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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外传:《成为天使》(上)

2020-09-20 09:17 作者:口刀鸽子  | 我要投稿

成为天使

《我不是猫》外传·黛莉卡

(口刀鸽子)

 

    那晚村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父母的凄惨呼救,但始终没有一个人选择出手。曾经和睦相处的村民们纷纷熄灭了自家的马灯,在沉默中任凭邻居的生命被黑雾夺走。

    我在瑞驰边境的小村庄里活了四年,当时我只知道自己的生日很重要,好像,比世间的一切都重要。因为爸爸会在那一天难得地让我骑在他的肩头一整晚,姐姐会给我编好看的鲜花头环,妈妈将端给我好吃的甜派,妹妹还太小,还没有礼物可以送我。

    尽管年幼的我记不住自己生日具体是初夏的哪一天,但这并不妨碍我清晰地记得我两岁后的那两个生日……

    爸爸像往常一样把我放在了厨房,姐姐帮妈妈一起做苹果派,木质的地板被家人忙碌的脚踩得咚咚作响,因为村庄里没有跟我一般大的小孩,所以我那非凡的生日晚会在开幕前我这个主人公只能一个人坐在地上攥着勺子等待出场。

    我不聪明的小脑袋里只能装得下快乐,即使妹妹哭喊起来我也没能抽出心思去理会,家人们去前庭看护醒来的妹妹,尔后妈妈独自一人拉着脸跑回厨房。

    我被拦腰抱起,我以为是个好玩的新游戏,亮晶晶的硬币蹦跳着为我的身体让出空间,曾经放着家底的碗橱隔间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

    “嘘,你要安静。”

    这句话妈妈经常对我说,不同于往日还吵就打的命令,今晚的这声更像是请求,我茫然的点点头,妈妈便将暗门关上,另一侧清晰地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隔着两层空间,家中发生的一切都听起来没有实感,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仿佛听到妈妈在叫我不要出声,千万千万不能出声。

    唯独这一天,唯独这一个生日,我作为妈妈的女儿,绝对,绝对不可以任性。

    双亲与姊妹的惨叫啼哭并未持续太久,当一切都沉寂下来的很长时间后,我家附近才又涌现了人声。

    当我醒来时我那空荡的家早已人来人往,村里的其他居民搜罗着家里所剩无几的器具。这扇不太结实的隔板门被好几只手轮流抓挠,刺耳的异响听得我汗毛直竖。

    大家都在为这种惨案带来的津贴感到开心,他们那熟悉的笑声吓得我不敢呼救。

    最后,大家思索着我的家人会不会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墙里,于是他们抡起铁镐彻底瓦解了我的家,最终我靠了两天的石墙被人从外面凿塌,发现我的那个人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瞪着我。

    他长得又高又壮,背对着太阳,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捂了两天,他的投影笼罩着我,可他的目光依然让我眼底发疼。

    我被他吓住了,人群不知何时恢复了寂静,大家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最后,那个误打误撞把我凿出来的男人嘴里骂我是贱种,然后挥舞起他的铁锹,在小孩子的尖叫声里,将我拍晕过去。

    再醒来,我就被他们关在惩罚偷情女人的铁笼里了。

    我的食物是焦了的米粥和面包屑,甘甜的水被装在一只破碗里,我的手和脚都被铐上了锁链,我表现出惊慌与害怕,却得不到大家的一丝善意。

    于是我像只小狗一样乖,接受着他们对待落单的野兽幼崽般的待遇,他们已经把原本属于我的财产与归宿瓜分了,到最后我的安静听话也不再能阻止他们的杀心。

    我就在尝过两顿牛奶后,被一些年长的男人判定为是招来吸血鬼的巫女,为求自保不惜牺牲家人的恶魔后裔,如此自私之人理应该作为祭品献祭给吸血鬼,以告慰我那一家老小的在天之灵。

    判决宣读的时候阿凯祭司愤然离场,却被几个壮汉绑了回来。

    他们争吵起来,说这是大家的意愿,不想被驱逐,就不要自视清高。

    最终祭司选择妥协,向撬走所有木材的石堆超度我家人的冤魂,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的灾厄巫女身份坐实:巫女就应该被剥夺一切财产,然后被彻底驱逐出村庄。

    热心的屠户挑断了我的手筋与脚筋,善良的医生用药水烧掉了我的嗓子,发现我的矿工不辞辛劳把我背到了村庄外的郊野。我将因为肉身被狼与秃鹫吃掉而得以赎罪,作为村庄人性的污点,我没有正当理由活下来。

    大概……吧?

    我盯着太阳,从墙壁里被人挖出来后我就没机会看到太阳,大家只有围着巨大篝火才能在黑夜中陈述我的罪状。我被独自绑在石柱上任篝火另一旁的大人审判,隔着扭曲的火焰我记不住他们的脸。

    自从妈妈请求我保持安静后,我就再没有张嘴说话过,或许正是因为我不哭不闹,仁慈的大人让我这块污秽在他们生存的地方多停留了半个月。

    如今我得到了纯粹的自由,再没有闲言碎语,也不会有游荡的嫌弃目光。我有的只是无私的太阳,正像烤干青苔一样将我晒干。

    我不想做无谓的挣扎,我不清楚我这样一直被动苟活的意义在哪儿,或许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我只是本能的求生欲作祟罢了。

    比起那种从不曾散去的茫然,眼睛被阳光灼到失明的剧烈痛苦也就只持续一小会儿而已。很快,我的身体干瘪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单薄的麻布衣服里钻进了风雪。

    我只能感受得到心脏在极冷的风中倔强的跳动,直到,耳旁的风声中多出了一串沉闷的脚步声。

    “还没死透啊,那做我的奴隶吧。”

    一摊温热的鲜血淋到了我的头上,嘴里泛起了酸咸的感觉,我单薄的身体承载不住这血液中包含的力量,伴随着剧烈的寒意,这些血液渗透进了我的骨髓。

    漆黑的世界在治愈法术的空灵响动中重新清晰起来,艳丽的双月从未如此贴近过我,淤积在我干涸眼眶里的雪被体温融化,代替我的泪水不住地流淌。

    “呀,居然能让眼睛长好?捡到大便宜啦。”

    绚丽的星空并未任我观赏太久,身旁的银发男人把脸凑了过来,阴影之中那两颗金色的瞳孔,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灵魂。

    “只是偶然吗?那戳瞎再试一次吧。”

    我的求生欲,把我彻底关进了一座人间炼狱。

 

 

    自从那一天起,我便与天空阔别将近十五载。

    我的生活没有目标,也没有昼夜之分。年仅四岁的我擅自接受了吸血鬼的血液,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死灵生物。但即使成为主人的同类,也丝毫没能让我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受哪怕一点。

    折磨,虐待,侵犯,无休无止。或许光是这样说太过笼统,但主人的花样实在是太多了,我难以用重组了无数次的肉体来记住那些同根同源的痛楚。

    最开始的时候我被关在一个铁笼中,主人会事先用钳子拔去我上下两排切齿,然后按着我的头去吮吸他的那东西(……

    这就是他喂养我的方式,用我自己的血来喂养我,平均一天一次,牙齿会在他高超的治愈法术下重新长齐,因而每一种肉刑我都会遭受无数遍

    我当然试过逃跑,虽然我不知道我逃出去又能去到哪儿,但在外面的世界中艰难生存一定比我永远被困在地底被人折磨强吧?

    发现铁门虚掩而主人在打盹的时候我心如鼓擂。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开生锈的铁门向出口逃去——结果马上就能逃出内层洞时就被主人抛出的铁钩穿透肩膀拖了回来。

    “你胆子太大了点吧?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嗯?”

    被恐惧吞噬的自己只能尖叫着手脚并用企图让身体从主人脚下挣脱出来,但四肢过于羸弱,挣扎没有效果。

    我深知一件事:在此刻求饶,只会加剧我的痛苦。

    “该给你点能配得上你勇气的惩罚了呢。”

    嗤嚓!左臂传来一阵压迫感,很快,这股压迫感变成了剧烈的痛苦。我停止了尖叫,我熟悉痛苦,跟被剪掉手指的感觉有点像,但明显比那时的要更疼一些……低着的头微微向左一扭,就能看到只能小半截的手臂正不断喷涌着鲜血,无法控制的胳膊与左手,被主人用斧头隔到了另一侧。

    “刺激吗?仅仅一条手臂可不能让我不爽的心情重归平静哦,所以……”

    左臂被砍断的疼痛还在加剧,被铁钩贯穿的右肩此刻被主人拽着铁链拉起,我疯狂地挣扎试图逃脱,但失去左臂的我只能在主人脚底一起一伏宛如搁浅之鱼般徒劳扭动身体。

    第二下斧头砍进了我的小臂,第三下斧头剁掉了我的胳膊肘,失去控制的鲜红右手在我模糊的视线里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从左臂淌出的血液,正慢慢侵染了我身下的泥土。

    第四下,我的右臂也被砍断。我似乎还能感受到右胳膊上的幻痛,多重的痛苦相互叠加冲击着我的神智,我感觉我的太阳穴已经被这些恐怖的疼痛撞开,正向外滋滋地喷血。

    但这样的休克状态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主人的斧头嵌进了大腿骨,铁器搅动骨髓的痛苦硬生生将我的意识从虚无中拽了回来。大腿比胳膊要粗壮,因而砍断它们要用更长时间。疼痛挤压着我的心肺,求生的本能又迫使肋骨将肺撑开,我在无意识地哀嚎与喘气,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砍成人棍的我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寒冷温柔地将我包围,从不停歇的痛苦让我的视线清晰依旧,失血过多让我的头颅感觉正在被挤压,眼睛变得酸涩异常,耳鸣声堵塞了一切外部声响。

    我已经失去了大概五成的鲜血,我苟且求得的悲苦人生估计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一股暖流从我背后向体内蔓延,沿途熨帖着我衰竭的内脏,我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响起了海浪的声音,疼痛逐渐退却,我发现我正趴在一片落叶上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这片温柔的墨海上空是绚丽的星河,无数繁星仿佛在向我招手,我期待我能生出海鸟那样纯白的翅膀,太阳会命令海风将我托起,我可以与蓝天相拥。

    只要能活着,我就能见证无限可能……

    心跳那发闷的聒噪声逐渐覆盖了幻象中的一切,安静下来的我看见自己被砍断的左臂从缺口出长出了雪白的骨,骨上附着着奶白色的光,这些流光中有红色的丝线,引渡着我的血肉逐渐将骨头包裹。这一切是都不痛的,甚至,还有点痒。

    “欢迎回来哦,等大腿也恢复后就开始第二轮惩罚吧~”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止不住咳嗽起来,先前肺脏剧烈膨胀收缩导致气管里淤积了很多鲜血,还不等断手断脚的疼痛过去,窒息感又从深渊中爬了上来。

    这场恐怖的折磨持续了好几个轮回,我甚至无法记得清楚究竟是何时才算结束。

    从那之后,我的锁骨上穿了三条手指粗的锁链,整整十二年,我没再见过星星与月亮。

    哪怕是往后无数个挣脱囚笼的美梦中,它们也再没出现过。

    被囚禁折磨期间,也有几个人类被主人捕获,但他们都用各种方法通过自杀得到了解脱。而我作为血族那无尽人生的转折点,却是在主人绑回来一个自称是斯坦达尔警戒者的红卫女人之后那几天里。

    在红卫女人被残杀的第二天,我被主人折磨到几近昏死的那一晚里,有人杀进了主人的地穴,在混乱中,我朦胧地见证了他被人钉在石墙上烧成焦炭的全过程。尔后有两个青年男女发现了我,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交谈什么。内脏的绞痛掐灭了我最后的意识,无论是怎样的死亡方式,对我来说都应该是解脱吧。

    但我有点不情愿就这样死去,不知我所羡慕的那群每天都能自由出入洞穴的吸血蝙蝠,今天也安全回来了吗……

 

 

    没人能告诉我在我昏死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又一次,没能死去。

    先前目睹虐待了我十五年的吸血鬼主人被烧死的时候,我还有些留恋意识清晰的想法。如今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一阵阵的恶寒和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囚笼之外的空气确实很清新,可对缓和伤痛起不了任何作用。

    真正置身于这个我曾想象过无数次的自由世界时,我却没有一丝激动或是庆幸的感觉,儿时被村民抛弃在野外时的茫然重新将我包裹。

    我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悲哀感,好像自己孤独而痛苦的过完了一生,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得到任何成长。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曾经挂念在心上的神圣自由在被人赠于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它的光泽。

    我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成分,活着受罪仿佛就是我人生的概括。

    我真的……没办法解脱吗……

    一个不强壮的男人正用一块兽皮裹着逐渐恢复意识的我,费力地奔跑在雨中。他的呼吸很急促,混着淡淡酒精味灼热地喷吐在我满是淤青的脖颈上。

    为什么我没有被野狼吃掉,为什么我已如此不堪却依然无法迎来终结?

    我已没有泪水可流,清冷的雨滴砸在我未被兽皮覆盖的皮肤上。

    彻骨的冰凉,正如这个陌生世界对我的漠然态度。

 

    我胸脯上还有可怕的紫青,这个男人每跑一段路就会把他那扎人的脑袋凑近我的胸口,兽皮的细毛刺激着我的创面。这短暂的寂静中,我与他共同聆听着我从未停止过的心跳。

    心脏是最没有灵魂的器官,即使我被虐待到一度器官衰竭的时候,它也依然保持着跳动。

    只因为它对活着的向往,就一直残忍的将我困在这人间。

    那个男人会在确认它仍在稳健跳动后露出一两声庆幸,对未知虐待的恐惧令我浑身发凉。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男人停下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听出了木柴碰撞的声音。这个人既舍不得他的柴火,也不愿意放弃一个身体发僵的垂死奴隶吗?

    我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与行为,所以无法对他产生一点点同情。

    大概。

 

    无尽的雨滴被山岩挡住,我被搁置在山洞的一处角落。

    那个男人长叹了口气,开始慢慢整理被雨淋湿的柴火。

    我仍然闭着双眼,心中多了一丝愧疚感,淋湿的兽皮反过来掠夺着我的体温。四肢在清冷的空气中逐渐变得麻木肿胀,唯有痛苦才能制止住带我走向深渊的求生欲。

    残留在嘴里的焦糊味与铁腥味,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一片乒乒乓乓响动里,清冷的山洞内倏然多了一丝温暖。

    与此同时,盖在我身体上的湿冷兽皮被取走,我被搬到了一个不用担心会被火焰烫伤的地方。

    背后的岩石上垫了一些干草,我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

    胳膊被这个男人轻轻拈起,温热而湿润的感觉降临到了淤青之上,其实这种程度的刺激比皮鞭猛抽的痛苦小得多,但我的心依然因这种无法理解的温柔行为而变得动荡不安。

    每一下小心的按压擦抹,都是对我内心的一次敲打。

    湿毛巾回温了好几次,这个男人耐着性子擦拭着我冰凉的四肢,我也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

    或许我睁眼,就会看到一张极度狰狞的笑脸,而现在施舍给我的温柔,不过是验伤的流程。

    但我觉得我需要睁开眼睛。

    刻进宿命中的厄运并不会因为我闭上双眼就会离开我,既然已深陷深渊,又何必自我欺骗人生会时来运转呢?

    于是我微微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将我从狼山里救下的男人是个棕发诺德人,他没有强壮的臂膀,可能也没有过人的勇气。

    对上我红色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先忍不住移开了羞涩的目光。

    “你醒啦……”

    我的目光掠过半跪在地上的他,落到了简易篝火旁。火堆上架着一口坩埚,煮着一点汤。我的嗅觉还没完全恢复,因此不知道锅中煮着什么。

    “我砍完柴准备回村子的时候在山头看到你躺在河对岸的山岩上,那一片经常有野狼出没,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甩掉那些尾随的狼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天太黑了,怕你被冻坏,就临时找到这个洞穴凑合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发表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笑得灿烂,我突然发现我其实并不讨厌笑这种恐怖的表情。

    他扶着沙砾慢慢起身,朝火堆走去。

    “我给你煮了一点稀粥,你肯定饿了吧,”他将清水一样的稀粥舀到木碗里,边吹边向我走来。“还请不要嫌弃。”

    我从未被如此善待过,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他的笑容。

 

    忍着剧痛张开狼藉一片的嘴,我不敢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他将木勺探进我的口腔,温热的汤水稀释着嘴里的脓血,恐惧渗出我的身体,我不敢随便动弹。

    将我从铁笼中救出的第一任主人,在他被杀之前,将一块烧红的长条烙铁,从我的嘴里一直伸入我的咽喉末端。

    汤水从烧伤上滑落,激起一阵阵难言的疼。

    可我还没疼到哭喊着求他住手,他却先默默流下了泪水。

    我第一次看到他人流泪,疼痛并没有施加在他身上,可他却流下了泪水。

    只有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奴隶与弱者才该流泪,为什么他要流泪?

    “不喝汤,你会饿死的……我明天会帮你去摘草药,今晚请克服一下……”

    嘴角的水渍被他小心翼翼地擦干,我仍然无法理解他因我而哭的行为。

    我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却对我抱有怜悯。

    所以我用眼神质问

    值得吗?值得吗?为了我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而被我狰狞的眼神惊到的他,只是满脸歉意的轻轻搂住了我那僵着身体:

    “抱歉,我身上的干粮不够,只能做这么稀的粥了。”

    身体在抗拒水分,于是混着脓血进入胃里的汤水,又纷纷化作腥咸的眼泪一切模糊

    自己遭受了十五年的残酷蹂躏,世界切断了我自我了结的道路,而如今,这个将自己抱住的男人,第一次向自己展示了人性的温暖。

    的身体微微发抖,最终松懈下来。我也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值得吗?

    让我活下来……值得吗?

    他只是更频繁地用低声安慰来鼓励我,我们的呼吸都平稳了下来。冰凉的脸上,我第一次感到了泪水的温度。

    谢谢你,我的第二任主人。

    乏力感从心底涌出,倦意轻轻托着我这遍体鳞伤的躯壳,我的灵魂在此刻卸下了所有恐惧,了无遗憾地在命运漆黑的怀抱中消散开来。

 

 

    我的第二任主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凯尔。

    我嘴里的重度烧伤在他为我采来的草药治疗下,以往常三成不到的速度恢复着,草药未经淬炼和提纯,只能发挥出非常原始甚至有些负面的作用。但就是这种包含换药环节的落后疗法,在实际治疗的过程中,第一次给了我备受关怀的新奇感觉。

    我身上的淤青被包着草药的粗布一回回擦拭着,这些飘荡在山洞内的淡淡苦味落到皮肤上,就化作了一丝丝麻酥酥的凉意。我常常会看着主人忙碌的身影出神,曾经在囚笼里我唯一的娱乐只有是在未被折磨时观察蝙蝠飞来飞去,或是隔着栅栏吓一吓挑肥拣瘦的老鼠。

    隔着铁笼看过主人收拾洞穴被主人发现的话,是要被戳眼睛的。

    第一任主人要求我要时刻保持对他的敬畏,因为我是继承他血脉的血族,他恨不得将我对他的恐惧永远刻进我的灵魂。而我的现任主人,对上我的目光只会轻轻一笑,我喜欢看他那丰富而毫无恶意的表情。

    我希望他能更多的关注我,对我笑,跟我说话,为我擦拭伤痕……

    他从未说过他要做我的主人,说到底我仍然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接纳了我。

    他是个善良的人,会不辞辛劳的照顾受伤的我,如果他每天黄昏都来看望我只是因为我是病号的话,那我希望我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我第一次对他人有了依赖感,我害怕他会突然不来看我,我也试图说服自己不要有任何妄想,但每天留守在洞穴里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他的笑容,他的声音。我学着他的样子用干草擦拭坩埚,时刻做好被他遗弃的准备。

    可每次他背着草药与食粮温柔的跟我说“我回来了”的时候,白天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都瞬间崩塌。尽管被关了十五年的身体羸弱又迟钝,可我能感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因为难言的开心而变得飞快。

    今天是主人救下我的第七天,我现在穿着他送给我的麻布衫,像前几日那样在洞穴里练习如何清洗坩埚上的药垢。今天与往常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烧伤已经好了。

    也许今天主人看到我彻底恢复后,就不会再来看望我了吧……

    无论我怎么想,都不能扭曲一个事实:主人他,根本没有将我看作是他的所有物。我是被他所救助的野生动物,他或许有他自己的家,我渴望了十五年的自由,如今已经得到了不是吗?为什么总要想着依附于谁呢?我都已经十九岁了……

    我已经,十九岁了……吗?

    感觉我这十五年都白活了啊,我的思想仍然还是一个小女孩,不间断的囚禁与虐待,根本没有让我学到任何东西。疼痛不会进入记忆,身体可以无限次的重塑,无论多么恐怖的伤害都不会在身上留下永久的痕迹。没有哪一道伤口是特别的,没有哪一段经历是永恒的,同样,也没有哪一天,是有意义的……

    “礼物…”我尝试开口说话,话音细如蚊鸣。

    “礼物。”我试着呐喊,空洞的声音毫无底气。

    “礼物!”我闭上了嘴巴,任凭十五年前的自己在回忆中向家人撒娇。

    “主人……”我一遍遍默念着这个称谓,任凭遗憾的泪水打湿手背。

 

    黄昏挽着主人在山头出现,今天我伏在阳光照不到的洞口看了一下午的飞鸟,主人第一次看到我守在洞口所以显得特别开心。斜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明朗的笑容瞬间唤起了我的所有幸福感。

    “我回来啦!”他腾出左手摸了摸我的头,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走向洞底。我感到羞涩和荣幸,想以声音当作礼物送给主人,但发音练习起来并不顺利,或许今天还不是合适的时候,我红着脸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主人熟练地升起了篝火,我安静地坐在石阶上等待主人空闲下来为我检查伤势。主人的身影被柔和的火焰映衬得深邃起来,这个温柔的诺德男人如同无尽黑夜中的篝火一样将我的心温暖且照亮。身为血族居然像人类一样寻求光与热,或许是因为我从未真正尝过自己以外的血肉,因而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血族吧。

    小麦粥的清香冲淡了弥留已久的药草味,主人细细地为我检查了曾经的每一处伤口,现在皮肤下的淤青已经彻底消失,口腔里也再看不得到黄斑与红肿。

    “你的伤好像都痊愈了啊,祝贺你。”

    我垂着眼睛,恍惚间感到主人话语里也多了一丝黯然。我只觉得难过,仿佛分离就在眼前。主人或许察觉到了我的失落,捏了捏我的肩膀,单膝跪在我跟前安慰我。

    “我有个特别的礼物想送给你,不过我不确定……”

    主人突然凑过脸来吮了一下我的嘴唇,然后后撤到能观察到我表情变化的合适距离,弯着眼睛询问我:

    “黛莉卡,好吗?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我懵懵地点了两次头,“那我以后就叫你黛莉卡啦!”看到他能如此开心,我的嘴角也勾起了笑容,这还是我第一次,因别人的开心而感到快乐。

    我凝望着我那激动的主人,心里也很开心

    喜欢这个新名字。

    主人笑罢,短暂的沉默中他用手指搔了搔头,眼神上下扫了我两番,最后轻轻握住了我凉凉的手,慢慢俯过身来。

    我没有拒绝,只是闭上双眼细细感受唇瓣轻触摩擦的奇妙感受。我不认为我有天赋,同样的我也不认为主人是个老手,可这一切我从没经历过的新奇体验让我感受到了宁静,我不想摆脱这种温柔。

    于是我循着本能,无意识地搂住了主人的脖子,主人的吻也不再停留于嘴唇相触,随着湿热的感受增添进来,我和主人依偎也更加紧密。

    我感到了一种荡漾在心底的欢乐,泪水再度从我的眼角滑落,此刻我的世界中不再停泊任何悲苦,主人已经用最棒的方式将幸福带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身体与灵魂,在主人发甜的深吻中彻底沦陷。

    在失去理性之前,我仍可以感到内心仿佛永不会磨灭的安宁。

    让我就这样留在您身边吧……

    好吗?

 

 

    黛莉卡今天捡到了一条狗。

    当她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奄奄一息倒在离洞口不到十几米的石头旁,眼神黯然无光。黛莉卡无从知晓它遭遇过什么,沾满泥泞的灰白乱毛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肋骨的痕迹明显地像一道道沟壑。

    “嗳,嗳?”黛莉卡吆喝了两声。

    那狗拧了拧肩膀,尝试站起身但失败了。黛莉卡杵在洞口的阴影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她相比于半个月前刚被凯尔搭救时丰满了不少,少女那婀娜又腼腆的神韵也逐渐在这具充满奇迹的身体上显现。在安定下来并切实感受到爱护后,属于少女的好奇与怜悯也慢慢出现了她的脑海里。

    既然自己身为血族好像从未对鲜血有过渴求,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其实并不惧怕阳光?

    抱着这样的想法,黛莉卡慢慢地将手指探向光明。

    指头末端感受到的是温和的暖意,并没有想象中火焰灼烧般的痛感。自己仿佛受到了阳光的牵引,大胆地向新世界走去。正午的天空澄澈无比,拂面的微风载满清甜的花香,金发少女张开了白皙的手臂,仿佛背后将要舒展开华丽的翅膀。

    能不必继续躲躲藏藏,才算得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己……其实跟常人无异!

    一瞬间她变得激动了起来,仿佛是解开了某种心结,她一把抱起那只看起来病恹恹的狗,跑回了熟悉的轻凉洞穴。

    将狗抱到自己睡觉的兽皮上后,黛莉卡仔细检查着每一寸与阳光亲密接触过的皮肤,没有起水泡,也没有出疹子。脸因为心情激动而微微发烫,额头还是正常体温。清凉的手托着自己那圆润的脸颊,黛莉卡心中止不住的在窃喜。

    既然连太阳都原谅了自己,那自己是否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再次拥有一个家?

    跟主人牵着手一同漫步在阳光之下的浪漫场景已经浮现在了眼前,曾经所有不敢触碰的妄想都在此刻变得触手可及。

    这美妙的幸福感冲昏了这位女孩的头,她转过身一把捞起野狗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这狗就是她那位精瘦的诺德主人。

    “汪!汪!”捡来的狗极力挣扎着脱离黛莉卡热切的怀抱,细瘦的四条腿在潮湿的地上踩出一串梅花,似乎前面的虚弱形象只是它的即兴表演。

    “你想留在这里吗?匈杉——你以后就叫匈杉好啦,欢迎你!”黛莉卡对凯尔满满的爱溢了出来,灰毛狗在干草堆里无奈地垂下头低吠了两声,默认了女孩给自己的这个称呼,之后,便就地蜷成一团,不再理会女孩的呼唤了。

 

    晚上,匈杉默默起身,走到黛莉卡脚旁陪她一起守望凯尔,它对男主人并不感兴趣,只是一边吹着凉风一边被女孩抚摸着脊背这种感觉着实美妙。

    “谢谢你陪我,匈杉。主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嗓子已经好了,因为我总是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破现状。主人最近这几天看起来累极了,却从来不在我这里过夜,而且他来得越来越晚……我不知道主人现在是否清楚我其实是个血族,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会被我吓跑吗?”黛莉卡金色的瞳孔闪烁在星光之下,抚摸着爱犬自言自语。

    匈杉低下头用前爪搓搓脸,闷哼一声甩头白了她一眼。

    “什么都不做考虑的话,才对他不公平吧……”黛莉卡并没有被气到,反而颇难为情地向它解释了起来。

    “呜汪。”匈杉冲黑暗中的一个方向叫了一声,黛莉卡顺着狗头朝向的山坡望去,看到了她的主人正摸着黑慢慢向洞穴走来。

    女孩兴奋地朝凯尔跑去,匈杉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小跑着跟上了女主人。

    凯尔被突然从暗处扑来抱住自己的女孩吓了一跳,认出是黛莉卡后便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黛莉卡松开了凯尔的脖子,自然地昂起脸来吻上了对方凑过来的嘴唇。

    “我回来了。”凯尔亲昵的跟他的女孩碰了碰额头。

    “欢迎回家,主人。”黛莉卡略微发抖的清甜嗓音第一次在凯尔耳边响起,月色逐渐明朗,凯尔的脸上挂满了惊喜。

    “黛莉卡,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吗?”

    “其实……我的嗓子今天才恢复,黛莉卡终于可以跟主人说话了!”

    两个人各自都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凯尔很自然地接受了黛莉卡收养的流浪狗匈杉,掺了珍贵蔗糖的稀粥放在一只备用小木碗里,两人一狗围坐在篝火旁边仿佛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黛莉卡,我最近其实在忙着置办一些家里的事务……黛莉卡,我想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由于每句话都可以有明确的回答,凯尔语气软了很多。

    “什么事?”黛莉卡定定得望着火焰,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搬到我所在的村庄去住,让村民们都认识一下你……”凯尔深吸了口气,扭头看着比自己小一圈的黛莉卡认真地问道。

    黛莉卡瞪着火焰没有立刻回答,匈杉趴在一旁看着凯尔闷下头抓起了头发。火光映照之下,各种表情在其尴尬到发白的脸上流动,非常有趣。

    “真的可以吗?”黛莉卡沙哑的声音激起凯尔的一身鸡皮疙瘩,“让我做您的新娘,我当然愿意啊……”黛莉卡慢慢转过头来,她的眼睛似乎被明火灼得通红,眼里噙满了泪水。

    匈杉从地上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凯尔,等待黛莉卡也向他问出那个真正重要值得被仔细斟酌的话题:

    哪怕她是个吸血鬼,你也愿意接纳她吗?你的家人与朋友呢,他们也愿意接纳她吗?

    “那你今晚就跟我一起回村子吧。”凯尔急切地接下话头。

    “……好。”黛莉卡愣了愣神,沉沉地答应了下来。

    匈杉扫兴地趴下身,忍耐着他们收拾东西时不断搞出的夸张动静:

    除了点头同意,你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主人的笑容啊,即使取回了声音,也跟从前的沉默相处没什么两样,不是吗?

    今夜月色依旧美好,一束微弱的火焰,从山头一路飘落到了一座村庄前。

 

 

    黛莉卡呆了半个月的新家就在雷索司村的后山上,两人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来到了凯尔长大的诺德村庄。这片并不富饶的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口,临山远水的地理特征限制了其货物外流与农牧增长,村中的居民彼此都互相熟悉,因而整体氛围都很和睦。

    这里的人们普遍信仰阿凯与泽尼萨尔,远离争斗的平静生活与不上不下的经济条件似乎压制住了诺德人的血性,人们追求财富且相信来生能够幸福。石头堆砌的小教堂里摆放着这两位圣灵的袖珍祭坛,蜡油之间放着始终新鲜的花朵。

    现在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晚风吹过被人踩实的土路,给黛莉卡这位来客一种萧瑟的感觉。凄惨的虫鸣断断续续,头顶的密林拦下了月光,匈杉发出低低的呜咽,黛莉卡不禁贴紧了她的主人。

    凯尔面色有些难看,近半个月天天摸黑出村终于勾起了家人与邻居的怀疑,属于他的房间里也新添了一张旧床,在家人的质问之下,他简单的说了一下黛莉卡的情况——

    消息扩散的飞快,听说黛莉卡可能会来,大家都特地为此准备了很多。

    “黛莉卡,在我们这里结婚,新人需要黎明时分等候在教堂里,然后在玛拉祭司的见证下许下誓言。到时候玛拉女神会赐下一对银戒指,在前来参加婚礼的观众祝福中,新郎会和新娘接吻,到时候每个人都会祝福他俩……永远幸福。”

    为了缓解这浓郁的压抑气氛,凯尔搂着黛莉卡向她讲解起了结婚的相关风俗流程。黛莉卡很黏他,这分乖巧是此刻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宁神剂。

    没想到大家比想象中的还要怕死啊……

    “主人,如果黛莉卡是个血族,大家也还会祝福我们吗?”冷风撕扯着火把的焰尾,黛莉卡顺势从正面抱住了她的主人,隔着一层布料,黛莉卡的声音有些浑浊。

    “黛莉卡……”凯尔的声音在风中颤抖着,索性丢掉了火把,专注地抱紧了他的女孩,“我爱你。大家在认识了你之后,也一定会接纳你的。”

    “黛莉卡今年大概十九岁了,四岁家人被吸血鬼杀光之后,作为遗孤又被其他村民驱逐。是第一任主人用他的血救活了我,但在后面的十五年中,黛莉卡遭受了无休止的囚禁与折磨,是主人在他被其他人烧死后救下了我。这些我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主人,黛莉卡真的很感激您,能做主人的新娘,黛莉卡开心之余也很害怕。害怕吸血鬼的身份会给主人带来麻烦,也因为被从小关到大所以完全不知道怎样照顾人。但是黛莉卡会跟着其他居民认真地学,而且今天捡到匈杉的时候,黛莉卡第一次晒到了太阳,黛莉卡也可以在太阳下走动,并不会因此感到任何痛苦。”

    黛莉卡的心平复下来,主人的体温隔着衣料温暖着她,她察觉到了主人的难堪所以也尽力的去用轻快的语言来安抚他:

    “或许黛莉卡会是一个很棒的新娘呢,主人。”

    凯尔打了一个寒噤,沉沉地问道:

    “那黛莉卡在遇到我之前,都在吃些什么……”

    “吃黛莉卡自己的血和肉。”黛莉卡觉得这个回答很合适,应该可以抹除主人的朋友担心自己会吃人的担忧。

    “这样……啊,教堂后面就是公用柴房,我们有时候会点起篝火来祭祀圣灵,黛莉卡可以先到那里关上门等着我,我去叫大家出来——毕竟大家也确实害怕你。”凯尔捏了捏黛莉卡的肩膀,示意她先回避一下。

    “好,那黛莉卡先去那里等待主人。”吸血鬼女孩走在自己即将定居的村落里,匈杉没有跟来,小教堂里还点着长明灯,跳动的火焰宛如夏夜的萤火虫。女孩在绕过教堂前转过身来朝其主人挥着手道:

    “主人,黛莉卡也爱您!”

    凯尔夸张地挥着手臂以做回应,无奈地看向女孩消失的方向。匈杉绕开它的男主人,慢慢踱向了密林深处。昨天也是这个时间段,凯尔被所有人围着,被迫与村长和谈:

    ……

    “如果她不是吸血鬼那就允许你们结婚,如果她是,处理掉她对你我以及所有人都好。”一村之长老气横秋,夸张地挥舞着他干枯的手臂教训着面前垂着头的年轻人。

    “怎么处理?跟她说明这一切,让她远离我们吗?”年轻人缩了缩脖子,抬起胳膊做出了挨打的动作。

    “你傻吗?潜在的祸患就不应该放任其活着,你想等她日后报复我们吗?!”老者的唾沫飞溅到了年轻人的手背上,这句斥责也引爆了围观村民的怒火,骂声连成一片,围困之人苦不堪言:

    “可是,她不会攻击人的……而且,她真的很单纯……”

    “一个让阿凯蒙羞的死灵生物,你和她完全是两个物种,你已经深陷这段孽缘之中了!”年轻人的父亲走过来扇了儿子一巴掌。

    “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如果有一天你被她转化成了吸血鬼,你能确保你不会伤害我们吗?别告诉我说你想过也变成吸血鬼和她远走高飞,收起你那幼稚且愚蠢的妄想!你根本不知道她活了多长时间,曾经遭遇过什么,你只是一个对她而言还算有趣的食物,也许她已经快要饿疯了……”村长步步紧逼。

    “最不济,她不会伤害将她救活的你,你又拿什么担保我们不会遭殃?”村落里德高望重的祭司也冲他咆哮。

    “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啊?”年轻人不敢顶撞这些长辈,悻悻地反问道。

    大家先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后老祭司清了清嗓子,讲起了她的计划:

    “尽量不要惊动她,我将会打着银针探病的理由尽量找机会测试她是否是吸血鬼。我也会告诉大家就装作不知情,总之不要让她在接受检查前就陷入紧张的状态。把她诱骗到柴屋后,就看我们的吧。记住,你是在雷索司村长大的人类,阿凯保佑你。”

    事已至此,年轻人只能在群众低沉的指责中,接受老祭司提出的想法。

    “好……我明天就去办。”

    ……

    匈杉回过头,看了看起火的柴屋,甩甩身上沾上的霜露,消失在了林中的雾瘴之中。

 

 

    作为一个公共设施,门锁自然会被装在门板外,等黛莉卡反应过来时,加固过的木门已经被人从外部锁死了。

    柴房里堆满了被煤油淋湿的干柴与稻草,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感突然从心底爬了上了脊背,她疯狂地捶打着门框呼救,但是没有人会去打开那把守护着群众安全的铁锁。

    几支火箭从狭小的通风口里钻进来,柴屋外围人们准备了水桶用来给木质墙壁降温,火焰在这不到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迅速聚集成龙卷,一连串的爆燃声扯碎了少女的哭喊。浓烟与火舌在通风孔处起舞,很快熏黑了屋檐,被困在火海中的黛莉卡发出阵阵惨叫。

    她与凯尔的谈话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吸血鬼身份,整个柴屋开始向围观的村民辐射出阵阵让他们感到心安的温暖。在他们看来,黛莉卡的哀嚎与杀猪时的猪叫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你们的处理方式吗?!你们要把她活活烧死啊!”凯尔听着心爱之人的惨叫感觉肝胆俱裂,痛苦地跪倒在了被水浸湿的土地上。

    火焰灼烧着黛莉卡的每一寸皮肤,她强忍着密集的剧痛坚信她的主人会前来搭救,辛辣的空气划过声带,令其发出一阵阵干涩的声音:

    “主人,回应一下黛莉卡啊,主人,告诉黛莉卡,黛莉卡做错什么了吗?主人要抛弃黛莉卡吗?可不可以回答一下黛莉卡好烫,好烫,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咔嚓一下木门被人从外部撞开了一个豁口,黛莉卡的呼救声也戛然而止。

 

    一支铁纤贯穿了她的左肺,无法呼吸的黛莉卡难以置信地紧握着这根迅速变得滚烫的铁棍对方一定瞄准了很久吧,还差一点点就能命中心脏了。

    火焰烧化了主人赠给她的贴身衣物,失去力量的胳膊脱离了手腕垂落下来,两只手都已黏在了泛红的铁棍上,鼻子与嘴唇也在眼睛被烧成窟窿后相继融化在赤色的火焰里。吸血鬼女孩没能等到她那主人的回应,便在奔腾的炽焰中停止了思考。

    好像全世界,就只有黛莉卡不知道,人类与吸血鬼,水火不容。

    火焰顺着木门上的裂缝点燃了柴屋碳化的外壳,大火燃烧了半个晚上,直到一切成了废墟才算结束。凯尔的眼睛差点被大火熏烤至瞎掉,当他从灰烬中握着被烧弯的铁纤挑出黛莉卡的时候,对方只剩下了糊在上面的半截焦尸。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黎明姗姗来迟,第一抹金色光辉打在形同雕塑的凯尔身上时,被阳光唤醒的蝴蝶又自由自在地飞出了草丛。

    “黛…莉…卡…?”

    双眼因浮肿而暴突的凯尔哑着嗓子在晨风中低吟着自己想了两天的名字,仿佛那是一段虚妄幻想的主题。满身炭灰的他抱着半截被露水打湿的焦炭,唯有此刻他真诚地希望一切都只是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没有相遇,没有相处,没有相爱,没有诺言,没有期待。

    也就不会有痛苦。

    也不会就这样遗憾的结束。

 

 

    初种月(3月)10日,黄昏,瑞驰边界一处临水小屋内。

    习习晚风拨弄着床头的马灯,躺在床上的黛莉卡脸色暗如冻雪,无神的双眼望向虚无的顶空。刚刚苏醒的她一时间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疲惫的灵魂如同被油浸泡过,滑腻地控制不了身体。

    “你醒了。”一个磁性的嗓音点亮了她的视野,转动眼珠,能看到一个逆着夕阳坐在自己身边的长发男人。

    “为什么要救我?”黛莉卡感到一阵眩晕,艰难地别过脸不去看救活自己的第三个男人。

    “因为我是医生。”男人认真的回答着她的问题。

    “就算我是吸血鬼也没事吗?”黛莉卡木讷的声音里早已没了情感。

    “当然,因为我也是个吸血鬼啊。”

    黛莉卡慢慢扭过头来,看着这位和蔼的中年大叔,背对着夕阳,他的瞳孔刹那间亮如烛火,又转瞬即逝。

    “那你会虐待我吗?

    “当然不会。”男人立直了身子,将双手收到了其小腹旁以示尊敬与友好。

    黛莉卡对眼前这个搭救了自己的绅士印象不错:

    “哦……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这是幻术,能帮助我更好生活的必备技能,你现在需要休息,等你能下床走动了我就教你。”

    咳,谢谢你,”黛莉卡觉得这位吸血鬼医生很神奇也很开心,尽管经历了极多足以扭曲人们心智的悲惨遭遇,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信任。“主……”

    在习惯性叫出那个称呼时,黛莉卡的喉咙一哽,根本说不出后半个字来。关于这个称呼,她的感受太多又太,无数情感翻滚着扑面而来,她并未从那场火葬中彻底释怀,巨大的委屈感鞭笞着她的精神。

    抽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医生将她的后背垫高,帮助理顺呼吸

    “放心哭一会儿吧,可怜的孩子。你现在很安全,哭累了就休息,我会帮你备好眼药水的。”

    身体复原的黛莉卡彻底沉浸到了内心的悲痛之中,她靠在枕头上不住地恸哭,凄惨的声音甚至让沼泽地里那群聒噪的青蛙都安静了下来。

    吸血鬼先生知道,像她这样身体与心灵都刚遭受过严重创伤的孩子,要紧的是先让他们发泄:哭泣,谩骂,摔东西,都可以,只要能帮他们舒缓心中的痛苦就好。对他们的实际状态不做评估,就将他们拉进怀中进行安抚,那种自以为是的温柔,反而会堵塞孩子正常宣泄情绪的出口。

    现在只需要默默陪着她歇斯底里,哭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飘荡的身心在此处停泊一会儿吧,名为奇迹的吸血鬼女孩。

 

    吸血鬼游医莱恩格勒·雪莱,于今天下午在瀑布下为炼制药剂取水时,发现了被冲上湿地的半截黛莉卡。

    黛莉卡向他展示了她那奇迹般的恢复能力,在治愈魔法的作用下,碳化的躯壳被新生的骨头顶开,红色丝线缠缚着急速增生的骨头,拉拢新生的血肉附着到附近的骨架上面。在魔法的光芒里,金发少女破茧重生。其洁白无暇的胴体之上,能看到零散分布着的血红细丝。

    雪莱从未见过此等神迹,法力枯竭之后,他也不敢擅自用其不太入流的药水帮助少女进一步恢复。这些像裂纹一样的痕迹并未在少女肌肤上停留太久,等红丝彻底散去,雪莱才将少女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他的床上。

    为少女盖好干净被子后,雪莱坐在木凳上细细端详着少女的脸。

    或许是因为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少女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安详,精致的脸上娥眉微蹙,紧闭的双眼微微泛红。什么样的女孩才能拥有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而这张脸的主人先前又遭遇过什么,雪莱不敢多想。女孩脸上并没有多少血色,微启的嘴唇有些干燥,但好像能看到小巧的尖牙支在两侧嘴角。

    午后斜斜的日光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慵懒,屋外被春风唤醒的青蛙开始变得吵闹。潺潺的水流滋养着湿地内的芸芸众生,活了六十九年的血族游医正虔诚地等待着少女醒来。



《成为天使》(下)点击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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