讲完了这个故事,眼睛里满是恐惧。最后她说,“天哪,真的太糟糕了。这件事会让你难以放下吧?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征兆地就发生了。”

    吉姆的心头荡起了涟漪。萨莉抚平了他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在回家的出租车里,他用最饱满的热情亲吻了她,她也予以回应。在她的淡蓝色的瞳孔里,仿佛有婴儿一般的目光,转动着她的眼眸,流淌出水一般的温柔。

    “找个时间我们庆祝一下,”吉姆说着,萨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刚才你还有想些什么吗,亲爱的?”

    “其实我在想,”萨莉说,“那只可怜的猪怎么样了?”

    “肯定是被做成晚餐了。”吉姆愉快地说着,又亲了一下萨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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