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Ⅲ篇第十二章.

       年幼的“村名”们四处逃窜，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句不入流的幼稚“哭喊”，碎纸箱制成的城镇楼房轰然倒塌，村民们流离失所，悲痛欲绝。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头戴着那两根廉价甜筒制成的“龙角”，手捧着从隔壁阿婶家花园里新挖出来的黑色泥土，泥土中似乎还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尿骚味，朝着缩在大树底下无处可躲的无辜村民们毫不留情地泼洒出去。

       一时间，哀嚎四起。

       “啊！我被邪恶魔王的魔能给腐蚀了！”

       “救救我！我还想吃一餐隔壁大叔做的红烧肘子！我还不想死！”

       “痛苦”的呐喊声无人回应，唯有那带着黑色甜筒的邪恶魔王正一脸邪笑地看着一群群倒地不起的可怜村民，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高高鼓起。

       “就在此刻，神勇的勇者大人横空出世！”

       伴随着一阵毫无感情的旁白响起，一个“伟岸”的身影从大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衣袂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那是不知道哪个小屁孩今早吃的小芒果流出的黄色汁液，不知道往哪儿擦，便随手抹在了福利院临时的窗纸上，如今被孩子们拿来作为勇者的披风。

       “他手中的利剑足以斩断世间所有的邪恶。”

       前世还是一根拖把棍的“利剑”被他握住顶端，原因无他，这根孩子们从茅厕旁捡回来的拖把棍上，末端似乎沾染着某种不可明说之物。

       “他坚固的盔甲无法被任何刀剑划破，即使是面对邪恶的魔王，也不可能露出任何的弱点。”

       碎纸板拼凑而成的“盔甲”摇摇欲坠，一阵微风悄悄吹过，“勇者”那“无法被任何刀剑划破”的臂铠便掉落了下来。

       “他的眼神饱含热烈的情感，对着邪恶的魔王怒目而视，仿佛试图将眼前的恶敌给撕碎。”

       此刻的小灰狗楠楠正双目无神，拿着孩子们从隔壁厕所掏来的拖把棍，十分嫌弃地指着他面前带着婴儿肥的“魔王”。

       “额……伟大的魔王……啊不对，我是伟大的勇者……额……魔王……什么什么……”

       很显然，被抓来凑数扮演勇者的楠楠完全理解不了孩子们的乐趣所在。

       “这是什么台词，谁想出来的，又臭又长！”

       小灰狗气急败坏地将拖把棍摔在地上，将那些用透明胶带粘在自己身上的碎纸板扒拉下来。

       “你这样不行的楠楠！根本没有任何勇者的气势！”

       一边负责念旁白的艾比嘟着嘴说道，而且她明明是应该饰演被魔王抓走的美丽公主的，但是新来的楠楠说什么都不让她这么做，还删除了“公主”这一角色。

       还说什么，魔王是绝对不会抓公主的，非要抓的话，抓得也应该是王子才对，搞得小艾比十分疑惑。

       但当他问及，为什么魔王要去抓王子的问题时，楠楠也只是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呵，女人，你还是太天真的。

       无他，毕竟现在北境的“王子”此刻就在魔王的身边，不知道在梅城的何处呢。

       此刻的楠楠还不知道魔王暂时回到魔域之中的事情，他正被这一群孩子烦得头晕脑胀。

       要不是他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否则他非得用自己的魔能将这一群可恶的小屁孩吊起来打屁股不可。

       看着此刻“魔王”手中那扮演着可怖魔能的黑色泥土，其中散发出来的尿骚味，和隔壁花园中那只正懒洋洋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大黄狗的味道不谋而合，楠楠就很想斥责那个扮演魔王的小孩赶紧将那抔黑土给扔掉。

       但是回过神来才发现，曾几何时，自己也当着魔王的面将好几瓶马尿泼了他一身，现在回想起来，他能够活到今日已经是自己好几辈子的福气了。

       这场勇者大战魔王的游戏最终还是没能正式开战，而随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外出买东西的玛丽嬷嬷也回到了自己的福利院中。

       看着已然待在此处的小灰狗，她也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好似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当他看着满院子一身脏兮兮的孩子们，身上甚至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时，那被岁月蹉跎而布满了皱纹的额角此刻也浮起了好几根青筋。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孩子们赶紧一股脑地逃回了房子里，连带着一脸蒙逼的楠楠一起，被人潮推进了屋内。

       玛丽嬷嬷倒没有真的责罚这些孩子，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殷勤地帮他择菜、淘米，这件事情也就这样子过去了。

       福利院的晚饭中规中矩，属于贫民阶级的他们吃的饭菜自然称不上豪华，但也是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

       但楠楠身为魔族，根本不需要进食的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米糊糊，以及同自己围坐着饭桌的孩童们。

       此刻的孩子们正在玛丽嬷嬷的带领下，双手合十，对着他们来之不易的食物进行着祈祷。

       是的……祈祷……

       玛丽是忠实的光明教信仰者，而他们祈祷的对象自然而然也就是光明教团的圣女主教，莉莉安……

       而亲眼见识过莉莉安真面目的楠楠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到对着那样表里不一的女人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哪怕只是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不起眼的福利院中，跟着嬷嬷一起祈祷。

       但他还是装装样子，双手合十，十分敷衍的巴拉两句。

       而后又极其认真地在心中痛骂那头害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的贪欲魔龙……

       祈祷完毕后，孩子们便开始狼吞虎咽地相拥着他们面前的“美味”。

       这样普通的食物在这些出身贫民的孩子们眼中依旧能够算得上是上等的美食了，除此之外，他们最为期待的便是同样是福利院出身的那头白老虎哥哥偶尔回来探视时给他们带回的各种五花八门的零食。

       每当王子渊踏进福利院的门时，总会受到孩子们的一众欢迎。

       不过楠楠也不管这些，他瞄了一眼玛丽嬷嬷正闭着眼回味食物的空档，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划拉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胖胖的男孩子的碗里。

       男孩儿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米糊，用那张肉嘟嘟的脸摆出一副高兴又疑惑的表情，看着一旁的小灰犬。

       立马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瞪视。

       只不过没有了魔能的小灰犬，用那双大眼睛摆出的愤怒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势，反倒增添的一丝可爱。

       “给你，你就吃，不要多嘴！”

       “可是，那你吃什么呢？”

       胖男孩一脸好奇地问道。

       而小灰犬咬了咬后槽牙，实在想不出理由的他故作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勇者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来自他人的崇拜就足以令他们充满生命力……”

       获得生命力的方式确实是来自他人，身为魔族的楠楠自然很懂得这些，不过过程和方法可不是所谓的崇拜。

       这个理由是很扯，但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足以让他们相信别人口中所说出的任何事情，更何况，白天他们进行的那一场“勇者对魔王”的游戏令他印象深刻。

       “原来，勇者还能有这样的超能力吗？”

       “我……我也想成为这样强大的勇者！”

       一旁的另一个七岁的男孩附和道，他的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憧憬。

       “嗯嗯啊啊～那你们就快点多吃点，说不定这样就能成为勇者了。”

       小灰犬摆了摆手，十分郑重地“敷衍”着。

       “嗯！”

       两个孩子纷纷用力点头，然后埋头快速地持着碗里的米糊糊，就好像是在比赛谁吃得更快一般。

       这都相信……

       真是两个小笨蛋……

       小灰犬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梅塔威尔的夜生活多姿多彩，但也仅限于那些还有消费能力的成年人，玛丽管理的福利院中的孩子有几十个，为了入夜之后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天黑之后是不允许外出的。

       确实如她承诺的那般，玛丽在福利院的房间里给小灰犬预留的一个床位。

       床不算大，床单和被套也没有多新，但是被洗得发白，依旧干净，上面还隐隐传来一股薰衣草的香味。

       一个布袋子挂在床头，里面装着简易的洗漱用品和毛巾，每一个孩子床头都有这样的一个小布袋，孩子们各自的玩具和绘本都统一放在房间内的一张靠近窗户的长桌上。

       整齐而有序。

       房间是大通铺，一个房间大概是十个孩子，这样的房间排成一排，一盏明亮的煤油灯被挂在正中央的墙壁上。

       不过现在的小灰犬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个福利院的设施，因为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魔能恢复了一些。

       在自己不自量力跟里尔作对之后，他的力量亏损十分严重，以至于经过了一天的时间也仅仅只是恢复了一点皮毛，但这也难以掩饰小灰犬如今的兴奋。

       他若是能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待上一个月，想要完全恢复也不是没有机会。

       更何况这里与北境不同，距离魔域如此之近的梅塔威尔，想必对魔能的恢复效果也有所提高。

       到时候他也就能彻底摆脱这一群烦人的小兔崽子了。

       那而个白日里扮演魔王的小屁孩居然还在最后之际用那骚臭味的黑土泼了自己一脸，等自己魔能恢复完全，第一个就要把他抓起来打屁股！

       “邪恶”的念头在楠楠的脑海中开始萌发。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眼神中却丝毫看不见任何的狠戾。

       这些可恶的人类幼崽根本不懂什么是人心险恶。

       看自己到时候不把他们的屁股全都打肿！

       待在角落里计划着自己“恐怖”方案的小灰犬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类的幼崽给包围了。

       等他发现不对劲时，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

       楠楠：“……”

       猛犬流汗.jpg

       孩子们纷纷发声，“楠楠你好厉害哦，居然知道那么多魔王的故事……”

       “楠楠！楠楠！勇者真的能够打败魔王吗？”

       “我也想成为打败魔王的勇者！等我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冒险者工会注册，我听说王子渊哥哥已经是一名金级的冒险者了……”

       孩子们在玩乐中知晓了小灰犬的名字后，一大堆问题便蜂拥而至。

       别看在北境的时候，小灰犬熟练运用自己的魔能，让那些没有魔力的兽人贫民聚集在一起，好像让他看起来十分强大的样子。

       但和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待在一起，楠楠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看着这群小屁孩在自己周围讨论个不停，不由得在心中腹诽。

       你要是和魔王在一起待上十天半个月，你也能那么多关于魔王的事情……

       还有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勇者敢去讨伐魔王，去过的那些人估计还没碰见人家就已经变成魔域中魔兽的翔了……

       孩子，未来的出路有很多，没必要和魔王死扛……不太现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被一群天真烂漫的人类幼崽包围时，内心中那种不耐烦的感觉却怎么也挑动不起来。

       他难得抬起那一双眼眸，一个个从孩子们的脑袋上点过去。

       一天的相处，不知不觉他都能叫出这里每个孩子们的名字了。

       甚至隔壁房间里的孩子们也都聚集了过来，大家围坐在床边，充满欢声笑语地谈论着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

       幼稚……

       但……不讨厌……

       或许自己到时候的“打屁股”计划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

       小灰犬有些垂头丧气地想着。

       自己到时候不告而别，爱哭的艾比和小笨蛋南希肯定会很难过……

       还有那个拿泥巴砸自己的帕卡，总把自己幻想成勇者的雷诺，以及想要成为冒险者的塔拉……

       在那么一瞬间，楠楠的心中猛然一惊。

       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之中，开始适应了和人类幼崽们共处。

       这对于身为魔族的他来说，是一个极为不好的征兆。

       小灰犬心中一凛，目光也瞬间变得灰暗阴沉，周边的欢笑声好似在一瞬间离他远去。

       自己杀害他们的同胞，从而获取令自己变强的养分。

       这些孩子们长大之后，说不定还会遇上自己，到时候他们刀剑相向，还会想起来他们曾经围坐在一起分享快乐的时光？

       别开玩笑了。

       他有些机械性地扫过四周，这里的孩子们各个都没有丝毫的防备。

       如果将他们作为养分的话，说不定自己的回复速度还能加快许多……

       一丝淡淡的黑色能量，开始在他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上凝聚。

       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小灰犬在心中如此告诫着自己……

       可……

       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这些欢笑着的孩子们，和曾经的他，真的太像了……

       他也曾和哥哥坐在炉火旁，同样是缠着哥哥给他将那些兽人勇者们同魔王英勇作战的画面。

       他也曾和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着泥巴，而后被各自的家长逮住，一顿好打。

       这些生前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不谋而合，令他痛苦不已。

       就在他犹豫踟蹰之时，一阵嘈杂的轰鸣突兀地从窗外，那漫无边际的大海的方向传来。

       所有的欢声笑语在刹那间停止。

       所有的孩子们都抬着头，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满脸的不解与迷茫。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是什么声音呀？”

       就连小灰犬楠楠也微微愣住，不知道为何，他身体里的魔能似乎在警告着他，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朝着他们，或者说，在朝着这座城市靠近。

       孩子们有些乱作一团，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楠楠便听见了房间门口处，玛丽费力推动着自己的轮椅，面带焦急，神色慌乱地试图将孩子们聚集起来。

       “孩子们！赶紧到福利院的地下室去！”

       在经过小灰犬他们这个房间的时候，也许是用力过猛，或者太过急切的缘故，玛丽的整个身体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他手上端着的一盏蜡烛，也掉落在地。

       灰色的蜡液在接触到冰凉的地面之后迅速凝固，蜡烛也瞬间熄灭，滚落到的小灰犬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