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枭之歌3
前情提要:

三
“呃,村长,其实不用那么多人一起去的,我只需要有个人带路就行了。”
“雷娅大师,这是我们村一致的决定,还请您多多包涵,”村长吃力地将武器扛到背上,这把历史悠久的重弩几乎有他半人高,“危机时刻总要有人站出来,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解决这只该死的臭鸟!”
此时暮色渐长,太阳隐隐坠入山腰,整个红泥村的人都出来为雷娅送行。来者大多是老人,女子和小孩,还有一些病患和残疾。他们脸上挂着一贯木然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恭送勇士,而是在出席一场无声的葬礼。
有几个人执意要和雷娅一起出发,分别是村长,铁匠之子班德,哑巴猎人威鲁尼亚和肩膀宽厚的赫罗。他们是村里仅剩的“壮丁”,即便如此,雷娅依然确信他们帮不上忙——仅靠不熟练的弓弩和铁叉,不可能伤到蓝炎枭分毫,而她可能要分心去照顾这些人的性命。
蒙德曼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雷娅扶住他的肩膀:
“长老,真的要让这他们一同前往吗,如果真碰上蓝炎枭,我可能保障不了他们的安全……”
“这是红泥村自己的意志,随他们一起去吧,”蒙德曼缓缓地说,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地发颤,语调中也透着伤感,“不解决这杀人的魔鬼,红泥村将会永无宁日,为此,我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雷娅内心叹了口气,这帮老顽固,他们是不知道自己收了伯特森多少钱吗。算了,大不了在行动之前找个理由把他们都赶开,一个人做事肯定比一群无头苍蝇瞎撞强。
“行吧,既然这样,那我也该出发了……”
“慢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勒奇夫朝他的父亲走去,二话不说就把他身后的长弩扒了下来,挂在自己肩上,随后又去抢他手中的铁箭。
“你这傻小子,干什么呢!”村长吃了一惊,连连后退,但年轻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将他身上单薄的皮甲解下,两人推搡起来,勒奇夫的手紧紧按在父亲的肩头,那枯瘦的手臂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终于,村长的胳膊慢慢垂下了,与之一同滑下的是他的眼泪。
“爸,让我去。”勒奇夫轻轻地说。
他拥抱了自己瘦小的父亲,并用手指揩去他眼角的泪珠,然后他转向蒙德曼长老。
老人沉默地注视着他,年轻人拉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握手,他们心中或许都有千言万语,但仅需一个目光便足以表达。老人缓缓地侧过头,不知是在躲避众人的眼光,还是在竭力隐藏眼中的痛苦。
“去吧,孩子,去吧,”长老的声音细得听不见,“做你应该做的事,成为你一直想成为的人。”
许久,两人的手才分开。勒奇夫背着弩箭与砍刀,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当然,他依旧没看雷娅一眼。
“动身吧,我带你去蓝炎枭的栖身之所。”他冷冷地说。

红泥村的老矿洞离这不远,中途要穿过一片森林和几座小山包,途中的景观单调乏味,全是千篇一律的树干与藤蔓,时不时有几声虫鸣响起,然后又回归沉寂。
然而,这场征途并不无聊,甚至有些闹腾。
“这不可能,你这把刀居然有四十五千克重?!”班德尖叫道,“这不就相当于举着一个小孩挥舞吗,我爸爸做的剑最多不超过一千克,他瞧不起那些把剑做的又沉又钝的铁匠!”
“小家伙,世界上有成百上千种武器,总有一些是你不了解的,”雷娅耐心地回答他,“或许你爸的理念适合大多数剑士,但不适合我——这重量对我来说刚刚好哦。”
男孩满脸写着惊讶,这让雷娅不禁莞尔。这个铁匠的孩子最多不超过十三四岁,对周围的事物充满好奇,他一路上都在缠着雷娅问这问那,现在他正在仔细琢磨着雷娅背后那把其貌不扬的细刀。
“我从没见过这么笔直的长刀,它叫什么名字?”
“暗鸦,这既是绰号,也是名字,我的师傅常它的名字称呼我。这把刀跟了我快十年,但它的历史远不止如此,我想,它最终会和我一起进到坟墓去。”
“十年?这么结实的吗?一般的剑用个三五年就得换新的了,”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这些年来,你肯定用它斩杀了很多可怕的怪物吧!”
“那是当然,但这些经历大多令人提不起兴趣,甚至非常恶心……”
“我想听!”
“好吧,”雷娅思索了一小会儿,“我以前在贝加锡城杀死过一只咀腐魔,和名字一样,这是只臭烘烘,黏糊糊的大块头,住在城市的下水道里,以鱼虾和漂浮的垃圾和尸体为食,但有时它也愿意换换口味,于是五个流浪汉成了他的晚餐。我接下悬赏,带着暗鸦冲进下水道,一刀便划开了它的肚子,结果里面居然伸出两只胳膊,直勾勾地向我戳来……被它吃进去的那个人,身体已经腐蚀的差不多了,意识却还是清楚的,他的眼睛透过一堆肠子与内脏望着我,一边用少了指头和皮肤的手掌拍我的脸……之后我做了足足一个月的噩梦,并再也不接任何靠近下水道的委托了。”
班德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梨,而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侧目。
“大师,你这辈子有没有杀过人?”大个子赫罗问道,“就是那种穷凶恶极,人人欲诛之的混蛋?您这么有本事,不应该多行一些侠义之举吗,就和小说里写的那样?”
雷娅摇摇头,这已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我是个流浪的剑士,手中握的是刀,不是绞架。师傅曾经告诉我:’你所夺去的每一个生命都将化身诅咒,永远依附在你的剑与血之上,并时刻蠢蠢欲动着,报复你与你最珍爱的人’。如果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绝对不会向人拔刀,这是我为自己设立的底线。”
一声冷哼从前方传来,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那个臭着张脸的小子发出的。
“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还是收着别人的钱,干着最可耻的勾当,”勒奇夫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用柴刀清理拦路的荆棘和枝蔓,“如果他们付她一大笔钱来谋害小孩和老人,你猜这凯尔兹人会怎么做?”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让雷娅感到难以接受,她一个箭步上前,扯住年轻人的袖子。
“你想知道在别的魔物杀手面前说这些话会是什么下场吗?他们会砍掉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老二,让你做一辈子做个哑巴娘炮,”她一字一顿地说,“该死,我到底哪里惹你不爽了?是在我的本领?我接人处事的态度?还是我的肤色与瞳孔让你感到恶心?”
勒奇夫没有立即回答她,他死死盯着雷娅,而她也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是从飞羊镇过来的,对吗?”他说。
“当然!”
“那你肯定也见过伯特森.格瑞欧鲁了?”
“不是他,谁来给我工作,谁来付我赏金?你吗?”
“你怎么能为这种人做事?”年轻人突然暴怒起来,“天杀的杂种,你知道这畜牲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做了什么吗?你从这王八蛋手里拿钱,心中还丝毫不觉得羞耻?!”
女子愣住了,她隐约意识到一件事,年轻人的怒意似乎一开始就与她无关。
“你进村时难道没有注意,红泥村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勒奇夫怒吼着,双手紧攥成拳,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你知道我们村子最多有过多少人吗?七百!可你看看现在的村民还剩多少?家家户户又有几个男人?都是因为这东方来的魔鬼,以及他带来的上百条豺狼,我们和周围的村子才会一天天衰败下去,缺衣少食,瘟疫肆虐,多少人连下葬的碑石都立不了!”
“一开始,伯特森用钉锤和火铳逼着我们采铂,可连续开采了一个多世纪的矿井还能挖出什么东西?于是他就开始收取高额的保护费,将每家每户搞穷搞垮,然后从村中掠夺壮年男人和女子,将他们发往战场送死,或者卖身为娼,不仅如此,这孽畜还将他们镇上卖剩的毒粉往村中倾泻,最后不知害死,逼疯了多少人!班德的父亲不愿去战场上打铁,于是被他们拿鞭子活活抽死;威鲁尼亚被他们的紫毒弄坏了嗓子,而我的父亲也在母亲去世后发了病,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勒奇夫,别说了……”班德低声喃语。
“你以为你在帮我们,事实上我们压根不感谢你,”勒奇夫看都不看男孩一眼,继续连珠炮似地喊着,“伯特森的爪牙被蓝炎枭烧死的那天,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天。我希望飞羊镇每个人的下场都和他们一样,被烈火缠身,被焚烧成灰!我一点也不恨那只怪鸟,只有它存在,伯特森和他的狗腿子才会感到害怕,而他找到了你,一个道德底线极高,而且还引以为荣的凯尔兹人,要来’帮助’我们终结这一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其他人都拼命地使眼色,哑巴将手摁在他的肩头,而雷娅只是沉默。
年轻人回过头去,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路程明显枯燥了很多,所有人埋头赶路,班德几次想张口,看到勒奇夫那阴郁的神情后乖乖闭上了。威鲁尼亚倒是主动来到雷娅身边,安静地比了几个手势,然后还朝前面努了努嘴。
他的动作很是抽象,但雷娅居然看懂了:这小子脾气就这样,别和他一般见识。
在穿过一大片密不透风的老树林后,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天际,霞光也在渐渐消散,一行人来到一座山脚下,山体大多裸露在外,颜色是浅灰色的,和周围的地貌不太一致,山上只长着几棵歪七扭八的枯树。
勒奇夫取下身后的木弩,填装弩箭,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举起。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腹处出现一块巨大的凹陷,里面黑暗深邃,怪石嶙峋,一条锈蚀的铁轨从洞中探出,如同一条半死不活的舌头。
一片昏暗中,洞口正闪烁着幽蓝的微光,远远望去宛如鬼火,在寂静的森林中显得无比诡谲。
“这就是红泥村废弃的矿洞,那只鸟就在里面。”
他们顺着铁轨一路上山,矿洞比雷娅想象中小,支撑洞穴的木梁大多朽败坍塌,洞口杂草丛生,而其中大部分又被新近的一场火焰烧毁,灰烬中还残留着点点蓝色的火星,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硫磺味,站在洞口,只觉阵阵阴风扑面而来,一股寒意从他们心底油然而生。
雷娅拿起了暗鸦,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流淌的更加湍急,这是恐惧,紧迫,还是期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作为战士的快感正不断地充盈她的身体,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会会这只神秘,凶残又强大的怪物了。
不过,她得先赶开身边这四个累赘。
“朋友们,很高兴你们能和我一起前往,但我必须劝你们离开了,”她说的很大声,而且刻意加重了语气,“蓝炎枭是种极其可怕的怪物,一般的皮甲和刀剑对它毫无作用,而它的火焰能轻而易举地燎穿你的盔甲,将你的骨肉和内脏烧得灰飞烟灭,你甚至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算是我的请求好吗,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请尽快从这场危险的游戏中退出吧。”
她的话似乎并没有打动他们,因为哑巴猎人和勒罗的眼神同样坚定,他们握着武器的手也没有丝毫动摇。
“雷娅大师,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家人与朋友,”赫罗舞动着手中的斧子,“我们向长老发过誓,决不能再让他们置身险境之中——哪怕为此化成灰,又能怎样!”
哑巴点点头,表示认同。
“而且你也不要太小看我们,我赫罗打小就能和公牛角力,威鲁尼亚和勒奇夫都是远近闻名的猎手,至于班德……呃……他爸爸是个打铁大师,他留下来的剑肯定能切开蓝炎枭的喉咙。”
班德手中的剑明显是给学徒用的,剑刃都没开锋,而他此时正低着头数脚边的石子。雷娅叹了口气,这些人看着一副衰样,意志却比她想象中坚定,或许还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回去的。
“你们啰嗦完了没?不然我先进去了。”勒奇夫明显不耐烦了,抬腿就往洞里钻,猎人和赫罗见状赶紧跟上前,只留下雷娅和班德站在原地。
“嘿,等等!”
三人回过头来。只见雷娅快步走到勒奇夫身边,还没等他说话,左手就被女子牢牢握住。
勒奇夫正要挣脱,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已经塞进他的手心。
“进去之前,你先把这个拿着,”那个被他百般嫌恶的女子在耳边小声说,“我的能力有限,没法改变红泥村的困境,但这不意味着我不想帮助你们。这张支票能在沃尔格兄弟银行那换三百烁金,或许能让你们稍微改善一下生活,治一治你爸爸的病,或者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年轻人乌黑的瞳孔盯着她,眼中满是震惊,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雷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侧身就走进了洞里。
失控的蓝炎枭,这应该是每个吟游诗人梦寐以求的素材吧,她在心中默念。或许我可以托人写一首诗呢,总之,这是个发财和扬名的好机会,千万不能出一点岔子。

“班德,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呢!”
三个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洞中,勒罗回过头,只见男孩还站在原地,双肩瑟缩着,始终迈不出第一步。
“勒……勒罗大哥,我好害怕……我……我们……我们应该赶快离开的,”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中带着哭腔,“我不想这么做……我……我不想去洞里……”
勒罗蹲下来,直视男孩的眼睛,直到他的抽噎平息。
“还记得你父亲的下场吗?他是怎么死的?想想你自己许下的诺言,你会为红泥村做些什么?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这次我们搞不定,那样就……”
他回望了一眼黑暗的矿井,然后轻轻按住男孩的双肩:
“来吧,拿上你的剑,是时候和那魔鬼做个了断了。”


周末大连更又来咯!争取在这两周内结束第一个篇章,然后就得忙些别的事情啦T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