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3卷1话4节

3卷1话4节

　「啊啊——！」

　无论是山谷对面的拉库战士们，还是这边的古音，都只能束手无策听着年轻佣兵的惨叫声。

　「草原之神莫斯啊！！」

　虽然这条绳子已经尽量编得结实，但毕竟是临时赶工做出来的，而且还刚刚承受了塞姆族超过四十人的体重，这会儿终于无法继续承受伊什特万的重量了。

　在一个已经能看到对面安全区的位置，某个绳结先是越来越松，最后嘣一声断开了。

　伊什特万像一条刚被捞上水的鲜鱼一样裹在那个大网兜里，感觉到自己正朝着脚底那瘆人的史莱姆之海进行自由落体运动。他的双手并没有像某人那样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要拼命抓紧希望，而是为了不用亲眼目睹那无法回避的、凄惨无比的死亡命运，放开了绳子，用来死死捂着自己的脸！

　短暂、急促、但是在他看来几乎是永无止境的失重感包裹着他，连同那个装着他的粗糙大网兜整个向下哐咚一砸。

　伊什特万发出了更凄厉的哀嚎，弱弱地把自己整个死死抱成一团。明明无论是人类也好任何生物也好，在那种恐怖的史莱姆包裹下都会被挤烂、消化，把自己抱成一团这种行为根本连屁用也没有。

　然而预想中全身被那种蓝白色的噗哟噗哟的果冻包裹、挤压、碾碎的惨绝人寰、令人想象一下都要浑身瘫软的死亡触感，却完全没有发生在这团伊什特万身上。

　「......？」

　伊什特万从快要在脸上按出掌印的双手底下，战战兢兢睁开了刚才闭得紧紧的眼帘，再从指缝里提心吊胆地向外窥视——随即慌忙把双手放下了。

　「这啥情况？」

　他整个人呆住了，在强烈的难以置信和震惊中，虚弱地哼唧着嘟囔。

　「拿我的守护神怒瓦的妻子伊莱娜的光之秀发打赌——！这到底是......」

　随后他发现自己全身毫发无损，而且连史莱姆的碎片也没有粘上一点，赶紧使出吃奶的力气钻出网兜，在谷底柔软的土地上一骨碌站了起来。

　那双调皮的黑眼睛瞪得滚圆，不断眺望周围的情景。此时此刻他站立的位置早已连一只史莱姆都没了。

　「艾玛吓死老子了！——这帮丫的，正好爬走了啊！」

　勃拉基亚人懵然大叫，转眼又嘎嘎傻笑，笑得腰都差点断了。

　「拿伊丽丝那个倾洒月光的蓝色水壶打赌！拿爱神朵朵传播的热病打赌！竟然有这么离奇的事儿！——不对，也没啥奇怪的，毕竟我一开始就猜到了。我可是勃拉基亚的伊什特万，《魔战士》、《红色佣兵》啊。没错！我永远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连战场上的流箭都会躲着我！」

　也难怪他会那么得意忘形。就在他刚刚开始那危险的走钢丝——虽然没有钢吧——的时候，那群史莱姆就开始闹哄哄地展开了行军，离开了先前盘踞已久的谷底！

　原本这些聚成一团的原始生物，到了晚上才会如同果冻狂潮般席卷诺斯菲拉斯的荒野，所过之处碰到什么活物都给消化个干净，一点都不挑食。然而经过萨拉伊、不幸脚滑遇难的几位拉库战士接连成为它们的食物之后，史莱姆那原始的组织朦胧感觉到，西南方向好像还有更多食物！于是那坨能延伸几英里的瘆人巨大集合体，如同蛆虫般蠕动着向峡谷另一个方向前进！当伊什特万的命根子嘣断时掉在地面的位置，刚好史莱姆大军最尾端通过没多久。

　佣兵环视四周，发现史莱姆集团股份无限公司那群没有自我人格、只知道随大潮抢着干饭的社畜大军离自己还没多远呢，当即一把捞起自己的大宝剑，闪电侠般的速度向峡谷外跑。

　途中，他的眼睛不小心看到了史莱姆大军退潮般撤离后，地面上露出的事物。那是刚才为了让同伴们平安通过峡谷，作为先驱者牺牲的、勇敢的萨拉伊留下的遗骸。

　「我的妈呀。」

　连无所畏惧（个屁）的《红色佣兵》也看得皱起了鼻子。那个事物已经几乎看不出跟萨拉伊还有什么关系了。

　听说有人类被大蟒蛇绞死后整个吞到肚里，被消化大半后才剖开蛇腹救出来，那时候遗体的情况，应该跟眼前的萨拉伊差不多。可怜的遇难者被史莱姆虽然柔软、却极其强大的力量包裹挤压，骨头全都碎了，化为一团惨不忍睹的肉块。而且柔软的部位全都被史莱姆吸吮消化掉了，残余的物质中露出了许多如同漂白过的碎骨。伊什特万看着那团事物，不禁心想，如果史莱姆经过这里的速度再慢上一点，他也会变成这个德行了。

　「算了，反正我现在没变成那样。托伊丽丝那身半透明的纱衣保佑，老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的呢。」

　他像落汤狗上岸甩水一样噗抡噗抡抖了几下身子，一口气跑出峡谷跳上岩石，和那里一脸紧张兮兮的拉库战士们汇合。

　「哈哈！大爷我没事儿！用不着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哦，小猴子们！」

　他不会塞姆语，拉库战士们也听不懂中原语，于是伊什特万的嘴贱综合症趁机疯狂发作。

　然而他很快就瞪大了眼睛。他发现拉库族人们压根儿没一个人在注意他。

　「力阿多！」 

　「力阿多——伊尼、力ー库、拉尼！」

　「力阿多——！」

　他们一个个朝着伊什特万刚刚平安无事渡过的峡谷对面的黑暗中，殷切张望，不断呼喊。

　「古音——？」

　伊什特万皱起了眉头，看向拉库战士们嗷嗷直叫指着的方向看去，这才终于想起来——他是安全过来了，可古音还一个人在那边呢！

　而且现在史莱姆抛弃了这个峡谷根据地，化为有生命的浪潮，为了追求食物而开始移动——向着古音的方向！

　而且伊什特万刚刚还把命根子用断了。

　现在古音已经失去了一切能渡过峡谷的手段了！

　「......」

　勃拉基亚的伊什特万锐利地眯起了眼睛，为了更清楚掌握事态而向着黑暗的深处凝神注视。

　那副修长冷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奇妙的、像是痛苦的表情，随即他仿佛是要甩开一切心绪，狠狠一咋舌说道：

　「嘿，嚷嚷个啥？没事儿，古音怎么会有事呢，他是谁啊？就算全世界的史莱姆一起向他进攻，他也能直接杀穿的！而且——」

　他说着好像是出于犹豫，停顿下来润了下嘴唇：

　「而且你们这群猴子，还有时间在这儿磨蹭吗？拉库村在哪边啊，我们赶紧启程吧，最多走慢点，古音肯定会追上来的——」

　没说完他就自个儿闭嘴了。反正他说的话拉库战士们也听不懂，而且他发现，人家根本不带搭理他的，一个都没有。拉库战士们一个个只顾高声叫喊，指着古音逗留的峡谷对面急得犹如热锅上的猴子。

　此时他们正在围绕是否应该为了拯救他们的军神、勇者力阿多而重新返回那片他们才刚刚艰难通过的史莱姆之海，而展开激烈的争辩。其中西巴的神情最为激昂，主张应该回去把史莱姆烧了，好尽快救出古音。而他激动地以那高亢的塞姆族不停诉说时，手里还忍不住不停挥舞那根火把。

　「喂喂喂，别啊！」

　伊什特万虽然没听懂但是看懂了，大声制止。

　「你该不会真想点火去烧那些史莱姆吧？我们费那么大劲跟耍杂技似的过了峡谷，还死了不少人呢，不就是害怕一点火，蒙古军的主力马上被招来了吗？听我的吧，古音有办法过来的......」（温柔的北极熊：细思极恐，为什么萨拉伊带着火把掉进史莱姆群却没把它们点着？可能是害怕为同伴们招来蒙古军，自己把火把捂灭了，泪目）

　然而拉库族人们不但没有被劝住，反而勃然大怒，狠狠瞪着这位高大的勃拉基亚人。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伊什特万有些畏惧，然而话音未落。

　「阿鲁费图！」

　突然拉库战士们爆发出大声惊呼！只见他们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直接瞪出圆周率，眼神内全是难以置信的恐惧和震惊，直至终于撒丫子四散奔逃。

　伊什特万看着那个把一群拉库仔吓得拉裤子的事物，原地变成出土化石。舌头上的水分瞬间蒸发后死死粘在上颚，全身寒毛倒竖，视线拼了命地想从那个噩梦具现化般的鬼东西上挪开，无奈那双黑曜石眼球在石化的眼眶里真.转球不动。

　只见漆黑的夜色中，随着整片史莱姆之海向后退去，从中钻出一个事物，如同传说中的克拉肯分开夜色中的大海刺破海面一般，那个事物向他们伸着手不断走来——那是一坨人型史莱姆！

　不，那是——

　「古、古音！」 

　伊什特万大叫一声慌慌张张冲了过去，又连忙刹住了脚，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急得一个劲儿搓手。

　没错，那是古音。那颗豹子头、伟岸强壮的身体，都被黏糊糊的史莱姆整个包住了，虽然猛一看难以发现是他，但确实是他。伊什特万四处乱看、狂想咋办的时间持续了还不到一秒，古音那只被史莱姆完全覆盖的大手已经猛地朝西巴伸了过去，从忍不住一声惨嚎的西巴手上一把抢过了火把，旋即往自己脑袋上一杵！

　转眼之间，那坨人型史莱姆化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

　「哇！古音！」

　伊什特万吓得又是大叫一声。人影在烈火中痛苦地挥舞了几次手脚，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并剧烈打滚，片刻后总算把火滚灭了。

　「这、这也太牛哔了吧......」

　连无所畏惧（个屁）的《魔战士》，此时也由于过度震惊而呆住了。拉库战士们也忘了上前确认古音的平安，一个个茫然无措杵在那儿发愣。

　古音——应该是他吧——那个人形物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的火焰都熄灭后，可见他巨大的身躯上到处沾满了被烧烂的史莱姆的碎片，变得乌漆嘛黑的。

　伊什特万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古音——古音，你......烧死了吗......？」（豹叔：你个憨批逆子，老子要真烧死了难不成还能答应你一声“对啊”）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那座如同蹲伏的小山般的巨体，突然动了一下，随即：

　「没......」

　嘶哑的嗓音瓮声瓮气地回答：

　「没死。」

　「古音！」

　直到此时此刻，伊什特万和拉库战士们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确认古音是不是全身被烧伤乃至动都动不了，并尝试扶他站起来。

　「我没事，都让一下吧。」

　古音的声音听着挺精神的，然后他随手把头上那坨黑色的东西扒了下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他露出了那颗圆溜溜的巨大豹子头，哪里都没有受一点伤。

　「挺险的，要是火再多烧一分钟，我就要窒息了。」

　豹头战士金黄色的双眼放射出更金灿灿的光芒，边说边将手上的东西扔在地上。

　原来那是伊什特万刚才脱下的戈尔黑骑士的铠甲。古音把胸铠套在头上当成头盔，借此强行穿越了史莱姆之海。

　「还能这样......」

　伊什特万继续目光涣散。

　「拿掌管世间一切奇迹的雅努斯打赌，你真的——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吗？竟然凭借血肉之躯横穿史莱姆，还自己把自己烧成火人......」

　「别说的我好像怪物一样，我心里有数，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冒险。」

　古音豹笑如雷，边说边继续脱下身上的各种事物。伊什特万瞪大了眼睛一看，又开始哼哼唧唧。

　原来伊什特万刚开始爬绳子的时候，古音已经飞快地把用剩下的晶石板，以所剩不多的弓弦、乃至马匹的缰绳拆来当绳子捆在身上，借此遮挡裸露的肌肤以抵抗史莱姆的挤压和吸吮。伊什特万的护腿、手铠也能用的都用上，胸铠套在头上把后背的接缝转向前方当成观察缝，化身人形坦克直接碾过史莱姆大军。

　「不过危险倒也真的危险。」

　当把沾满史莱姆残骸的护具全部脱下后，古音认同了伊什特万的感想。

　「有酒吗？」

　一名战士递给他一个水筒，他拿起来仰头畅饮。

　「那群史莱姆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为了不被它们挤扁，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而且我知道如果脚被缠住就很难脱身，所以一直点着火把在脚前开路逼它们让路，没想到还剩三十多勾尔的时候火把灭了。那时候我使劲吸了一口气，任由它们趴在身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强行冲过来的。如果再多个五勾尔，要么就是我憋不住气，要么就是被它们抱着脚走不动，那时候就死定了。」

　「你这人啊——胆子也太大了吧！甭管你力气有多大、多能憋气，现在你还能站这儿说话，只不过是走了天大的运罢了！」

　伊什特万被雷得外焦里嫩，忍不住嚷嚷。古音笑了。

　「横竖我的体重也不可能指望那根绳子撑得住，所以我一开始就想好了，找东西保护身体，强行冲过史莱姆峡谷，这是我唯一能用的法子。」

　「草原之神莫斯啊——！」

　伊什特万一声感叹。那双从来没露出过正经神色的黑曜石丹凤眼，此时目光灼灼看着古音，里面蕴含着未曾有过的惊叹，乃至本人可能不愿意承认的安心。

　「虽然算不上毫发无伤，不过这点儿小伤就当被虫子叮了。」

　古音检查了一下身体后说道。手脚和胸口等各处都有烫伤的燎泡，在人骨都能碾碎的史莱姆怪力挤压下，碎裂的晶石板有一些锐利的碎片扎入了侧腹部。西巴等人纷纷拿出药草进行急救处理。古音任由他们操作，扭动了一下酸麻的脖子。

　「倒是可怜了那些马儿了。」

　他看着史莱姆那片蓝白交映的光之海退去后留下的黑暗深渊般的谷底说道。

　「虽然我把它们都放了，不过估计它们跑不掉吧。可惜我光顾自己就差点真.焦头烂额了，实在顾不上它们了。」

　「你还有心情管它们！」

　伊什特万听了有些烦躁。西巴等先行抵达的人早已事先在这边点起了火，此时形成了一小片白昼的领土。伊什特万借着火光环视四周，黑曜石般的眼睛中由于剧烈的感情波动而变得比平时显得更为刻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围在火光旁边的三十名小猿人，以及被几名小猿人贴心照料、正坐在地上养精蓄锐的巨大豹头战士，对这幅奇妙玄幻的光景似乎愈发焦躁。

　「哎玛，马什么马？不就马吗，人都嘎了还马，马的。」

　「人不是还有活着的嘛。虽然有牺牲，幸亏还不算太多。」

　古音指摘，并轻轻拂开西巴等人的手站了起来。

　「行吧！该出发了。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还被那群史莱姆耽误了这么久。应该先派几个人去拉库村报信的。」

　「我刚才已经安排了，力阿多。村子里应该已经派人出来迎接我们了。」

　西巴一脸自夸。

　「干得漂亮，多亏你能想起来，西巴！」

　古音点赞，西巴嘻嘻哈哈。

　「那出发吧。拉库村应该不远了吧。」

　「是的，力阿多。再穿过一个峡谷就到了。」

　「那群史莱姆下山以后，把蒙古军全吃光了才好呢。」

　伊什特万表情认真地说。

　之后一行人通宵赶路，再也没遇到过任何危险。

　之前忙于应付史莱姆保命，让他们几乎忘了自己的村子乃至整个种族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而此刻年轻的拉库战士们每个都脚步飞快，仿佛不知疲倦。而古音则如同带领一群敏捷猎犬的巨大老虎，发挥他深不见底的体力带头狂奔。此时西巴悄悄接近，低声问道。

　「力阿多，那个黑皮肤的人真的是勇者吗？」

　看来他已经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很久。

　「伊什特万啊？」

　「那个黑人，和力阿多完全不一样。又像女人一样尖叫，废话又多。而且明明他是托了力阿多的福才能渡过峡谷，却想扔下力阿多先走。黑人是力阿多的朋友，我们自然会欢迎——可他真的是勇者吗？」（伊什特万：我没说过自己是啊？我海盗）

　古音笑出声来。众人莫名其妙。

　「他啊，那样就好。西巴——你大概是搞不懂的。」

　古音笑着继续说。

　「勇者并不是只有一种形式。像那种勇者——《红色佣兵》那样的，是比较稀有的勇者品种啊。」

　西巴一脸你逗我吧。

　「说啥呢古音？哟你瞧，那应该是拉库村的人出来迎接了。」

　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开涮的伊什特万凑过来挺开心的指着前方一段狭窄的下坡路说道。

　只见前方的谷底星星点点闪烁着一大片令人怀念的温暖灯光，而坡口底部的拉库族人们正提灯以待。

　他们终于到达拉库村了。

3卷1话4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