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那一日
2017年1月13日星期六 上午八点整
三叶
我一直想去远方。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这七年间，我一直有这个想法。虽说多少带点犹豫，迷茫于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
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这座小镇？是向往着远方还是想一直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我徘徊在“远方”与“家乡”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不决。
直到泷君忽地与交换身体一并闯入我的生活，将生活中许多原本存在着的、微妙的平衡一并打破了。
从我与敕使、早耶香维持的朋友关系被打破后导致敕使与早耶香敢于面对彼此，到时尚三人组被泷君连续消停了大半年之久。虽说他们近半年又重新骚扰起我来，但或许跟先前的经历有关吧，没有上升到太过分的地步，一直保持在较低的烈度。是以我索性也就由他们去了。
但是对我个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让我对未来的走向彻底偏向了“远方”，与在那里等着我的泷君。当然后来早耶香与敕使也打算一并来东京读大学了，这更是令我喜闻乐见。
那么——
在今天，我即将踏出向那“远方”的第一步。
很快，命运的第一道坎就要到了。
说不紧张是欺骗自己、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
再一次检查起所有要用到的东西。
准考证带了，车票提前买好了，手表也带上了；笔袋里该带的带了、不该带的都没带。
那么，出发吧。
临行前，我再一次对着东京的方向伸出右臂。这个习惯，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漏过一次。
不论是你还是我，努力了一年之后，验收成果的时候都绝不能掉链子啊。
八点三十分
“还有啊，考出你应有的水准就好，稳妥一点。”父亲一直把我送到了电车站。“对了，没遗漏东西吧？”
是的，父亲他成功抽出了时间，与我一起徒步在冬日的严寒中走着。外婆腿脚不好没有来，但四叶也跟着来了。
平日严肃的父亲，在这路上却是如此多话，也算是令人大开眼界。似乎在此刻，他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父亲，希望女儿能实现她自己的梦想。
“嗯，该带的都带了，放心吧。”我点了点头。“就算没带，到了地方再买也是可以的。就连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带上文字。”考场纪律之一，衣服上不能带有英文。
“那就好……围成这样就没问题了，别乱碰。”父亲又将我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他围得有些过于密不透风，我感觉都快窒息了。“只要发挥你的正常水平，就绝对没问题。”他拍了拍我的头。
“嗯，谢谢你，爸。”
“那个，姐姐……加油，给你这个。”四叶站在父亲旁边，此时伸出手扯住了我的袖口。另一只手则是缓缓张开……棒棒糖？
“棒棒糖？”有些惊讶的我一不留神把这话说了出来。
“嗯，听说吃了糖脑袋会好使。”四叶点了点头，一脸确信的样子。
天知道这两天我接受了多少让脑子好使的偏方了……不过……
“这样啊，那谢谢你哦。”我抱住了四叶的身体。
四叶点了点头：“那就往好了考吧，不管是为了什么哦，姐姐。”
“来了。”
是嘛……
那么，是时候道别了。
“对了，爸爸……明天你也会来送我吗？”突然想起这件很重要的事情。
父亲愣了愣：“这个……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三叶你知道，作为政治家，这种事情是没有绝对的。”
“那就好——一定要来啊！”哪怕是并不确定，我也安心了不少。
果然，今天这才是父亲更为真实的一面吧。
我已经多久没握过父亲的手了呢？好像，很有些时间了。
哪怕是已经重归于好，为了避免尴尬，父亲还是像以前那样单独居住着，并没有搬回来。
所以，我们见面的次数仍旧少的可怜。
八点四十分
県立斐太高等学校試験場——高山市三福寺町７３６番地。
这是我，乃至附近的所有高中生，分到的考场。
飞騨实在是有些偏僻，甚至没有自己的考场，导致我们需要坐火车去高山市才能考试。
即使如此，我也绝对可以按时赶到——哪怕是误了这班电车，也还有其他方法赶到飞騨，不会错过火车。
坐在电车上，我有些忐忑地给早耶香和敕使发了一条短信，他们很快就回信了。
早耶香：加油哦，三叶，我们永远与你同在。我们已经快到了，不过无所谓，反正都还没开始。
不过，虽然给泷君也发了短信，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回。
他明明提前给我发了祝福来着……
有些时候，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想得就越多。再加上围巾缠得实在有些紧了，我可以感觉到冷汗已经遍布全身。
好热……
最终，我还是咬了咬牙，将父亲缠上的围巾给解了下来。
对不起，但是真的好热……
只是，泷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算了，要相信泷君一定可以的。
泷
上午八点整
很快就到时间了，但我并不担心自己。
应该说，这是对自己的自信吧，自信再怎么出岔子，也不会达到考不上神宫大学的地步。
相对而言，我还是有些担忧三叶的。
她的偏差值处在一个“正常发挥可以进、但容错空间较小”的状态。
在这种条件下，她想必很紧张吧？
“那我出门了。”我在玄关穿上冰冷的鞋子，有些哆嗦地站起身来。
“都准备好了？没遗漏什么东西吧？”父亲一脸不放心地，将轻了不少的书包递给我。
“嗯，准考证和手表我都带了。要是遗漏了什么直接买就好。”
“那可不行，准备不就是为了万无一失嘛。来，把备用笔袋拿上。”说着，父亲硬是把他的笔袋塞到了我的手上。
都这样了显然也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接着他又拿来了两个暖宝宝。“来，两个口袋一边一个。”
在这种人生大事面前，似乎父亲一下子就细心了起来。
“不用带两个吧……”
“还是两个比……算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拿一个出来放到书包里吧。”他的话语又一次让我确信，父亲他变得细心了。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气色还不错啊，泷。”
“是吗？”
“发挥正常水平，就肯定没问题了。”说完，父亲露出了一个微笑。“加油吧。”
“哦，对了——你的考场是神宫高中没错吧？”就在我手转开门把的时候，父亲又发问了。
“没错啊，怎么了？”
父亲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不过希望确定一下罢了。”
我抓着扶手小心地走下公寓的铁楼梯，尤其是小时候曾经踩滑过的最后一级，下脚尤为慎重。
走下楼之后，我径直奔着已经去过上千遍的四谷站去了。步伐有些匆忙，但因为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下脚很稳。
然而，我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有人在叫我。
“泷。”
声音不大，但却格外耳熟。
她在叫我的名字，而上一次她这样叫我还是四年前。这绝不是错觉。
声音依旧清亮，步伐依旧不大，洁白的外套，深棕的围巾……一切都和往昔别无二致。唯有笑容看上去有些疲乏。
“……好久不见了，泷。”
“妈……”
母亲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唯有远方传来的些微行车声，才略微打破了我和母亲之间挥之不散的沉默。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要么是她知道今天是中心考试的日子（这倒没什么），且专程来看望我了；要么，就是更可能的另一个选项：是父亲把她叫来了。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还是偶尔会有联系的。他们只是单纯地发现彼此还是有不少难以接受的点，在分开之后，还是维持着一个不错的关系。简单的说，离婚再和平不过了。
母亲一言不发，我也保持沉默。
两人相对无言地站在街上，附近经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突然，母亲牵起我的手：“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走吧……真是的，原本想了不少见面时说的话，最后还是没说出来。”说着，她领着我向着四谷站走去。
难道说她要送我去考场？
我想说的话堆积如山，关于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
妈，我一直在坚持画画哦。打工的时候遇到过很好看的前辈哦。还有关于交换身体的事情——爸应该告诉了你吧？对了，既然你知道交换身体和三叶的事情，那你应该会同意的吧？如果这一次我和三叶没有考进同一所学校该怎么办呢，妈——
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俩无言地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脚步。
没过多久，绿灯亮起，母亲径直向前走去。啊，对了，还有一句话。
“泷，走啊？”母亲回过头来，她的声音很轻柔。
“妈……你怎么才来？”我凝视着母亲的脸庞——岁月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话语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
没错，我一直、一直……从四年前开始就一直……
“妈，我好想你啊。”是的，我一直非常想念母亲，这是与对三叶的感情截然不同，却又高度相似的情感。
“你怎么才来……”伴随着话语一道涌出的，是难以止住的泪水。
红绿灯又变红了，等待的车辆重新发动起来。
我忽然有些后悔了，母亲今天来不太合适。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在以后的某个暑假，带着三叶去看望母亲，顺带还可以向三叶介绍母亲那边所有的远房亲戚。至少，气氛不会那么尴尬，也不会影响到即将开始的考试。
十点十五分
考场是学校的礼堂，可以容纳两百人左右，固定的长桌三列三列地并排着。
检查过准考证后，我坐在贴有自己考号的座位上。
离禁止进场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闭目养神，试图静下心来，屏蔽考场中似乎有些浮躁的气氛。
终于，要开始了。
母亲的祝福犹在耳畔。
哦，对了——三叶八成是给我发了什么祝福吧？得赶紧回复一下，不然说不定会影响到她的状态的。
打开手机，然后丝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来自三叶的未读信息。
呃，还挺多的……
除了前几条以外，后面的全都是在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连忙回复了过去。
——希望不算太晚，不会影响到她的状态。
三叶
十点三十分
“进了考场之后就不准再看任何参考书了。桌上只能放准考证、手表和文具，手机请关机。如果考试过程中哪位考生的手机响了将视作作弊，会被即刻请离考场……”随着禁止入场时间到达，监考老师在前方的讲台上用麦克风说明了考场纪律。我取掉围巾，脱掉外套，同时掏出手机准备关机——
哦，泷君？
我连忙点进去查看了一下。
哦，太好了，他没事……
关上手机重新调整了一下状态，我冷静了下来。
开始吧。
我准备好了。
一月十四日星期四，下午五点四十分。
中心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声响起。我放下笔，侧过身，倚在墙上，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那明媚的阳光与操场。
即使是冬日，阳光仍旧给人一股暖意。
那浮动的金色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呐，三叶。
结束了。
——结束了！
“这位同学，请在考试结束前保持考场纪律。”监考老师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很明显，她很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没有实施什么处分。
我连忙坐下：“呃，对不起，我有点过于激动了。”
不过——
不过，我知道。
不管结果如何，我和三叶，都熬过来了。
前一半。
我再次看向窗外。
过去的一年，宛如梦一场。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