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RAINCROSS
raincross(1)
和父母一起来到机场,检查完护照便拥抱。
和他们道别后,我一个人走进候机室,啃指甲,发呆。
亮堂的地板,白净的墙,玻璃折射阳光,让整个机场清晰起来。我自小有观察人的习惯,在飞往日本的候机室里,我或许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有会打扮的年轻人,也有穿西装的稳重男人,还有出去旅游人的一家人。
我并非旅游,务商,那里也没有等待我的人,也许有,但我们彼此并不相识,那个人也许会举着一张牌子,写有“小宇”两个字,让我知道跨过黄海之后,应该跟着他走。“小宇”是母亲叫我的名字。
母亲认为我是神经病,说为了我好,送我去日本的疗养院。
我先前做过一次飞机,从贵州到广州,是在十岁的时候。
这次我十六岁了,并且只有一个人。
这时走进来一个矮小的女孩,和她的父亲一起。她闭着眼睛到处哇哇乱叫,夺去了周围人的注意。和她一起男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但看起来又好像见怪不怪。
我不去多想,带上耳塞,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所是事,迷上眼睛,四十分钟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上了飞机。
飞机在起飞道上加速,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响声,一个西瓜头的男孩也许是第一次坐飞机,激动地拉着母亲的手尖叫,惯性将他按在椅背上,像是在做过山车。母亲对着笑笑,不去理会转过头的男人们。
我不自觉地去找那个女孩,发现她的父亲在给她喂飞机餐,吃完后她带着眼罩睡着了。她的眼罩很搞笑。
云层向海一样,有些地方平静,有些地方掀起波澜。
下了飞机果真举着牌子接我的人,确认之后便自顾自打起电话,不知道另一头是我的母亲还是疗养院的人。
那个男人面庞削瘦,带细腿黑方眼镜,皮肤焦黄,很符合我对日本中年男人的想像,我猜他一定姓佐藤。
佐藤带我去停车场,开一辆本田,滑稽得我不自觉想笑,他递给我翻译器,说些我听过无数遍得话。
开车离开机场,我不想去理佐藤。我仔细观察沿途的风景、建筑和人。
母亲发来短信问我被接到没,我回她“被”,然后手机再没响应。
穿过东京都繁华的市区,在驶过低矮的住房区,绕绕转转,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再过了一些时间,我又看见那个女孩,发现她是病友。
疗养院很大,背靠一座山,还有一条河流从中间穿过。疗养院由三栋主楼构成,草坪上的草很长,建筑不会像医院那样掉漆,时常能看见老人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
疗养院的生活很简单,无非就是团体活动、物理治疗、艺术治疗。而艺术治疗,就是画画、写作、唱歌。大人都不太喜欢说话,小孩子聚在一起聊天。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那个女孩突然跑到餐桌前喊我,用国话:
“我们去殉情吧!”
我一时呆滞,心想哪里来的二货。
“要不...改天吧?”我尽量礼貌得拒绝。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二货?”我暗暗地想。
治疗顺畅地进行着,但效果不见得明显,我还是会有压抑,无法自拔的时候。情绪就像被水草缠住,又像是千疮百孔的礁石被潮汐不断地拍打,质问。
那种时候我就戴上帽子,这是我去疗养院之后养成的习惯。
有一种把自己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的感觉。
这一直都是我的拿手好戏,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幼稚又自我的混蛋。
而那个女孩每次都会在这时跑过来喊:
“我们去殉情吧!”她睁大她的眼睛,睫毛高高翘起,十分认真。
我也睁大眼睛,“要不改天去吧!”语气挑明了想让她识趣。我庆幸她只会说国语,不会被其他人听懂。
而后来我却和她说了很多话,数不清的话,可以在东京都的郊区,搭起一座桥,通往遥远的广州。
我每次碰见她都是在食堂,而她那天却没有偷偷看我。我照旧安静地吃饭,喝汤,却没有添菜,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一个人异国他乡的生日。
腹部绞痛,失落感袭来,无数的焦虑、内疚与自责。就像礁石被海水挖孔。忽然鼻子感到酸楚,我慌张地带上帽子。其实我并非不想添菜,其实我并非想把头发捂塌,其实我并非是想让自己挨饿。但我从来就是一个幼稚又自我的人。
“我们去殉情吧!”那个女孩来了,我每次戴帽子她都会来。
“要不改天吧...”我努力镇静地回答,然而鼻音分外明显。
“生日快乐哦!”她忽然说,若是其事地说出五个有重量的字。
“谢谢...”我不自觉把头埋低。
她注意到我空荡荡的盘子,把自己的菜夹给我,“呀呀呀我从小就讨厌吃辣。”
“真的吗?”我问。
“是真的。”她答。
我说不上什么话了,脑子转来转去,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一个人在日本么?”她又开口了。
“嗯,你也是么?”
“是哦。”
“我是被我妈妈送过来了。”
“我被叔叔送过来。”
“你为什么被送过来?”
“我和家里人吵架了,嘻嘻,看不出来吧?”她笑。
“看得出来哦。”我也笑。
“咦--真的么?我看起来就像那种人么?”
“嗯...我乱说的,你不要在意。我觉得你父亲看来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呀。”
“我说了那是我叔叔...”
“啊啊...对不起。”
“因为我...也许是...不喜欢吃辣?”
“就因为这个也会吵架么?没有人愿意迁就么?”
“我迁就不了,那么辣我怎么吃得下去,但我也不想说出来,都有那么多汗水从我额头上流出来了。”
“抱歉...”
“没关系的,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被送过来?”
“嗯...我的故事或许太长太长了。”
“那里有这么多小孩子聚在一起聊天,大家都很闲的,时间很多的。”
“好吧。”我答应,扯扯衣服,“咳咳...是这样的......”我想让自己有趣一些,却被她咯咯的笑声打断。“呵呵呵你别这么搞笑!”
我说了下去:
“一开始我是在贵州出生的......”
“那后来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她又打断我,装得好像真的很疑惑。
“嗯...你别管...家里比较混乱,父亲是贵州的,母亲是河南的。我的母亲很争气,在广州弄了三套房子当收租婆,我爸就来吃软饭。后来我爸染上赌瘾了,我妈就因此把我正义切割了。我爸也是。”
我偷瞄她的眼睛,又马上看向别处。
“我在小学三年级之前一直都是在贵州上的,那会儿小,不懂事,自己就天天和女孩子一起玩,以为自己也想成为女孩子,最后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喜欢把妹而已。”
“哇,这么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我一直住在爷爷家,母亲每个月寄来的钱都拿去养老太了。我就每天不洗澡,吃剩菜剩饭过活。”
“你!嗯...”
“次次考试都是满分往上走,但是三年级以后就出事了。”
“细节满分往上...还有你这是三年级效应...”
“我的父母又因为我吵起来了,我妈就把我就会广东住,我就在那里读四年级。为了和大家做朋友,就一起玩卡牌,有天不小心坐在了一个女孩子的位置上。”
“细说女孩子。”
“她过来的时候就看着我,我其实算是能看得过去的样子,人家愣了一下就没说什么了,叫我继续和同学玩,她就拿个东西,最后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是上下楼的邻居,然后我就每天和她一起看动画片打任天堂,但是四年级下册的时候有个校霸转进我们班上了,看上她了,但是那会儿每天陪她看乙女看bl发现她好像是女同。我是喜欢过她...但是后面发现她是女同就释怀了,把她当作一起看动画玩游戏的好朋友。但是那个校霸却没有释怀,他看我每天和她一起回家,以为是我抢了她的女孩。”
“什么屌丝高富帅剧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把眼睛睁得很大。
“有天他就把我拎去体育仓教训了一顿,叫我别碰她。”
“那你硬起来没有?记得一定要勇敢地反抗哦!”
“后面我发现她主动离我越来越远。”
“为了你不被伤害,主动疏远,好温油,哭哭...”
“我自己一个人看是每天自顾自玩主机看动画片穿插睡觉吃饭,但是她后面又来找我聊天,陪我一起打生化危机,还一起过年,给校霸干急眼了。”
“六年级开始,我扭曲的人生开始了...”
“呀!嗯...”
“刚开学我就去背拉去厕所打了一顿,那个带头的混混叫我别和她玩。”
“那个女生有多漂亮啊,怎么都能扯上关系。”
“然后整个班都开始传我的谣言。”
“三人成虎!哼哼...”
“我那段时间也因为小团体孤立成绩直线下降。”
“霸凌真的很可恶...”
“你终于说句人话了...老师也不管不顾,把我和班里的差生划上了的等号,然后熬出人格分裂了。”
“扑哧...”她赶忙捂住嘴,“你继续咯...”
“每天起床就是打游戏然后失去意识。”
“....”
“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打游戏了。”
“s--b!你是睡着了。”
“整个人动不动就会失去意识,就这样起床,吃饭,上课,睡觉,放学,仓库被打,家里打游戏,睡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中。”
“什么人肉沙包,哭哭....”
“正好初一的时候,我的木琴找到了第二春,我被我妈丢到一个出租屋自己住。”
“怕吵到你...阿甘正传你看过没?”
“我后爸是开养马场的,我自己就一直在家里发疯,家里也是全靠邻居帮助才活下来的。”
“细说马。”
“后面马爹说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差不多去年的时候,我妈以为我好的名义,把我送来了日本。”
“呜呜呜...要不要抱抱?”她真的起身,张开双手面对我。
我下意识躲开,“睡觉了睡觉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机场检查护照的时候就看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叫我阿蕴就好咯,你呢?”
“叫我小鱼儿就好了。”
“什么?”
“叫我小宇就好了...外婆那样叫我...你多少岁了?”
“十----七!不准说我矮!好了,小鱼人明天见!”她笑着撩撩头发起身,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走过那群扎堆的小孩,一个人消失在茫茫的夜里。
而我也突然回过神,我不过也才十七岁而已。
回到房间后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条。
“没关系!没关系的,大家都会有那种时候,我们都一样,请不要伤害自己,请相信未来会好起来的,好吗?”
那之后我们就熟络了起来,相处了蛮久,有一天阿蕴跟我指定殉情计划。她问我死之前想干什么,她说她喜欢烟花祭,要在烟花祭去死。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我就说句,“我还没和女生睡过觉!”
阿蕴笑了笑:“图穷匕见了?但这还不简单?”
“你只是想在烟花祭去死么?”我问。
“嗯...或许...我还想长胖一些?”说着她伸出她的右手,又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套住手腕,她的手腕过分的细。
“我们以后天天出去约会吧。”她又开口。
“好吧。”我答应。
我和她偷偷溜出疗养院,去后山约会,去商业街约会,去罐头市场约会。马爹每个月打来很多钱。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从九月到十二月。
早上在食堂见过之后,和她眼神对撞,移开,在去偷偷地瞄。
“今天去哪里?”
“我想去市区!昨天手机看到东京都的甜品店了,在吉祥寺那边。”
“好远,回来肯定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又怎么样?谁敢管我呀呀呀呀....”
“二货...”
吃过早饭,手机充满电,和阿蕴偷偷流出了疗养院。导航去车站,搭去往吉祥寺的电车,好在那边交通算很发达。电车人很多,日本人总给我一种猥琐的感觉。
以前日本女人给我的印象就是很过时的妆容,之后发现其实我曾经看过的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了,真的去过就感觉还好。
顺着导航一路走,一点到了甜品店。
“就把这个当午饭咯。”阿蕴说。
“甜品当午饭吃很贵的。”
“反正也是AA嘛。”
“阿蕴你好瘦哦,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奶油。”
“是啊,但我小时候还不像这么瘦。”
“是么?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这怎么找的到...”
周围的人时常看向我们,是因为我们一看就是中国人,还是说阿蕴太漂亮?
阿蕴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体现的分外明显,她好像不在意任何事,随时都心不在焉,却从来不显得格格不入,却从来不显得无所适从,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东京都十分繁华,完全不比广州最流光溢彩的地方差。
阿蕴跑了好多公里想吃的甜品不过就是奶油蛋糕上放了一颗草莓。
“感觉不是很精彩呢?这个...草莓...而已?”
“你不懂,这是经典的法式蛋糕fraisier,与日式草莓蛋糕的轻盈不同,法式草莓蛋糕夹心的奶油是分为醇厚的穆斯林奶油,卡仕达酱加黄油霜。醇厚的穆斯林奶油非常适合搭配酸味较强的草莓,传统的法式草莓蛋糕会在蛋糕表面上覆盖上一层杏仁膏,不仅仅是装饰,杏仁膏里的坚果香也会为蛋糕整体风味增色不少。”
“你说的对,但是...编不出来...”我拿手拖着头对阿蕴笑。
她也笑,就像普通的小女孩一样。
出了甜品店门,我们就往车站走,出了车站已经是五点了,我们准备直接回疗养院,但偏偏这时下起了小雨。阿蕴就拉着我的手去了河边。
雨水落在河面上,画出波纹。冬天草甸的草几乎没过脚踝,我们走在河坝上。
风不断地吹,冬天的风很冷。飞鸟盘旋,树叶脱落。一种压抑的气氛难以言说。
“小宇...我想给你说...”阿蕴忽然变得无力,声音细小。好像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你说什么都可以哦。”我挽住她的手臂。意识到她好像沉默了许久。
“在我以前还是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爱我。我不认识从幼儿园到家的路他们就每天来接我回家。在有一天接我的时候,有一个疯子开车开的很快,保险杠都断了,不在路上跑,从人行道上开上盲道,直直地撞向我的爸爸妈妈。我刚出校门还不知道,只是看见有好多人围在门口,我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忽然感到一阵后怕,就挤进去看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围着车祸现场的人都是大人,我只有她们大腿那么高,但是我拼命地挤,拼命地挤,周围的人都在骂我,说‘哪里来的小屁孩赶快滚开!’但那个时候我偏偏看到了妈妈的裤脚,于是我一面哭一面吼疯了似地往里面钻,大人们拉住我衣服的,想把我提起来告诉我小孩子在这里很危险。而我就大声地尖叫,用我最大最刺耳的声音尖叫,小女孩的声音本来就很尖,他们都被我吓到了,给我让出一条路来,我就清楚地看到,那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所有人都看着我,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半,回过神来我就跑过去抱住爸爸妈妈,一群比我高很多的人围住我,议论纷纷,恍惚的车灯还在作祟。我只能紧紧地抱住爸爸妈妈,希望他们可以起来牵我的手,带着我离开。可是并没有。他们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想把头抬起来让别人看到我的脸,我只能把脸埋在他们的胸口上,直到警察过来,直到我的叔叔过来。从那以后我就住在叔叔家。”
“阿蕴。”我对喊她,“没关系的,我爱你哦。”我搂住她。
阿蕴哭了出来,任然搂着我,眼泪和雨水一起从她的脸颊上流过。
我和她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听她讲以前的事。
“后来我就住在叔叔家,他是我妈妈的弟弟。叔叔也有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他刚开始对我很好,害怕我吃不好,害怕我睡不好,对我很关心,开导我叫我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但是我自己脾气很不好,经常因为一点点事情和他的儿子吵架,后来慢慢大家的耐心都用完了,他们就对我不那么好了,其实我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那样非要让人供着才能长大,只是...只是...有时候叔叔也好,阿姨也好,他们的儿子也好,我知道是无语的,但我总能感受到寄人篱下的尴尬,我不情愿和他们的孩子用一样贵的书包,也不愿意告诉他们自己吃不了辣让他们稍稍迁就一下自己。其实他们家很有钱的,但我就是过意不去。全家人一起去旅游,我也不知好歹地说我不想去,渐渐地他们就不管我了,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不是什么超人,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能长大?我有一只从小养到大的狸花猫,它的名字就叫‘梨花’,很草率是不是?但我觉得很好听。它和我一起住在叔叔家,我把猫砂盆和它的碗一起带过去,叔叔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但是婶婶不喜欢,说它要到处乱爬到处乱舔很不干净还要掉毛。但其实狸花猫是短毛猫很少掉毛的,我没有对婶婶说出来,后来她天天看见梨花就说掉毛的时候,哪怕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梨花掉在地上的毛。但在叔叔的坚持下梨花住了下来,梨花很可爱很争气,让全家人都喜欢上它了,至少说不上讨厌。但是有一天它笨笨地把便便垃在表弟的床上了,表弟发现后很生气,抓起它的尾巴就往地上砸,梨花只能喵喵喵地叫,它也不敢乱跑,也不敢伸爪子,它一直都很清楚没什么愿意容忍它地错误。它只能蜷缩在木地板上,喵喵喵地叫。表弟骂它不解气,见梨花不动就象过去打它,我那个时候没有和人说话的习惯,梨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里能陪我长大的生物,它陪的时间比爸爸妈妈陪我的时间还要长。我跑步过去护住梨花说我愿意帮你洗床单,你不要大梨花,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表弟突然哭了出来,叔叔婶婶这个时候都过来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他们从来不骂我。只能不停地指责表弟,其实表弟也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炸在我的心上,让我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让我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世界上。又到后来梨花自己也犯蠢了,把叔叔酒柜的红酒打碎了。婶婶很生气,在卧室里说必须要把梨花送走,我偷偷地在门外听。直到婶婶其实很好,她从小就讨厌小猫,但是因为我她忍了梨花一年,还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猫咪的厌恶。但今天她忍不了啦,工作了一天疲惫回到家,打开门就闻到满屋的酒味,走出玄关就看见满地鸡毛,婶婶上班很累很累的,我是知道的,我经常听到叔叔婶婶在卧室里说成年人世界里的烦恼。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大人很厉害无所不能,到后来以为他们其实没那么厉害,但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了,但在到后来我好像发现有时候有钱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叔叔婶婶挑了一个很严肃的场合,说他们有话想对我说,没等他们开口我就猜到了是梨花的事。但我他们家里住我在他们家里吃,我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呢?所以梨花就被送回了姥姥在的农村,和那里的小橘猫一起玩。梨花走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它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开心,它只能愧疚又无助地趴在那里,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哪里不知所谓。叔叔婶婶很照顾我的情绪,他们让姥姥每周都给我拍梨花的照片,第一周它和小橘打架了,小橘不是它的对手。第二周我看见它和小橘一起在火炉旁烤火,猫咪就是很怕冷的动物。第三周从学校回来他们告诉我梨花偷偷跑到后上很高的柏树上面但又不敢下来,爷爷纳闷说梨花去哪里了?后来它顺着声音找到了梨花,但梨花自己却下不来,于是爷爷就搭了一个很长的梯子,把梨花抱了下来。过年的时候他们问我要不要回老家过年,很热闹可以见到梨花。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回老家看见一家又一家的团圆,我很害怕热闹欢腾的场面。于是我拒绝了。一个人留在成都的市区里每天点外卖。年后他们告诉我梨花在烤火的时候肚子被烧了一块疤,除此以外都很好。再后来他们告诉我梨花跑不见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很讨厌自己,巴不得自己在哪天放学的时候像爸爸妈妈一样被车撞死,但我不能死,爸爸妈妈会伤心的对吧?但我不能死,叔叔婶婶和表弟会不会觉得家里死人很晦气?我阴阴沉沉上了初中,住校,我庆幸自己不必再每天回那个家,但现实永远很骨干。我就是一个垃圾智障女人,上课老是走神作业也认真不了,老师最开始也会和我耐心地说话,但后来放弃我了,我总是这样慢慢磨掉别人对我的好,我真的很厌恶自己,在学校里每天都想回家,在家每天都想回学校,但其实我早就无路可逃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对吗?小宇。”
我没有很惊讶,我一直知道她把有些事藏了很久。
她的眼神透出无力,呆滞地望着我,好像是想得到些什么,又好像是想逃避。
我抱住她,把她扑倒。
是潸然泪下么?是同病相怜么?
我哭了出来,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抱住她。
她咬住我的耳朵告诉我,
“没事的,我爱你。”
这时有个老师开着面包车过来了,阿蕴看到车灯,想起以往的事头也不回跑了。
我就看着阿蕴,准备跟上去,那个老师就拉住了我。我想挣脱,而他完全把我当作神经病对待,用最大的力气压制我,把我手摁得生疼。
发现我是国人以后用翻译器和我说话,我全然没听。我在想阿蕴在哪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外面下着雨,她一个人会不会冷,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胡思乱想?
我不知道他那个老师对我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在他告诉我可以离开时,我连忙走出房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发了疯似的,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起来,我只想在阿蕴身边。
我知道她这个时候不会呆在房子里,一定会在某个地方让自己淋雨。
最后我在疗养院后山上的废弃小屋看见了阿蕴,她坐在地上哭。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让她靠着我的肩膀。
任凭冬天的雨水落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