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二十二章

命令是那天早上下的。

对希罗尼穆斯城的轰炸立即停止。并不是说还有什么可以轰炸的。这座城市只剩下以前的一小部分，只剩下不到四百座孤零零的塔楼，矗立在一片广阔的废墟上。冈瑟·索伦森早已不再把它当作自己以前的家了。很难相信，这座城市曾经生机勃勃，充满活力，是帝国一切美好事物的骄傲象征。现在已经是一个空壳了。更糟的是，它已经腐烂了，从内部腐烂了，是这个世界需要切除的一颗毒瘤。

它很快就会被切除。

冈瑟已经有将近三个星期没有参加过战斗了。他记得那一刻是那么的不真实，当死灵部队在他眼前消失。他花了一分钟来适应，了解发生了什么；确保那些怪物不会再来了。他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接受这场胜利，而且他还活着看到了胜利。他感到奇怪的失落，缺乏目标。但当然，一场战斗无论多么宏大，都不能成为一场战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十天前，一伙变种人试图用炸开城市逃走，它们以某种方式获得了一批爆破炸药。它们中的一小部分人有激光枪，这些人首先被等待的PDF士兵击倒。冈瑟亲手杀死了一个，当这个邪恶的生物屈服于一束地狱枪时，他几乎大吃一惊。

剩下的变种人，手无寸铁，不要为它们浪费子弹，一个排的死亡军团士兵用刺刀把它们都干掉了。一个变种人尖叫着哀嚎着向冈瑟走来，被他的枪托砸中。它黄色羊皮纸般的皮肤和粉红色眼睛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见过的东西。这个生物太扭曲，以至于他无法判断自己打中了它的下巴还是肘部，但无论如何，它都倒下了，发出令人满意的骨裂声，冈瑟用刺刀刺穿了他认为是喉咙的地方。 

在死灵之后，变种人对他来说几乎不构成威胁。 

他们把尸体扔进矿道，埋在数吨的废墟下。自从科斯特林政委利用这些隧道潜入城市，他们就一直在填这些隧道。他们不希望死灵反过来使用同样的伎俩。然而有几具尸体没有明显的变异迹象，而且还穿着墨绿色的斗篷。一个卫兵指着一个死者脸上用灰涂抹的死灵符号，对一些人可能堕落的到何等地步评头论足，尤其是那些成长环境不好的。

冈瑟同意他的看法，并对他曾经的生活感到羞耻。

严格来说，他仍然在行星防御部队服役。他的指挥官是布劳恩上校。他有九名战友，他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人曾于他和死灵并肩作战。 然而，他的命令越来越多地来自一名克里格守望之主或中尉。冈瑟与克里格士兵一起工作，一起吃喝。通常情况下，他也和他们一起睡觉，不是在他太空港的铺位上，而是在一个废弃的围城阵地的铺盖上。

他很少和他们说话，他们也很少和他说话，这对他来说很合适。大多数时候，他无话可说。他曾经被一群克里格人审问过，因为听说了他与名誉扫地的汉里克进行过交易。他相信已经说服了他们，他不同意已故总督将军的异端观点。此外，他们似乎对冈瑟在科斯特林成功的破坏任务中所扮演的角色印象深刻。当然从那时起，他们就把他当作同志平等对待。

在新闻短片中，伟大的战争不是几小时，就是在几天之内会取得胜利。三周前，冈瑟还以为帝国军队会恢复元气，然后将死灵赶回他们的黑色金字塔。取而代之的是，他们重新开始每天在被占领的城市中耕作几百米。他们一直在等待士兵从伤病中恢复并返回前线，等待车辆和设备维修以及新PDF排的组建和部署。 延误令人沮丧，因为它也给了死灵恢复元气的时间，但冈瑟接受了它的必要性。

不过这几天，他发现身边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甚至在今天早上的新命令宣读之前，他就觉得漫长等待终于要结束了。他们差不多准备好了。

 

下午的事情更让人心烦意乱。

冈瑟的小队是在三辆半人马后勤车（Centaur Support Vehicle）的陪伴下前往赛洛纽斯城的八支队伍之一。当升降平台将他们送到110层时，他们经过了灯火通明的酒吧、餐馆、俱乐部和赌场，他感觉自己像在看异国风景。他一直认为，通过做他的工作，管理采矿作业，他再以这种方式向帝皇缴纳税款。他现在明白，他可以，他应该做得更多。

事实是，在死灵出现之前，他觉得太安全了。

他们越往城里走，城市的伤痕就越明显。窗户被木板封上了，商店被烧毁或洗劫。空中通道上散落着垃圾，不止一辆白色的自动出租车被掀翻和烧毁。最令人羞愧的是墙上涂鸦的支持死灵的标语。如果冈瑟不知情的话，他可能会把这里误认为是较低的楼层，最多是二十几层的地方，并把破坏行为归咎于的变种人。

他先是听到了暴徒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在愤怒中凝聚起来。 督察们首先进入了视野。他们排成四行，站在空中通道上，高举盾牌，但在混乱的冲击下步履蹒跚。看到帝国的车队，他们感激地分开了，第一批暴徒从缺口涌入。当他们看到后面等待的东西时，许多人动摇了，试图回头，但发现督察们正在包围他们。

另一些人则更有斗志，或者只是失去了理智，半截砖头和钷素炸弹向冈瑟飞来，但在装甲板和防弹头盔面前毫无用处地碎了。一名克里格士兵，坐在领头的半人马炮塔上，用他的重型伐木枪在暴徒的头上打了十发子弹，想让他们注意。一些人没有注意到警告，或者可能认为这并不严重，他们向迎面而来的巨无霸冲来。有几个人扑向它，试图爬上它的支架，但他们很快就被士兵们抓住了，从摇摇晃晃的车身上扯了下来摔在地上。

有一个人倒在了半人马的履带下，被压死了，但冈瑟一点也不同情他。他可以原谅这些人以前的无知，但得知了死灵的存在后有这样的反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男性，而且到了应征入伍的年龄。他们本可以参加战斗。相反，他们对自己生命的自私阻碍了战争的努力，这是对帝皇的侮辱，也是对祂所建立的一切的威胁。他们中的很多人打着旗帜，宣称支持他们以前的总督，反对他们世界的克里格‘入侵者’。他不记得汉里克在生前有这么受欢迎。

骚乱已经稍稍平息，愤怒的声音因敬畏和怀疑而安静了下来。 这给了一个拿着大喇叭的PDF中士一个机会，他命令所有公民离开空中通道。PDF领导着这次行动，一个死亡军团的小分队负责半人马：一个熟悉的模式。冈瑟听说，人们认为希罗尼穆斯西塔的人民更有可能对自己的同类作出反应，外来士兵出现在他们的家园里会进一步刺激他们。就个人而言，如果不是为了节省弹药，他早就派死亡骑兵去砍倒任何挡路的人了。

冈瑟和他的同志们走进人群，展示他们的枪，尽管他们不想使用枪，两太半人马跟在他们身后以示威胁。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袭击了冈瑟右边的士兵，想把他的激光枪夺过来，却发现自己反而被刺刀刺穿了。树倒猢狲散，许多临时的武器被丢弃，许多颤抖的手举起。然而，由于每个人都被困在原地，分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突然，冈瑟前面出现了一阵骚动，一队暴徒冲破了督察的警戒线，沿着一条小街溜走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三辆半人马在几分钟前就出发了，在督察的引导下，向最近的重型升降机驶去，两队士兵跟在它后面。现在，它将在可能逃跑的人身后打转，准备给他们一个可怕的惊喜——事实上，片刻之后，冈瑟听到了它的伐木枪发出咯噔咯噔的反驳声，他很满意因为这会是一个榜样。

他爬进一家食品店被砸碎的窗户，发现一群老人在里面放火，一个人把所有能够到的货物装进箱子。这个老贼盯着冈瑟的地狱枪的枪管，面色苍白的恳求道：“这是给我的妻子和孩子的。因为动荡不安，矿场被关闭了，我无法靠自己谋生。”

当他看到冈瑟对他的困境无动于衷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咆哮道：“我有资格这么做。我一生都在为帝皇辛勤工作，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抛弃了我们，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冈瑟对他感到厌恶，对他浪费生命感到厌恶。他扣动扳机，在老贼的脑袋上烧了一个洞，并冷静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身体瘫倒在地。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知道他是否辜负了自己，让情感蒙蔽了他的判断。然后，他看到剩下的劫匪脸上的表情，听到他们退向窗口时呜咽的道歉和对未来忠诚的承诺，他知道他开枪的消息会传开，可能会越来越多，给任何听到消息的人上了一课。

他很好地利用了他的资源。

 

一辆半履带车来接应返回的车队，停在了车队旁边。一位面容消瘦的年轻少校与一位中士说了几句，并被引向另一位中士，后者又将他引向冈瑟。“士兵索伦森？”少校问道，冈瑟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确认，是的，那是他的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称呼过了，几乎忘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挑出来了。他没有问。他开车带到太空港楼上的办公室，那里曾经是汉里克的办公室，现在是布劳恩上校的。布劳恩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与冈瑟握了握手，扯了几句类似天气如何的闲天，就像在问候一位老朋友。他让这位不知所措的士兵坐下，最后面带笑容的打量着他，大概是想安慰他，但显然是很紧张。

“我听说你刚从赛洛纽斯城回来，”布劳恩说。

“是的，长官，”冈瑟说。“我们平息了那里的叛乱。”

“很好，”布劳恩喃喃自语，“是个好消息。我们发现很难从赛洛纽斯征兵，但也许现在……”

上校的身旁是两名PDF中尉，而将冈瑟带到这里的少校则坐在门后。与他上次在办公室被召见时相比，这次聚会的规模小了很多，除了汉里克之外，克里格上校186和他的副手缺席了。 不过很明显，只要布劳恩能开门见山，显然会有大事发生。

科斯特林政委站在窗前，靠着窗台。他的左臂挂着绷带，看上去好像在过去三周里老了十岁。

布劳恩清了清嗓子，用手指捋了捋胡子。“正如你从最近的事件中推断的那样，”他说，“我们即将进入这场战争的决定性阶段。我们已经把死灵赶了回去，把它们围了起来，非常感谢你们，我们——也就是说，克里格军官和我自己——已经制定了给予它们最后一击的计划。”

“你可能也知道，”一位中尉插话说，“自从几周前的不幸事件发生后，就没有看到过敌人。”

“你是说，”科斯特林平静地说，“因为我们自己的行动，死灵屠杀了成千上万被困在城里的平民。”

“嗯，是的，确实如此。”

“显然，”布劳恩说，“它们正躲在他们的墓穴里，舔着伤口。那么，我们的目标是摧毁那个墓穴，以及和它一起的死灵。不幸的是，它的组成和内部布局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个谜，因为我们早期试图派遣侦察队都遭到了失败。尽管如此，我们——也就是我们的技术神甫和工程师——认为少量的原子采矿炸弹应该足以完成这项任务。”

冈萨雷斯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科斯特林为他解释道：“我们需要一个人去运送这些炸弹。”

“那个人在战斗中什么都不做，”中尉说，“只要等待进入墓穴入口清理干净。到那时，在他的小队的保护下，他将，嗯，把炸药送进去。”

布劳恩上校又说：“我们——也就是上校186——记得你的采矿经历，士兵索伦森，以及你在我们先前的宝贵帮助，啊……”

冈瑟已经听够了。他本可以提到，对他来说，原子采矿炸弹只是申请表格上的一个存储编号，他从未真正处理过一个，但这不是任何人想听到的。“我自愿去，长官，”他说，他的指挥官露出宽慰的表情。 

显然，布劳恩以前从未派士兵去赴死。 

“我希望你清楚这里要求你做什么。”科斯特林说，“这些炸药不会被远程引爆，也没有定时引信。无论哪种情况，死灵都有可能让它失效。你将付出你的生命，士兵索伦森，就像你的小队的其他九名成员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长官？”冈瑟问道。 

布劳恩上校将手伸进他办公桌的抽屉。“我有东西给你，士兵索伦森，”他说，“以表彰你，啊，你的奉献精神。我知道你加入行星防御部队的时间不长，但在这段时间里，你的表现非常出色，加上我们遭受的损失……嗯，我知道你的小队目前缺少一名中士。”

他拿出一副中士的肩章。冈瑟接过来，向他表示感谢。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佩戴上它们，不过这并不重要。这是帝皇的旨意。 

“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布劳恩说。“如果由我来决定……我一直在与军务部讨论，我希望能安排……我们可能不是帝国卫队，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与他们并肩作战，与他们一起生活，像他们一样付出，甚至更多，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钢铁天鹰（Iron Aquila）应该是可能的。”

他不明白，冈瑟想。

 

他们正在挖进入希罗尼穆斯城的道路。

四台半人马被装上推土机的刀片，并首当其冲。然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士兵去做，他们拿着铁锹和手推车，注意瓦砾不会滑坡，把他们全埋了。夜里积了薄薄一层雪，使他们的工作更加危险。冈瑟按照规定睡了六个小时——他已经习惯于闭上耳朵，关掉大脑，一有机会就休息——现在又开始值班了。

他的中士条带影响了战友们看他的眼光。他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他们现在似乎希望他为他们考虑。他更喜欢他以前那样默默无名。然而，他很快就知道，实际上没有什么变化。    军官们仍然做出决定，下达命令，而冈瑟所要做的就是监督他们的执行情况，确保每个人都理解并履行分配给他们的职责。

当天下午，士兵们列队听取上校186的简报，他和往常一样带着随行人员——克里格军官和几个的PDF军官，布劳恩也在其中。当上校宣布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即将完成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肉眼可见的期待。“我们将在黎明时分进城，”他宣布，“我们在北面、东面和南面的兵团也将进城，向死灵金字塔汇聚，在那里打响最后一场战斗并取得胜利。”

然后他概述了摧毁死灵墓穴的计划，并透露致命一击的荣誉将落在一个PDF小队身上，但没有说是哪一个。他提到了冈瑟，但称他为中士1419，一个很少有人认识的称谓。一些士兵紧张地四处张望，或试图弄清印在他们中士狗牌上的数字，以确保他们不是被选中的烈士。他们也不明白。   

“为什么必须是一个PDF小队？”他听到一名士兵在克里格军官离开后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时抱怨道。“为什么那个不露面的混蛋就不能让他自己的人去送死，换换口味？”冈瑟尖锐地提醒他，他正在谈论一位高级军官，因此也是在谈论帝皇，那名士兵对他皱了皱眉头，但却沉默了。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的不满者。冈瑟在他转身都能听到他们的嘀咕：

“——认为他们的生命比我们更有价值，但他们甚至不——”

“——布劳恩应该站出来反对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不会接受。 汉里克会——”

“——关于我们其他人，这就是我想知道的。当那个爆炸发生时——”

“——用他们的呼吸装置来保护他们免受辐射，而我们——”

他安慰自己说，大多数抱怨的人都是最近被征召的。他们的训练期甚至比冈瑟的更粗略，而且他们都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他们还没有见过死灵。

过了四十分钟，他们中的一个人才走到他面前：一个黄褐色头发、长着雀斑的青年，十六七岁，来自他自己的小队。“我们有些人想知道，中士，”他说，“如果要……他们要派进墓穴的那支小队……中士，那会是我们的班吗？”

“是的，士兵，会是我们，”冈瑟说，那个男孩的脸色变得苍白。

一小时后，一名克里格守望之主告诉冈瑟，他的一名手下在试图逃跑时被抓并被击毙。他感到羞愧，生自己的气。他觉得自己应该预见到这种情况，并采取行动加以预防。

当排长哈克（Harker）中尉把冈瑟的小队集合起来并把他们拉到一边时，没有人再怀疑他可能要对他们说什么了。中尉谈到了授予这十个人的巨大荣誉——现在是九个，他纠正了自己。 他告诉他们，他们明天的行动将使他们成为英雄，然后令冈瑟惊讶的是，他给了他们每个人一个选择：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调到另一个班。

他们中的三个人这样做了，起初很犹豫，也许是怀疑有诈。冈瑟对他们感到失望，但为剩下的五个人骄傲——而且他对这样一个事实感到欣慰，即一旦消息传出，就不乏有志愿者来顶替他们。

这不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效。他又有了九个人，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他们会做他们必须做的事，为确保他能运送炸弹而牺牲，因为他们都和他想的一样。

他们相信这个事业，他们不需要更多的动力，不需要晋升或奖章，来为之奋斗。只要知道他们的生命会带来改变就足够了，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比被他们取代的人更幸运。那些人很可能明天就会死去，而且是在恐惧中死去，死的一文不值。

冈瑟和他的小队没有恐惧，因为他们的未来已经明晰。他们所有人都是行军的亡者——但现在他们有了慰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以及再何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