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H荷鲁斯大叛乱《绯红君王》第三章


第三章
莫可名状
兄弟
亚弗戈蒙
这颗星球格外顽固。
至今为止,它拒绝被冠以任何名号。有些人称其为九阳世界,然而穿梭于头顶的那些光辉星辰却反复无常地肆意增减数目,仿佛是刻意否认那个称呼。另一些人从早已消逝的语言中寻找灵感,但所有名字都迅速遭到遗忘。还有一些人借助神话传说中的古老神祇来反映这个世界的善变,正如昔日观星学者所为。然而他们一旦选定某个名称,与之对应的天文现象就会迅
速改变,让刚刚做出的选择彻底失去意义。
最终只剩下一种可行方案。
它的直白被卢修斯大加嘲弄,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称颇为贴切-巫师星球。
一座由青铜齿轮组成的宏伟金字塔飘浮于色泽斑斓的风暴云团之间。这是一座在七彩云海航行的镀金教堂,前所未有,也绝无仅有。金字塔各个表面的无数齿轮滚滚转动,以太电光四处游走蔓延,它身后留下的灵能涡旋让众多朦胧鬼影般的亚空间邪魔大快朵颐。遥远星辰的倒影,将成千上万只生有剃刀双翼的生物吸引到金字塔周围。它们恍若珠光宝气的蝠鲼,成群结地从金字塔旁边疾速掠过,伴着摄人心魄的悠扬歌声,沐浴在光辉能量里。
阿蒙站在一座向外凸出的露台上观察着,他在那些生物的螺旋形运动轨迹里辨别出某些奥秘与含义。一股股具有智能的轻风公然闯入了他的炼金工坊,呼啸着窥探各个秘密角落。那些轻风裹着一股酸楚味道,正如凶猛风暴的前奏与落幕。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自相矛盾,”阿蒙凝望着云团说道,“它的灵魂尚未定型。”
天空并未作答,而阿蒙身后的灰色傀儡则开始垂泪哭泣,因为那些满怀恶意的轻风穿过它们的血肉,在须臾之间解锁了封存已久的零碎记忆。
“它在一呼一吸之间重获新生,”阿蒙说着翻转双手,露出了血色的掌心,让一个轻声叹息的灵魂如轻烟般汇入亚空间,“或许那恰恰是问题所在。”
又一次占卜失败了。
又一扇通向未来的窗户破碎了。
每一台星象钟、每一份灌注以太的迷魂药、每一块染疫的肝脏、每一颗烧焦的人心、每一枚柔弱暴露的眼球,全都毫无意义。黑鸦学派如今彻底盲目-他们的力量陷入了有史以来的最低谷,而那简单粗暴的火凤学派却沐浴着原体的光辉。
阿蒙精心绘制的星图甚至不如一张废纸,天象的运动模式向他抛来一道道无法解读的谜题。
他付出惨重代价才从恶魔横行的提兹卡废土取回了一批沙粒,以此打造出品质最为上乘的占卜棱镜。然而在他将视线投向泰拉的瞬间,棱镜便轰然碎裂,险些炸瞎了他的一只眼睛。某些低等学者或许会将这个现象视为吉兆,但阿蒙所求唯有真相而已。
他的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万千星辰被一股源自东方的辉耀遮掩,那是某个寄居在凡俗躯体里的新生神祇。至少火焰中的幻景宣称如此,而就连白痴也明白火焰不可轻信。
阿蒙将思维升入第三层心境,寻找一份他明知不能企及的清晰神智。现在不能,在这里不能。
他自己不能。
他苦苦寻求军团存续的答案。他的父亲在顷刻间就能给出答案,却始终刻意保持沉默。这种默然无为的态度让阿泽克·阿里曼颇为不满,但就算经历了普罗斯佩罗之事,阿蒙依旧笃信马格努斯的判断力要胜于任何人。
即便是阿泽克·阿里曼。
尤其是阿泽克·阿里曼。
马格努斯谈论过首席智库在现实范畴之外所达成的胜果。阿蒙并不期待阿泽克·阿里曼的即日回归,他不必进行占卜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人早已分道扬镳,双方差异巨大的路线必将引向一场血战。
一群光芒闪烁的蝠鲼状生物从露台头顶掠过,它们的歌声挑逗着阿蒙的感官,仿佛他只要学会聆听其中深意,便可知晓种种超凡或可怕的秘密。
在原体侍从的浮空金字塔下方,这颗星球的破碎大地一直延伸到无垠的天际。据他所知其中风景各异,绝无重复之处。阿蒙精心打造的占卜神器让他目睹过波涛起伏的钻石海洋,一道道晶莹浪潮拍打在僵死神祇所构成的辽阔岛屿上,扬起流光溢彩的飞沫。繁复扭曲的迷宫以令人头晕目眩之势径直遁入星球核心,由尖叫面孔组成的奔涌瀑布则朝天空倾泻。
他心念稍动,让金字塔逐渐下降,冲破云层,真正展露出马格努斯呈现给大家的疯狂世界。
这里的天空充满了色彩斑驳的以太风暴与逆向游走的暴烈闪电,整个星球深陷于永不停歇的莫测幻变之中。在此处,一呼一吸皆充满潜能,蕴藏力量。漆黑山脉、钢铁荒漠、金属河流,还有絮絮低语的丛林,那里的一片片树荫都自顾自地向岩石讲述着古老神祇的传说。
长笛般的高塔在这片大地上星罗棋布,或是以金银打造,或是由水晶与岩石垒成,或是用钢铁和玻璃所建,每一座参天尖塔皆是灵能伟力与卓绝意志的造物。它们从来不会逗留在一个固定位置,也从来不会维持一副固定形象。
其中一些在直刺云霄的同时也深深扎根于星球岩层,另一些则轻巧地悬浮在波浪般的光芒上,还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怪异造型,注定只能存在于这个彻底藐视自然法则的世界。
这便是他军团兄弟们的巫术高塔,是昔日高傲的第十五军团遭到狼王突袭之后的仅存硕果。
不,并非仅此而已······
提兹卡的些许残骸在灰暗云团下方闪烁着微光,那周围的荒凉废土属于所有逃过了亮羽狂徒净化烈焰的异变怪物。五大学派的金字塔如今只剩下一副副由腐坏钢铁与破碎玻璃组成的锈蚀枯骨。凶恶的叉状闪电在那些被掏空的建筑废墟里狂乱舞动,洒落于残垣断壁之间的百万块明镜碎片映射出灼目光辉。
一股似曾相识的怒火在阿蒙心头点燃。
“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说道,与此同时,这个星球上少有的一个恒定事物映入眼帘。
那是一座没有任何窗棂的黑曜石高塔,其宏伟程度冠绝银河。它凶恶而肃穆的形象与幻变天空形成了鲜明对比,亚空间滚滚波涛的无形光辉不断舔舐着高塔的表面。
独眼高塔,赤红的马格努斯的巢穴。
“图书馆”一词恐怕难以恰当描述帕加马陈列厅。
被微光照亮的高墙宽广无际、绵延不绝,早已超出几何学法则的容忍限度。金银两色的书架上挤满了厚重秘典、剔透晶片、雕版印刷品、覆满铭文的骨骼,以及用皮索捆缚的卷轴。
照耀这颗星球的九阳光辉像水银般倾洒在光洁锃亮的长廊里,让手持黄铜卷轴与七彩羽毛笔的女神雕像熠熠闪烁,更具英姿。
倘若凡人向往的天堂确实存在,那么在这里想必就是图书馆了。两位或许确有能力让天堂化作现实的光辉巨人,在这鎏金厅堂里缓步前行。
他们像巧遇的老友般轻松交谈,然而这次会面绝非偶然。这两个披覆电光的伟岸存在并不是血肉之躯。他们的身体是流光薄雾,是熊熊烈火。纯粹的意志与共同的愿望让他们的魂魄凝聚成形。
赤红的马格努斯早已在普罗斯佩罗抛弃了自己的凡俗之躯,如今堪称一位自创神格的神明。在一件凭空想象而成的淡蓝长袍之下,他依旧维持着昔日的红润肤色、猩红长发与独眼容貌。
然而从其他任何角度来看,他都已重获新生。
战士马格努斯不复存在,仅剩学者之身。
与此相比,珞珈·奥瑞利安则具备一副征战王者的面貌,他的猩红铠甲覆满了黄金铭文,在九阳光辉下闪耀夺目。握在他手中的那支长柄钉头锤渴望再次品尝兄弟的鲜血。他的全身披挂饱含杀伐之气,然而目睹这座巨型知识宝库之后,在他眼睛里亮起的欢欣也并无做作。
“难以想象你挽救了这么多·····.”他说道。
“就这些?”马格努斯悲凉地说,若是不加克制,他心中的深重悔恨足以将他吞噬,“帕加马陈列厅里存放了大约六千万本根据回忆重建的书籍,但这尚且不及提兹卡城中一座图书馆的分毫。毁于野狼手中的智慧是多年积累而成,何止千百倍于此。”
“但你还有其他的?我是说,其他的图书馆?”
“希望会的。”
“你希望会有?”
“我已经深入了解这个世界,但我尚未参透它所有秘密。”马格努斯说。
兄弟的话语让珞珈突然停下脚步,他惊愕地说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这样说过。”
“说过什么?”
“说你有所不知。”
马格努斯悲哀地一笑,继续前行,说道:“时代变了,兄弟。我变了。”
珞珈紧随其后,马格努斯能察觉到兄弟的谨慎刺探。怀言者原体也变了,只不过马格努斯怀疑对方并不真正明白这种变化的程度。昔日在信仰之律号上与马格努斯交谈的那个自诩正义的狂信之徒并未彻底远去,但他如今已经接受了失败的淬炼与胜利的洗礼。
他的兄弟从金色书架上取下一本古籍。
“《琥衣之王》,我不认得这本书。”
“小心了,兄弟。”马格努斯说,“那是一部受诅咒的剧中剧。传说只要读上一行就会陷入疯狂。”
“果真如此吗?”
“谁知道呢?我从来没有去读过。”
“那么为何要保留它?”珞珈问道。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责任。”马格努斯用循循善诱的师长语气回答,“环环相扣的知识组成了一个连续体,而我的责任就在于确保它连续不断,以此造福后世。”
“这是一份宏愿,但何必费力保存一本不可阅读的书籍呢?”珞珈将书本放回原位。
马格努斯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恐怕神盟教派已经剥夺了你的求知乐趣。祭司向来惧怕书籍,这是一种需要严加管控的事物,需要从民众手中夺走的事物。这是一种充满了激进思想与无穷可能的危险事物。但我抱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眼中,书籍是知识的宝库,无论如何都值得仔细品味。拥有书籍本身就是一份奖赏,而一个优秀的故事则能将蕴藏其中的可贵之处传递给读者。”
“你向来好为人师。”珞珈说道。但马格努斯看得出来,自己方才传授的真理,兄弟对其充耳不闻。
他从珞珈面前转过身去,继续在陈列厅里穿行,用闪耀柔光的指尖轻轻触碰自己所过之处的一条条书脊,短暂品味那些书本的内容。加拉布罗斯的绝妙诗句、星际信使所描述的天庭机制、奥比昂伟大剧作家的传世经典、逝去国度的久远历史、诸多帝王的家族谱系,这些灌注身心的知识抚平了他的神情。他驻足于某位悲剧大师的作品前方,面容肃穆地让剧中那个狠毒女王的独白在自己脑海里回荡。马格努斯低声念诵着台词,这字字句句他都熟稔于心,同时却又像是自己刚刚一气呵成的创作。
“我策划阴谋,布设陷阱,
用预言、诽谤和梦呓,
让吾兄与吾皇反目成仇,
陷入一场生死决斗······”
“那是什么?”珞珈问道。
“一段摘录,是我多年前看过的一出戏剧。”
“你有些疑惑。”
“不,”马格努斯垂下手臂,“我确实记得舞台就搭在弗泰普金字塔脚下。当时天色渐晚,仅仅一盏灯笼照亮了舞台。柯拉琳·阿森尼卡扮演了那位狠毒女王,她的表演超凡脱俗。”
这是一份美好的记忆,让他回想起美好的往昔。
那么这又为何感觉像是道听途说,而非亲身经历呢?
“很可惜她被指派给了凤凰的舰队,”珞珈嘀咕道,“他的战士如今对凡人不太友好。”
“你的战士难道不是一样吗?”马格努斯甩掉那种怪异感觉,犀利地提出反问。
“你确实变了。”洛加微笑着转换话题,“你的表象一直千变万化,是你自己与旁人的感官共同创造的,但现在你显得有些不完整。”
马格努斯点点头。人们常常会忽视一点,那就是在洛加的热忱狂信与长篇大论之下,还隐藏着一道明察秋毫的锐利目光。但马格努斯并不愿意踯躅于自己的一时失神。
“普罗斯佩罗的末日剥夺了我的兴致,我不愿继续重塑自我了。”他如此解释道。
“某些人会说这是有悖天理的。”
“何以至此?”
“你违背了自己的天性。在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上,你却执意采用单单一副面相,刻意违背你自身本质的存在真理。”
“又要布道了吗,兄弟?”
“不。我只是说出你自己早已知道的事实。”
洛加停下脚步,再次提出那段他每每造访黑曜石高塔都会作的乏味陈诉。
“诸神可以帮助你,”他说道,“原初湮灭者无所不能,它的胜利脚步不可阻挡。对此你想必是最清楚的吧?我探知真理的深度无人能及。我目睹了整个宇宙的真相,几乎为此送掉性命。我知道你也看到了,兄弟,万千机遇唾手可得,你又为何要踯躅于这个世界呢?你我二人,我们是未诞君王的使者,我们是即将超脱的神明。”
马格努斯继续前行。他早已多次听过同样的论调,以及形形色色的修改版本,然而他自始至终的坚决抵制似乎反而推动了那位狂信之徒愈发加大劝诱的力度。他突然停下脚步,意识到洛加并未跟上。马格努斯转过头去,看到兄弟站在一束银色光辉里,虚伪星辰将那套猩红铠甲照耀得血光闪烁。洛加紧握启明举在面前,那柄由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钉头锤包裹着暴烈能量。
“荷鲁斯已经重生!”洛加说道,他仿佛站在一座教堂讲坛上,“他踏入诸神的领域荣获擢升。他已经超凡脱俗,你也有同样的机会。我能看到你灵魂中的裂痕,我知道其中渗透着什么。荷鲁斯让你身受重创,兄弟。也许旁人对此一无所知,但我能看到其中真相。”
马格努斯走到洛加面前,他的独眼里流转着以太光焰。
“我让你看到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马格努斯用灼灼目光将洛加钉在原地,“是的,我感觉到了荷鲁斯的重生。这个世界歌颂他的崭新力量,他从不朽界域中安然返回令诸天狂喜。但我们谁都不会知道他为这份力量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又轻率地签订了何等可怕的契约。”
马格努斯再次背对洛加,向一道刚刚具现的水晶拱门走去,不计其数的光辉书架从中显现。他的兄弟扛着武器跟在后面,从拱门下方穿过。
马格努斯听到了珞珈的震慑屏息,这宏伟空间的惊人尺度一时间让他的感官难以认知-这座无比辽阔的厅堂简直不可能是室内空间。最远处的墙壁遥不可及,弧度平缓的拱顶是一幅描绘着银河的璀璨星图。
珞珈跪倒在地,将手掌按在明镜般的地板上,仿佛丝毫不敢松懈。马格努斯拍了拍珞珈的后背,而当他抬起手时,却有一条由夺目银光组成的蜿蜒绳索延伸出来,如同一根闪耀的纺线。
“你能看到什么?”马格努斯问道,他从珞珈的形体里继续抽离着银丝。
“众多星辰······”这座广袤天穹的无垠深度让他喘不上气来,“我感觉仿佛一旦松手就会陨落。”
“我或许会让你陨落的,”马格努斯突然拽紧了那条银索,“但我尚未打定主意。”
珞珈高呼一声。马格努斯明白自己从对方身上抽离的究竟是什么,感觉很畅快。珞珈正在奋力挣脱,企图让灵魂回归那无限遥远的躯体,但马格努斯不以为然地抬起包裹银丝的拳头。
“不,兄弟,你休想逃离我的领域,除非你听一听,仔细听一听我要说的话。”
“兄弟,你在干什么?”珞珈低语道,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无限延展的天穹上。
马格努斯在珞珈身边绕行,从兄弟的灵体里抽出更多银丝,并运用这闪亮材料在对方周围绘制出一道银光缚环。如今他不再循循善诱,而成了训斥逆徒的师傅。
“你显得有些苍白,珞珈。金身不再啊。”
“马格努斯,你这是在犯错误。”
“不,兄弟,犯错误的是你,全都错了。你没头没脑地在亚空间里乱闯了一回,就以为只有你能够了解它的无限深度?你对于宇宙的核心本质管中窥豹,天真地称其为原初湮灭者,仿佛这就足以描述它谋求寰宇的恶毒本质。”
“我作为兄弟、朋友前来见你。”
“你是作为荷鲁斯的旗下说客前来见我!”
“的确,这也是其一。难道我错了吗?”珞珈厉声说,“帝皇背叛了你,将斩首利斧挥向你的脖子,把你的世界付之一炬。你还有什么理由犹豫不决?你早就可以坐在荷鲁斯左右,成为诸神的亲王。”
马格努斯笑了起来,说:“你邀我成为亲王?我本就是君王。”
“什么君王?”珞珈高喊,“你困居于一个世界,任由自己的身躯流血而亡,任由自己浩如烟海的学识灰飞烟灭。诸神可以重塑你,让你化身为神。诸神可以抹消你的子嗣所受的诅咒,让你的军团从绝境中获得新生!”
“你根本无权敲定这些交易。所以听好了,兄弟,”马格努斯说,“你的灵魂维系于我一念之间,它和你万里之外的肉体只有一丝半缕的连结。你肆意运用自己不甚了解的力量,就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童。你将自己血迹斑斑的灵魂投入一片充斥着掠食者的海洋,心中可曾对此有所顾忌?把你视作猎物的那些存在,带着无与伦比的狂怒和饥渴,就连血红天使也要为之颤抖。”
马格努斯抬起头来,看到大批染血刀锋般的贪婪幽魂应声浮现。它们将非人本质注入这座陈列厅。那些盲目邪物拥有湿滑闪亮的面孔与挤满獠牙的嘴巴。充斥陈列厅的耀眼光辉逃遁无踪,方才光可鉴人的纯净大理石失却润泽,变成了一片饱经岁月蚀刻的衰败废墟,它属于某个淹没于自身血海的覆灭种族。
珞珈眼看着那些贪婪的怪物逐渐逼近,却束手无策,只能聆听兄弟的话语。马格努斯提起那条连结灵魂与肉体的银丝,俯身向兄弟耳语。
“如果我把它斩断,你的灵魂就会被撕成碎片。”
“马格努斯,别,”珞珈说,“不要。”
“我会放过你,珞珈,但不要再擅闯我的世界。”马格努斯说着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那些贪婪怪物背后的广袤星海,辨识天相,“我的爱子已经归来,我另有要事,不会再和战帅的使臣浪费时间。”
马格努斯松手放开那条银丝,银光缚环也在心念电闪之间彻底消解。珞珈的灵体立刻仓皇逃遁,跨越时空与身躯会合,那些错失珍馔的掠食幽魂心有不甘地纷纷厉声呼号。
“回去找荷鲁斯吧。”马格努斯说,“任他自诩神明,我也不会向他献上信仰。”
一阵风暴中,沃土号返回巫师星球。阿泽克·阿里曼躬身蹲在右舷登机甲板的边缘位置,看着那团凶猛风暴在黑曜石高塔周围的天际燃烧。碧绿火焰将成千上万个蝠鲼模样的闪烁生物化为灰烬,那饱含力量的飘扬尘埃聚成一片流光溢彩,随时可以被重塑为崭新形态。
那就是这个世界永恒的生死循环。
“一个生命的终结就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阿泽克·阿里曼说。
马格努斯曾教导他,不必害怕灭亡,那仅仅为另一种事物提供了存在的机会。
对于一个将死的军团而言,这是一份颇为冰冷的慰藉。
一艘雷鹰停泊在阿泽克·阿里曼背后的弹射轨道上,那尖锐机头和弧形机翼让它神似一只猛禽。这艘飞机并非被刻意建造成这副模样,但名称蕴含着力量,就连机械也无法抗拒这颗星球的异变能量。
卢修斯和萨纳赫特已经离开了沃土号,他们从登机甲板一跃而出,各自驾驭一只散发歌声的蝠鲼状生物赶往地表。两人径直飞向萨纳赫特的烈焰高塔,前去磨炼自身剑技,以备来日的生死决斗。
他们刚刚遁入云层,哈索尔·玛特就走进了甲板。这个世界的力量让他感觉良好,有点太好了。
这让他显得更加高大、更具活力,也更为危险。
十余名机仆跟在亮羽学派大师身后,它们扛起两副配备静滞力场的水晶棺,里面躺着索贝克和门卡拉。
哈索尔·玛特也来到甲板边缘,原体的高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你确定要孤身前往吗?”哈索尔·玛特问道。
此话听起来像是对阿泽克·阿里曼饱含关切,但其中有一股赤裸裸的迫切渴望,他急欲面见原体,沐浴那强大光辉。
“我确定。”阿泽克·阿里曼说,“把索贝克和门卡拉送到我的高塔去。确保索贝克维持静滞状态,让潘苏照料门卡拉。”
“还有吗?我是否要······做好准备?”
“不。待我见过猩红君王之后,我们再着手开始。”
哈索尔·玛特点点头,将意识升入第四层心境,舞动手指绘制出索斯梅斯符记。
“你相信你对门卡拉说过的话吗?你真的相信索贝克有救?”
阿泽克·阿里曼在亮羽学派大师的话语中听到了自利的意味,他明白自己怀有同样的动机,并为此深感厌恶。目睹奥尔穆兹德被血肉异变彻底吞噬之后,阿泽克·阿里曼就无比畏惧他们所承受的那份诅咒,远甚于死亡。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一试。”
“即便我们的父亲明令禁止?”
阿泽克·阿里曼脑海中浮现出特米鲁查,他回想起对方在造访铁眼涂中做出的警告。忤逆父亲的命令是否就是他走上那条不归路的第一步?
“是的,因为如果我不去做,那么还有谁会去做?”
哈索尔·玛特点点头,他灵气中的宽慰触手可及。
“你要和我一同登陆吗?”阿泽克·阿里曼问。
“不,我自己走。”哈索尔·玛特说道,他的意志延伸出去,操纵住一群被沃土号的虚空闪光吸引过来的蝠鲼状生物。
它们的歌声顿时不复以往,虚无缥缈的骨骼纷纷断裂,色彩缤纷的血肉扭曲变形,恰似一位疯狂雕塑家手中的柔软黏土。数十只生物在眨眼间被参解成基本物质,仿佛某个恶毒神祇心血来潮,决定让自己的造物改头换面。
哈索尔·玛特的力量将以太云团的纯粹本质与那些飞行生物的身躯融合起来,造出一座由骨肉搭建而成的镶金大轿。这显得奢靡浮华、庸俗荒彦。但恰恰符合亮羽学派的第二天性。
“你还记得我在伯劳星对你们说过什么吗?”阿泽克·阿里曼问道。
“不记得。”
“说谎。”
“我当然记得,”哈索尔·玛特叹了口气,“我们首先是阿斯塔特,其次才是灵能者。”
“忘记这一点很危险。”阿泽克·阿里曼说。
“现如今你还要规劝我们克制自己吗,阿泽克?”哈索尔·玛特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经历灾难过后,更应如此。”阿泽克·阿里曼回答。“切莫被这个世界的诱惑蒙蔽双眼。此处确实蕴藏着近乎无限的潜能,但它随时可以产生反噬,就像野狼突然对我们痛下杀手一样。你早已知道任何人都可能遭到这种力量的毒害,变成异变怪物,不得不被消灭。难道你期盼那种命运吗?”
“不,但我相信你能拯救我们所有人,兄弟。”哈索尔·玛特说,他跟在负责运送水晶棺的机仆身后,踏上了那台活体轿子。他又点点头示意那架雷鹰,动身飞往星球地表。
“你固守旧道,阿泽克,”哈索尔·玛特说,“但旧道已经不复存在了。”
旧道已经不复存在了。
哈索尔·玛特以挖苦为乐,阿泽克·阿里曼也早已习惯了那令人厌烦的暴躁脾气,然而方才这句看似平淡的讥讽却深深嵌入他心头。他钻进雷鹰机舱,里面放着来自黄道仪的战利品。
现如今这架战机已经很少满载战斗兄弟了。内部舱壁覆盖着无数用刀尖刻下的字句,这是军团的老传统。坐等投入沙场的战士们会从私人秘典中抄录了成千上万条初级咒文,留在这里。
铁眼被结成网状的绳索竖直固定在机舱中央。在靠近机头的位置,十二名金色皮肤的机仆和三个妖傀纹丝不动地坐在装甲座椅里。那些机仆用空洞目光凝视着对面的舱壁,妖傀则全无视线可言。它们低垂着头颅,面孔上的召唤符记冰冷暗淡。
阿泽克·阿里曼依然不确定自己究竟为何从黄道仪带回了这些构造体。失去了虚空存在的活化力量,它们没有任何用处,只不过是几具装甲躯壳。
阿泽克·阿里曼推动操纵杆,雷鹰顿时跃入太空,随即展开俯冲并朝侧面扭转,从而避开突出的亚空间扇叶与被动扫描阵列。天际线疯狂转动,让他回想起黄道仪上那令人眩晕的场景。
他逐渐远离沃土号,突出奇想地让雷鹰与那艘星舰的飞行矢量保持一致。
沃土号是一艘新星级护卫舰,它的外表装饰着金线与象牙,彰显土星船匠的华美风格。那向后倾斜的背部结构与较为狭窄的中部舰身令,它与众不同。并排两条的弧形舰首像镰刃弯刀般扭向侧面,一台拥有辐射状护盾的光矛武器被夹在中间。
它的外形优雅流畅,独具一格,让大多数军团战舰都难以与之相比。它拥有六间特种图书馆,里面一度盛放着世间罕有的珍贵典籍。那些图书馆如今已经空空如也,全部典籍都成了黑曜石高塔的藏品,智慧尽失的沃土号让阿泽克·阿里曼心中略感哀伤。
阿泽克·阿里曼拉动雷鹰远离了那艘护卫舰,后者继续前往低层大气的泊位,与千子军团显得有些凄凉的残存舰队会合。他将操纵杆稍稍下压,引导雷鹰穿过云层,并将自身感官发散到空中。
谁知道星球地貌在他离开的时候产生了何等变化?
众多巫师高塔之间的边界线变幻不定,这使得造访地表变成了一项十分危险的行动。各个学会向来泾渭分明,而随着马格努斯在自己的高塔里困居不出,领土争端就变得愈发激烈。浩瀚之洋中的烈焰浪潮日渐涌升,火凤学派因此占据了黑曜石高塔近旁的位置,凶悍地看守着自己的新地盘。
阿泽克·阿里曼透过控制杆体会到了雷鹰机魂的拉扯,它急欲全速前进,直刺云霄。这架战机企盼像飞乌归巢一样,觐见猩红君王,但阿泽克·阿里曼牢牢把握住控制权,星球地表终于进入视野。
天际线被黑曜石高塔占据,而大地与天空则是一幅梦幻景象,令人无法对距离做出准确判断。有时候阿泽克·阿里曼检视航空仪表,之后抬起头来就看到那漆黑尖塔。而有时候它仅仅是朦胧天边的一道黑色裂痕。马格努斯的居所是否允许他接近,要看时机而定。
阿泽克·阿里曼将注意力转向战机下方的动荡大地。这颗星球的深幽裂谷和崎岖荒原住满了居民,至今依旧萦绕于普罗斯佩罗的灵能震荡将众多生命如废料与浮沫般送到了这片怪异海滩。巫师星球不仅住着像阿泽克·阿里曼这种逃离焚灭家园的避难者。
马格努斯的存在像磁石一般吸引着整个银河的流放者-凄惨落魄者、遭到背叛者、走投无路者、迷失之人与受诅咒者。每天都会出现一批来自未知时空的陌生来客。
一群赭色巨人迈着沉重步伐从天边走过,那些胸怀核能心脏的神之机械解锁了灵魂的密码,觉得自己是有生命的。战争号角的隆隆哀号在废土上回荡,众多人形野兽则放声呼应。
一座巨石城塞拱破了星球岩层,仿佛是拉美西姆祭庙的坍塌废墟,拥有厚重皮毛和尖锐獠牙的凶悍怪物便聚居于此。它们披挂着拼凑而成的零乱护甲,用生有利爪的拳头敲打胸膛,表达对神之机械的敬意,同时也以此拙劣效仿那些盘踞在粗鄙城塞上方的那座花岗岩堡垒中无名军团的战士。
没有人知道那些战士的身份或来历。那成百上千名战士从一场恐怖的风暴中凭空出现,在饱受雷电摧残的高原上兴建了一座漆黑堡垒。占卜结果仅表明他们是军团战士,却无法鉴别其残破旌旗与磨损肩甲上的繁复徽记。
阿泽克·阿里曼让雷鹰向右舷扭转,看到阿蒙的高塔从云雾中缓缓浮现。事实上,称其为高塔是不准确的,因为原体的侍从建造了一座庞大的齿轮金字塔,它顶端覆盖着众多水晶扇叶、观察镜片,以及精密时钟。
与阿泽克·阿里曼一样,原体的侍从也隶属黑鸦学派,他对预见视野的衰微感到沮丧,因而埋头尝试种种愈发细致的占卜手段。
“他在浪费时间,你想必知道。”
在离开黄道仪之后的返航途中,铁眼一直保持沉默,但阿泽克·阿里曼担心那沉默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阿蒙将心力倾注到什么事情上,都不会是浪费。”阿泽克·阿里曼说。纵然他和阿蒙近来多有不和,他依旧反感这个囚徒先知的嘲弄语气。
“阿蒙?你是说纳胡姆吧?”
“不。”阿泽克·阿里曼说,他已经后悔提及兄弟的名字了。
刺耳的笑声从铁棺里传出。
“地狱侯爵。我知晓他的名号,即便你不知道。”
阿泽克·阿里曼一言不发,阿蒙的浮空金字塔淡出了视野,色彩缤纷的云团逐渐飘散,展露出由火山岩组成的辽阔高原。支离破碎的地表之下有一团沸腾闪耀的橙红色凶光,仿佛是一片不见天日的熔岩海洋。
黑曜石高塔矗立在高原中央,就像一座无比纤细的山峰,兼具凶恶外形与壮丽美感。在高塔表面散发着熔火光辉。阿泽克·阿里曼放松操纵杆,以螺旋形轨迹飞向父亲所在的巅峰位置。高塔暂时并未显现任何入口,于是他继续盘旋,直到盘踞在塔内的可畏心灵容许他觐见。这座高塔有种未经打磨的粗糙感,就像刚刚从河床里取料打造的燧石矛头。
“你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见他吗?”
“当然。”
“说说看。”
“为了知识。”阿泽克·阿里曼说。
“那么你认为我拥有什么知识呢?”
“这就要由原体来探明了。”阿泽克·阿里曼说道,“唯一的善是知识,唯一的恶是无知。”
“你当真相信这句话?”
“是的。”
“那么显然你与你的父亲同样盲目,因为并非所有知识都是善。一朝揭示的背叛会引发痛苦。更为有效的折磨手段只能用于行恶。灭绝生命的科技仅仅是谋杀工具。这些事物如何能够称之为善?”
“知识是工具也是力量,”阿泽克·阿里曼说,“是可以用来伤害或治疗的力量。一切的恶都源于那些运用力量满足一己私欲者。”
“你大放厥词,就像个自负的孩童,阿泽克·阿里曼。有些知识绝非良善,而且一旦知晓就无法遗忘。待到我保守的秘密最终揭露时,你要记住这一点。”
“无论你保守着什么秘密,那很快就会属于马格努斯了。他会把你彻底掏空,最后逐回亚空间。”
“正如他一朝事成之后,就会抛弃自己的子嗣。”
阿泽克·阿里曼笑了起来,说:“你至少也要用一点点真相来遮盖谎言啊,恶魔。为了从狼王麾下那些怪物掌中拯救我们,马格努斯险些丧命,你却说他会抛弃我们?”
“险些丧命?你自以为明辨真相,事实上却是懵懂无知。”
“我了解我的父亲。”
“没有哪个儿子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看看荷鲁斯就知道了。”
“我听够了,”阿泽克·阿里曼说,“你这种生物是谎言的化身,乐于运用诱骗、欺瞒来颠倒是非、操弄人心。银河早该摆脱你。”
“银河永远也休想摆脱我。”
阿泽克·阿里曼又笑了,说:“你还说我自负?”
“你我命运相连。你向我承诺了一个灵魂,我定会取走一个灵魂。”
阿泽克·阿里曼无须费心作答,因为就在此刻他看到一块黑色花岗岩石板从原体高塔的粗糙突起处伸展开来,组成一道扭曲阶梯。他掉转炮艇,关闭推进器,悬浮在最后一级台阶旁。
“我们到了。”他说,“你的一切如今都属于猩红君王。”
如果锤的版权方让我下架,我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