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香歌·<三>
<三>
1.
还有两个小时，酒吧就打烊了。同伴们聚了又散。我留在座位上用啤酒使自己清醒。
眼前一黑。香软温润覆上脸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迷醉又冲上额前——脑子整个一蒙。
回过神时人还在座位上，还好。只是对面多出了个脸颊绯红的女性。另外，我查看了下瘪下去的钱包，搞清了那又摆满桌面的酒瓶的源头——我不喜欢用电子支付，这个毛病需要改一改。
“呃……”
“悦儿。”
“——悦姐，那个……”
她抬眼盯着我看。她用三指夹着酒杯走到我这边，蹭上我的右臂，像是没睡醒似的想从我的眼中看出点什么。
“——我X！”
——“姐你妹啊”，她这样说着，把酒杯里的酒从我头顶正上方全倒了下来。
——啊，清醒了，清醒了。
我没推动她，她仍攀着我的右臂。我艰难地半蹲起来，急着抻开幸好是防水的外套，让酒水洒下来。她仍坐在座位上，抱着我的胳膊，这样一来，许多酒水也就都流到了她的身上。但是她没动，可能是睡着了？管它呢！
一脸嫌弃地把长外套的下摆包在臀下，重新坐在湿粘粘的座位上，我发现她睁着眼睛，严肃地看着前方的什么，和刚刚相比却是清醒多了。
我挡开手臂，没能把他弄开，又试了几次，她反而缠的更紧了。我放弃了，而且又带上了些对自己喝断片时可能做出的事情的畏惧——清醒之后一想起这个就有些心悸。
我伸手去够桌上的瓶子，无奈地继续喝着。过了一会儿，她也开始接过瓶口，小口小口地，像是无聊似的吞咽。
就这样直到打烊，我们分道扬镳。
2.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啪嗒。”
“喂？你啊……”
——“昨晚，谢谢你把我送回去啊。”
“昨晚？那是前天的事了好吧！”
——“前天？！哇！呀，完了！这周又不是全勤！”
“所以说赶紧上班去，没什么事我挂了……”
——“别呀！……”
——“我刚想到，既然已经晚了，那么去不去都一样了。你陪我聊一下吧，行吗？我男朋友他……”
“拜托！我好不容易能有个长点的假期，让我好好睡一觉，好吧？”
——“是个学生党就不应该睡回笼觉，长大后会变笨的！我是过来人！”
“是个上班族就不应该在周日晚上拉着一个学生党去酒吧——智商在这儿摆着呢，我不觉得我长大后会变得像你一样笨。挂了。”
——“你这话怎么说的！”
“姐姐。”
——“嘟——”
3.
——“哔哔哔——哔哔哔——啪嗒。”
“喂？怎么？”
——“呜呜呜——昨晚碰到了一件不高兴的事。”
“唉。我起床。你说。”
——“昨天正在吧台前点东西喝，一个男人一把把我搂过去一通乱摸。恶心死了。”
“唔，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所以说！虽然后来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要是你昨晚陪我去了，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你何不想想若是你昨晚不去酒吧，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更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你现在没事真是应该庆幸。戒了吧，悦姐。”
——“……你知道，这很难……”
“嗯。劝你戒酒也是件难事，不过我会去试。（刷牙声）”
——“……话说今天是周一诶，怪不得你昨晚不陪我出来。”
“周二了，悦姐。（吐）”
——“周二了？！好吧，我已经在冥冥中感觉到了……但还是会觉得有些害怕……”
“问题就在于此。在我看来，你的害怕是源于和心爱的人分手而产生的孤独，缓解它的最好方式并不是去饮酒，而是去生活，去适应这种孤独。（接水声）”
——“太难了！”
“等你因为饮酒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的时候，你会明白那更难。（含下水）”
——“我宁愿这样……”
“（吐、放下牙刷）……明天我向学校请假，今晚等我去找你，挂了。”
——“……”
4.
穿着冬衣和黑色长裤的她抱着电线杆吐出秽物。脚上蹬着一双篮球鞋——她是刻意要让自己的年龄显得小一点吗？一点都不像个上班族。
总的来说，今晚算是让她好好哭出来了。回想初遇时她那不知看着何物的眼神，现在的她应该是有所进步了。
另外，有件事终于搞明白了：那里的酒保早就已经忘记她了——除了拉着我去的那两次，后来她其实并没有一个人去过酒吧。不过，她为什么非要把这脆弱的一面展现给我看呢？……
她那时把头扎在我胸前，扯着我的上衣，后来又把双手掐在我后背，恸哭到脱力的样子……
不同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模样——从她柔软的云发中传来的并不是成熟的花香，而分明是一种脆弱而又苦涩的柠檬的气息。
5.
致亲爱的你：
你好呀！（我一直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个月来，真是辛苦你了！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笑）
我从那晚以后就感觉舒服点了——只是大哭了一场就度过了这一劫，似乎有些太简单了？当然，在此之前我也是有努力过的——就这种东西，其实早就戒啦！怎么样？作为大人的我终于做出了欺骗后背的恶劣行径啊！可是为什么仍感觉不是那么成功呢？这种女人的第六感……
——而我每天还骗你说“昨晚我又去饮酒了”、“今晚陪我一起去”之类的，其实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想和你待在一起啦。不知为何，一见不到你，就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连夜路都不敢走——所以我后来也根本没在深夜里独自出去饮酒哦——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独占欲，还是其它的什么。总之，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在这么想。看，我居然想要独占你诶，多么恶劣。（笑）
我的脑子不太好使，所以一件事总会在我心中盘旋许久却没有结果。我一直在想，为何已经被前男友抛弃这么久了，可我现在还是会如此伤心呢？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我的心中成形了，只是我的笨拙和逃避使我不得不把真正的时机放在一边，而去为过去伤害过我的人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问题的答案，根本不在他身上！……
我跟你讲哦。
有这么一个人。
他很聪明——不像我——他身上总有着一种与同龄人不同的气场，脑子里似乎都是我难以想象的智慧。他能用很轻松的语气一语中的，把我从许久许久的困扰中点醒，让我感激不尽。
他很有责任感——不想我的前男友——他能在每次我喝醉了之后把我扶回家，又为我准备第二天的早餐食材；他能为了我，花费大量时间，去为我解决困难，而不会半途放弃，为的是避免我笨笨的脑子不会因只听一半而断章取义，做出傻事；他还记得初遇时他那段记忆的空白，他一直害怕在那时做出了伤害我的事，而在我每次拿这件事跟他开玩笑时都张惶失措……
他真可爱，他好温柔……别看他总是表面上对什么事都不屑一顾，可是事实上对我的事情都上心的很；别看他表现得像是厌烦了，可是那位的是让我早睡早起，认真生活；别看每次和他打电话时，他总会先说“挂了、挂了”的……可是就算我忘记挂断电话，在枕边放了十几分钟——只要我不向他道别，屏幕上就会一直显示“通话中”啊。作为一个男生，他甚至有着女孩子般的细腻与柔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我这二十五岁的光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跟你讲哦。我好喜欢他。我好爱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有所虑，语有所失”，我是真的体会到了。我想生活在一个被他的温柔包裹着的世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像娘胎里的我一般纯真，无忧无虑。
我好爱他……
可是这终究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短篇故事。（笑）
距你的十九岁，还有二百六十一天；
距我的二十六岁，还有一百九十二天；
距你完成你的学业，还有三百六十五天；
距我被父母逼婚，嫁给那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还有二百一十七天；
距你收到我的送别礼，还有七天；
距我坐上高铁，离开这个城市，还有四天；
距你选择忘却我，还有……
距我不再因为终会离开你而伤感，还有……
——我怎么可能不再伤感！这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我会去试，就像你说的。
昨晚自私的占去你的怀抱，自顾自地哭了好久，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分开之后，我的胃里却是那么的难受啊。
……
我真傻。太难为情了。我的害怕，我的孤独，又怎能向你倾诉呢？明明已经是大人了，明明也经历过了痛苦的事情，可是爱上你的这段日子，终究是个无解的梦——这能让我多么懦弱，又让我多么坚强。
是时候说再见了。我要走，我希望这世界能让我重新开始。就从今日的晨曦重新开始。
再见。
你的
悦儿
6.
我坐在原先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清吧里，把酒保递给我的她的那封信放在桌上，又拾起酒杯，望向窗外宁静的街道。歌者吟起了舒缓的抒情歌，蛮应景。
后来听说她坐的那辆高铁因轨道积雪而发生了侧翻。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收到过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那封信后来也在一次搬家过程中不知被我丢到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