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那一年:第十九回 雷厉风行1

青史书,乱世录,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当时明月,几度春秋,风口浪尖铸传奇
望极天涯无尽处,飘摇路谁人共命途
万里关山,寂寞龙潭明或暗,正邪黑白谁评说
天地大,总无涯,烽火烈焰,千载多少云烟
机谋智计,步步为营,今朝物换星移
浮世深长路遥,知行合是谓道
风云裂变,生死无间何所恋,笑看红尘万事迁
绿竹畔,陌上花,情义肝胆,多少爱恨嗔癫
士为知己,生死约定,追觅飘渺因缘
碧血叱咤,燃尽风华,丹心笑颜灿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旧日月照,惊心动魄几时归
气势磅礴的历史画面,波澜壮阔的内外风云,
明争暗斗的朝堂矛盾,变幻莫测的君臣关系,
忠奸难猜的兄弟情义,复杂微妙的男女恋情……
《大明那一年》贰:风云裂变 第十九回 雷厉风行
两人走到另外一张赌桌边,摇了几趟色子,各人有输有赢,凌云冲始终面色如常,淡定自如,林清风隐约觉察到眼前这个人不是为赌而来,试探道:“你一个人孤身前来,不怕输一趟一次就亏大了吗?”
凌云冲淡然一笑,道:“赌局就跟做生意一样,有输就有赢,有赚也有赔,只要是找对了主顾,就算亏一次本也无妨。” 林清风赞道:“输赢面不改色,胜败从不赖帐,赌术好,赌品也好,看来你倒真是一个不俗的赌徒。”凌云冲道:“我本来就是。”
林清风自我介绍道:“我叫林清风,是这悦来赌坊的老板。”凌云冲正要说明自己是谁,这时杨达领着几个伙计拨开人群,那几人嚷着:“让开,让开。”把凌云冲围了起来,林清风道:“杨叔,你这是干什么?”杨达一指凌云冲,道:“昨天来找麻烦的,就是他。”林清风看向凌云冲,道:“你干吗来捣乱呢?”
凌云冲平静的笑道:“我怎么会来捣乱呢?我是来找这里的老板的,刚好你昨天不在这里,没想到今天咱们碰了面。”林清风哈哈一笑,道:“其实说起来,咱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挥挥手对那几个人道:“各位各位,一场误会而已啊,没事了,大家继续玩,继续玩。”
那几个人随即散开。林清风看着凌云冲,邀请道:“咱们到内堂再说吧。”转过身正要走,听得凌云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会等你来,告辞。”说着便走出赌坊,林清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愣,神色一沉,若有所思。
凌云冲又到了镇上那个小酒馆,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林清风果然来了,缓步走了进来,店小二上前招呼,林清风叫他先出去,现在这里不招待客人,店小二应了。林清风走到凌云冲落座的桌边,伸手示意凌云冲身边的座位,道:“我可以坐下来吗?”凌云冲倒给他一碗酒,道:“这个位子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林清风边坐下边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找你?”
凌云冲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林清风微微一笑,道:“你这个人说话倒很有趣,不知道做人是不是也一样?”凌云冲道:“你试着跟我交个朋友不是就知道了吗?”林清风道:“我这个人喜欢交朋结友,不管三山五岳,黑山白水,只要对胃口,这个朋友便交定了。可是天底下有一种人我是从来不打交道的。”凌云冲道:“呵,但愿我不是那种人。”林清风道:“我也很想你不是。可是到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凌云冲道:“那你要在什么情况之下才可以确定呢?”
林清风道:“有些事情,就跟拍巴掌一样,要双手拍才能拍得响,交朋友也要交心,这样才能交得成朋友。”凌云冲点点头,浅笑道:“有道理。好,你有什么问题,我知无不言。”林清风道:“你好聪明。”凌云冲道:“看来你已经开始了解我的优点了。”林清风道:“那我问你,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凌云冲道:“我是从一个人的卷宗里面认出你来的。”林清风道:“什么人?”凌云冲道:“林振发。”林清风一听居然是自己父亲的名字,脸色陡变,道:“那请问,阁下是从哪儿来的?”凌云冲道:“京城。”林清风追问:“什么地方?”凌云冲道:“日出之方。”见林清风脸色阴沉,一副就欲发作的样子。
凌云冲说明道:“我叫凌云冲,我跟任青阳是并肩经历过风险走过风浪生死与共的朋友,我专程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林清风微微一怔,道:“原来阁下就是凌云冲啊,我曾听青阳说起过你。方正安程姑娘他们你也认识吗?”凌云冲点头道:“当然认识,我跟正安他们都是朋友。我这次来是为了悦来赌坊的命运。”
林清风寻思:“原来他就是凌云冲,当日从五福客栈密道出来,曾经听青阳叫过这个名字,她要我等一等,说后面还有人,一个是福叔,另一个就是他。能让青阳挂念的朋友应该信得过,可是他怎么跑到东厂里去了?”
想到此处,林清风冷哼一声,道:“青阳的朋友我就当朋友,但是这悦来赌坊的命运在我手里,用不着别人插手。” 凌云冲反问道:“可是你的命运呢?”林清风默然一凛,凌云冲道:“我也是个赌徒,所以这一把打算跟你一起压注。”
林清风道:“那我们压什么东西?”凌云冲道:“你跟我的一条命。”林清风道:“赌什么?”凌云冲道:“以命陪命,当然是赌一个人的命了。”林清风问:“谁?”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许显纯。” 林清风阴沉的脸上转为平静,道:“你是怎么知道悦来赌坊跟许显纯的关系的?”
凌云冲道:“你以为我来这里之前没有打听过你,杨达跟许显纯的事吗?”林清风道:“我知道你胆子很大,但你绝不是那种横冲直撞的人。”凌云冲浅笑道:“咱们的了解程度又进了一步。”林清风也是呵呵一笑。
凌云冲道:“我知道你在赌坊里不一定就是给许显纯卖命的人,我好象我在东厂里,我也只是一个等着揪魏忠贤后退的人。我看到你,就像看到我自己一样。我来这里是找你跟我一起对付许显纯,咱们算是自家人。”
林清风道:“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看不出你在说话的时候有什么不安闪缩的神情,坦率的说,我一向很相信我的这双眼睛,就算天底下骗术最高明的人,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刚才说的话,没说谎。”
凌云冲道:“好,那咱们走。”说着站起身来,林清风道:“去哪儿?”凌云冲道:“我看这儿有个澡堂,我想洗个澡。”林清风一怔,笑道:“啊?在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洗澡啊?”凌云冲笑道:“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林清风大笑,道:“去,去啊,走吧。”两人同去。
在澡堂里,两人正在解衣,小二走进来,要帮他们收拣衣物,凌云冲道:“哎,小二哥,这儿没你的事了。”林清风对小二道:“走,出去吧。咱们自个儿来吧。”小二应声退下。
林清风大感诧异,轻声一笑,问道:“哈,没想到你豪迈不羁,行事不依法制,还有别扭的时候啊?啊?”凌云冲正色道:“我只是怕吓着他。”褪去内衣,他背上那可怕的烧伤露了出来,让林清风惊讶万分,震动不已,一见之下忍不住伸手一摸,惊呼道:“哇!你这怎么回事?”
凌云冲淡然一笑,道:“连你这个见惯场面的人看了都说不出话来,你叫那个小伙子今儿个晚上怎么寝食能安呢。”说着穿好换的新内衣。林清风道:“那你这条命,到底是怎么拣回来的?”凌云冲道:“你倒不如说是,这条命连老天爷都不要,丢回来给我的。”
林清风道:“是不是那帮东厂番子干的?”凌云冲微一点头:“嗯。”林清风骂道:“畜生!”凌云冲道:“他们根本连畜生都不如。”走到木塌边坐了下来,林清风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再回首心中的隐痛,其实往往是更为痛苦的,恍如心中的伤口被再次撕裂般的痛,而凌云冲也是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中的隐痛。
追述凄惨的过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此时此刻坦诚相对,凌云冲道:“那个晚上,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可是我感到很热,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家烧得通红,连我的身子也烧着了。雪下在我身上的时候,也让雪给融化了。那种感觉很奇妙,我想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冰火煎熬的奇妙感觉。”说着自嘲似的微微一笑。林清风道:“那一夜,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吗?”
凌云冲点了点头,道:“对,可以这么说吧。”心道:“如果不是我及时救了无双妹妹,她也难得活下来。她现在身份隐秘,还是不说出来为好,何况也没有必要让林清风知道,这和这趟我跟他的合作无关。”
正思虑间,听得林清风道:“不管怎么样,活下来总是一件好事。”凌云冲反问道:“你真这么想吗?”林清风一怔,凌云冲又道:“林清风,你不要跟我说自己也该跟死去的亲人一样倒在敌人刀下,乐得一了百了,纵然有天大的冤枉也不用给这口怨气熬着活下去,是不是?”林清风道:“我明白,可是到了最后,我们还不是活下来了吗?”
凌云冲道:“活下来不是靠嘴,不能光坐在那里说,得一起动手起来干。对付东厂不是用一张嘴就能把人赶尽杀绝的。他们是用刀子,难道我们要用嘴跟他们拼吗?”林清风道:“你说的对,咱们就该跟东厂干到底。”
凌云冲道:“有时候,屈辱地活着比悲壮地死去更需要勇气。既然我们要活着,就要活的痛快。敌人越痛苦,我就越快乐。所以我要用最大的力气,去让敌人痛苦、更痛苦。”林清风道:“凌云冲,我相信你。”
凌云冲道:“你不用相信我,你只要相信仇恨,因为仇恨真的可以让人活下去,不管面对任何凶险,也让人活下去。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的那么多家人无辜枉死,我现在是替他们活着,我必须为他们做点事。”
林清风沉默不语,想到了自己父亲和未婚妻子的大仇。凌云冲见他思虑出神,问道:“在想什么?”林清风支吾道:“没,没什么。”凌云冲拍了他手臂一下,道:“洗澡吧。”说着站起。林清风道:“好。”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洗完澡已是上灯时分,林清风被几个熟客拉去喝酒聊天,凌云冲说自己连天赶路,这时候想要休息,便一个人回到赌坊。此时赌客已然散去,堂里颇清净。凌云冲闲来无事,弹起了三弦琴,这次他的琴声高亢尖锐,曲调甚至有些诡异莫测。杨达算完帐走了进来,见凌云冲一副陶醉琴声的样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径直走向楼梯,准备上楼回房。
凌云冲自顾自的弹着琴,似有意似无意的道:“你的眼光真的很准,杀人最好的地方就在颈后七寸,一刀扎下去,血花溅出来,人也就跟着一命呜呼了。”杨达停住了脚步,道:“我知道,我的手很稳,刀也很准。”凌云冲放下三弦,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悠闲的喝着,道:“可是你的心不够狠。一个武林高手并不一定很懂得杀人。杀人固然需要武功高强,但它更讲究技巧,把握天时,掌握地利,出手够狠,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杀人者,你绝对不是。”
杨达冷哼一声,道:“你可以试试。”凌云冲摇头道:“也许你以前是个出色的杀人者,现在却绝对不是。这趟许显纯可是找错了人。”凌云冲这话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知道许显纯不久前传信给杨达,要他擒杀自己的密信。听得凌云冲这么说,杨达并不惊奇,对他为何来此地也心知肚明,于是挑明了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凌云冲道:“该知道的,我统统都知道。”杨达道:“那,你不该来这儿。”
凌云冲问道:“为什么呢?”杨达道:“哼,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死掉了。我不想让它破这个例。”凌云冲针锋相对的道:“可是真的碰上了非死不可的人,我想最后还是应该死一个人。”杨达闻言脸色忽变,凌云冲道:“只是这个该死的人还没到,这里还是天下太平。”
杨达道:“你说那该死的人,是谁?”凌云冲道:“除了许显纯之外,还会有谁?”杨达道:“看来,你真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麻烦。”凌云冲道:“但我也是你们一颗很大很大的救星跟福星。”杨达负着手慢慢踱步,道:“我是过来人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做过什么事,一切也已经完结了,不用任何人帮忙。”
凌云冲道:“可是你却牵制着别人的以后。难道你要让他一辈子都背上你们的包袱吗?”这个他当然是说的林清风。杨达转身欲走上楼梯,道:“夜已深,早点睡,别扰人清梦。”凌云冲道:“连林清风都有勇气去改变,你干吗没有勇气跟他一起面对?”
杨达回过身,意味深沉的道:“给杀掉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沾过血的手也永远不会再擦干净。我不怕做任何事情,只是不想做无意义的东西。”凌云冲质问道:“这是你的看法,还是林清风的想法?”杨达只快步走上楼去,回到房间,脑子里又涌现出十三年前那个可怖的大火杀人夜,多少次从噩梦里惊醒,涔涔流下的冷汗中,伴随的还有无尽的折磨和忏悔。
几日后,林清风约凌云冲再去洗澡,两人洗完了正在穿衣系带,凌云冲道:“京城来了消息,许显纯很快就要离开,我想他很快就要大驾光临了。”林清风道:“那我们就可以好好安排一下斩杀许显纯的计划了。”这时杨达也进来洗澡,招呼道:“林大官,凌公子。”林清风道:“我们都洗完了,你怎么才来呀?”
凌云冲道:“洗澡又不是请客饮酒,用不着三五成群热热闹闹吧。”说着转身就走,突然听见林清风哈哈笑起来,凌云冲回头问道:“你笑什么?”林清风道:“你一定没有想到,咱们平时冷言冷语的杨大总管,居然这么风流浪漫。你看,”说着拉过杨达的胳膊,笑道,“你看,他手臂上的梅花印记一定刻着一段风流韵事啊。”
偶然发现杨达臂膀上的梅花印记,凌云冲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十三年前全家遭劫、大火中惨烈的一幕登时浮上脑海,心头不由怒火勃发,愤恨难消,恨不得就在此瞬手刃仇人。片刻之间,凌云冲忽而冷冷的笑起来,不动声色的说道:“对,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梅花印记,我也没想到这梅花印记居然会在杨总管身上。真是妙极妙极啊。”
林清风道:“不过他这梅花印记比起你肩膀上那朵云彩图案,风致神韵绘技颜色都差得太远,大大逊色啊。”凌云冲朗朗大笑不止。林清风道:“说实在的,我第一趟见到他的时候,他笑得比你还疯呢。”凌云冲道:“真的吗?”两人哈哈大笑。杨达盯着他们离开,神色凄迷。林清风不知凌云冲发现了要寻的仇人,更想不到他的这个仇人竟是杨达。此番很快就能报仇雪恨,凌云冲心头大是痛快。
这一日,凌云冲和林清风又出去喝酒,直到喝到天色已晚,二人一人抱着一坛回到赌坊。林清风笑嘻嘻的问道:“你今天的酒喝了不少,怎么一点醉意也没有?”凌云冲开怀一笑,说道:“你还没有倒下来,我怎么能喝醉呢?”
林清风道:“哦?这么看来你我的酒量不分高低上下。难道我们这样喝下去,一直喝到许显纯来,才要住口吗?”凌云冲道:“这个你尽管放心,从京城来的消息说,许显纯在京城惹上不少麻烦,看来很难在待下去,也许几天之内他就会逃出京城,跑到这儿来。”说着将酒坛搁在桌上,在桌子边坐下。
林清风走过去,也放下酒坛,得意的道:“好,那我就把大刀擦亮,等他的人头送来。”凌云冲呵呵一笑,林清风道:“小凌,等我把许显纯宰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凌云冲毫不犹豫的道:“我当然还会留在东厂。没有了许显纯,我更靠近魏忠贤,也更接近东厂这棵老树的根,只要多一些时日,我就可以把它连根拔起,让天下人知道,东厂不是无坚不摧的,这儿就有个凌云冲,可以把它摧枯拉朽。”他眼神中那份恨意,那种莫名的亢奋让林清风震动。凌云冲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笑道:“你在看什么?”林清风道:“我在看你。”
凌云冲看了看自己身上一眼,道:“我有什么好看?”林清风道:“我在看你的眼神。我记得方正安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说的时候却没有你这般亢奋和兴高采烈。你好像做这件事情感到很享受,而方正安却像是完成一件事情,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林清风提到了方正安和凌云冲的不同,凌云冲只是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我和正安都是走在同一条路上。咱们都是好朋友。”
林清风看着他仍然笑着,凌云冲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林清风迟疑道:“呃……我真的没想过。”凌云冲问道:“你不是天天在等打倒许显纯之后从东厂的魔爪下走出来吗?”林清风茫然的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的时候,我会怎么样,也许,我还会留在这月泉镇,留在这悦来赌坊。”凌云冲道:“这跟打倒许显纯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分别呢。”
林清风道:“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以前是别人掌中的傀儡,可现在是自己的主人。”凌云冲点了点头。林清风道:“其实我这个人既平凡又简单,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睡在这里,就连赌也在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过,我也许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逛一逛,不过到头来,我还得回来,因为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乡。”
当提及家乡时,凌云冲顿时神色一凝,脸上的沉痛让人心疼,林清风看出了他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起自己的家乡了?”
此刻林清风的关心让凌云冲感到了一丝温暖,他强笑一下,道:“不是。我已经快记不得家乡是什么模样了。我只是想起一个人的话。”林清风道:“他说什么?”凌云冲复述杨达的话道:“他说,给杀掉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沾过血的手也永远不会再擦干净。”林清风笑道:“这话倒有点意思。是谁说的?”
凌云冲脸色黯然,冷声一笑,道:“对,这句话还真他嬷的有意思。我仇人说的这句话还真他嬷的有意思。”说着举起酒坛仰头猛灌一口。林清风道:“好!我也跟你一样喝下许显纯的血跟你喝下仇人的血一样痛快。”举起酒坛也灌了起来。
一说到家乡,凌云冲理所当然的想到被摧毁的家园和被杀害的亲人,杨达这句话,令人玩味,也令人条件反射一般记起刻骨的血仇,曾经美好的家园因此而不见,自己的亲人也因此而离世,被毁的家和被杀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如何不令人伤情怀念。凌云冲念叨杨达这句话,一个是感叹,林清风正好说到家乡在问他,他自然就想起他的浙江家园被毁,自然就想到凶手杨达,二个就是他是在提醒自己已经走到哪一步来了,然后下面好再运筹新动力。
林清风召来之前听命于自己的那一帮死士,埋伏在赌坊内准备围杀许显纯。许显纯因京中地位不稳,在思虑再三后也动身前往月泉镇。当许显纯到达赌坊,杨达请他上二楼,告之边关总兵因为兵械大炮不入库而上报与实际数量不和,前不久刚被崇祯皇帝革职查办。
许显纯大惊,他这个之前的伙伴已不复存在,势力大减,许显纯只得吩咐杨达召集人手杀掉凌云冲,挖出藏在赌坊内的那一尊大炮。杨达依旧装作听命,但奸诈多疑的许显纯发现林清风眼神的异样,心下起疑。杨达为许显纯倒茶时,偷偷放入麻药,没想到被狡猾多疑的许显纯换掉杯子,杨达自己反被麻倒。许显纯一开门,看见赌坊楼下那一帮人,疑心大起,掐住杨达喉咙,阴狠的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杨达小心的答道:“是你吩咐我召集他们来对付凌云冲的。”许显纯道:“那些人是来保全我的生命,还是来要我这条命?”杨达不动声色的道:“你太多疑了吧?”许显纯低声吼道:“你休想骗我!林清风那小子的眼神活像他爹临死的时候那个样子。”手上一用力,掐紧杨达喉管,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听着,我的对手是魏忠贤,而不是你们这群狐群狗党,你们休想把我栽倒在这个鬼地方。”杨达毒发,身体僵直,说不出话来,直喘着粗气。
许显纯阴森森的道:“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叫六麻散,那是我们东厂的绝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你还没吃下解药它就已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你死得也非常痛快。”杨达倒在床上,拼命挤出一个含混的字来:“你!”口气里愤怒已极。
许显纯阴笑道:“你别怪我不给你一线生机,等抓住了林清风,我看你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另外一个林振发,我就不知道了。”杨达口不能言,倒在床上直喘气。许显纯谨慎地逃出门外,匆忙躲避起来,瞅到赌坊一个巡逻的伙计,将其劈掌杀掉,换装混入赌坊人群,伪装成蒙面人,准备去击杀林清风。
房间里半晌无声也无人。忽然从床后面绕出一个人来,“看来你被许显纯下了的很厉害的麻药。”说话之人正是凌云冲,他刚刚闪进屋里。“这个麻药,还可以要人命。”说着走到杨达面前,坐在床边,伸手拍拍他两边的脸,冷声道:“你这样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叫天不应叫地不闻。善于用刀的杀人者,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把匕首,道:“听人说,用毒的人,记性也很不错,不然的话,怎么记得住什么时候该下什么毒来杀什么人呢?”说着将匕首架上杨达的颈项,厉声质问道:“我问你一句话,在十三年前,浙江湖州府德清县史家庭园一夜二十七条人命的惨剧,你还记不记得清楚?”
血海深仇,满腔怒火,凌云冲的脸上显露出暴戾之色。杨达中毒,面无表情,眼神却已流露出他心里知道了他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小孩。憎恶、愤恨的情绪在凌云冲的眼神里闪烁不定,他眼睛里透着逼人的寒光,冷森森地道:“你这个神情相信已经给了我一个答复。可是我这个人很怕做错事,特别是杀人这回事,在我还没有肯定一件事以前,你还是清白的。那一夜雪很大,可是我不觉得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晚上,我的家四处都是火,熊熊的大火,把半片天都照亮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火,烧得真好看呢。我记得那一夜,我还看见一朵很美的梅花,那梅花居然还会动,只要它一动,上面就沾上了一抹血,血沾在梅花上更好看。那朵梅花,为什么会动?因为它就长在一个人的手臂上面,而我家人的血就都沾在这朵梅花上。”
凌云冲的音调在逐步提高,不紧不慢的讲述当年惨烈的血淋淋的惨剧,此刻他扬眉张目,眸光似火哧哧直喷,压抑在内心多年的创伤终于爆发出来。忽然手起刀落,匕首一挥,割开杨达手上的衣服,那朵梅花印记显现在眼前,是如此刺目。凌云冲恨恨冷冷的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朵梅花,今天终于找到它了。”说着一刀刺向那梅花。
杨达表情扭曲,无法出声,凌云冲愤怒满腔的道:“只可惜我听不见你的惨叫,要不然我会更痛快。”转为半带嘲讽半含惋惜地道:“你这辈子做的错事实在太多,可是有一句话你没说错。”说着拔出匕首,冷眼盯着杨达道:“给杀掉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沾过血的手也永远不会再擦干净。我会记住,我会牢牢的记住,我会牢牢的记住。”说着一刀捅向杨达颈后,以他杀人的手段杀他自己,凌云冲面对杨达一股脑讲出史家当年往事,带着心头大恨一刀结果了杨达。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历历在目,那是一个血腥弥漫的夜晚,猩红色的天际,是血与火融成的一片,早已看不清。浓烟熏得人眼睁不开,大火夹杂大雪,到底是热还是冷,早已分不清。那个恐怖的晚上,对于凌云冲是一个恶梦,对于杨达又何尝不是呢?
十三年来他也无时无刻不活在那场恶梦中,饱受折磨,他死的时候是平静的,也许他觉得这是种解脱。凌云冲瞥视着他的尸体,手中擦拭着沾满仇人血污的刀子,表情是那么落寞和无望。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凌云冲杀了杨达,立刻冲出门去,叫道:“杨总管已死,许显纯就在人群中,大家小心。”林清风警觉,许显纯很快被林清风带人堵住,陷入众多死士的包围中,那一帮死士和许显纯激战,围捕刀砍,血肉横飞,许显纯拼死血战,终被乱刀砍死,死士也有死伤。凌云冲在二楼走廊上看到许显纯终于毙命在乱刀之下,蔑视藐视的一眼瞥过,容色冰冷的脸上显现出连鄙视也懒得鄙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