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学院同人》(格亚向Ⅱ)黄金幻灭昔风:PART 18 记忆应至之地
在大亚戈的记忆中。
入冬前那个短暂的秋。
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那几个月里,原本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孤独人生,重新等来了自己所爱的人。
除此以外,还多出了一个时序龙。
该把他当成弟弟吗?
这实在是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一边这么想着,手指开始不自觉地在桌面敲起欢快的节奏。
奥斯卡和纳威斯明天就要回到这里了,应该给他们准备点一些礼物才行。
双眼望向窗外,能够远远地看见中庭那颗已经长得又高又壮的橡树。
在那枝头上,粗糙的小秋千在秋风下来回晃悠。上面还停留着一只奥斯卡留下用作传讯的小乌鸦在悠闲地睡着午觉。
亚戈回忆起格兰特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在纳威斯回来时给他个惊喜,费力地爬上树干,拴上了这么个亲手制作的秋千。
虽然途中摔下来了两次,把亚戈吓得不轻,但好在成果还算喜人。亚戈坐在上面轻轻晃悠了两下,在确认到它足够结实后,半开玩笑地嘟囔了一句。“纳威斯都有礼物了。我呢?”
本是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格兰特却记了下来,嚷嚷着叫他等到傍晚再来礼拜堂找他。
亚戈乖乖照办,回到房间整理杂乱的信件。
所以,那粗糙的大手,能做出什么样的东西呢?
一边这样思索着,嘴角也跟着飞扬的思绪逐渐上扬起来。
直到黄昏将至,那个家伙才慢悠悠地来到礼拜堂。面对着亚戈缓缓俯下身子,单膝跪地。
后者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花。只感觉整个狼都变得晕乎乎。四周明明凉风阵阵,他的身子却是热得不行。心跳也跟着越变越快。
这是要干啥呀!?这是要干啥呀!!
格兰特的心也在越跳越快。
他明白自己的这一举动颇有暗示的意味。而显然,两人都已在这暧昧的氛围中越陷越深。
明明关系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连那种事也做过了无数次,现在反倒是害羞了起来。
最后还是格兰特先打破了沉默,硬着头皮将一个小老虎外形的布袋娃娃套在了亚戈的手上。
“虽说是我自己做的。但毕竟这种细活我还是手生。你可别嫌弃哟。”
本以为是一句足够缓解这份羞涩的话语,对方却整个扑了上来,一把揽住脖颈,“不嫌弃!我喜欢!我喜欢这只小格兰!”
他的反应比预想中的要激动太多。
那份喜悦,在格兰特的眼中已然经历了太多孤寂与悲怆的洗礼。
他缓缓抬手,回以拥抱。自心底开始忏悔没能陪伴他走过人生最难熬时光的过错。
“我再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再也不会让你孤单。”
不需要他承诺什么。对亚戈而言,他在身边就已经足够。
“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人。”
暧昧的台词层出不穷,亚戈口中并未做出回应,只是抱着他。心底早已沦陷。
那是可以信任的人。可以依靠的人。
只要有格兰在,苦难与伤痛将永远和自己无缘。
这样的岁月,只需静静流淌。哪怕再无波澜与热血,也能沉浸在这片温暖中喜笑颜开。
大门喧闹的马蹄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只属于两人的安宁。
伴随着响亮的捶门声,信使们焦急的声音此起彼伏,“日珥骑士格兰特贝尔大人!您有学者议会的口信。”
格兰特闻声起身,轻抚亚戈的脑瓜,示意他在此处稍作等待。
后者乖乖照办,坐上长椅左摇右晃,当下仍未从刚刚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摆弄着那只做工粗糙的布袋娃娃爱不释手。心底暗暗决定,今晚可得竭尽所能地让他爽入云霄。
每每想到此处,又红着脸傻笑起来。“嘿嘿。我的格兰。”
格兰特很快就回来了,只是面色挂上了些许凝重,更多的是原定计划被搅乱的无奈。
他大致向亚戈简述了委托的内容。
大约从昨日开始。
学者议会发觉到了某个镇子不寻常的地脉活动。在经过多方的确认与分析后,他们得出结论,大概率在几天,以那个名为白橡的小镇为中心,将会发生小规模的地震活动。
议会方很快发送了避难通知,但是,送往那个地方所有的讯息全部石沉大海。
并且由于一个月前的时序龙事件导致的信号塔损坏,通讯设备也无法使用。
也就是说,那个镇子,在信息网络上已经处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状况中。
同时也考虑到了遭遇恶党入侵的情况,派遣骑士前去传达指令疏散民众就成为了必要事项。
于是,王国当前所能联系到的近处最具声望与实力的格兰特成为了首选。在接到委托后,他决定立刻启程。
“会有危险吗?”亚戈还是有些担心。这并非是在怀疑他的能力,但是现在要面对的毕竟是天灾,那终究还是人力难以抗衡的东西。
“安心啦,我会小心行事的。”格兰特轻抚他的耳朵,随即打算离开。在转身的一瞬被一把拽住了尾巴。
亚戈打量起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嘴角勾起笑意。这一回,他下定了决心。“不管你要去哪里,我也要跟着去!”
格兰特的笑意越发灿烂,也许是在庆幸着自己的此番旅途不至于孤寂。兴奋地甩了甩尾巴,“是是是~真拿你没辙。”
夕阳正在缓缓沉入山峦,两个在黄昏中奔向马厩的身影步伐却越来越起劲。
那是所爱之物长伴身侧的底气,点燃久久未曾蠢动的热血,以及那颗躁动已久的心。
通讯用的乌鸦立在枝头注视着他们逐渐走远,扇动起翅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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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这个小镇的时候已是深夜。
萧瑟的寒风在月光的渲染下更显凛冽。
这里的街道彷如一个月前来时一般萧条冷清。
但是,显然安静过了头。哪怕是深夜,也不该一丝灯光也没有。
格兰特四下打量,在确认了镇子上的建筑分布状况后很快就制定好了撤离路线。这样一来,哪怕在离开的过程中地震突发,也能够从容应对。
但在那之前,需要将所有的镇民聚集到广场上,把情报传达给这个辖区的管理者,以便更好的做出安排。
亚戈在镇长公馆的正门呼喊了许久未能得到回应,顿感不妙的他直接利用点燃符文炸开了门锁进入馆内,搜索了一圈后却毫无成果。
镇民全部离奇失踪,这种状况着实诡异。
整个小镇的原住民加起来不到500人,这里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镇尾山脚下的大教堂了。而亚戈之后使用寻踪掷出的纸飞机确实也直直地飞向了那个地方。
格兰特对于这一个个好用的符文能力依旧是那副惊讶的脸色。但是在他了解到的这些能力的来历后,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那实在是太可疑了。
两人步行向着山脚进发的路上,格兰特有了新的提案。
“亚戈……。那个能力。我们之后找个时间去请冈格尼尔先生鉴定一下吧。”
亚戈一听到这个仇人的名字就郁闷,“干嘛要找那家伙?他那时候差点把你给……,你就不记得了吗?”
这番言语皆是事实,但并非全部。格兰特心知肚明,“我知道,他也知道。处在对立立场的两名骑士彼此间正式交锋时,放水是对对方的轻视,所以他选择了全力攻击。那个男人,当时是认为我有能力挡下那根长枪的……。是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亚戈眼看着格兰特的情绪开始低落起来,立马开始尝试转移话题,“不……那个,你能做到那样已经很好了。别提那个家伙了,这些招数的话,我用得很熟练啊。除此之外,我还能够制作符文石让你们也使用它,这么方便的能力有什么不好吗?”
“但是你说过,这个能力是那个镜中人交给你的吧,而你也不记得能力被转移时的详细过程了,这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吧。”
“放心啦,这么久以来,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异状噢。”
“话是这么说……”格兰特唏嘘起来。在迈出下一步的时候陡然神色骤变,拔出了背在身后的直刀,恶狠狠地瞪着身后那一片黑暗。
山脚下的大教堂已近在眼前,亚戈也停下了步伐。
他也感觉到了。是气息,许多许多人的气息。
根据那紊乱的呼吸和步伐可以判断。
是一群北境流民,人数大约在三十到四十人之间。
姑且理清了头绪后,这个小镇的境况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入侵这里的,是那帮北境之国的战争流民,与几个月前袭击了哈库利村的恐怕是同一拨人。
显然那时皇家骑士的清缴行动并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而这帮蛮族,也在死里逃生后继续着劫掠的勾当。
就在几天前,他们入侵了这个小镇,击败了驻守此地的警卫和骑士,截断了这里对外界的一切通讯手段。实在很难想象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里的居民们大多数都逃走了,但仍有相当一部分的镇民集中到了这座教堂作为人质,
一但王国方派遣了救援队伍,那也无非只是将一块羊肉送进了虎口罢了。
亚戈想到此处,一股子怒火也随即涌上心头。
他回忆起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庄被这群蛮族摧毁的点点滴滴,手掌不自觉地握紧。
在怒火即将无法压制的时候,一只手掌轻轻盖上头顶。
“我会让这些贼人受到惩罚的。至于那些镇民的救助工作,可以交给你吗?”
柔和的语气仿佛一盆温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熊熊怒火。
亚戈轻轻点头,向着他的手腕蹭了蹭。
于是,二人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大步迈去。
亚戈本就迅捷的步子在突风的加持下变得更加神速。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教堂侧门,轻轻一跃就腾空立上屋顶,透过天窗打量着内部的状况。
那没能脱身的三十来个平民,正蜷缩在偌大的殿堂内,他们面色惊恐哀伤,身上满是被殴打留下的淤青和伤疤,密密麻麻地挤在大殿正中央,或是抱头轻声啜泣,或是恐惧着献上祈祷,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信奉神明的凡人在屡屡天灾之后最先想到的便是自身的罪孽。哪怕自己是无辜的,哪怕是清白的。
但地质活动而引起的灾难不会因他们的祈祷而停息。那些灭绝人性的恶棍也不会对他们的无助施以同情。
大殿的墙边,十来名蛮族人手持步枪围成一圈。自己的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会导致无辜民众的伤亡。
亚戈很快拟定好了救援方案,拿着匕首轻轻划破自己的手腕,流淌的鲜血逐渐在掌心凝固,化为一只螳螂般的微小生物,自天窗的缝隙中安静地降下。
它悄悄落在其中一名守卫的肩头,爬向了他的耳侧,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发出与创造者相同的声线,“【暗示】。”
于是。
大堂中央的难民疑惑地盯着那些守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去往门外,即便对现状疑惑不解,却也仍旧不敢动弹。
很快,那十来名强盗全部来到的后院。最后出来的一人,小心翼翼地锁上了回去的门,而后无神的眼睛重新焕发神采,疑惑地打量着同样一脸懵逼地另外几人。
忽然,其中一人莫名开始燃烧起来,发出痛苦的嚎叫。其他人正打算扑救,第二人开始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
第三个。
第四个。
剩下的几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态不对劲,撒腿就跑。
却在逃出没两步后,全身动弹不得。而后,也跟着燃烧起来。
惨叫与哀嚎在院子中不绝于耳。
身上滚烫的火焰无法扑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肉逐渐被烤焦。屋顶上的始作俑者眼神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此时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亚戈在内心的挣扎中做出这样的行动,此时却连这种行为的理由也无法回忆起来。
这就是……复仇的感觉吗……
他明白这样不对。这种残忍的行为无疑是在动用私刑,杀人灭口。
但他此刻却没能去在乎那些,心中升起的莫名的快感更加推动着他迈过了这条底线。
“罪有应得。渣滓。”最后,他张口暗骂,冷眼旁观着几个恶贯满盈的凡人坠入地狱。
只要格兰不知道,一切都没有问题。自己恶的那一面,绝对不会让他看到。
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那几个强盗便被毁尸灭迹。
亚戈跃下房顶,炸开被关死的门锁。向着那些人质们所在的方向走去。接下来,只要疏散那些平民就行了。
途径一面镜子,他无意间留意到了自己的表情已经完全被狰狞与悍戾所掩盖。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抹温暖的笑容重新盖上面庞。
大厅的侧门被推开,蓝色皮毛的狼族骑士走了进来,温和的面孔仿佛黑夜中的阳光为无助的人质们带来希望。
“已经没事了,各位。”他微笑着,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皆是幻想。“我是弗洛丁王国的骑士,将会确保这里所有公民的安全。”
在格兰特那边,胜负已经见了分晓。三十来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面上。他们都生息尚村。
格兰特打量着脚边的人,确认到对方没有生命危险后松了口气。
一人对战三十五人。双方的冲突不到一分钟就已落下帷幕。虎人的进攻凶狠凌厉,却仍旧有所收敛,尽自己所能地将伤亡降到了最低。
他揪起仍未昏厥家伙的衣领,向他们逼问起来这里的理由,头领在哪之类的问题。
被击溃的家伙刚刚才见识过那宛如怪物一般的狂傲身姿,再也不敢与之相抗,开始乖乖交代自己所知道的事。
无论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一口气全抖了出来:
弗洛丁王国与北方国度伊格德拉希尔自三年前开始便战事频发。
没人知道诱发这场战争的关键之物,被弗洛丁王国视为国宝的“龙种炉心”究竟为何物。但无论如何,两国之间的矛盾已经在这样的冲突中愈演愈烈了。
而这帮强盗,便是战火相交之地的原住民。连绵的战乱让他们不得不抛弃自己本来的家园,转而以掠夺维生。
大约在几个月前。
他们入侵了一个名为哈库利的临海村落,并很快将那里洗劫一空。这是乱世中属于他们的生存之道。纵使残酷,却别无他法。
于是,弗洛丁王室很快采取了应对措施。他们派遣了位列七名皇家骑士之一,名为隆格米亚德的狮族男人前去讨伐。
事件本该以这群人的全灭收尾,然而,最后却出了偏差。
这帮强盗的头领,在掠夺来的物资中,发现了一盏精致的台灯。自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很快,王国的追击讨伐还如期而至,他们本以为末日临头,而那个变得怪异的头领却开始使出一些极为诡异的能力招式,带着剩下的随从在对方所制造的暴风中成功逃脱。
这些死里逃生的人将其奉为救主,无论他下达了怎样的命令,他们全部一一照办。
一个月前的某天,头领听到了这个镇上发生的与时序龙有关的传闻。在这起事件中,这个龙族人与其相对的某位骑士所使用的神秘能力深深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这支强盗队伍开始向着这个镇子进发。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就在一天前。他们的头领忽然死去了。仿佛是被抽干了灵魂,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的伤痕。
格兰特从这份断断续续的供述中发现了某些不寻常的事,开始追问起关于那位头领的死因,“他是怎么死的?详细情况是怎样的?”
“他跟这里的镇民交谈了什么,然后就……忽然倒地不动了……”
“村民。符文。灵魂……”格兰特自言自语起来,头脑中的线索开始朝着某个自己所假定的可能性汇集。“坏了!亚戈!”
他再也顾不得审问和禁锢这些罪犯,转身向着教堂的方向冲去。脑中已经开始有了一个糟糕的设想。
不久之前,成为教官的他获得了浏览曾经学院历史的权限。在翻阅到被雪藏的【尼德霍格事件】时头皮发麻。
根据当时的记录,这个三眼怪龙的死亡现场,残留着三样物品。
一面镜子。一盏台灯。一个鸟笼。
格兰特本就对亚戈记忆中的那面镜子抱有质疑,而现在,另一件道具终于出现,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
那个龙人所杀死的人数,一共24人。
而亚戈所用过的符文技术。
【点燃】【突风】【禁足】【疗愈】【暗示】【寻踪】【猎刀】【响雷】。以上种种,自始至终不曾超过八个。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恨当时翻阅到此处的自己,沉溺在与亚戈和纳威斯小小的幸福中,完全没有将他与那诡异的能力和那可疑的镜子划上等号。
那个虚无龙,掌握着将概念化为物质的能力。既然EP可以的话……。那灵魂又如何呢?
假如他将灵魂与EP等量分成了三份,以此来减少真相被发掘时物品遭到破坏后带来的损失呢?
作为一个骑士,超越常人的坚定意志是基本中的基本,亚戈也不例外。
也许这个仅剩三分之一,蠢蠢欲动的灵魂,无法覆盖亚戈的意识,那三分之二又会如何?
极有可能的情况,那个强盗头领在发现那盏台灯时就已经死了。之所以现在才倒下,正是因为,那个使役着这具尸体的灵魂,更换了容器。那个心思歹毒的家伙,就混在那些村民之中,伺机对亚戈下毒手。
大教堂近在眼前,一切都能来得及。
地面忽然开始猛烈地晃动起来。格兰特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面。
他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大事不妙。
本该再晚几日的天灾竟在此时不期而至。
仅仅几秒钟。眼前的教堂墙壁上在第一波剧烈的摇晃后已经绽开了偌大的裂痕,并且还在加速扩散。
亚戈还在里面!还有村民在里面!
格兰特顾不及找回重心,借着身体的重量跳跃着冲向眼前那幢崩溃边缘的建筑。
哪怕拼上命,也要拯救这里的人。也要拯救亚戈。
今晚,一个人也不会死!
大厅内的亚戈正在疏散剩余的平民,忽然间的地动山摇让他倏然失衡。
晃动越来越剧烈,墙壁与承重柱开始迸裂出深渊般的裂缝,爬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幢建筑支撑不了多久,天灾比预想中的来得早了太多。
身旁的平民们早已在这样的震动下哭喊嚎叫乱做一团。
旁的门扉已经在塌陷中被彻底堵死,四周的高墙顷刻倒塌。数十人无路可逃。
天塌地陷间,亚戈仍在试图扯着嗓子地指挥平民来到自己身侧,用尽全力掀起突风保住身边的人不至于被砸落的碎石与瓦砾伤到。
上方传来一阵隆隆巨响,那玄在天空的房顶不知是何材质,在周围的一切分崩离析时没有丝毫的裂痕。
但这绝对算不得好事。再过不久,它就会整个砸下来。
这样的重量,少说也有近十吨,仅靠突风生成的防护壁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仿佛是验证了自己不详的猜想,那里传来的噪音愈发刺耳。
紧接着,最后一根承重柱支离破碎,宛如爆裂一般炸开无数碎片,那巨大的屋顶朝着数十人笔直地砸了过来。
亚戈本能地闭上了眼。
一阵巨响就在耳畔响起。没有痛感,更没有被碾压的实感。
四周一边漆黑。唯一能确定的是。天花板没有砸下来,而是静止在了脑袋上方一两米的位置。
仿佛是在呼应着数人的死里逃生,大地的震动也在十几秒后逐渐停止。
黑暗中投下的一抹月光在这片废墟中格外耀眼,与其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一个虎族人的身影,宛如神话中的阿特拉斯一般擎天而立。以血肉之躯抬起重达数吨的房顶,成功阻止了那巨大的石板继续下坠,一同抬起的,还有这里的三十多人生存的希望。
“有人……受伤吗?”格兰特的声音微微颤抖,仅从这样的语调就能判断伤得不轻。这样的重物直接砸在身上,没有粉身碎骨已是万幸。“劳驾……赶紧……。我……撑不了很久……。”
亚戈纵使在得知对方的状况后心如刀割,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开始徒手拨开废墟。纵使瓦砾割破手掌,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
跟他相比,这种伤根本不痛不痒!
现在起就是跟死神赛跑,自己所浪费的每一秒中都是在透支格兰特本就危在旦夕的生命。
渐渐地,已经从他的身侧挖出一条通往外界的通路。而且现在,必须要赶在余震到来前立刻疏散这里的人。
“小心……镇民里有……坏人……”格兰特仍在坚持,早已抽筋的身躯连颤抖也无法做到,全身上下逐渐失却血色。
亚戈轻轻点头。不敢去细看他的状态。那体表暴起的青筋开始在力竭中爆开,逐渐变得鲜血淋漓,那副惨烈的姿态已然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类的极限。
也许突破自我这种事对格兰特而言已成家常便饭。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力量早已枯竭的当下是怎么维持着这个托举的姿势的。
但那都无所谓!只要自己在,就不会让无辜的人丧命!
镇民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从裂缝中钻出。亚戈搀起他们的身体,为不能走路的人提供治疗,指示着他们去往几十米外的广场避难。这些人们无一不在表达着感激。
这个地震,体感应该已经超过了7级。但是,镇子却并未受到预想中的严重损毁。
就好像,只有这座教堂,震动的尤为剧烈。这种状况的成因,也许不难猜测。
废墟下还有约摸七八人,仍在一个个地从那被支起的豁口爬出。
亚戈正向着刚刚爬出的人下达避难指令时。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僵直中,能够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那冰冷且充满恶意的触感,绝不可能来自那熟悉的虎人。
身后这个家伙,不是普通的村民!
所有的本能都被没来由的身体僵硬所覆盖,看似没有一丝反击的手段。
“晚上好,亚戈诺斯罗普先……”
话音未落,一阵巨响连带着一声闷哼从自己的后脑勺一闪而过。伴随着不远处顺势响起的撞击声,亚戈的身子再次变得能够活动起来。
回过头时, 一个不认识的人已经被一只半人高的鲜红色螳螂状怪物整个贯穿高举。这是事先就已做好的应对手段,全是为了引蛇出洞。“啊,晚上好。然后去死吧!”
格兰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无余力顾及其他。意识正在逐渐沉入虚无,纵使力尽筋疲也还在坚持着。
亚戈顾不得那个忘恩负义的恶徒,格兰特已经坚持了太久,再也容不得任何耽搁,他开始催促着剩余的人抓紧时间。
废墟之下还剩两人。
身后撕裂般的响动再度响彻于耳畔。
【猎刀】被解决掉了,亚戈通过共鸣感应迅速了解到了状况。一把抓起地面上的破败的钢筋。“【响雷】【寻踪】!”
钢筋瞬间缠绕起剧烈的电流,宛如炮弹一般一簇而上,纵使对方及时回避却扔紧追不放,重重地将其穿透钉上身后的墙壁,反复迸发着耀眼的电光。
亚戈正欲抬手给出最后一击,却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真空】。”那人轻轻抬手,以沙哑的声音呼唤出了未曾见过的符文之名,那猛烈的电流没能限制住他的行动,反倒是亚戈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了个猝不及防。
呼吸越来越艰难,就好似自己周围的氧气被瞬间抽干。毫无应对之法。
这是没有见过的符文!没有见过的能力!
亚戈在一瞬间慌了神。
而对方的攻势却仍未停息。于此同时,废墟之下的最后两人终于脱身。
“【死灭】。”随着一阵低语,一直漆黑的箭矢宛如阴影一般在掌中逐渐成型。而后,笔直地射了过来。
下一瞬,一个虎族人扑倒了自己。重物狠狠砸在地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地也跟着震动了两下。掀起的气流重新带来了能够支撑呼吸的氧气。
格兰特终于在这许久的僵持中脱身,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成为了他的护盾。
一切一如几年前为他挡下那杆长枪。
无论这样的状况重复多少次,他都义无反顾地做着同样的选择。
噗通。
随着一阵身体被穿透的闷响。
亚戈已经被格兰特一手揽住,那只漆黑的箭矢直挺挺地刺入了他的后背。
因那剩下的人质及时脱身,给了格兰特这样一个为亚戈挡下进攻的时机,他抓起身后的直刀,向着对面那个慌了神的身影奋力投掷了过去。
对手扔想回避,却在下一刻再也无法动弹。
“【禁足】。”亚戈愤恨的眼神注视着那把刀贯穿其身躯,而后开始反复高呼着进攻的词句,“【点燃】!【点燃】!!【点燃】!!”
连续发射的光箭宛如机枪一般将其轰炸至千疮百孔。“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
对面的家伙在猛烈的轰炸下不成人形,那逐渐崩溃的手掌死死抓住那把深深刺进胸膛的横刀。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呢喃出属于这具身躯最终的话语。
“三分之一。物质化。”
随着将死之际发出的诡异低吟,一抹黑色的细碎纹路仿佛一条毒蛇,逐渐缠绕着涌上刀身,凝结成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黑色龙形纹样,再也没了动静。
最后的爆炸将其在一瞬之间毁尸灭迹。
亚戈缓缓地回过头,越发伤心欲绝的脸色正对上身后那人无力地瘫坐在地,露出的一抹满怀歉意的惋惜苦笑。一瘸一拐地来到他的身边,开始呼唤疗愈的符文,不管自己的状况如何,一切都必须以保障格兰特的生命安全为第一选项。
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那破损的血管,断开的骨头,撕裂的肌肉。【疗愈】都能够起效,但是,那黑色的箭矢造成的创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愈合。
而眼前这个虎人的状况,正在肉眼可见地越发虚弱。
对这一诡异的状况亚戈很快得出了结论。
格兰特也在意识渐稀中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这箭……施加了【即死】吗……。还真是可怕的能力…
受伤对他而言本是家常便饭的事,哪怕明知道有人会因此而心疼。
他本以为,只是被射中一箭,自己也能够向往常一样轻松地挺过去。
但是……这一箭所造成的恶果,却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
亚戈哆嗦着捧起他低落的头,语气也跟着越发战栗。哭腔夹杂着数不清的焦虑。“格兰!格兰!振作点!听我说。不要睡。不许睡,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听见没!醒醒!”
“好~好~。真拿你没办法。”火焰色的面孔依旧微笑着,纵使知晓身体已然分崩离析。
于是,亚戈开始挽起他的身体,在废墟中开始一次又一次尝试着符文的能力。
“你为什么……不躲开呢?”
“没办法嘛,下面还有人……”
“就算有人会死也没人会怪你。就算不拼上命选择自保也不会有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满是责备的言语在了解到一切终于无力回天后越发颤抖,“让我这样心如刀绞,你会感到好受吗?”
格兰特没有反驳,也许该说,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亚戈……”无力的语气屡次尝试开口,却被对方沉重的喘息淹没。最终只得怅然地盖住胸前的那双手,“我没事的……”
“【疗愈】!【疗愈】!【疗愈】!【疗愈】……”亚戈仍在呜咽着,一次次尝试发动符文的能力拯救眼前的人。
却自始至终也没有起效……
命中格兰特的那支箭,作为一个独立的EP,所能造成的伤害自然也是特别的。
自从被射中的那一刻起,便不断地对其肉体施加着变化。
然而这种变化,却并不具备创伤的性质。
它是一种诅咒。
毫不留情地泄干着受害者的生命,没有留下任何挽救的希望。
格兰特能够感觉到。
心脏的跳动正在变得越发吃力,意识逐渐消散的实感宛如梦魇缠身。视野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身旁的温暖却好似在身处寒风的身体旁点上了火把。
他从来都不喜欢热,现在却无比渴望着触及幻境中的那道火光。
即便深知一切都是徒劳。
那脑海中反复闪烁着那个海蓝色的身影。
仅此一次,满心留恋。
我不想死……
我还想留在你身边……
即使不久之前才许诺过不再离开。
那涌动的思绪在意识到一切不舍终是徒劳后归于沉淀。“全都怪我……”
口齿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尝试吐露安慰的话语。
“我不在的那几年……你很艰辛对吧……很寂寞对吧……”他轻轻地将那被打湿的脑袋揽进自己怀中。那最后的拥抱,是自己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哪怕体温正在一点一点丧失,哪怕心跳正在缓缓变慢,“但你却一直一个人坚持到了现在,做的很好呢。”
亚戈颤栗着,那轻柔的细语并没有给那伤痕累累的心带去一丝慰藉。弥漫胸中的感情是无止境的悲哀。
双瞳与心皆在颤抖。没有他在的未来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骗子……骗子……”
格兰特并不知晓他的言语,他的耳朵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随着视觉、听觉、味觉逐渐化为虚无,最后的触感也逐渐开始有了衰退的迹象。
“没事的。你还没有失去一切。”浑浊的瞳孔终于开始有东西在打转,沉重的眼眶还是没能挽留住任何一滴本打算忍耐住的泪水。他自认为这是第一次在亚戈面前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直以来,哪怕强撑也想要表现出的坚强,终于在诀别之际彻底决堤。
人生有那么多悔恨,那么多不舍。
自己倾尽一切想要抓住的小小幸福,最终还是像流沙一般从指尖滑落。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在你难过的时候继续烦你了,但是,亚戈是非常坚强的,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哪怕语气哽咽也要说下去,哪怕气息渐微也要说下去。
还有那么多的不舍无法表达。那么多的遗憾未曾弥补。
蓝色的狼少年,该如何走完漫长孤独的人生呢?
“你已经努力过了,所以,不用再勉强也可以。尽情地大哭一场也没问题。然后,回到那个思念你的人们所在的地方。回到你的家。”
渐渐地,声带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还有好多想说的话……
还有好多好多想告诉他的事……
脑海中,想要一起变老的愿望。最终仍是成了奢望。
自己的情感,传达到了吗?
自己的不舍,他能理解吗?
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伴随着吐纳的最后一阵呼吸。在夜色中彻底地回归了虚无。
凄凉的晚风带走那具身体残留的最后一抹温度。
满月还是那么安静,自顾自的悬挂在天空,映照大地,却再也照不亮一颗不再跳动的心。
格兰特再也不动了。
即使呼喊也再无回应。
哪怕摇晃,他也不会再揉着惺忪的睡眼,微笑着抚摸着亚戈的头。用那副凶悍的面孔摆出一副极尽温柔的表情,轻道一声早安。
比这更疼的伤势亚戈早已体验过。
但,从没有哪次,能像这般猛烈地摧残着内心和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随着骨骼摩擦的不和谐音,在清冷的月光下回响。
“我……我……”突破嗓音极限的嘶吼让声带开始麻痹。那绝望的灵魂终于明白无论再怎么去哀叹悲鸣。这份渴望着得到回应的心愿终将落空。
“格……我的……格兰……”他哭泣着,语无伦次。无助的身姿仿佛失去了一切。
不……他确实失去了一切。只能向着天空所在的方向伸直手臂,好似想要抓住什么。“别……丢下我……”
结巴着呼喊一个无法再得到回应的名字,呆愣愣地凝视着深邃的星空。
身体犹如跌落万丈深渊。
所有因他而构筑的希望全部土崩瓦解。
心房的深处似有一根纺线,在灵魂绝望悲怆的嚎哭中越绷越紧。
【啪】!
线断了。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就这样吧……
一切都是亚戈的罪有应得。
“疯吧……疯了也好……”仿佛有人在耳畔低声呢喃。
空洞的眼眸依然可以看见天空的星辰,但再也没有泪水从中溢出。
干燥的喉咙依旧能够发出声音,却再也编织不出倾诉的言语。
大脑一片空白,似在一瞬被蒸发了灵魂。
格兰特冰冷的手垂落在地面发出闷响。
敲响了这片深渊中仅剩的思绪。
糟糕了,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种时候,应该更加更加地伤心才对吧。
明明曾经明明那么幸福。却被这个世界逐渐夺去一切。
不是应该……更加地绝望吗?不是应该寻死觅活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因周边一切都已经变得索然无味。
坠入绝望的意识,与那仍在奢求希望的灵魂。在大脑中被生生撕裂成了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
不知在眼前这具失去生机的尸首旁跪坐了多久。他终于理清了现状。
“坏掉了……。全部坏掉了……”毫无生机的语气在嘴边回荡。 “复活逝者的卢恩符文……”
他终于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扛起那具虎族人的遗体,向着记忆中那勉强能够算作是家的地方缓缓走去。
“苏生符文……。流程是……什么来着。啊……对。需要献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献祭24名持有EP的人……。杀死24个骑士。……啊,就是这样!”
但是……
骑士可不好对付。
想要杀,就必须得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力量的话……眼前不就是吗?
“符文……另外八个符文!”他的双眼望向了那把静静耸立在废墟之上的直刀。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应运而生。
那里面,有着自己所需要的。
要准备好一切!
解放那把刀中沉睡着的强大力量。
如果成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如果失败……那也无所谓。
反正,自己的生命,已经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了!
他急需一个希望,来挽救自己逐渐坠入深渊的意志。“逝者将归……思念将实……”
蓝色的骑士迈上废墟,缓缓拿起那把直刀。而后扛着那具遗体,挥手召来突风,在月光下腾空而起……
要像那面镜子一样,解放那刚刚进入这柄刀内的另外三分之一的符文,一切的苦难都会迎来终结。
“对……就这样做!”
屹立在远处钟楼的乌鸦见证了这一切,拍打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它穿透云层,感知着某人的位置,在上空盘旋了许久之后,终于在临海的马路上看到了一辆正在匀速行驶的马车。
这一切,绝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马车的车厢内点着微弱的烛光。
刚刚的地震已经过去,虽然比预告中的早了许多。但好在震动幅度并不大。
纳威斯仍旧躺在右侧的坐椅上呼呼大睡,奥斯卡正倚靠着窗框阅读着手中的新书。
他们正在回到学院的路上,按照当前这个行程,他们天亮的时候就差不多能到达学院了。
乌鸦忽然窜进了窗口,重重地撞在了桌面上。而后跳上了手中捧着的书本,渐渐融化成为一滩墨水,而后凝结成一行行的文字。
他的眼神在字里行间飞快地跳跃,表情越发凝重。
了解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仅需一瞬。那阵涌上心头的感情究竟为何也一清二楚,但在悲伤之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纳威斯被方才的响动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打量着奥斯卡起身迈出车厢。
他与车夫交流着什么,在看到那注视着自己的疑惑表情后,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乖在马车上等着,哪都不要去噢,我现在……有点急事。”
时序龙并不傻。
它能够听出奥斯卡的语气明显地梗咽了起来,却猜不到其原因。只是乖乖地点着头,眼看着他解下一匹马的缰绳,向着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安的情绪在逐渐间涌上心头,他掏出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布包。
那里面全都是亚戈为他准备,以备不时之需的符文石。
纳威斯紧握手中的【突风】,凝视着学院的方向。
“如果亚戈他们有麻烦,那就不能坐视不管。”
他决定这一次,做回一个坏孩子……
————————————
夜色逐渐稀薄,黎明却迟迟未到。
凌晨的的骑士学院笼罩在一片深渊般的黑暗中,哪怕经历了不久之前的地震,这座屹立了上百年的坚固建筑外层也没有丝毫的损伤。此刻,唯有礼拜堂中仍有星星烛火在闪烁。
台阶前,石台上,一个虎族人的遗体宛如睡去一般安静地平躺。
亚戈抚摸着那安详的面孔,心底却再也没能激起一丝的悲怆与渴望。
虽然下定了决心。潜意识却仍在提醒着自己这一行为的不正当性。
那是他身为一名骑士最为基本的良知,一次又一次地阻碍着自己做出更为越线的恶行。
门外传来一阵急躁的马蹄声,豪不停息冲进庭院,撞开礼拜堂的大门。
紧急停步的马匹高高地扬起前蹄,奥斯卡顺势一跃而下。“亚戈!不要再碰那把刀!”
还未对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做出反应,四五只乌鸦忽然照着亚戈面庞扑了上来,回过神的下一刻,那些漆黑的鸟类便将手中的刀刃夺走,被交予了奥斯卡的手中。
“别来妨碍我!奥斯卡!”亚戈本能地怒吼,驱走仍在四周盘旋的乌鸦后,恶狠狠的瞪着门口的犬族人。
“你清醒一点!不管你再做什么!格兰都不会回来了!”奥斯卡声嘶力竭地呐喊着,那自从了解到一切都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悲伤终于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再也无法抑制。
那曾今属于三人的小小世界。已经在这最后的悲剧中分崩离析。
那从今往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那个虎族的硕大身躯为那臂弯下的两人遮风挡雨。
纵使深知命运过于不公,即使明白这份哀痛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
此刻那份伴随自己许久的理性支撑着自己在这无尽的悲恸中勉强站起。他需要为这场悲剧画下句号,即使在这之后,剩下的将会是漫长的苦难。
但……人生那么长,总是会有出路存在吧。
就算步履阑珊也没有关系。哪怕伤痕累累也没有关系。
也许,继续前进的话……
挣扎着活下去的话,最终能够找到支撑自己的东西呢……
“求你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奥斯卡眼角终于开始不可抑制地渗出泪光。毕竟理性终有极限,哪怕佯装坚强,伤痛也不曾消失。
“把!刀!给!我!”亚戈近乎癫狂地吼叫,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言语全部被隔绝在了那片绝望所编织的世界之外。
格兰特的离去绝不是导致亚戈崩溃的根本原因。
那是一根稻草。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亚戈早已记不得自己为何执着于此。
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自己明明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现在的他,也许……只是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罢了。
“【禁足】。”随着一阵轻呼,奥斯卡动弹不得。
与亚戈为敌,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即使真的打起来,也胜算渺茫。
而对方没有留出斟酌的机会,开始迈起步子,缓缓接近。
黑色的双眼渐渐闭合,向着诸多不忍道别。
窗外忽然再度涌入数十只乌鸦,宛如漆黑的云层压入空旷的教堂。一瞬间越过奥斯卡的身影,一同带走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刀。鸟儿们飞过天窗,越过门扉,将紧抓在爪心的直刀,扔给自打方才开始便一直偷偷藏匿在门外的时序龙手中。
纳威斯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隐约瞄向门内的目光,瞥见了对峙着的亚戈与奥斯卡,以及,安静地躺在大厅正中央的桌台上,宛如睡去一般的格兰特。
死亡是他未曾目睹之物……
那天真的思绪仍在疑惑。
格兰哥,为什么还不醒呢?
“纳威斯!带着刀跑!”奥斯卡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对方的语气慌张焦急,纳威斯顾不得多想,也没再细究详细的情况,抱着怀中沉重的直刀向着大桥的方向跑去。
教堂内部开始回荡起剧烈的打砸与破裂声。
成群的乌鸦挽起奥斯卡的身子或翻腾躲闪,哪怕被禁足,只需要让那些漆黑的鸟儿们带起自己的身体离开地面,很开又能动起来。
乌鸦们仍在寻找着机会捕捉亚戈进攻的空隙,他们或在突风中宛如纸张一般被拉扯撕碎,或与即将命中本体的火光玉石俱焚,炸开大片的墨水,模糊着二人的视野。
奥斯卡明白,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胜算。而眼下的自己,已经随着使魔的数量逐渐减少逐渐陷入了劣势。
纳威斯一路狂奔到走廊尽头,缺乏运动的他没有跑出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尤其是在还扛着这样一把巨大横刀的状况下。
正打算回头打量一下礼拜堂那边的状况,一阵全身僵硬的压抑感已经笼罩了自己。这来自符文能力的禁足自己也曾使用过不下一次,所以破解的方法也了然于胸。
遵循记忆调整着呼吸,放松自己的精神,在确定到了四肢已经逐渐可以开始活动时,那巨大的压迫感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亚戈?……”他惊恐地望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连连退却,而对方却步步紧逼。
眼前的状况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更加让他不安的是奥斯卡的安危。
即便不明真相,却也下定决心。
奥斯卡总是对的!无论如何,这把刀都不能给亚戈。
他把手悄悄收回到裤子口袋里,紧紧握住了那个指南针。
亚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将那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你还想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脚底却逐渐失去了踩踏在地面的实感,这样的场景对亚戈而言是第一次见。不一会儿,这宛如沼泽一般的物质便将二人吞没大半。
亚戈一把躲过纳威斯手中那名为南船座的指南针,试图终止眼前这诡异的现象。
但这并未停止,泛着星光的黑色潮水仍在吞噬二人。
亚戈仍在尝试继续抢夺那把刀,而它却在二人的争执间自掌中滑落,向着漆黑的深渊逐渐沉淀下去。
纳威斯还在扑腾着,试图摆脱这逐渐吞没二人的潮水。
亚戈凝视着那把横刀逐渐在眼前消失,选择了放弃一切挣扎,任凭自己的身体被逐渐吞没。
大堂中的奥斯卡目睹了一切。此时的他,全身上下满是灼烧与爆炸造成的创伤,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这幅惨状,只能怪自己天真。在亚戈全力的一击中放弃了防御。
这不舍的思绪终究还是污染了坚定的理性。
唯一的失算,大概就是没能想到,纳威斯哪怕发动【南船座】吗,也要坚持履行自己下达的指令吧……
“既然如此……不对这份赤诚做出回报可不行……”
他心底明白,在身体遭到这般重创的当下,继续使用那些墨水来消耗生命制作使魔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不做,也只是后悔终生罢了。
于是,他开始抬起手臂,用尽最后的力量,食指沾上洒落的墨水,在冰冷的花岗石地板上书写起来。
墨迹夹杂着鲜血,勾勒出祈祷般的字句。
当写下最后一个字符,两只乌鸦终于从中一跃而出。
它们打量着眼前这个犬族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指向一旁那逐渐消散的星潮,扇动起翅膀飞出门外,一头扎了进去。
原本沉重的心情却仿佛释然了许多……
这份宝贵的情报,是拯救亚戈唯一的手段。
如果。
哪怕一只也好。
如果乌鸦成功到达了那个他们所要去往的地方。
就把所有了解到的情报,全部告诉那里的奥斯卡吧。
如果是……他。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
一定能够在一切无可挽回前伸出援手。
奥斯卡凝视着门外那片潮水逐渐变得透明,而后消失不见。
他终于再也感知不到那两只乌鸦的痕迹了。
仍想开口述说些什么,身体却在超荷发动术式后越发虚弱。
唯有将说不出口的话语凝成无言的叹息。
……
无论未来如何,请将希望带去给年少些的我们……
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让人难受的事。
仅靠自己无法承受的事。
但是。必须要活下去。
纵使深陷绝望,纵使失去一切。看到希望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亚戈……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是发自真心地……希望你能够幸福的……
……
总觉得,有些困了。
格兰特的身子就静静地躺在几米开外。他小心翼翼挪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依靠着那宛如小山一样的身躯,缓缓闭上眼睛。
“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啊……”直到现在,他终于放下了强装着的坚强,衰弱的气音也在不自觉地颤抖着,“我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去相信,你已经不会再醒来了……”
种种哀叹,终究只是不愿面对现实的任性。
如果是以往。
格兰特温暖的身体抱起来一定能够在这样悲凉的初冬驱散那些寒意。
他双眼缓缓闭合,轻声呢喃。
“稍微……有点冷啊……”
于是,这个曾经怀揣过梦想的大孩子。
依偎在那没有温度的臂弯中,逐渐失去了声息。
月光照耀着再无动静的二人。安静的礼拜堂无人为其唱起挽歌。
随着清冷的光辉再度被云层掩盖,一场无奈的谢幕,终于还是在降临的黑暗中沉入了永恒的寂静。
————————————
亚戈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着。
向着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无法呼吸,周围被黑暗笼罩,其中却不乏许多细碎闪烁的光点。
仿佛正置身于太空,又似在一片海洋之中。
属于格兰特的那把直刀从先一步沉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海底。
向上方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仍能看到纳威斯仍在挣扎着不愿被这片星海吞没的身影。
一只乌鸦跃向自己的手心,而后渐渐融化,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在手间留下了一道怪异的刺青,并且顺着手臂逐渐向着躯干移动着。
一部记分痛苦的忆好似污垢一般被洗去。
名为亚戈的男人,已然忘却自己为何来此。
时间流是由怎样的物质所构成的?
格兰在哪里?奥斯卡又去哪儿了?现在的他已经不得而知。
于是,他放弃了一切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徐徐坠落。
生命已无任何希望可言。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见见那些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一道道伤痕的人们……
睁开双眼之时,四周的星辰已然消失不见,而一股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在一瞬间让他的意识回归清醒。
他开始发自本能的挣扎着,向着海面游去,一个猛子撞上了一片漂浮在海面之上的船帆。然后顺着一阵涨潮被推上了岸。
“哈啊——哈啊——”喘息一阵接着一阵。
他拼命地呼吸着氧气。
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名字,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
只因那是某人的期望。
他使用符文烘干了潮湿的身体,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
“我是亚戈。亚戈.诺斯罗普……。弗洛丁骑士学院的院长兼教官……”他呢喃着,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时,已经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此时此地,正值黄昏。星空刚刚开始有了正欲伸展开来的颜色。
凝视着眼前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巍峨城堡,心底一缕已然熄灭的火焰被悄悄点燃。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在这片海滩之上打量了许久,仍未理清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扬起突风,席卷着自己的身体浮上天空。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眼前的骑士学院,他开始尝试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潜意识告诉自己。
要抓住纳威斯。要找回那把刀。
他姑且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不知在云层之上发了多久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已经被深沉的夜色所笼罩。
一群海鸥忽然从身侧飞过,躲闪不及间,不小心紊乱了维持着自己漂浮的气流,整个人直挺挺地坠落下去。
【咣!!!】 地一声,摔在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窗台上。
他挣扎着重新爬起,一边伸展筋骨,一边喃喃自语,“要死!飘半天被海鸥撞下来了!”
“什么人!?”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极为耳熟的声音。
它来自于一个早该离开的人……
一个再也无缘想见的人。
瞳孔中有东西开始打转,心中剧烈涌动的感情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
也许自己的祈祷终究换来了奇迹。
也许自己的生命,已然迎来了重生。
但是……
自己是亚戈!是已经成年的亚戈·诺斯罗普!
不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得坚强一些可不行!
必须让身后的两人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骑士。
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去担心……去保护……
这样思索着,他缓缓转过身去。试探性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也许,这一切对他而言,只是又一个新的开始……
弯弯的月牙高挂在繁星闪烁的天空中,散发着祥和的微光。
今晚的风凉爽惬意,涌动着掠过层层波浪,夹杂着灌木的香气。
克雷格岛已经随着逐渐深沉的夜色,坠入了一片安宁之中。
今夜,一个崭新的故事拉开了帷幕……
______to be continue